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王子梓睡饱了,睁开惺松双眼,只觉得光线刺眼,扎得人眼眸酸涩。
“是戏演完了。”
邵筱莲好笑地拍拍他大腿,电影散场,灯光大亮,他也准时醒来,真是买票进来睡的。
“戏?”他迷蒙神智慢了几秒才完全清醒,神色尴尬。“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是啊,戏开演不到十分钟就睡着,一路睡到结束,等这部片的DVD出来,我一定要花钱买下来送你,以后你睡不着的时候可以播来看,比安眠药还有效。”
“别亏我了。”他笑得困窘。
“我是说真的,看你这样,我也不好受。”她撤娇地拉起他的手。“睡得好吗?如果还是觉得累,我们直接回家。我说了,你不用刻意假日陪我出来约会,在家里抱着我睡也算另一种不错的约会呢!”
“邵小姐,你现在是在暗示我什么吗?”王子梓笑了,明白女友是故意逗自己开心。
“哪有?你不要想歪,我指的是纯睡觉。”
邵筱莲双颊瞬间红了,被他一点才发现自己随口说出的话好像带着某种暗喻,羞死人了。
“睡觉还分纯与不纯——好,不说、不说了。”被女友羞瞪一眼,王子梓才忍着笑住口。“走吧,肚子饿了,先去吃饭?”
“嗯。”
她起身,挽着男友的臂弯走下阶梯,离开电影院。
“对了,我己经请昌叔这个周末空出时间,陪我去你家提亲。”
“这个周末?!”
“怎么,不方便吗?”看她一脸诧异,他直觉时间似乎不行。
“不是、不是,我只是没想到你还记得。”她娇羞浅笑。“我以为你还在烦心怀珍去英国能不能适应的事,短时间内应该没心情想我的事。”
“天天在我身边,我怎么可能不想?”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或许不自觉地沉溺在忽然跟女儿分离的落寞中,冷落了女友。“对不起,最近为了怀珍的事,对你有点疏忽——”
她挑眉。“好像不只一点呢!”
“对不起,我——”
“我跟你开玩笑的啦!”她眨眨眼,顽皮地笑笑。“周末的事,我打电话跟我妈说一声,应该没问题。不过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依我继母的个性可能会狮子大开口,跟你要很多、很多聘金。”
他苦笑。“看来为了娶老婆,我得卖房、卖车,搞不好还得去卖血。”
“夸张!”她笑着轻撞了撞他手肘。“她开价,我们就得付吗?我又不是未成年,要求太离谱的话,我们就一切从简、公证结婚,她要不要出席当主婚人无所谓,我弟来就行了。”
“唉,以后万一我不同意怀珍婚事,她也说爸爸要不要出席当主婚人都无所谓,妈妈来就行了,我一定会很难过。”
“你会不会想太多了?情况完全不同好不好?”她真是好气又好笑。“难道你也想”卖女儿“,狠敲将来跟怀珍结婚的对象一笔?”
“当然不会。”
“所以哄,没事乱生什么同理心?”她拉着他往电扶梯的方向走。“对了,你问一下你们公司孙经理周末有没有空,可以的话,请他陪你们一起去提亲。”
他一脸疑惑。“为什么还要找他?你继母看到美男会比较好说话?”
她唉味一笑。“这个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你和昌叔太老实,压不住我妈,我也一样斗不过她的伶牙俐齿,才会被她吃得死死,你们那位孙经理出了名的精明,我每次跟他说不到三句话就肃然起敬,那张嘴真是厉害,我在想,如果他能帮忙,就不用担心我妈
出什么难题了。”
王子梓想了想,也觉得非常有道理。
“好,我问一下阿迦,如果他周末没空,我们可以再乔一下时间配合,他应该不会拒绝,顶多就是要延后儿天。至于昌叔那里,只要事先说一声应该没问题。”
“嗯,那就这样。”她想起另一件事。“对了,到时候可以让怀珍请假回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吗?我答应过要让她帮我牵婚纱的。”
“当然没问题。”他允诺。“婚期一决定我就会通知尹茵,要她带怀珍回来。”
“真好,可以提早见到怀珍了。”
邵筱莲正说着,王子梓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不会又是公司要你临时回去加班吧?”
