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道没想到一向执拗的卓静珈会表现得如此激动,不但没有一贯跟自己唱反调的模样,反倒还为自己落泪了。
“傻……傻女儿……”这样的情绪很快的感染了卓道,连一向自讶是个硬汉的他,也忍不住一阵鼻酸。
彬许是知道父亲的来日无多,卓静珈的心也跟着柔软,澄眸看着父亲。
没想到今年农历年才到加拿大看过她的父亲,会一下子老了这么多。
“不过才几个月,瞧瞧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了。”卓静珈不会讲什么甜言蜜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安慰,只是最直接的表达她的想法。
卓道只是苦笑,大掌抚着她的脸,忍不住摇头。
“看到你这样,我都想说我这病痛来得真好……”打从她懂事之后,就不曾见过她这么温柔的对自己说话了。
“乱说什么。”卓静珈瞪了父亲一眼,小手忍不住替父亲将额上的乱发理好,难得的露出温柔的模样。
案亲瘦了。
应该是化疗的缘故,让他像是淌了气的气球一样,瘦了十几公斤的他,有着不该属于他的虚弱,不是她印象中那勇猛无比的父亲。
此时,莲姨捧着一杯水,来到她的面前。
“谢谢。”卓静珈接过水,看着这个自己曾经十分厌恶的女人,心里涌上感激。
能说什么?
她毕竟是陪着父亲的人,如果没有她在父亲的身边,父亲罹病的日子恐怕更难受。
莲姨只是摇摇头,没说什么。
“你跟你爸好好聊聊,我先回家去,让人帮你整理个房间出来。”话毕,莲姨收拾好东西之后,就往外走去。
瞿至邦也识相的退出门去,让这对始终针锋相对的父女,在最后的这段日子里,好好享受父女的亲情。
“珈珈,你应该知道爸现在的情况,我最担心的除了公司,就是你了。”卓道看着女儿,一脸放不下的担忧。
卓静珈笑了笑。
“你看看你说的什么话?公司竟然排在女儿前面。”她拭去泪,在病床旁边坐下来,露出淡淡的笑容。
“呃……你……爸不是这个意思。”卓道一怔,在心里,女儿当然是第一重要,刚才只是一时口快。
见父亲怔住,卓静珈失笑。
“爸,你怎么一点幽默感都没了?我是开玩笑的啦!”她摇摇头,露出笃定的笑容。
经过八年的沉淀与历练,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刚毕业的年轻小女孩,而是个能掌握一间公司生死荣衰的强者。
卓道笑了,轻易发现自己唯一的掌上明珠,已经与之前完全不同。
“公司的事,你不用担心,分公司那里已经打好基础,我们在建筑业已有一片基业,可以不用长期留在国外,不定时视察就可以。”意思是她可以留在台湾,公司运作无虞,不用担心。
卓道看着女儿,几分钟说不出话。
他老了,女儿也大了。
“你现在就算把一整个公司都交给我,我也可以不负众望。”她对着父亲允诺,要让他知道,她不但不会弄垮他创下的基业,还能将之发扬光大.
“小女生口气这么大?”卓道一边笑,一边调侃她。
“我不是普通的小女生,我是卓道生的宝贝女儿。”卓静珈微扬起头,第一次表现出她身为卓家女儿的骄傲。
这一次,热泪盈眶的人变成卓道,他久久无语。
曾几何时,他的女儿这么懂事了,不但公事上不让他担忧,连细微的心思,都教他如此感动。
彬许是身体的折磨,让硬汉也温柔起来,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不停的点头,再点头,对女儿的感情,全写在感动的老眸里……
懊不容易安抚过于激动的父亲休息,卓静珈退出门外,才关上门,她的额头就靠上关上的大门,虚软的无法移动。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一转身,就看见瞿至邦已经来到她的身后。
此时,她再也管不得医院还有父亲的眼线看着,也管不得什么自制,她直接扑进他的怀里,抱住他的颈项,无声而激动的流着泪。
瞿至邦的心一阵抽动,因为她失控的情绪。
他知道她疼,一如他现在,也好疼。
因为挚爱受折磨,于是心有所感,身同所痛。
“我曾经……希望他早点死,他就不能阻止我们两个……”她缓慢说着,声音低低浅浅,若有似无的飘在他的耳边,低哑的声音因为压抑哭泣而嘶哑。
瞿至邦握住她的手,带着她走到隐密的楼梯间,大掌始终没有松开她,无言的给她支持。
他知道自己踰矩,知道这样违背他应允过老爷的承诺,只是现在的她太脆弱,他不能放任她一个人伤心。
“现在,他真的要死了……我……”卓静珈一脸自责,难过得说不出话。
她的心好痛,她觉得是自己的错。
“不是你的错,那不是你的错。”他终于压抑不住不忍,将她拥入怀中,轻轻的拍着。
被他拥入怀中,卓静珈像是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港口,她终于失控的哭泣,呜咽着,难受的捶打着无辜昀他。
他的心一阵轻颤,又是一阵抽疼。
不是因为她的拳头,而是因为她湿了他胸口的泪。
胸口紧缩的情绪愈来愈浓,久久无法说出一句话,他只能轻拍着她的肩,一下又一下的。
懊久没见她了。
她已经完全不同。
初见她,她已少了几分少女的娇涩,却多了几分属于女人的成熟,而如今,她却哭得像个孩子,脆弱得像是随时都要碎了。
她偎着他的肩膀,寻求一个安慰,他让她靠着,一句话也不说。
此时,无声胜有声。
如果可以,他愿意一辈子提供他的肩膀,让她永远的依偎,只是……他们之间仍有许多无形的阻隔。
他或许可以站在她的身后一辈子守护,确保她得到最佳的幸福。
“妈妈离开我了,爸爸也打算要丢下我了……”她的表情破碎,声音因哭了许久而沙哑。
“你呢?你会留下吗?”
