“穆卿此次又立了大功,朕真不知该怎么赏你。”皇帝见心头大患的洪灾解决了,心情大好。
“臣愿意留在江南,为江南百姓继续努力。”他委婉地暗示他想留下的意愿。
不过,皇上不知是听不懂还是装傻,依旧笑呵呵道:“朕让你入阁,做个工部侍郎如何?”
由地方巡抚至工部侍郎,品级虽然没升多少,权力可大了好几倍,这是许多人可遇不可求的恩赐啊。
然而,穆弘儒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答话。在座的其他大臣们吱吱喳喳地恭喜他,又拍着皇上马屁替他谢恩云云,他都不放在心上。
因为,他一直觉得有道目光直盯着他,这感觉十分熟悉,但他左顾右盼,却一直找不到目光的主人。
觑着众人都在起哄的这时候,他假意将注意力放在皇上身上,忽然猛地一个转头,凌厉的眼神直射向角落的大柱旁。
大柱旁的一个纤弱身影,忽地躲回柱子后。
扁这么一眼,穆弘儒便觉得自己仿佛看见忻桐了,心情也激动地想大叫。不过他仍用意志力拼命忍住,毕竟这不是可以失态的场跋,何况他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又眼花了,就像江上的事件重演一般。
几天之内,两次让他遇到如此相似之人,究竟是巧合、是幻想,还是他真的太过思念她?
席间又上了一道菜,这会是个小蒸笼,穆弘儒心里一动,打开蒸笼,果然看到一颗白白胖胖的包子,还飘散着他所熟悉的香味。
几乎是颤抖着手,他夹起包子吃下一口,那沁入鼻头、活化舌尖的美味,险些令他感动地落下泪来。
他找到了,终于找到了!吃了两年的包子、受了两年的思念煎熬,上天终究没有舍弃他。
“好了好了,诸位卿家。”皇上一直暗中看着穆弘儒的一举一动,发现他在吃了个包子后整个人就变得怪怪的,便将大伙儿的注意力全拉回他身上。“穆卿都还没表明自己的心愿呢。”
他起身向皇上一揖。“臣谢皇上厚爱。然而皇上的赏赐封官,是否可听臣说完一席话,再行定夺?”
笔上点了点下颚,示意他说。
穆弘儒淡淡望了大柱那方一眼,才幽幽道:“这两年来,臣治水不敢有一丝懈怠,但同时也不忘寻找流落江南的一样东西,因此皇上希望臣回京为官,臣实有不能走的苦衷。”顿了下,他突然正视着皇上,“不过,今日承皇上之福,臣得以参与此珍贵之宴席,臣相信,在此宴席上,臣已找到了久寻未果之物。”
听到他说的话,皇帝脸色微变,看了看满桌菜色,最后眼光定在那笼包子上。
穆弘儒观察皇帝的表情,知道自己猜对了,忍不住满心雀跃,表面却得力持镇静,更加沉着恭敬道:“据臣所知,臣所寻之物似与皇室有深厚渊缘,敢问皇上,能否让臣见一见此物?”
笔帝深深望着他,思考了片刻,才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席毕,你再到行宫的御书房来。”
舞歇灯灭,席罢人散,大伙儿知道皇帝有话要和穆弘儒谈,都识相地快速结束了餐宴。
时至戌时,行宫外早已寂静一片,可御书房里,琉璃油灯仍熊熊地燃着,照亮心事重重的君臣俩。
“你知道了多少?”皇帝首先打破沉默,闷着声问。
穆弘儒整理了下思绪,决定从头道来。“忻桐的父亲忻昆,便是先皇时名满京华的御厨,听说他厨艺惊人、刀工不凡,不仅烹调的食物有令人着迷的魔力,吃过后更觉其他厨子的手艺索然无味,甚至他雕刻装饰摆盘的凤凰,也逼真到像要飞起来。许多人欲寻他而不可得,后来他被召进宫后,更是声势大盛,先皇也颇以此为傲。”
见皇帝没有反应,他心一横,一针见血地道出觉得最蹊跷的地方。
“但是,这位难得的厨师,却是死在先皇手上。”
笔帝双眉一揽,“你说的没错。忻桐确实是忻昆之女,两年多前朕寿宴之日,派在忻桐身边的庖长看出了她的刀法是忻氏神厨的祖传刀法,特地禀告于朕,朕才知晓。”沉吟了一下,才又问:“但你可知,父皇为什么要杀忻昆?”
