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英魁两肘支着桌面,额头则抵在十指交握的手背上,视线盯着文件,看起来好像在思索某件重要的事,实际上,他是昏昏欲睡;而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他只好摆出这个姿势。
他从来没有感觉这么疲倦过,就算刚自父亲的手中接手这家公司,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没日没夜地加班,都不曾像现在这般累过。除了严重的睡眠不足之外,绝大部分的精力是耗损在压抑生理需求这方面,那几乎耗尽他所有的精神体力。
“能不能念快点?我是说,把重要的挑出来。”冷英魁勉强提起声音说道。真是该死,平常这个人的声音就没什么高低起伏,现在更是平坦得可以,简直就像在诵经,偏偏他是元老,让别人代替他报告的话又怕伤了他的心。
被这么一说,那元老的报告说得结结巴巴,就好像快要坏掉的收音机一样。
霎时,冷英魁原本撑着额头的手,改为痛苦地抱着头。
谁都看得出总裁精神不好,他们也很愿意提早散会离开,但是总裁不下令,谁也没有胆子先提起。
头痛欲裂之时,会议室的门突然砰的一声被打开了,吓了一跳的冷英魁愤怒地站了起来,正在想说是哪个不怕死的冒失鬼时,一道闪着美丽光芒的身影就这么翩翩地投进他怀中。
冷英魁在呆愣了几秒钟之后,随即试图横眉竖眼的凶她,不过他一看见那双灵活有神的大眼和那张甜美的笑脸,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英魁!”安希思甜腻的声音足以融化整座冰山,更何况是冷英魁并不怎么认真的怒气。“你知道吗?我在门边偷看好久了,最后我决定跑进来吓你一跳,怎么样?你有没有被我吓到?有没有?”
冷英魁觉得自己快要晕倒了,但是在低头望着紧箍着自己腰身的手臂和仰头的一脸天真,冷硬的线条又不自禁转为柔和。
“你怎么……”冷英魁一只手差点抚上安希思的女敕颊,他突然想起自己正在开会,椭圆桌边至少坐了三十名以上的高级主管;他转过脸去,只见他们瞬间收起目瞪口呆的表情,看文件的看文件、拿笔的拿笔、戴眼镜的戴眼镜,一副什么都没有看见的表情。
这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引起了安希思的注意,也就是在此时她才注意到别人的存在。
“啊!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那张善于装无辜的脸此时真的很无辜地看着那些西装笔挺的人。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每个人摇头的动作虽然很不一致,却是异口同声的回答。
“是吗?”她开心、而且放心地笑了。“对了,先自我介绍,我叫安希思,是这家伙——呃,是冷英魁的……的什么?”她仰头问他,双手还很自然地继续围放在他腰侧。
“未婚妻。”冷英魁的声音听起来跟申吟差不多。
“对了,是未婚妻。”她转脸又对着那一群主管绽开无邪的笑,对于这个称谓她已经不再觉得刺耳。
大概是长久以来的严肃使然吧,主管们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这使她联想到在台湾初次见到的冷英魁。
“好了,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你们出去吧!”冷英魁挥了挥手,艰钜地让自己维持先前没有感情的声音,假装没有看到他们费尽了心力维持的面无表情,以及隐隐抽搐的嘴角。
待他们鱼贯地离开之后,他随即将目光转到门外的永尾加杉身上,锐利森冷得让永尾加杉起了一阵寒意。
“至于你,我会找个时间好好的“谢谢”你,现在,请你离开我的视线。”
永尾加杉畏惧地看了看他,转身离去。
安希思把他冷冰冰的脸扳回来,让他对着自己。
“你怎么这样跟加杉姐讲话?”
加杉姐?冷英魁在心中轻蔑地冷笑,看来她很轻易就赢得了安希思的信任,这并不难,她本来就是个容易相信别人的女孩。
“这样是怎样?”
