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牛肉面热好了,快来吃!”厨房那头,传来黄芊芊热切的叫唤。
关世聿并不饿,却不好扫她的兴,且这是她第一次下厨为他准备宵夜,他是该捧场接受她的心意。
只是,当他看着她端上桌的一大碗牛肉面,面容不禁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被她以微波炉加热过后的牛肉面,面条糊成一团,而他不确定,她原先煮好的面条是否早就过烂。
牛肉面上加了很多他讨厌的青葱,几块铺在面条糊上的牛肉块,看来感觉干巴巴。
他眉头微微一拢,开始犹豫该不该接受她的爱心宵夜。
“我第一次煮,可能不太美味,你可以老实批评,我会努力改进。”黄芊芊摆妥餐具,站立一旁,等待亲亲老公品尝她生平煮的第一碗牛肉面。
这是她特地为他准备的宵夜,所以只煮了一人份,晚上刚煮好时,她曾试了一口汤头及面条,虽称不上美味,但感觉还不会太差。至于牛肉,她想全留给他,因此并没试吃。
关世聿见她一脸期待,只得硬着头皮坐下来,勉强自己动起筷子。
他先小心翼翼拨开青葱,夹起一团面条糊吃食,煮得糊烂的面条吃起来很恶心;他又夹了块牛肉咬一口,又干又硬,差点咬不动;最后舀一口汤喝,只有汤头勉强能下咽。
“怎么样?”见他动作慢条斯理,黄芊芊莫名紧张起来。
“嗯。”关世聿面无表情,轻应一声。
他无法实话告知她很难吃,这辈子他从没吃过这么难吃的牛肉面,就连飞机餐连续微波三次的面条都没这么恶心。
“应该……还可以吧?”她不确定地轻声问。他一声“嗯”通常是基本的响应,应该不会太糟才是。
“嗯。”他仍是轻应,吞吃得有些无奈。
“那你慢慢吃,我帮你把登机箱里要洗的衣服拿出来,替你准备换洗衣物。你吃完面就可以去洗澡,洗完澡好好休息。”首次下厨没被嫌弃,黄芊芊很欣慰,开心的转往客厅将他的行李拖往卧房。
关世聿见她离开,低头再看了眼只吃两三口的大碗牛肉面,有种想直接倒进厨余桶的冲动,但一想到她方才愉快的笑脸,他竟不忍抹灭她的努力,只好勉为其难继续吞食。
不能响应她的感情与热忱,他已觉心里有愧,若再糟蹋她的美意,岂不是更对不起她?
翌日,早上六点,闹钟响起——
Goodmorning、Goodmorning、Good、Good、Goodmorning——
闹铃的声音愈叫愈大声,甚至开始跳针。
刚入睡不久的关世聿一双浓眉蹙拢,随着摆在床头柜的闹钟音量逐渐加大,他眉心皱折渐深。
他张开眼,侧过身,瞧了旁睡得沉稳、毫无动静的妻子。
他伸手按掉吵闹的闹钟,再度躺平睡觉。
五分钟后,闹钟又响起——
Goodmorning、Goodmorning、Good、Good、Good……
啪一声,这回他长臂往床头柜的闹钟一拍,直接停止这恼人的嗓音。
怎知才闭上眼不久,它又高分贝地欢愉问候——Goodmorning、Good、Good、Good……
他霎时火大地坐起身,伸手拿过闹钟,瞪着上面青蛙笑脸的卡通图案,却翻来翻去都找不到关掉闹钟设定的开关。
她换了新闹钟,他记得之前的闹钟叫声没这么恼人,而他最讨厌在休假时被闹钟吵醒,尤其是他才刚入睡不久。
妻子在家工作,根本不需早起,但她的生活作息比老年人还规律,早上六点起来,晚上十一点入睡,只有在他半夜回来的时候,她才会熬夜守在客厅等待,只是也通常都等到睡着。
找不到闹钟开关,最后他索性将电池拔出来,反正她也是等他到凌晨四、五点才入睡,没有早起的必要。
黄芊芊迷迷糊糊醒来,感觉似乎有什么事要做,“早餐……早餐……”她无意识地低喃。
忽地,她睁大眼,急忙坐起身,转头看向床头柜的闹钟。“好险,才六点十一分。”她轻吁口气,还以自己为睡过头了。“奇怪,怎么没听到闹钟叫?”她喃喃自问,拉开棉被要下床,这才发觉该躺在身边的老公已不见人影。
她纳闷,他才入睡不久,怎么已经起床了?应该是去厕所吧。
看一眼关闭的浴室,她心想自己还是去另一间浴室盥洗,虽然凌晨才睡,她仍想早起为他做早餐,给他一点惊喜。
走出卧房,她前往客房对面的浴室盥洗完,原要转往厨房,却发现走道那方由窗外射进阳光的客厅非常明亮。
这个时间天才初亮,就算拉开全部的窗帘也不会这么明亮,难道是她昨晚忘了关灯?
