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震鼎隔天才到朝志大学去,经过建筑系和室内设计系的教室时,看见学生都神情委靡感到有些奇怪。
这些母校的学弟妹,怎么看起来一个比一个累?
虽然只要读这两个科系,爆肝爆脑连续五天睡不到一小时是常有的事,但是……他们竟然还全都感冒了?
“你昨天去哪了?”毛教授在研究室见他终于出现,不由得讶问。
“在饭店睡觉。怎么了?”
“你在睡觉?你竟然在睡觉你不知道这些学弟妹为了要欢迎你,从晚上八点就站在校门口排成‘一口鼎’,好给你一个热情的惊喜吗?”毛教授退了三步,一副他负心薄情般的模样,表情怨怪地看着他。
“一口鼎?”对于这个惊喜,言震鼎只感受到“惊”的部分。
“他们每两三个人一组,拿着你在事务所做过的建筑模型恭候偶像大驾,虽然下雨,但还是坚持要等你,所以才会全体一起感冒啊。”
“根本不需要这么做。”言震鼎即使十分诧异,但仍这么说。
“你真是没人性!”见他冷淡不领情,毛教授大骂。
“这个桥段是谁设计的?这么无聊。”
“还嫌人家无聊你的TA用心款待你,结果真心换绝情!”
没办法,这就是言震鼎的死个性,做得好是应该的,做多了就是无聊。毛教授知道这小子从大学时代就是这么讨人厌,但还是每次都被他气到。
“又是她?”言震鼎一想到那个黄色身影就有气,心里不禁泛出一股又湿又糊、挥之不去的厌恶感。“不要跟我提她,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麻烦帮我换个助手。”
“难道就因为她没有你喜欢的美丽脸孔、低胸装扮及又长又黑的头发,也不是性感甜美的风格,你就要换掉她吗?”毛教授听到他的话,更加生气了。
“跟那些都没关系。”言震鼎也很火大。“反正就是磁场不对,我不是要这种助手。”
这时,何小葵也来了,她见到昨晚大伙儿苦候多时,手机打不通、饭店房间号码也保密的言震鼎就出现在眼前,不禁睁大眼想好好看清楚这个让他们遍寻不着、难以捉模的偶像,免得一不小心他又不见了。
“学长,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淋雨生病了?”她首先想到的是不是他生病了,所以才会突然失联。
“我……”言震鼎一听到她这样急忙询问,不由得想给她一点脸色看,但一回头瞧见她的脸,却让他一怔。
她不就是那个在招牌店现场制作木马的女孩?
此刻,她那浑圆晶亮的大眼睛正在黑框眼镜后对他闪动着关心,看着他的目光是那么专注有力;她还有着小而挺的俏鼻,而总是给他聒噪印象的小嘴,仔细一看,还挺红润的,擦上一点唇彩更显晶莹透亮……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被她青春活力的模样给吸引了。
现在的她绑起俐落俏皮的马尾,虽然只穿着简单的恤和牛仔裤,却已经非常有朝气又动人,只是她的表情似乎是想再进一步询问又怕惹他生气。
看着她,言震鼎突然不好意思说出他只是觉得很烦才刻意不联络的真相,因为她无论是眼神或表情,都充分显示出彻底相信他会失联一定是不得已,八成是感冒或肠胃炎,要不就是发生了意外。
“他啊,其实只是毛病又发作,根本就在睡—”
“拉肚子,老毛病了。”不等毛教授说完,言震鼎马上抢话。
“喔,原来是拉肚子……就算不方便给饭店房间电话,你也可以在柜台留个纸条啊,我们好送药给你。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止泻药到处都有卖,不想麻烦我们吧,可是你已经这么不舒服了,又是自己一人在外,我们就是要照顾你呀。”
“不用了。”他习惯性的拒绝别人的关心。
“不用?”何小葵一怔。
“我已经好了。”
“我是说昨天……”
“好了,昨日事昨日死,最要紧的是现在。”发现她一聊起来就没完没了,他连忙打断。
“你别那么生气嘛,我知道自己不是让你很满意,可是你要给我时间慢慢来呀!”何小葵燃起了一股熊熊的斗志。
“我没时间跟你慢慢来。”
“我是你的TA,不单课堂上的事,不论你有什么事我都可以代劳喔,看要买槟榔或买便当都没问题。”她才不管他的冷淡,继续热血沸腾以对。能跟在他这大人物身边当助手的机会千载难逢,她一定会好好干的,无论他叫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又不是要去工地,槟榔就不用了。”他还真的顺势回答。
“其实他刚刚才跟我说,他想要换一个—”毛教授不忍她这么期待,想告诉她真实情况。
“我是说,我要换一把字量尺,学校的太旧了。”他赶紧改口道,不敢置信的瞪着老毛。这老家伙竟然挑当事人在的时候说出他想换人的事,是故意要让他变成坏人是吧?