“就是很不客气啊!要谢谢人家的话,你应该更有诚意一点你知道吗?而你的口气一点也称不上好。”安希思嫌恶地撇了撇嘴角。
“我的口气——拜托!这是我所能使用最和善的口气了。”这还是因为有她在场,冷英魁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狠厉无情地教训别人的样子,因为他不想让她吓着。
“所以我说你要改进啊,要当一个人人信服的上司……”她接下来的话全教冷英魁给狠狠地吞入口中。
他炽热而持续地吻着她,讶异自己竟是如此思念这种滋味。
漫长得几乎令两人喘不过气来的深吻终于停止,冷英魁让自己坐在皮椅上调整紊乱的呼吸,安希思则一脸微醺地坐在他的大腿上,双脚摇蔽着,一只手无意识地玩弄他的领带,小脸靠在冷英魁的脖颈间享受他迷人的气息。
“不是让永尾陪你逛街吗?怎么突然又跑来了?”等到气息稍顺之后,冷英魁这么问着。
“加杉姐问我想不想来看看你工作的样子,我说想,她就带我来啦!”他身上的味道还是那么好,安希思发觉她已经开始迷恋这种味道。
冷英魁的脸一沉,那个该死的女人!丙然是她的主意。不该让她陪安希思逛街的,谁知道那个女人会不会乘机跟安希思说些什么,他微蹙着眉,担忧地观察安希思的表情。
“而且我也很想你啊,你早上怎么没有跟我说再见就自己跑来上班了?害我情绪低落,都没什么心情逛街了。”她把领带打个结,又松开;再打结,再松开,完全没注意到冷英魁瞬间紧绷的脸和他狂跳不已的心。
她怎么能将这种撩拨人心的话说得如此自然?她根本不了解男人的是不分在家里、公司、床上或者办公桌上,真是该死!她怎能如此天真单纯?他觉得自己需要一大杯——不!一大桶冰水。
“希思。”冷英魁低喃地唤着她。
“嗯?”
“结婚好吗?”干脆等一下就跟她去登记结婚,然后抱回家洞房,他真的有这种冲动,因为他担心自己再过不久就会因为抑欲过度而送医急救了。
安希思害羞的咬着唇,并不是不愿意,只是……
“你答应阿姨一年后才举行婚礼的,不可以不守信用!”
冷英魁挫败地往后躺,他没事答应人家一年后才举行婚礼做什么?他早知道她是个迷人的女孩不是吗?没有哪个男人能把一个楚楚动人的女孩摆在怀里,而不对她产生任何的,没有!除非那个男人不正常。而他,他正常得很,甚至太过正常了,所以得经常面临崩溃边缘。
他埋在她颈间,懊恼地叹气,是他对自己的自制力太过高估了。
“我可以守信用,但是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他闷声的说,同时收紧双臂的力量。
“你说说看啊!”安希思喜欢他有力的双臂紧紧箍着自己的感觉,就像被广阔的大海重重包围,既温暖又让人安心。
“你晚上要自己一个人睡。”只能这样了,人的自制力到了夜晚总是格外脆弱,如果又有个软玉温香在怀,很容易就会擦枪走火。
原本在他怀中动来动去的身体忽然静止,他蹙眉,安希思没有反应,是在认真考虑吗?他怀疑这个女孩会有这样的动作,直到一阵吸鼻声伴随着肩膀的抽动使他抬起头来,这一看,可把他给吓坏了。
安希思的泪水就像坏掉的水龙头一样从她的眼中不断涌出来,而她默默瞅着他的眼就像是在对他进行无言的控诉,冷英魁当场手忙脚乱。
“天啊,你……”他忙着桌上桌下找面纸,那平常处处可见的东西现在该死的连一张都没有,他这才想起这里是会议室,那种东西在这里是找不到的。没办法,他只好用袖口去帮她擦,可惜缓不济急,安希思的泪水多得吓人。
“你怎么可以如此善变?”她喃喃说着,语气一点也不激动,听起来倒比较像是自怨自艾。“昨天才答应今天就反悔了,一点信用都没有,一个没有信用的人,难道、难道这就是我未来要托付终生的对象吗?如果连这种事情你都要骗我,那以后——”
“天!瞧你说到哪里去了?”冷英魁拥紧她,他早该知道双鱼座的女人就是有办法把简单的问题想得很复杂。
安希思吸了吸鼻子,看着他的目光还是那么哀怨。
“还是就像书上说的,英俊的男生都很会骗人,所以你也一样?”