她狐疑地走往客厅探看,水晶吊灯并没开欣,前方落地窗的窗帘被拉开,透进一室光亮,而沙发上坐着她穿戴整齐正在翻看报纸的丈夫。
“老公?!你怎么起来了?”她吁异地走近沙发。“一大早就喝黑咖啡不太好喔,没吃早餐至少先泡杯麦片垫垫胃。”看见茶几上的黑色马克杯里面剩不到半杯黑咖啡,她不禁担心地叨念。
抬眼见墙上时钟时针指在两点钟,她有些惊愕。
“欸?客厅时钟什么时候停的?”凌晨等他到四点,那时她看时钟还会动啊?没感觉到矛盾之处,她径自说着,“等会可以帮我拿下来换电池吗?我爬上电视柜也换不到。”
“时钟没坏。”面对她一长串的话,关世聿只简单回应。他放下翻完的经济日报,改拿起订阅的英文版华尔街日报翻阅。
虽有大半时间不在家,他仍习惯订两份报纸,只有休假在家时才会翻看,出国期间,就浏览在线新闻或翻阅下榻饭店提供的报纸。
这只是他长年习惯的基本阅读,他也喜欢翻阅财经、车讯或时尚杂志,看各类书籍消遥时间。因为工作时需四处游走,休假期间他反而较喜欢待在家里,除了静态休闲,便是待在书房隔壁的健身室锻炼身体。
“时钟没坏?”黄芊芊对他的回答一脸怀疑。“现在两点十分?”怎么可能?
“午餐我叫了披萨,还剩一半在餐桌上,你可以微波加热一下吃。”他中午醒来,见妻子仍在熟睡,便没叫醒她,自己叫了外卖解决一餐。
“嗄?现在真的是下午两点十分?!我睡到下午两点十分?!怎么可能?!”黄芊芊双手抱头,神情震愕,难以置信彷佛自己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
之前就算熬夜等他,隔日她也不曾睡到日上三竿啊。
“对不起,老公,我不是故意的,我明明设了闹钟,这新闹钟声音很大,而且五分钟就叫一次,除非叫到没电,否则不会停止,怎么才买没多久就坏掉了?我本来想早起给你做早餐,结果竟然睡到下午才起来……”她一脸歉然,懊恼地忏悔。
“我没有不高兴。”她夸张的反应,令总是面无表情的关世聿不禁失笑。“你凌晨才睡,就算睡到晚上也无所谓。”他休假时很随兴,当然更不会干涉妻子的作息。
不过她设的闹钟,让他一大早一再被高分贝嗓音吵醒,当时确实有些恼意,只是现在也不想计较了。
“可是……我想替你做早餐……”她样子显得沮丧的说。原想在他辛苦工作回来后,隔天醒来便能吃到妻子的爱心早餐,所以从一个星期前她就开始充满干劲的研究烹饪,想好好表现,哪知却错过了这个机会。
“想做明天再做也一样。”他对她的早餐不抱任何期待,脑中浮现凌晨时勉强吞下肚的难吃牛肉面,衷心希望她放弃做菜的念头。
“那晚餐我会好好料理的,待会就去买菜。”错过早午餐,至少还有晚餐时间可以挽回,她马上振作起精神。
“晚上出去吃。”不好直接拒绝妻子的热心肠,他却也不想再荼毒自己的胃。
“没关系,我想自己煮。”黄芊芊笑咪咪,以为老公是体恤她才不舍她下厨,因此她决定更要学习当个贤妻。
“欢迎来我们这一家,充满欢乐的这一家,夕阳依旧那么美丽,啊明天还是好天气~啦啦啦……”
厨房里传来轻快的歌声,黄芊芊系着围裙站在流理台前,心情愉快地边做菜,边哼哼唱唱着旋律简单的卡通歌曲。