而且她看来一副蓄势待发又诚恳的模样,只要是有点良心的人,谁会在这时候拒绝她?就算要辞退她,也不是现在。
“好,我等一下就去申请。还有呢?”她掏出笔记本写下,接着再丢出疑问。
“嗯……等我想到再告诉你。”
“你要想多久?”她自笔记本上抬起眼看着他。
言震鼎眉一蹙,发现这丫头很喜欢以这样啰唆的方式跟人对话。她烦不烦呀?
接到他跟昨天一样又利又冷的眼神,她知道自己得退场了,不禁尴尬一笑。
“哎呀,我知道我该立刻去办了,这就是言学长要的‘契合’对吧?你看,这不就慢慢培养起来了吗?说不定,我会是你用过最好的助手也不一定喔。”何小葵自得其乐的为自己打圆场,还想顺便跟他洗脑。
她的话怎么这么多?言震鼎面无表情盯着她看,不发一语。
见状,何小葵不得不快速走出研究室,在走廊上一边想着换量尺的事,还一边嘟囔着,“奇怪耶,问一下也不行喔?老师就是要让人问问题的呀,何况他可是学长耶,动不动就瞪人家是什么意思?”可嘴巴念归念,她心里仍然满怀对这个杰出学长的崇敬和喜爱。
鼎石建筑事务所的言震鼎耶……她把手中的笔记本抛上抛下,开心得不得了。她喜欢他做过的好多作品,喜欢他在网站上谈的理念和概念,也喜欢他对这一行的认真态度,所以,她一定要好好待在他身边帮忙他,学习他的风范。
言震鼎选择下榻在瑞都大饭店,即便何小葵他们派出好几个学生代表商请他在学校教职员宿舍住下,他仍是予以婉拒,表示自己住瑞都习惯了,这笔费用他也会自付,任凭他们怎麽热情邀请,他就是没有兴致搬出去。
这日,柜台通报何小葵来访,他示意饭店人员可以放她上来。
门铃一响,他把房门打开,就见她笑吟吟像向日葵般盛放的容颜。
“学长,你跟自己的母校客气什麽?台南什麽没有就是土地大,我们学校也很大,里面有草原、花园、农场、工厂,还有温馨的宿舍,住在学校就像在家里一样,省钱又温暖,何必花钱住饭店呢?”她抱着一叠资料走进来,试着再次温情劝告,像在劝导一个出外远游的游子回归家庭似的。
“不好意思,学校对我而言从来就不是个温暖的地方。”他说。
“怎麽会呢?为了表示对你的怀念,丁教授还特地把你的作品留下来……”
“就是因为那个我才有气!”他咬牙道。
朝志大学的工科大楼,会在每个相关科系的偌大回廊上展出学长姊在学时做出的作品,可能是研发的机械、得奖的科展实验,而建筑暨室设系通常就留下模型或纸上设计。
而他,建筑新锐言震鼎,在玻璃柜中被珍而藏之、日日夜夜像博物馆古蹟展暨给学弟妹及外人看的伟大作品,竟然是……年年被当的木工作业?!
那是他含着泪,唯一勉强交得出来的木造飞机,机身坑坑疤疤且还歪了一边,怎麽说都不像出自他的手,反而比较像小学生恶搞出来的拙劣玩意……
正因如此,所以老毛在世贸介绍TA给他时,才会刻意强调对方的木工有多棒。
“你是想要带走,自己放在身边收藏吗?”何小葵却不懂他的痛处。
“我是想要丢掉。”
“为什麽?”
为什麽?言震鼎眯了眯眼,难道这小丫头是要他亲口承认“天下第一鼎”也有弱点吗?还是想要他承认,他在木工上的确是白痴?门都没有!
他站在房间门口,不予回应,只是看了看她,再引颈张望一下左右。
“只有你一个?”
