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热络融洽的气氛瞬间转冷,严允哲从柜子里拿出猫食罐,不轻不重的往桌上一搁,“给花子倒个八分满的饲料,然后继续整理东西。”
交代完毕后便不再多说些什么,转身踩着咯吱作响的木头地板离开她的视线。
站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厨房里,梁怡君无声的叹了一口气,伸手拿起饲料罐,走到方才看见主人拿出猫食之后就奋力挣月兑她的手臂,快速奔到角落饭碗前等吃的猫儿面前,蹲子模了模它柔软的毛皮。
“我真笨……他一定讨厌我了吧?”他说得正兴起时,自己却硬生生的泼了一盆冷水,严允哲会不高兴也是正常的。
但是这样比较好吧?跟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别对他了解太多,这样她就不会跟他太亲近……
迎视着她忧伤的双眸,花子睁着同样圆滚滚的眼珠子,甜蜜又温柔的喵了一声,随即伸出前脚,毫不客气的啪啪啪狂拍她手中的罐子。
它才不管她脑中那些神秘的辗转心思,总之快点放饭啊!专心喂食!
噗噗噗的机车引擎声在一幢外观老旧的公寓前停了下来,梁怡君摘下安全帽,随手顺了顺被吹乱的头发,然后提起已经略见磨损的半旧包包,以及顺路买回来的晚餐,推开锁头已经坏掉很久的大门,慢吞吞的一阶阶爬上四楼。
她在严允哲那边工作已经半个月了,除了第一天交谈的时间比较多之外,两人其实没有太密切的交集——正确的说,自从她刻意和他拉开距离之后,严允哲除了工作上的交代,也没再跟她多说些什么其他的话。
而且这阵子他似乎忙着为手上的工作收尾,她总是隔着房门听见他的手机疯狂响起,没多久就是他火气喷发的大吼大叫,随后又乒乒乓乓,夹带着无数低咒的起身梳洗,没多久便准备出门离开。
而严允哲见到她时也没有招呼寒暄,有时甚至连脚步也没停下,只将几张记载了待办事项的便条纸递给她,随即砰的一声关门走人,扔下她自己待在那间老屋子瑞安静的做着各项大小杂事。
梁怡君不否认自己对他有点畏惧,同时也没打算和他热络,所以对她而言,这种情况应该是最舒适的——
独自待在那个令人放松的空间里,依照自己的步调做事,而且还能光明正大阅读严允哲五花八门的藏书,使用那些让她也不禁着迷的收藏品,真的是再惬意不过了。
明明是这样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见到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迅速出门,她总是有点失落,反而在听见他发起床气的咆哮时,让她悄悄的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心思浮动的等着他经过书房门口的那一刻,期待他对自己交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真奇怪,她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我回来了。”打开家门,梁怡君打了声招呼,将鞋子摆好之后便直接走到客厅,把手中的晚餐放在桌上,“妈,我买了你爱吃的炸酱面,趁热吃吧!”
梁母原本紧盯着电视萤幕的双眼飞快的瞄了桌上的塑胶袋一眼,随即又移回连续剧上头,“你弟还没回来呢!”
“他去学校吗?”从厨房里拿来碗筷,她随口问道:“今天星期三,培君下午不是没课?”大学生真好,没课就自由了!
“我也不知道,他出门前就说跟同学下课之后约好了要出去。”趁着进广告的空档,梁母接过女儿递来的晚餐,同时若无其事的说:“对了,他还说电脑太旧了,想换新的。”
梁怡君停下将小菜倒进盘里的动作,神情有些困惑,“不是去年才刚换的吗?”虽然科技日新月异,但他们只是普通使用者,没必要跟流行跟得这么紧吧?
“我哪懂这些东西,既然他这样说,你就帮他换好了。”
“可是,妈,我还没领薪水,现在剩下的存款是要付房租的。”他们一家可不能住在电脑零件上。
梁母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女儿烦恼的神情,“你之前工作都没存钱吗?你都用在哪里了?早就跟你说过不要乱花钱……”
母亲的疑问让她心头发酸,但是天生的软弱个性让她虽然心里不舒服却仍然不敢顶嘴,“我薪水不多,扣掉房租、水电瓦斯和生活费之后,存不了多少,之前又帮培君缴学费,还买了一笔保险,所以比较吃紧……”
“你是嫌我跟你弟花用太大吗?”她的解释让梁母的脸色沉了下来。
“不是,我只是想说最近比较不方便,住的地方总是比电脑重要啊!等我领了薪水再……”
“反正我上辈子欠你们的,你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我只能自认倒霉;但你爸不在了,你弟是我们梁家唯一的男孩子,以后光宗耀祖也就靠他了,你这个当姐姐的对这个弟弟也有责任,要你帮他买个东西却老是这样推三阻四,心不甘情不愿的……”梁母搁下碗筷,指着女儿的鼻头就是一阵骂。
看连续剧果然有帮助,母亲骂人的功力又更上一层楼了……
梁怡君苦中作乐的想着,但还是不得不捺着性子出言安抚退让,“我知道了,我会再跟培君讨论,你别生气,小心血压又升高。”
“气也是被你气的,真不晓得生你出来干嘛!没用!”恨恨的扔下一句,梁母转过头,一脸寒霜的重新将注意力投到同样演得激愤的连续剧上头。
默默的收拾着桌上的垃圾,她忍着心头的难受,不发一语的走到厨房,拿起抹布茫然的擦拭着并无脏污的流理台。
从小到大,梁怡君都能明显感受到父母对于自己和弟弟的待遇,有如天地之间的差距一般遥远。
如果她表现好,他们也只是淡淡的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完全不像对弟弟的夸奖表扬,以及各式各样的奖励;但若是做错了什么,她的待遇可不像弟弟那样“哎哟小孩子不懂事”就轻松带过,对她的打骂乃梁家常事,久而久之便将她的个性揉成小小的一团,既不敢太出风头,也总是小心翼翼的怕惹恼别人。
她还模不清父母心意的时候,也曾不平衡的开口询问为什么对自己和对弟弟差那么多?得到的答案就像母亲刚才所说的,弟弟才是以后继承梁家的孩子,而她迟早要嫁出去,成为别人家的人。
那个时候梁怡君不懂为什么,其实一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懂,明明自己也姓梁,也是爸妈的孩子,究竟差别在哪里?