关世聿刚走进厨房,打算再煮杯咖啡,就见她欢乐背影在流理台前摇头晃脑。
“如果我可以和你飞向天空,自由自在没有阻挡,我想飞起来,用不同眼光~看这世界~我可以飞,飞得很高……”她唱得忘我,没注意已踏进厨房的他。
她的歌声不算好听,所唱的旋律有点怪,但她声音听起来很欢乐,笑容也很灿烂。
他不知她对自己唱出的歌词有无感受,简简单单的歌词,却让他听了感到无奈。
他不可能和她一起飞向天空,他与她所看、所领略的,都是不同世界、不同的天空。
“这什么卡通歌?”他不自觉问出口,因为歌词令他有所省思。
“呃?啊……”突来的声音让黄芊芊顿了下,转头才看见不知何时已站在厨房咖啡机前的老公。
“『海绵宝宝』的插曲『飞向天际——梦想』。”她笑着说,“先前那首是『我们这一家』片尾曲,我每天都在看,很有趣喔。”
“我知道。”他点头。她常看卡通或儿童节目,还买了不少迪斯尼和宫崎骏的DVD,也常看漫画小说,她所接触、喜好的,全是他丝毫不感兴趣的领域。
“你有什么梦想?”关世聿不禁问道。他唯一能给她的只有物质享受,偏偏她生活简朴,既不逛街也不Shopping,几乎没花他什么钱。
蜜月旅行时,他只选择北海道五日的短程旅行,那是她第一次出国、第一次搭飞机,兴奋无比,天天都开心得不得了,但除了买几盒饼干送给亲友,她没给自己买什么礼物。
“我的梦想都实现了。”黄芊芊对他笑道。
“什么?”她看起来很容易了解,可他突然觉得自己并没认真了解过她。
“我的梦想,第一件就是做喜欢的事,绘图编故事书给孩子们看;第二件就是……”她顿了下,有些害羞,“嫁个爱我的好老公。”她一脸幸福的表示。即使他从没说过爱,可她知道他向来内敛,一定是不擅将爱说出口。
他听了一怔,内心顿升一抹愧意。
她错了,他不爱她,更称不上是好老公。
“老公,那你的梦想呢?”她转而问他。
“没有。”他淡应,动手准备煮咖啡。
“你还要喝咖啡啊?我帮你煮。待会就要吃晚餐了,喝半杯好不好?”她柔声说着。他咖啡瘾很大,一天可喝上两三杯的黑咖啡,对身体并不好。
“嗯。”他接受她的提议,打算转身离开厨房。
“开飞机不是你的梦想吗?”她突地又问道。
“现在只是工作。”他说得淡然,而后便步出厨房。
曾经,他也对许多事热中,向往翱翔天际,对婚姻充满懂憬。
他还记得自己考上机师资格受训通过的那天,初次坐上副驾驶座时的兴奋,以及当他努力累积足够经历,终于当上正驾驶的那一日,当天所见的天空,是他见过最美、最令人振奋的。
然而,当他遇到生命中的挚爱,迎娶娇艳的妻子,正以为人生圆满幸福再无遗憾时,他的美梦却被最爱的女人无情摧毁,彻底重伤。
前妻打碎的,不仅是他对婚姻爱情的梦,更夺去了他飞翔喜悦,让他失去对一切事物的热情和渴望。
现在,飞行对他而言只是工作,曾有的热情已无从寻找,所见的天空,一成不变,婚姻更只是一种形式,只为填补生活和心灵的缺口。
他并不后悔娶了她,却怕给不了她想要的爱,以至于对她的亏欠日益加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