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菜就引起了他的反思,她真是个相当奇妙又特别的女子。
不过一园子的人里,只有一个人脸色阴晴不定,在吃完所有的菜色后,也没说出一个“好”字,这人便是原本在穆府里掌厨的厨娘,陈大婶。
避事注意到了她的脸色,不禁轻唤了一声,给穆弘儒暗示。
他看到这一幕,心里难免一沉。
“陈大婶,你是府里的厨娘,对于忻桐做的菜,你有任何意见吗?”
问出这个问题后,穆弘儒自个儿都莫名地紧张起来,毕竟这个赌注是只要有一个人说难吃,忻桐就算输了。
而如今的他,竟不希望她输……
陈大婶别扭地动了动福态的身躯,欲言又止好半晌,才呐呐道:“奴才……奴才是不服气,但也不得不说,忻姑娘做的菜……真的好吃。她做菜时奴才都在一旁看着,每道确实都是道地道地的功夫菜,有些手艺和想法,连我这煮了二十几年的人都自叹不如。”
听了这话,每个人都笑了,穆丞更是开心到快跳起来,穆弘儒也放下了心。此时,门房突然匆匆进入,告知隔壁的黄大人求见。
“黄大人来了?快请他进来。”穆弘儒没多想便道。
逼大人是退休的京官,最高官位至户部尚书,虽然两人并未同时在朝为官,但有相邻之谊。他又相当欣赏黄大人的热情爽朗,因此私下交情不浅。
才说着,黄大人便带着两个随从,自个儿大踏步进来了。
“我听说巡抚大人今天在家办宴席呢!就不请自来了。穆大人,你不知道,今儿个你这菜色的香味都传到我府里头,让我月复中馋虫大动,便厚着脸皮前来凑个位子了。”
穆弘儒心知他平时在家最重美食,起身一揖,表情却是有些为难。“但……”
逼大人看了他面前桌上的杯盘全是空的,转头又往四周一看——嘿!每桌都是空的,真有那么好吃吗?
“原来我来晚了,那真是可惜了。”他搔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
“呃,忻桐姑娘……”为了弥补好友的遗憾,穆弘儒不得不向她求助。
她半捂着脸噗哧一笑。“其实因为有很多人没吃到,我还多做了些点心,可以拿出来让大家享用。”
众人一听还有得吃,全都欢呼起来,黄大人笑咧了嘴,被招呼着坐在穆弘儒旁边,他的随从也沾光,能在旁边的桌椅落坐。
等点心一端出来,所有人都凑了上去,连府里前阵子摔断脚的长工也拄着拐杖赶来,更夸张的是,管事已经卧病在床数年的亲娘,都在孙子的搀扶下颤巍巍地想来分一杯羹。
如此盛况,不但可说肯定了忻桐厨艺过人,甚至更巩固了她这未来当家主母的地位。只是她本人似乎还没察觉这些,仍是保持着沉稳的微笑。
不意与穆弘儒寓意深长的目光对个正着,两人都不由自主心跳失序了一拍,连忙各自别过眼去,当成什么都没发生。
他们都没发现,这一眼,似乎有些微妙的情愫在彼此的心中萌芽了。
前几日成功煮出一手好菜,得以留在恩人身边伺候,忻桐早已陆陆续续请人将家里的东西收拾进巡抚府邸,也顺便告知老顾客和街坊邻居,她不再卖包子了。
因为,她就要去做巡抚大人的贴身婢女了啊!