冷英魁闭了闭眼。“是哪一本该死的书这么说的?”他记得应该是漂亮的女生都很会骗人,而不是男生。
“我忘记了,这很重要吗?”
“这不重要。”他立刻说,不想把话题扯远。他抹掉她的泪,耐心地解释:
“重要的是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我并不是不想跟你一起睡,而是、是……”
看着安希思那双单纯的大眼,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直接跟她说的结果,可能就是引发她一连串复杂的联想,往好的方面顶多是说他比较性急,往坏的方面恐怕就是被冠上“图谋不轨”这样不名誉的罪名。他不想冒险,安希思对爱情神话有强烈的渴望,一个举止失当就可能让她印象破灭而对自己失望。
“是怎样?”她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是我自己的问题……”他只好这么说,然后苦涩地一笑。
“你自己的问题……”安希思低喃,既不懂又迷惑。“啊!我知道了,一定是那样!”她眼睛一亮,忽然想到为什么他不能跟她一起睡了。
“你知道?”冷英魁忐忑地看着她。
“嗯!”她点点头。“就是认床啊!别否认了,那没有什么好害羞的,只要有一个人在你旁边,你就会睡不着对不对?难怪自从我来了以后你总是一脸精神不济的样子,看来,你认床认得很凶。”
都怪她粗心大意,她早该想到的,对于一个傲慢自负的男人来说,这真是一个难以启齿的理由。
“我精神不济才不是——”算了,他撇过头叹气。他也真傻,怎么会指望安希思能懂呢?她憧憬的一直是纯纯的爱。
“我知道了,你是那种对床有着特殊、敏感、近乎执着要求的人,所以多了一个我,就会让你觉得很不安,无法睡着对不对?”
冷英魁以三根手指撑着头,用一个近乎申吟的声音代替回答,才不是因为那个根本不存在的理由呢!
“可是,该怎么办呢?”安希思沮丧地说着,又开始啜泣。“你有毛病,我也有毛病,我的毛病就是我怕黑,我不敢一个人睡;以前妈咪在的时候是她抱着我睡,后来妈咪走了,换成文真阿姨抱着我睡,现在……”说到这里,想起骤逝的母亲,她忽然悲伤得无法自己。
冷英魁本来瘫软在皮椅内的身体猛然坐正,他居然让她想起她的母亲,想起她的孤苦无依,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真是个该死的混蛋!
把安希思紧紧地拥入怀中,让她真实地感受自己的体温,提醒她世上还有他这么一个愿意像父母、像阿姨一样呵护她的人。
“不哭、不哭,我依旧抱着你睡、每逃诩抱着你睡,这样好不好?”他心疼地哄着她,不仅拍抚她的背,还抱着她轻轻摇蔽。
“真的吗?”她抬起头来,脸上挂着两行清泪,令冷英魁的心揪成一团。
“真的,我可以发誓。”他举起手来,完全忘了自己以前对这种动作是多么的嗤之以鼻。
安希思仰起脸抹掉泪水,看了看他,又觉得有点忧心。
“可是,你的毛病……”
“我自己想办法。”虽然他真的没有那种病。
安希思笑了,有点腼腆,她小声地问:
“那……我还是可以跟你一起睡?”