“不是。”他笑着,让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尹茵家里的电话,一定是怀珍想念我们,又偷打电话了。”
“那你还不快接!”她急着催促,不想让千女儿久等。
“喂——”
邵筱莲等着他说完将手机转给她,可奇怪的是他只听不说,唇边的笑骤然冻结,继而消散无影,连脸色都瞬间苍白。
“子——”
她正要开口追问,突然瞧见他红了眼眶,下一秒,眼泪已经顺着脸庞滑下。
邵筱莲一颗心紧揪成团,脑海瞬息闪过千百个不祥的可能,身子不由自主地发颤。
“是怀珍吗?”她的笑容僵硬,嘴角微抖。“让我跟她说说话。”
是啊,只要还能听见怀珍的声音,其他事都没什么大不了。
但下一秒,他连手机都拿不住,“砰”地一声,手机在地上分了家,连电池都弹了出来。
“怀珍、怀珍她……”
王子梓紧握她双肩的手剧烈抖颤,泪如泉涌、语不成句。
“她、她死了……”
邵筱莲下巴靠着搁在窗台的双手上,遥遥望着天际一轮明月,因为眼泪满眶,月影在泪海里左右荡漾,扭曲变形、难以成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脑海里蓦然浮现这曾经为了考试而熟背的诗词,她明白其中涵义,早懂得聚散有期、天意难违,但即使自己经历过生离死别,依然无法看破。
谁也想不到,怀珍和她母亲出游,竟然会遇上死亡车祸。
一场宛如电影情节、突如其来的警匪追逐,居然让她们母女遇上,车子被歹徒高速冲撞,怀珍当场身亡,刘尹茵重伤住院,醒来后,她失去了关于女儿的所有记忆,连丈夫都认不得。
她和王子梓紧急请假飞往英国,却连怀珍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只能一同抱着孩子的骨灰痛哭,无法相信一个好好的女儿竟然在眨眼间成了泡沫,再也看不见、模不着,从此只能存在彼此记忆里,成为两人生命中永远的遗憾。
她的心好痛,宛如刀割。
和怀珍相处不过数月,连自己都痛苦到难以入眠,何况是一路拉拔她长大的王子梓。
她回头凝望空无一人的双人床。半夜三更,棉被仍然整整齐齐地折叠好搁在床尾,那是王子梓整理床铺的习惯,她也按着他的方式做,现在的摆设和今早一模一样,看来他在公司待了一天一夜都没回来。
不,也不一定。
从英国回来后,他每晚自动加班到深夜,回家后便待在女儿房里,有时她半夜起床经过,才发现他睡在怀珍床上,手里还抓着怀珍的照片,脸上留有未干的泪痕。
她不懂该怎么安慰他,他也没给她机会。
对于带怀珍骨灰回台安葬一事,刘尹茵的丈夫没有任何异议,毕竟和孩子感情不深、妻子又失忆,他也不希望留下任何会让爱妻想起丧女之痛的物事。
回台后,靠着公司同事们的帮忙,他们迅速却不失隆重地为怀珍办了葬礼,事假己经请到公司上限的她必须返回工作岗位,有好心老板大方给假的他却不肯休息,仿拂打定主意依赖忙碌工作疗伤止痛,每天比她早上班、比她晚下班,有时还干脆二十四小时待在
公司里。
因为担心,她打电话向孙经理询问,才知道业务并没有多到需要王子梓日以继夜工作的地步,是他自己每天没事找事忙,连别人的工作都抢着做,一刻也闲不下来,劝他他也不听。
孙经理反倒问她能不能帮忙劝王子梓休个长假,调适好心情再回来工作,公司可不想因为员工过劳死而上报。
她想劝,但也得他肯听,愿意面对她。
其实,她清楚感觉到他的刻意疏离,他可以在怀珍的房间待上一整晚,所以他迟归逃避的不是关于女儿的一切,而是待在这个家里的她。
可是,原因是什么?
她左思右想也不明白原因,之前因为顾虑他不希望有人打扰的心情,她压抑自己无法求解的痛苦,给他安静疗伤的空间,但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情况完全没有丝毫改善,她总觉得自己如果再继续沉默下去,似乎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只是猜测这种可能,她就觉得好舍怕。
她己经完完全全将自己当成这个家的一份子,怀珍的死让她痛彻心腑,得到又失去的痛她真的不想再尝了……
“嗯,不能再拖了,一定要找时间跟他问清楚。”
就在她终于下定决心跟王子梓好好谈一谈之后,房外忽然传来走动的声音,看来是他回来了——
“你回来了——”
邵筱莲飞快将门打开,看见王子梓似乎十分意外,毕竟她已经自动在这家里“消音”许久。
“嗯,回来了。我去洗澡,你早点睡。”
他没进房,继续走,早己习惯她每天都会替自己准备好换洗衣物放在浴室。
“等你洗好澡,我们谈谈。”
他停步。“很晚了,你先睡,有事改天再说。”
“没关系,我等你。”
他无奈地回头看她一眼。“我今天很累——”
“我知道。”她怎会不懂这是他的推托之词?“我还知道你明天也会很累,后天、大后天、之后不知道还有多少天都像今天这样累,所以不用改天,就今天。”
看见她眼中的坚决,王子梓知道今晚不听她说几句,她是不会放过他的。
“你想说就说,我听完再洗。”他走回她身边。
“为什么要避开我?”她直接进入正题。
“避开?我现在不就在你而前?”
“是,但这是被我逼的。子梓,你知道自己己经有多久没有正眼看过我了吗?邵筱莲伸手捧住他憔悴的脸庞,不意外地看见他似乎是下意识瞬间别开的视线心一刺,因为怀珍碎逝而造成的伤口加倍疼痛。
“很明显的,你不想面对我。”她己不需要他回答。“为什么?因为看着我会让你想起怀珍?应该不是,你不怕想起怀珍,所以才会时常在她房里留恋不走。可是我确定,你刻意跟我保持距离,一定跟怀珍的事有关,到底是为什么?”
“我现在没有心情安抚你!包不想谈这些。”王子梓神情有些烦躁,拉下她的手,冷漠转身。
“不要再避开我!”邵筱莲拦住他去路,决心讨个答案。
“我不需要安抚,我要的是答案,我知道怀珍的死对你来说是无法承受的痛,我又何尝不是?为什么我们不能彼此安慰,还要成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你到底是怎么了?!”
她越说心越痛,有预感答案不会是自己想听的,但她还是必须追问到底,不想继续浑浑噩噩过下去。
“就算是不喜欢、不爱了,你也应该跟我说清楚。”一阵心酸,泪已涌上眼眶。“子梓,我不想再看你继续折磨自己,我真的很害怕你这样下去会跟着怀珍一起走,如果不想回家看见我,只要你说明白,我不怪你,我愿意离开,可是你要答应我,不能再这样折磨自己,怀珍在天上绝对不乐意看你为了她这样伤害自己,就算是为了要让她走得安心,你也该每天好吃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