不知穆大人什么时候会召她服侍,她得先做好准备,这几日见他公事繁忙、劳心伤神,她决定多备些养身健体的食材、做些好东西给他吃。
另外,他的衣服总是那几件换穿,她也该问府里拿些上好布料,为他裁制些厚衣裳,恰懊冬天可以穿……啊!穆丞也能一起做一件……
思索着自己能为穆弘儒做的事,忻桐没留意自己还在廊上行走,一个不小心,差点就撞上迎面而来的人。
她惊叫一声,却让对方拉住了手臂。
“忻桐,你还好吧?走路要小心些。”
低沉熟悉的声音——是穆大人。
抬头看着他的俊颜,她的脸蓦地发烫,只能再次低头,有些嗫嚅道:“还……还好。”
这阵子,他看她的目光总让她觉得有种过分的炽热,她一直要自己别往奇怪的方向想,但毕竟只是个年方十八的小泵娘,她自然会遐想满天飞。
而且,以前他谨守礼仪,现在居然会直接触碰她的身体了?
虽然只是无伤大雅的手臂,也足以让她心头小鹿都快给撞晕了呢。
“大……大人,这几日不见您,去哪儿了呢?”她只好随便找个话题,掩饰自己的失态。
穆弘儒一身风尘仆仆,显然刚从远方回来,跟在他身后的侍卫长胡关听到她的问题,立即笑开了嘴。“恭喜恭喜,忻桐姑娘,穆大人前日回京述职,已经将你的事向皇上禀报了。”
“向皇上禀报?”收个婢女需要禀报什么?皇宫的人做事都这么麻烦吗?那养只狗要不要禀报?忻桐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大人需禀报什么?”
苞关看了看主子,见他没有反对,才相当直接地说:“皇宫里的仪安公主对大人十分倾心,皇上早就有意将公主许配给大人,只是大人不喜欢公主的高傲刁蛮,所以一直躲得远远的。如今回京述职,正好将你的事告诉皇上,也让公主死了这条心。”
“为什么把我的事告诉皇上,公主就会死心?”她还是迷迷糊糊,婢女是个这么好用的挡箭牌吗?
“哈!这不是废话?公主怎么可能屈居人下呢?”在时下一般人的观念里,正妻只有一个,其他不是平妻者,都是小妾,地位如何与正妻比?而先嫁先赢,公主绝不可能委屈自己不当正妻的。
“啊?”忻桐依旧不明白。自己都是个婢女了,公主若屈居人下,难道是当婢女的婢女?但太复杂的问题她不想思考,索性跳过道:“总而言之,反正公主没有机会欺负我就对了,这样我也比较快活。”她还是关注眼前的问题重要。“那民女何时开始搬到大人身边?”
“搬到大人身边啊……”胡关大笑,想不到这新任主母这么猴急。“以府里操办的效率,应该是下个月吧。大人您说呢?”
“确实是下个月。”穆弘儒点了点头,深深望了忻桐一眼,“十五日,你说如何?”
“随大人的意。”她也不甚在乎日子。“那忻桐需要准备什么东西?”
“你只要准备人就好,至于我要给你的东西,一样不会少。”他心知肚明她的穷苦家底,要给她的东西,自然是聘金了。
在她成功完成他的要求后,他派人稍微查过,她确实是原居山西,父母全殁。只是很奇怪的一点是,在忻家人搬到山西之前的消息,他完全查不到。
不过在他印象中,本朝并没有什么重大罪犯是姓忻的,因此姑且当作她家世清白,顶多贫苦些罢了。
忻桐很自然地认为他指的“东西”该是婢女的薪饷。可其实只要管吃管住她就很感激了,居然还有薪饷,大人果然是好人。
“想不到民女还有银钱可拿啊?”她朝着他甜甜的一笑,不自觉有些撒娇的意味。
穆弘儒看得有些心荡神驰,一旁的胡关看着他们眉来眼去,早已暗笑得肚子都痛了。
“以后你不要自称民女,我也不能随便叫你忻桐了。”穆弘儒突然有感而发。
“那我该另取一个名字吗?”她祈求的目光望向他,“忻姓不能改,但名字能不能别取什么爱字或是喜字,否则大人平日叫我‘心爱’或‘心喜’,我可能……”可能会……会晕倒吧?