“绝对可以。”
“太好了!”她开心地倒进他怀中,双手乖乖地贴在他肩膀。
冷英魁总算松了口气,伸手轻抚她发上柔美的波浪。
“以后不要动不动就掉眼泪,那会让我很心疼知道吗?”他的手背轻轻刷过她的眼角,带走仍然挂在那里的一滴泪水,低头的眼中写满不舍。
安希思抬起眼,看见近在眼前的黑眸里闪着动人的光芒,她喜欢这种光芒,于是她便专注地望着他。
“你说心疼,那是表示你很在乎我吗?”
“当然。”
她像思索着什么似地,眨了眨卷长的睫毛,忽然羞怯地笑了,他说在乎,那是表示、表示他爱她吗?英魁爱她吗?她好想问,可是又觉得不好意思,爱这种字眼一定要由对方亲口说出来才浪漫,自己问出来的话就太不浪漫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一个人主动说爱呢?她想着,忽然又蹙起眉。
“怎么了?”冷英魁那双就在她眼前的黑眸当然立刻注意到她这个表情,于是担心地问。
“没有,没什么。”安希思说着,又泛起一抹羞怯的笑。
冷英魁可没有她的心思那么百转千回,他看着那抹极为好看的羞怯笑容,唯一的念头就是将那抹笑容含入嘴中品尝,而他立刻就那么做了。
他怜惜且深情地吻着她,而她则首次学会伸出舌头作为回应,这使得冷英魁双手一紧,忽然松开她的唇,惊喜地看着她,气息极度不稳。
“怎么了?是不是……我做得不对?”她睁开双眼迷蒙地看着他,担心自己做得不好,她也想吻他,就像他吻着自己那样。
“不,你做得很好,简直是太好了……”冷英魁沙哑着声音,重新攫住她的唇。
安希思则发出满足的轻叹。
“是你吧?”把安希思安抚在隔壁的会客室睡觉之后,冷英魁立刻把永尾加杉叫进办公室。
他的语气很淡,完全听不出其中的情绪,就是这样,才更令永尾加杉觉得害怕。
“总裁,您、您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他抬起头来,目光中饱含讥嘲。“我以为你应该很清楚我在说什么,是你让希思到这儿来的,不是吗?”
“不是,是安小姐她忽然提起,说没见过你工作的样子……”
“于是你就带她来了?”他替她把话说完,目光似两把冷箭。
“如果那引起您的不快,我向您道歉。”永尾加杉说着,深深地弯下腰。
对于这样的道歉,冷英魁只是投以无情绪的一眼。
“我知道你的目的,永尾,你想让希思惹我生气,因为你知道我一向公私分明,工作时不喜欢被打扰;你希望我对希思怒目相向,甚至是对着她吼,好让她讨厌我,你是这个意思吧?”
永尾加杉缓缓地抬起头来,不自觉地握紧手,一向冷静的脸有了些许波动。
“可是你没有对着她吼,你甚至很高兴她的到来。”
冷英魁眯起眼,为她的执迷不悟感到惋惜与不耐。
“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永尾,希思对我而言是特别的,我深爱着她,所以无论她做了什么,我都不会苛责她。”
“你……深爱着她……”纵使明明知道,听到他亲口说出时,永尾加杉仍然觉得心上像被狠狠划了一刀,她暗暗吸了口气,抑制痛楚蔓延。
是啊,她早该知道爱与不爱之间有着天壤之别,只是,那被爱的人,为什么偏偏不是她?
“你应该……没有告诉她什么吧?”注视着永尾加杉的脸,冷英魁缓声问道。
“你会怕吗?”这句话一出,她立刻就后悔了,她还想待在冷氏,待在他的身边,所以她不应该激怒他。“对不起,当我什么也没说。”
冷英魁眼中的愠怒之色缓缓歛去,纵使只是一瞬间,仍然让永尾加杉吓出一身冷汗。
“那就好,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我希望你要搞清楚一点,不要企图在我跟希思之间兴风作浪,否则……”他威胁的口气虽然温和,仍让人不寒而栗。
“是,我知道了。”永尾加杉避开那道凌厉的目光,黯然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