“对呀,学长你要准备的东西很多吗?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这里不是学校,你单独在饭店房间帮我很不妥当。我以为你会知道要避嫌,就算不知道,毛教授也应该提醒你才对。”他头痛的说。女学生单独去饭店找讲师做教材,说有多暧昧就有多暧昧。
“难道别的同学会以为你偷偷教我东西吗?”她睁大眼,伸指推了下脸上的黑框眼镜,“对喔,我怎麽都没想到呢?不过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有证据啊?哈哈!”
不是那方面,她都没想过自己会有安全上的危险吗?言震鼎无言的撇了下嘴。
况且,她并不是那种自以为高尚的女孩,就算想到偷学东西这一点,也不是立刻表明自己不能这麽做,而是率直地表示只要大家都不说,别人不会发现就好……
他双手环胸睨着她,不明白她到底是个什麽样的女生。
“我不会额外教你东西,你放心好了。”他有言在先。
“但我可是你的专属TA耶……”她想拉住他,可惜没成功。
怎麽会有人堂而皇之的要他偷教功夫啊?他一个闪身,避开她的撒娇攻势。
“我把东西都做好了,你只要帮我汇整就行,很快就能完成。”他让她进到房里来。
“哇,是VIP套房耶!好大、好豪华喔……”何小葵大开眼界的四处浏览,惊叹道:“居然是传说中有自己的厨房、小客厅和书桌的总统套房……”
言震鼎对女人们的大惊小怪习惯了,她们总会陶醉於他所处的舒适环境,崇拜他在赚取金钱上的能力,并夸证他的才华为他带来了富足……
何小葵拿出数位相机,对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咱咱咱地连拍了好几张。
“等等,你在做什麽?”言震鼎一怔。
“这复古的英伦乡村吊灯还不错,从饭店外观来看,我还以为室内会用豪华大器的水晶灯,没想到是用这种带着柔和色彩的乡村吊灯,很有居家的味道。”
见这丫头竟然不是像白熙嫣那些朋友,对他优雅豪华的居住环境叹为观止,只一味夸证他的能力和财力,反而先注意到装潢和摆设,也觉得有些惊讶,不自觉对她另眼相待。
“瑞都大饭店是我设计的。”他不禁月兑口而出。
“是学长设计的?”她大吃一惊。
“你们这些小鬼,不是说对我的建筑作品很熟吗?”他冷笑道,仿佛抓住了什麽把柄。
“我们准备迎接你的期间正好在搞设计展,只来得及收集你的建筑作品,不知道瑞都的室内设计装潢也是出自学长之手。你连室内设计也这麽行,真是太好了,我以後更可以请教你学业上的问题了。”她双眼发亮地说。
“你是我的TA,是替我工作的,我没时间指导你。”他冷冷提醒她。
她没注意听他的话,一发现设计典雅的柔软大床便跑了过去,模了模纱帐又抚模床架。
“松木实心!”她惊喜地叫道。
“台南乾热少雨,睡在这种材质的床比较清爽。”他难以自抑地扬起嘴角,察觉自己竟然在享受她的发现!
他负责的建案备受中外同业及客户推崇,每个人都说他才华高、设计优雅又别出心裁,争相捧着钱来找他,一直以来,他不愁没案子可接,只愁接不完。
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像她这样,一点一滴发现他的巧思,让他感觉用心被挖掘出来的满足,好像只有她懂得欣赏他……
这是怎麽回事?他言震鼎威震八方这麽久了,还需要一个大学生的肯定吗?
够了!为什麽每次不想理她,最後他的思绪还是会被她牵着走?
“时间宝贵,我没空当你的导览,对设计有什麽想法,在课堂上讨论就好了。”
他回复平时的就事论事,向她招了招手。“过来这边。”
“学长你真无趣耶,大师们一发现有人居然对他的作品和设计如数家珍,不是都会热情的分享吗?难道你已经习惯人们对你的推崇了?喔喔,人不可以太自满唷。”
“不是自满,只是不想跟你讨论而已。”
何小葵撇了撇嘴,百般无聊的坐在他指定的位子上,他就坐在她旁边。
接下来,言震鼎将自己笔记电脑上的资料传输到饭店供应的桌上型电脑,并指示她用什麽格式、用什麽软体去建造出他要的文件,而何小葵也听话的盯着电脑萤幕,不时变换视窗,依照他希望的样子努力弄出适合的框框。
“哇,第一堂课就要先上解析台湾建筑大师们在本土的作品喔?好棒!”做着做着,她忍不住读起萤幕上的PPT档。“所谓入门就是这麽回事啊……”
“好了,先把你的工作做完再说话。”他不喜欢做事时还有人在旁边吵。
“你的意思是,等我做完了你的教材,就可以跟你聊这个东西了吗?”