苞关听了这话,差点没喷笑出来。这未来主母真有趣,连这么肉麻的点子都想得到。
倒是穆弘儒有些疑惑,“为什么需要改名字?”他觉得忻桐就很不错了,至于什么“心爱”或“心喜”,他大概也叫不出口。
“不用就好。”忻桐拍拍胸口,庆幸自己不必再去习惯一个新名字。
曾经她有个远房姑妈出家为尼,外人都叫她忻上人,忻上人,听久了就变“心上人”,怎么听怎么别扭。
“那么,忻桐一切任凭大人安排,下月十五便搬到大人身边。”
想不到她有时羞羞怯怯,谈起婚事来倒是挺大方,穆弘儒难掩意外道:“至于咱们成亲后,身为穆家的女主人要做什么,我想你再慢慢学吧……”
什么成亲?穆家的女主人?她没听错吧?
忻桐一副吃错药的惊吓模样,傻愣愣地瞪着他良久,支支吾吾地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成、成亲?大人,你说错了吧?”
“我并没有说错。”他浓眉微挑,有些不悦。“你忘了咱们的赌注了?”
“没忘呀,若是我能够成功地做出让众人都满意的菜,那么我便可以永远服侍大人……”
“所以下个月十五,咱们成亲。”
“但……但我以为大人和我打赌,是要我到你身边当个婢女啊!”她震惊得话都说不好了。
穆弘儒与胡关闻言不禁面面相觑,再望向忻桐,她依旧是一脸惊异,忽然间,这小小走廊上的气氛陡地尴尬起来。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误会?
般了半天,原来这两个人,在一开始就没弄懂对方的意思。
穆丞要的是后娘,穆弘儒自然想的是娶妻,但同样的话到了忻桐耳中,却成了服侍的婢女,以至于造成如今荒谬的结果。
“民女……民女没有高攀大人的意思啊!民女以为,当个婢女就能永远服侍大人……大人的意思不是这个吗?”忻桐回想自己最近的表现,尤其对于展现厨艺一事还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不由得冷汗直流,羞愧难当。
惫有,刚才她在他和胡侍卫长面前都说了什么?没有公主她比较快活?这算不算亵渎皇室?
逼问着自己什么时候能搬过去?会不会太猴急了?
惫有还有,傻到认为自己需要改名字、沾沾自喜有银钱可拿,这、这……未免也太贪心了,他究竟会怎么想她?
佛祖啊!臂世音菩萨啊!她到底丢了多大的脸?
此时此刻,要是有办法把墙撞破一个洞,她肯定会羞愧地大哭逃离。偏偏她并没有,因此只能哭丧着脸,等候发落。
而听到她解释的穆弘儒,则是脸色难看,同样尴尬到想将自己一掌拍死。不过不谙武艺的他同样没这个能耐,求助身旁的胡关还快一些。
他原本以为自己或许玉树临风、气宇轩昂,才让她对他有所倾心,愿意为两人的婚事努力,方才甚至还急匆匆地想要快些成亲,搬到他身边服侍……想不到一切都是误会。
然而,这婚事都和皇上禀报了,能不成亲吗?
罢然听见荒谬的结论,胡关亦是瞠目结舌。大人的心思和忻姑娘方才问的问题一对起来,简直误解得可笑。但他跟在大人身边也好几年了,心知有些事不能再听下去,便急忙告退。
要笑,当然要躲起来笑呀。
穆弘儒怔在原地,和忻桐大眼瞪小眼,好半晌才能恢复冷静。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全朝廷都知道他要娶一个民女,这亲是结定了。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官派作风,他这时便泱泱大度地展现出来。
沉淀了一会儿,他盯着她的眼,认真地问:“你喜欢我,对吧?”
这个事实他早在偷听……噢,不,是旁听她和穆丞对话时就知道了!忻桐无可辩驳,只得害羞地承认,“……是。”
“那好。”至于自己喜不喜欢她,他虽然还没厘清,可他早下定决心要和她成亲,也认可了她的人格,所以这同样不是问题。“我们非得成亲了,你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