他摇摇头。这件事,任凭他动用了所有力量与关系,就是查不出来,甚至和事件相关的关系人,不是失踪就是过世了。
“臣不知,但想必是有不可告人之秘,才会让忻氏一家连夜逃离京城,躲在山西的乡间,隐姓埋名过日子。”
“看来,忻桐当真什么都没有告诉你。”皇帝长叹了口气,语气里尽是感慨。
“此秘攸关皇室颜面,她没说,代表忻昆从小便要她守秘,对皇室而言,他忻家也算尽了人臣本分了。”
“敢问皇上,既然如此,若忻氏一家曾因此有罪,但先皇已矣,旧事湮没,可否免除他们的罪?”瞧他软化了,穆弘儒趁机求情。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朕也没有不敢说的,其实忻氏一家根本没有罪。”忍了这么多年秘密,似乎连皇帝也受不了了,一古脑地全说了出来,“父皇当年迷信长生不老之术,听闻方士之言,食七七四十九颗童男童女之心再服方药,便可成功。
“父皇深信不已,以各种理由搜罗民间童男童女,要忻昆为之烹调……忻昆劝谏未果,又不愿替父皇煮食人肉,便萌生辞意,唯自知性命必然不保,才会连夜躲到山西去。”
笔上也算相信穆弘儒的忠诚与为人,所以并没有保留,横竖逝者已矣,且先皇的一些举动,他确实也不是很赞同。
“当年,负责秘密领兵搜城抓人的,便是朕。朕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忻昆逃了,当然,朕登基后,那群妖言惑众的方士也早被朕处决。”回想那阵子京城里人心惶惶的气氛,皇上更是深觉先皇着实做得太过了。
原来还有这层内幕。先皇崇拜黄白之术,他也曾经听说,却想不到居然牵扯到忻桐一家人身上来。
而忻昆能顺利逃走,当今皇上也暗中助了一臂之力,难怪忻恫提起皇帝时,虽有惆怅,却没有恨意。
饼去的事令人欷吁,穆弘儒知道无法追究,也无从追究,如今该重视的,应是眼前的事。
“那……忻桐毒害梅妃一事……”他特意提醒皇帝,既然忻氏一家无罪,那皇帝也不能只为了公主,再重复一次先皇做的事。
“你自然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我坚持不杀忻桐,只判个流放之名,也是因为没有一定要杀她的理由,公主再吵我也不会妥协。朕虽不敢自称圣明,倒不致昏庸至此,而且她是忻昆之女,皇室本就对她有愧,如何会杀?”皇帝无奈的摇摇头。因为溺爱女儿,硬是栽赃忻桐他也很后悔,认为自己有负贤君之名,幸好现在一切还不算太晚。
“皇上向臣坦白,臣不胜感激,然臣不明白,方才宴席之上,臣仿佛看到了忻桐……”穆弘儒欲言又止。
笔上有些赧然地模了模鼻子,像在掩饰脸上的尴尬。“忻恫……只能说,不愧是忻昆之女。她继承了其父的手艺,上回吃过她煮的东西后,朕就不想放她走了。所谓流放她去江南,也不过是个幌子,才刚出京城便带她回宫了,否则朕又怎会派你到江南治水,这岂不方便你寻她?公主不恨死朕才怪!如今,忻桐在宫里专司朕的御膳……”
穆弘儒表情突然变得古怪,好似想笑又不能笑的样子。皇帝果然和先皇不愧是父子,对食物的执着都异于常人。
“所以,忻桐确实跟着皇上到行宫来了?”他进一步确认。
笔帝叹了口气。“唉,该还的还是得还,让她出来自己和你说吧。”他做了一个手势。
不到转眼的时间,忻桐突然由帘幕后走了出来,不待见到穆弘儒,她已经泪流满面。
“忻桐!”
“夫君!”
两人一相见,便是紧紧拥抱,谁也不愿意放开谁,就怕这相逢只是一瞬间,而后马上又要分离。
“夫君,我好想你、好想你,日也想、夜也想……呜呜……”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但这一回却是欣喜之泪。
方才他和皇上说的话,她全都听到了,本以为这辈子相见无望,想不到夫君竟然不屈不挠地找了她两年多,还替她平反了父亲的冤屈,也把她由罪民的泥淖里救出来。
她何其有幸,嫁了个这样重情重义的男人?
穆弘儒感受到她的激动,一向自制力甚高的他也不由得被影响,顾不得皇上在旁,对她的想念便直接又坦白地说了出来。
“我又何尝不想你?在席上吃到包子时,我就知道一定是你。我说过,就算你不见了,我也会靠你做的包子,将你找出来……”
夫妻俩情话绵绵,情深相拥,一旁的皇帝看得别扭,刻意清了清喉咙,要他们注意一下眼前的情况。
意会到身边还有人,而且还是皇帝,忻桐脸一红,急忙推开夫君。
而穆弘儒依依不舍地放开她,镇定了一下情绪,才拉着她朝皇上跪拜,“谢皇上大恩,如今,微臣便将忻桐带回了。”
“带忻桐走?那朕……”原本还想替自己留个好厨子,但见他们夫妻恩爱,自己又已棒打鸳鸯这么多年,再留人说不过去,皇上不禁一时语塞。
他是想借此放了忻桐,让她和穆弘儒夫妻团聚,也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不然皇室欠忻家的,实在太多了。可是……
“你要带人回去可以,朕有两个条件。第一,朕若嘴馋时,忻桐还是得进宫来替朕解解馋,做些好吃的食物给朕。”他仍是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见忻桐与穆弘儒都同意,皇帝又提出了最棘手的第二个条件——
“其次,仪安公主那边,朕已经没办法了。穆卿,你得自己去解释。”
出了行宫已是天色微明,忻桐与穆弘儒回到江南的府邸绑,两个人就直接关进房里,互诉衷情。
“其实,当皇上说要到江南巡视、宫里开始整备出巡时,我就一直期待着这一天。”她柔柔地望着他,“我知道你在江南治水,因此我想,就算是看一眼也好,便能安慰一下我的思念。”
她的话像提醒了他什么事,令他恍然大悟。“所以我在江边船上看到的人……真的是你?”
“是我。”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我是趁着行宫里的人在忙,又听说你在江边巡视,才偷跑出来雇了艘船。虽然只是远远地看见你,但就这一眼,仿佛两年多来的思念都足够弥补了。”
她的心愿只有那么小吗?穆弘儒摇了摇头。他的心愿,可是比她大得多了,否则不会坚持到现在,不会想方设法让她重回自由之身。
“为了你那一眼,我差点淹死在江里。那时为了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我几乎是不要命地往江中走,幸好有旁人拉住我。”
“夫君,你不要吓我……”想到那画面,忻桐脸色一下子刷白。
“我没有吓你,是真的。为了你,我在江边险些溺水,在皇帝的宴席上又差点失态,我想,思念的折磨,我受得和你一样深。”他轻抚着她的头发道。
忻桐顺势钻进他的怀里,这份温暖,她期待得太久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