“不,我的意思就只是‘把你的工作做完’。”
他又再次下了封口令,她也只好识相的闭上嘴,乖乖做事。
一个多小时过去後,何小葵转了转脖子、伸一下懒腰。两个多小时过去,她深呼吸後吐了一口气,又继续埋首在资料里。
言震鼎有些意外,没有心理准备的年轻工读生一进鼎石建筑事务所,总是会被他工作起来的毅力及耐力吓到,而他对没经验的小朋友也完全不会手软,从来不因此善待这些菜鸟,但这个活蹦乱跳爱讲话的何小葵,竟然还耐得住?
“没想到你可以超过两小时不讲话,原来我低估你了。”他忍不住嘲讽。
“既然你问我问题,那我可以回应你了吗?”她像是终於浮出水面的蹩脚魔术师,转过头睁大眼,兴奋地用原子笔指了指他的笔电,“那台就是Tree最新的笔电吧?这型超赞的耶,融合了市场两大品牌的优点,而且连下个世代主流的位元应用程式和作业系统都有,有Vista又可以装Mac……”
“电脑品牌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人会不会使用。”他纠正她。
“可它很贵是真的。”
“我说过了,不要只看品牌,价位也是。”
“那你干麽买它?”
“因为这是目前最领先、功能最领先的新开发产品——”解释到一半,他突然发现自己现在说的话跟十秒前告诉她的原则互相矛盾,於是倏地打住。
都怪这丫头乱问问题!
“你还有十分钟,我跟客户开会的时间要到了。”他恢复冷淡的神情,伸手指了指门口。“十分钟後请你自行离开,没做完是你的事,明天在课堂上教材要是有任何空缺,请自己向同学负责。”
哇,怎麽这样?不想在同学面前出糗,何小葵只得加快马力赶出完整的档案。
然後,她发现从言震鼎那台TrcC传过来的资料,竟有两份一模一样的图档批评,只是他在封面上搭配的文字不同,“学长,请问一下……”
“嘘!”言震鼎已经在跟金田先生用视讯沟通,并且传设计稿过去了。
“可是学长……”
他瞪了她一眼後起身,乾脆把整台笔电都搬走,迳自走进卧房,并把门给半掩起来。
“一件是‘个人’,一件是‘他人’,那麽要传的……应该是叫‘个人’的这份档案吧?”何小葵眼瞄不停在两份档案上移动着,思索着耍选哪个才好。
距离她要离开的时间只剩两分钟了,不敢耽误大家在课堂上的学习机会,凭着字面上的意思及直觉,她选了那件名叫“个人”的档案。
“我都弄好了,学长,你要检查一下吗?”她来到半掩的房门前,对着房里的言震鼎问道。
在门後的沙发上窝着,等待金田先生审阅设计图的言震鼎,此刻电脑画面上正穿插着跟白熙嫣的视讯通话,听到何小葵突然凑近大喊,他吓了一跳,差点把昂贵的电脑摔到地上。
“怎麽有女人?”听见声音,白熙嫣没好气地问。
“是老毛安排给我的TA。”他回了一句後,拉开嗓门对着门外火大喊道:“何小葵,我不是说做完了就立刻给我出去吗?”
“可是,总要给你检查一下,你觉得OK才算告一段落啊。”
“不用了,我刚才已经确定接下来的东西只要传输到你那里去,就没有问题了,快给我滚!”他难得不能控制情绪,恼羞成怒,“难道我会任由你乱搞吗?”
“喔……好啦,那我先走喽。”她从虚掩的门後探出半张脸来。
“滚——”
“拜拜,下星期一见。”她无视他的怒火,还很有礼貌的挥手道别。
言震鼎不可置信的瞪着她那只快乐挥舞的小手,不明白怎麽会有一个女生这麽卢、这麽多话?完全没察觉自己的情绪一再因她而失控。
白熙嫣冷到极点的质问由电脑上的萤幕传来,“刚才你对她说‘做完了就立刻给我出去’是什麽意思?到底做完了什麽?”因为距离的关系,她只听得到他的大吼声,没听到门外何小葵的回话。
“你明知道我不会……”
“我看你是有了别的女人才想跟我分手吧?还说一堆什麽你不适合我的话……你从来就不让任何女人进你房间的,连苏秘书也不能,现在你却……”白熙嫣说着哭了起来。
其实她早就感觉得出言震鼎想从这段关系中离开,是她不敢面对也不想接受,硬是要拖住他。
“好,就当我有另一个女人了,是我配不上你。”
“震鼎……对不起,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听出他顺势接话,她又後悔了。
他不会这样,但她却早有了别的男人。言震鼎涩然的心想。
他早就知道白熙嫣跟威京集团继承人池炫京的事了,所以想放手让她去追寻自己的幸福,为顾及七年来的情义,他不想在分手时说破,但不知他已知情的她却一直紧抓着他不放,连他也不懂为什麽。他都已经要给她自由了,她为何还不放手?