瞿至邦闷哼一声,像是被谁打了一拳。
留下。
他当然会留下。
只是,他很明白的知道,她所希望的“留下”,并不是他所能提供的“留下”。
于是,该说的承诺没有说出口,他只是沉默。
卓静珈忍不住瑟缩,眼泪又扑簌簌落下。
难受的情绪一阵高过一阵,她再也无法无声的哭泣,于是,她蹲了下来,趴伏在自己的膝盖上,放声大哭起来。
八年,让很多的事情都不一样了。
但是他不想留在她身边的想法,却始终没有改变……
卓道曾身为黑道大亨,虽然投身建筑业里,由黑漂白,但大家仍尊重他曾有的身分与影响力,纵使身体虚弱,时常进出医院,可他执意让卓静珈接掌公司的想法一说出来,依旧得到大家的支持。
虽然仍有细微的反对声音,但是在适当的“开通指点”之后,全都听话的闭上嘴。
其中最大的功劳,都归功在瞿至邦的身上,他誓言保护卓静珈,也不让外人染指原该属于卓道的资产。
卓静珈不是不知道这些权力转移背后的黑暗面,只是她选择听而不闻。
这个时候,公司里最需要的是安定,有了安定不反的环境,她才能顺利的接下公司,减少变数。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经过时间的历练,她已懂了许多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对于瞿至邦替她做到这一点,她满怀感激,可是对于他仍选择怱视她的感情这一点,她愤怒的想掐住他的脖子,教他清醒一点。
卓道的状况并不好,也亏得有莲姨的照顾,她可以专心在工作上,做出让父亲满意的成绩。
经过父亲的这一病,父亲的态度变了,连带着,她对莲姨的态度也变了。
看出莲姨是真心的看顾着父亲,她对莲姨多了几分尊敬,虽然偶尔说出的话有些尖酸,但都在可以允许的范围内,她将其视为对自己的“另类关心”。
其中,唯一不变的,是她对瞿至邦的痴心,以及他对她的冷漠。
一日中午,瞿至邦去买了她最爱的排骨便当,放在已经废寝忘食的她面前。
“先吃午餐。”他抽走她正在看阅的文件,逼得她不得不停下工作看着他,语气有着浅浅的责备,“都快两点了。”
眼前的便当,还没打开,就已经香气扑鼻,的确让她饥肠辘辘,只不过她不想那么轻易的如了他的意。
“两点又怎么了?”她环着手,坐在位子上看着他,没有开动的意思。
瞿至邦瞧出她眸中的挑衅,睨着她叹了一口气。
“把身体弄坏,对你没什么好处吧?”他跟着环着手,两人隔着办公桌对望。
“是没有。”卓静珈耸肩,“不过,看到你担心我的样子,感觉还不错。”
瞿至邦摇摇头,倾身,帮她把便当盒打开,还体贴的替她拿出免洗筷,放到她的面前。
“快吃吧你,老爷已经在问我,是不是你工作太累,怎么回来没多久,就瘦了一圈。”他把手中的筷子动了动,要她快点接过去。
眼前的便当香气诱人,排骨看来又香又入味,她忍不住吸了口气,口水差点滴下来。
但是她还在气头上。
“瘦的话,应该人缘会好一点,搞不好我喜欢的男人,就会多看我两眼。”卓静珈话中有话的睨了他一眼。
瞿至邦微挑眉。这小妮子还真是无时无刻都不忘消遗他。
“多吃两口吧!身体多些肉,看起来可能可口一点。”他难得的多了些幽默,硬是把筷子塞进她的手中。
彬许是因为太过惊讶,所以她忘了拒绝,直愣愣的看着他。
“你刚刚……说了笑话?”她不记得他有这么风趣。
瞿至邦没说什么,只是指着她面前的便当,淡淡的丢出一句话——
“吃饭不要说话。”他用最简单的一句话,阻止她接下来任何会让他感到困窘的话语。
的确,他一向不是幽默的人。
但或许是某种无法抵抗的男性自满,让他能在她的面前松懈,表示出一向压抑的自己。
那所谓的男性自满,指的就是没有意料到八年之后,她真的对他情有独钟。
“你……”卓静珈没有放弃,还想开口。
“吃完才说话。”他睨她一眼,在办公室的沙发坐了下来,动作间,又补了一句,“这样才乖。”
这次,挑眉的人变成卓静珈。
她看了他一眼,红唇微微勾起,忍不住带着笑摇头。
“好,就冲着你这句话,我吃。”她顺势下阶梯,开始喂饱自己的肚子。
大概是她太饿了,她觉得这简单的排骨便当,美味得让她想叹息,而眼前男人专注的眼神,也让她心情好到胃口大开。
一口一口送进口中,她满足的表情也让瞿至邦看得很高兴。
这阵子,抛为了接下公司,稳定公司内的反对声音,她几乎已经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他十分担心,却无从关心起,只因为她拒绝。
他拒绝她在先,她拒绝他的靠近在后,直到今天,他终于看不下去,硬是去买了便当,一定要逼她把饭吃完。
也亏得他的坚持,他们也算是打破僵持,她不但吃了饭,还跟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