但现在的她已经学会不去多问,毕竟问了也只是让自己伤心。
出神的盯着墙上带着裂痕的陈旧磁砖,梁怡君不期然的又想起严允哲一脸兴致勃勃的说着自己收集那些陈旧物品的模样,原本微抿的唇角也不知不觉的变得柔和。
淘汰的、没用的、不被需要的……在别人眼中这样的物品,到了他手里却被收拾得干净漂亮,理所当然的被珍惜着、喜爱着。
而她同样是被家人嫌弃,觉得她没用、不被需要,唯一的用处就是努力赚钱,好让母亲与弟弟没有断炊之虞,却没有办法向他们要求一点亲情上的回报。
唉!还是不要想太多比较好,不然她都忍不住要觉得自己比严允哲家里那块洗衣板还不如了……
在梁怡君偷偷羡慕着老板家里那块洗衣板的同时,很巧的,严允哲也正瘫在院子的竹躺椅上,一手拿着啤酒,嘴里咬着下酒用的鱿鱼丝,若有所思的望着被角落那棵老桂树遮掩得若隐若现的月亮。
他最近太忙,总是到晚上八、九点才踏进家门,这对严允哲而言不是什么无法忍受的大事,他从大学时代开始就独居在外,开始接案子后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一天结束之后独自回到黑漆漆、空荡荡,和自己同样冷清寂静的房子,听起来是有点凄凉,但日复一日之下,他早就已经麻痹无感了。
可是昨天晚上,他和往常一般停车、下车,之后却愕然见到大门上方的小灯被点亮,温暖柔和的淡黄光线让严允哲莫名的兴起了一丝期待,脚下的步伐也加快起来。
“梁怡君?你还没走?”他迅速推门进屋,鞋都还没月兑就忙不迭的开口唤道,以为她还待在这里,不然怎会帮他开灯?
但屋里没人,只有听见他的声响而跑来喵他一声的猫咪。
严允哲搔了搔它的下巴,心里有些奇怪,对于自己急着找她的念头更加不解。
他们两个并没有好的开始,梁怡君总是一副很怕他的样子,自己则对她最初那看似真心好奇,其实却敷衍客套的态度不爽,所以也懒得跟她多说什么,两人也就这样维持着极为生疏冷淡的距离。
但他不是傻子,眼睛也没坏,严允哲看得出她来了之后,屋里虽然看似一切如常,但有些细微之处还是渐渐起了改变——
前一天还被他随意乱丢的书本都整齐的摆回了书架;若是还没看完而顺手摊放的,她则会在他中断的那一页夹进书签然后合上,免得书籍变形。
他以为她没兴趣的旧物,看得出她有在使用,之后还整理得清洁干净,规规矩矩的收拾摆放,连卡了灰尘,他还没空清理的电风扇都被她刷洗得焕然一新。
不仅屋里的物品,她也帮院子里的花木浇水除草,甚至在厕所里摆放了一个玻璃瓶,插了几枝在庭院角落自生自长的野花……
这些事他并没要她做,但梁怡君做了,而且做得很好,让他对她的坏印象有了剧烈的动摇。
眼睛看着天上的半轮明月,脑中想着这几天在家里有意或无意间找到的那些小小惊喜,严允哲心里有点怪怪的,说不清自己心里的在意是为了什么,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今天要特地提早结束工作,匆匆赶回家就只为了想要和她多聊两句。
结果他还是没赶上,当他的车转进巷口,看见的正好是她骑着一辆搞不好年龄都已经可以上国中的老旧机车,从巷子的另一头离去。
而他家门口的灯还是一样被点亮着,宁静的迎接他的归来。
一声撒娇似的猫叫声将严允哲从杂乱不清的思绪里拉回现实,还来不及转头去看,他的肚皮就惨遭突然跃上的肥猫重击。
“妈呀!”他直觉的缩了缩身子,宽厚的手掌压住还试图往他脸上爬的宠物,眉头皱得比海沟还深,“怎么才一阵子,你就突然比我印象中的要胖上那么多?看你的肚子,都垂下来了!”
不理会主人的人身攻击,花子依然努力不懈的往他身上蹭,闪闪发光的猫眼专注的望着咬在他嘴上的鱿鱼丝。
察觉它的意图,严允哲马上将那引猫犯罪的零食吞进嘴里,“你休想,都胖成这样了,那女人是给你灌肥料吗?”
看来他真的得找时间和她好好谈一谈……猫咪的减肥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