不欢而散的结束视讯後,虽然事情搞僵了,将来他或许会被白熙嫣说得很难听,但终於坚决表态了,言震鼎还是松了口气。
这是不是该感谢何小葵呢?感谢她的莽撞才让他有理由提出分手,让白熙嫣误会他是因为有了别的女人而甘愿分手,打破两人一直以来的僵局。
想起活泼多话的她,他微微一笑——啧,他居然还笑得出来?!之後可是得要面对泰祥建设及一堆烦死人的媒体逼问呢。
言震鼎下楼走到大厅,想喝杯调酒,怎知却在等候的沙发区上又看到何小葵。
“你怎麽还不回去?”他趋前问。
“又下雨啦。”她指了指落地窗外。“真奇怪耶,自从你来台南之後,这里就常常突然下大雨。我今天根本没带雨伞,因为在台南哪需要带伞呀?摩托车又停在两个巷子外,我只好等雨停再说啦。”
“是我害的?”他似乎已习惯她拉拉杂杂的说话方式。
“刚看到你出现的第一秒,我还以为你是发现下雨了,想追上来送伞给我的咧……但後来又想不可能,你才不会这样做。”她自顾自的嘻嘻一笑。
“没错,不可能。”
言震鼎定定地看着她,突然转身走向柜台,借了一柄大红伞回来。
“学长你……竟然帮我借伞……果然人不可貌相啊,谢谢你。”
“人不可貌相?你乾脆说我面恶心善好了。”
“哈哈,你哪有面恶?你帅得很。”她由衷的称赞,说完後脸也红了。
接着她伸手想拿他手上的伞,但他却不松手,她抓了好几次,他都不给她。
“欵?”她不解的盯着他。“是要猜拳赢了才给我吗?”
“我送你去骑车。”他终於卸下冷漠,难得体贴。
“这麽好?哇!我一定会好好做事来报答你的。”她喜出望外的说。
言震鼎不着痕迹的一笑。一般女人都会因他的举动而误以为他对自己有意思,怀着被他恩宠的心情,期待他能给她们更多交往之类的暗示,但何小葵却只是单纯的感谢他,并打算善尽TA之职来回报他?
她的纯真、热情和活泼,像温暖的阳光,不知不觉暖化了他冷硬的世界。於是,他撑起一柄大红伞,将她遮蔽在伞下,紧靠在他身边。
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在这一刻,伞下的世界只有他和她。
言震鼎怎麽想都很怪,怎麽看,他都觉得自己不该对她这麽好,却还是这麽做了。
“我从以前就幻想跟男朋友一起走在雨中的感觉,今天总算体验到了。”何小葵笑着说。
“我不是你的男朋友。”他提醒她。
“哎唷,我知道啦。我只是说幻想,OK?”她横他一眼。
她是在瞪他吗?他很想笑,原来他这个威风凛凛的冷酷建筑师,也会被未来的下属瞪。
“唉,原来有个男人帮自己撑伞,两人一起在雨中漫步,气氛是这麽的好!”
她喟叹一声,忽然浮出如果他真是自己男友该有多好的念头。
不不不,她怎能这麽想呢?他可是名扬国际的建筑大师,也是自己未来的老板,她怎麽可能配得上?而且,他对她似乎有诸多不满和不耐……想到这里,她立刻回到现实,不再幻想下去。
“原来你除了与木为伍和读不完的大五外,也会有这种浪漫的想法?”
“当然,我也是女人嘛。”
“是吗?”他冷笑地觑她一眼。
看他不以为然,她像受到打击般,不甘示弱地用力挺出自己的上围,“哪里不是?”
她到底在干麽啊旦言震鼎苦笑摇头,别过头去,显然是绅士地不想多看。
“对啦,比起你的女友白熙嫣小姐来说,是差多了。”她讪讪地说。
学长和泰祥建设千金交往多年,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虽然她刚刚只是惊鸿一瞥看到美丽的脸庞,但既然可以做他女朋友,想必身材不会差。
“两分钟前,我跟她分手了。”他顿了一下,直言道出事实。
“嗄?分手了……你跟白熙嫣?”她大惊。
“嘘,小声一点!”他真受不了她的大刺刺。
“为什么?是因为我吗?刚才你跟她在视讯……她看到我而误会了?”
“不是因为你。”他也很受不了她的自我感觉良好。
“那是……”
“这你就不用知道了。”
两人来到她停在便利商店前的摩托车前方,他继续撑着伞,想等她穿好雨衣再走。
“学长,你等我一下,很快就好……等我喔。”她忽然冲进便利商店,出来时拿着两罐啤酒,并将其中一罐抛向他。“如果有人失恋,我们都会用高粱灌醉他,希望他醒来後可以失忆,忘掉一切的不愉快。但你明天要来学校上课,所以就用啤酒代替了……祝你学长,分手快乐!”咔啦,何小葵说着拉开自己那罐啤酒的拉环。
事实上,虽然祝他快乐,她心中却替他充满不舍,第一次莫名为一个男人心疼……因为她看得很清楚,平常高高在上、表情漠然的他,在提到分手时竟出现了落寞的神情。
他应该不想跟白熙嫣分手吧?她的心,替他隐隐作痛。
言震鼎本想拒绝她的同情,但才刚刚分手,他心情的确有些复杂,也就勉强接受她的好意,拉开拉环欲一口灌下啤酒。
“欵,等等!还没乾杯呢,怎麽能先喝?”她连忙阻止他,咧开笑脸将自己的啤酒罐碰向他的,“乾杯!”
“罗唆。”他不耐的等她乾杯完,接着引颈灌酒。
“学长,是你主动提分手的吗?”
“怎样?”
“如果主动提的人是你,为什麽……你看起来这麽难过?”
言震鼎颇意外在她眼中的自己原来如此矛盾,不知她竟也拥有这麽细微的观察力,他疑惑的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忽然诉说起原因来。
“我跟她分手,不是因为有什麽怨恨,只是想放她自由。”
意外听到他的内心话,何小葵停下喝酒的动作,静静听着。
“如果有机会,我想跟她说谢谢,谢谢她在我多年前自己从大型联合建筑事务所独立出来的时候没有离开我。那时被视为前东家王牌建筑师,我在想独当一面设立公司时,口碑同时成了阻碍,因为商业竞争,我遇到很多次前东家的封杀,熙嫣还曾间过我,要不要让她请她父亲白董去说情,无条件让我回前东家去。”
“原来你有过这段艰难的时期呀?不过你怎麽可能回去呢,你的设计才华这麽惊人,遇到封杀也只是暂时的,如果我是你女朋友,就绝不会提出这个建议。”
言震鼎看了她一眼。这丫头为什麽这麽了解他?他当时也是这麽想……看来她对他还真有信心。
“不好意思,你、你继续……”又被瞪了。她尴尬的喝了口啤酒。
“没有什麽继续。”他恢复冷漠。“反正我也不可能跟她说这些话了。”
他撇了下嘴,没想到自己的分手日竟是和一个不太熟的TA度过,只是心情却没有他想像中惨……是因为她的缘故吗?
“你该回宿舍了。”他提醒她。“快点把雨衣穿好,我要回饭店了。”
“好嘛,那最後……再给你这个。”她不由分说,猛地上前给了他一个大拥抱。
言震鼎一怔。而他,又有多久没遇过如此热情直接的人了?多久没被人这样充满力量的拥抱?
她虽多事过了头,但一心一意为他着想……他又有多久没被一个女人这样单纯无私的重视过了?
这一瞬间,他竟然想着,如果她爱上了他,那麽……他一定很幸福。
不,他怎麽可以这麽想?她是何小葵耶,那个在大雨中穿着黄色雨衣追赶他的奇怪家伙……
他不敢相信自己出现这种诡异的念头,心想一定是被刚发生的分手打击到,因为现在太脆弱了,他才会在刚才对她的某些话语产生心动的错觉。
对,一定是这样……
和言震鼎道别过后,何小葵在大雨中骑着摩托车,脑中却一直想着与他相处时的点滴,为什麽她会不停回味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刻?
当他淡淡说出自己分手了的时候,她竟也跟着他难过,後来他说的那番感谢,更让她的心因他的真情流露而怦然悸动。
他是那么的伤感,看着那样孤单的他,让她好想给他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