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前
白衣蓝裙的娇小身影在田野阡陌间跑得飞快,似乎正在跟缓缓沉入地平线的夕阳比赛赛跑。
那张女敕白秀雅的脸庞泛着红晕,不时的回头张望,好像在躲避什么。
巫静妍像小炮弹似的冲进住了半年的平房,不意外家里空荡荡的没有人气。
她机灵的栓上门栓,还使劲把客厅里的藤椅搬到门口,甚至还去厨房找了根自己可以握紧的木头充当防身武器,全神戒备的埋伏在客厅墙角。
她不知道是谁跟踪她,反正偷偷模模的就不是好人!
响亮的敲门声把巫静妍吓得差点跳起来,她犹豫了几秒钟,才故作镇定的开口,“是谁?”
绝对不是她爸爸,因为她刚刚送他去坐公交车到市区搭火车,未来几天,她爸爸将逗留在台北,应该会开心一点。
外面也同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从窗户的缝隙里传来男孩介于稚女敕和成熟之间的嗓音。
“我是明春树,请问巫静妍在吗?”
要不是亲眼见过他打架的狠劲,还在学校里时常捕捉到他神秘又狂野的眼神,巫静妍几乎要相信他是个彬彬有礼、家教良好的好学生。
“有什么事吗?我跟你不太熟耶!”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巫静妍刚刚升上六年级,前两天才放完暑假。明春树则是国中新生,要不是这里的国中国小就盖在相邻的两端,还共享一个操场,照理来说,巫静妍和明春树的交集应该是少之又少的。
木窗外传来明春树的笑声,巫静妍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的从窗缝中偷看这个据说风靡国中女生的混血帅哥。
她睁大了水灵灵的眼,不敢相信这个站在她家门口、帅气修长的男孩,跟半年前那个遭人围殴欺陵的小男生是同一个人!
“你骗人!你才不是明春树!”巫静妍本能的反驳,没发现自己暴露了行踪。
这个暑假他是吃了些什么?居然硬生生的比她高出了一颗头!
她这半年来也不过长高了十公分……真是太不公平了。
“我是明春树,只是长高了。”明春树不掩得意,显然也很高兴自己再也不是瘦弱好欺负的模样。
“你到底想干嘛?”她死命瞪着那俊俏又带点邪气的五官,发现这个自称是明春树的男孩比爸爸的外国朋友还要好看。
“我想跟妳做朋友。”明春树朝窗户缝隙露出耀眼的笑容。
最近好多女生追着他说这句话,他却只想跟她说。
窗户里的那双眼睛瞇了瞇,表情有点不屑。
小小年纪就这么懂得卖弄自己,八成一肚子坏水!
巫静妍的生活环境强迫她心灵早熟,也养成她容易草木皆兵的防御心,直觉得就判定这个明春树不安好心。
“抱歉,我不缺朋友。”她冷脸下来拒绝他突兀的邀请,却在看见他脸上一闪而逝的失望时,心里也跟着沉甸甸的。
“那妳缺不缺男朋友?”明春树弯腰凑近巫静妍躲藏的窗口,一整个年躁又焦急,“要不要当我的女朋友?”
他真不明白,窗户缝隙里那双晶亮有神的眼瞳为什么就是莫名的吸引他?他到底在那双眼里看见了什么?
“不、缺!不、要!”你才几岁啊?毛还没长齐就想谈恋爱?!巫静妍的脸更臭了。
“你快走!别再开这种无聊的玩笑了!”这个人有病!长得这么帅,一定有很多女生追着他跑,他却莫名其妙的跑来问她这些怪问题。
巫静妍气呼呼的走进自己房里,不想再理会这个最近窜起的校园风云人物。
她真的觉得男人不管几岁,都是不可理喻的动物,不管是她那个爱错对象的老爸,还是这个刚刚月兑胎换骨就四处招摇的小孔雀,统统让她充满无力感。
当巫静妍隔天去上学,发现不少女同学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还明目张胆的指着她窃窃私语时,就知道一定跟明春树月兑不了关系。
当她去厕所被人堵在门口,堵她的,全都是国中女生,一个个凶神恶煞的逼问她跟明春树是什么关系,她就晓得自己约莫是让明春树摆了一道。
接下来的几年,她在师长眼中从品学兼优、安静内向的好学生,变成打架滋事、争风吃醋、性格恶劣的坏学生。
这一切,就只因为她拒绝了明春树。
她到底招谁惹谁啊……
巫静妍疲倦的翻了个身,瞪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真的睡着……
昨天让明春树送回家的记忆实在太鲜明,还翻搅了早已沉淀多年的往事,让她整个人都浑沌了起来。
巫静妍穿着丝质睡衣走到厨房去帮自己煮咖啡,既然睡不着,干脆起床胡乱忙东忙西也好。
只要可以让她把明春树忘掉,做什么都好!
她打开冰箱翻找食材,最后决定揉面团做香喷喷的司康,拿来配咖啡当早餐最好。
纤细的手腕熟练的搅拌调理钵的面团,不知怎么的,竟然又想起了明春树……
当年的他,就像这双手,随心所欲的操控那些鬼迷心窍的女生,他却置身事外。
他到处跟人诉说自己告白失败,一个叫做巫静妍的女孩拒绝了他的追求。
结果一堆暗恋他的女孩成群结队的找上门来兴师问罪,多半也是想看看会让明春树心仪的对象,究竟是何方神圣。
当她终于也升上了国中,却顿时成为校园里的头号公敌。
因为明春树依旧拿自己心有所属来婉转回绝所有的告白,最后他像个深情的白马王子,巫静妍却像不知好歹的灰姑娘。
有一天,她又让人恶意捉弄,在女生厕所里被几个负责打扫的学姊故意成落汤鸡,还出言落她明明就是丑小鸭,竟然还敢拒绝明春树这种天鹅……
巫静妍一听火冒三丈,浑身湿答答的冲到明春树的教室去兴师问罪,他却忧鬰的望着窗外,露出惋惜的笑容,坚称他心意不变。
然后她又变得寸进尺的任性恶女,不管好学生还是坏学生,统统刻意跟她保持距离。
而放学后,动不动就埋伏在她家前面那一小段树林的学姊们,让她运动量大增,练出了瞬间百米冲刺的好身手。
“太可怕了……”那些动不动就被人围堵,让人恶意捉弄,最后遭人孤立的青春期岁月,实在不堪回首。
巫静妍把冷藏了三十分钟后的轻轻刷上一层蛋液,再平均切成好几等份平铺在烤盘上,然后送进早已预热的烤箱中。
那双略显忧鬰的水眸盯着烤箱里发红发热的灯管,看着司康面团慢慢的膨胀龟裂,看着浅浅的女乃黄色变成泽人的金黄,又想起了某人原先有着一头深金色的头发……
“你的头发怎么了?”这就是她上车后开口的第一句话,连她自己也觉得这样的开场白太无厘头了些。
明春树倒是没有拿来大作文章,只是淡淡的笑着,然后趁着停红灯的时候,突然凑到她面前,让她吓了一大跳。
“妳看我的眼睛……颜色也变了。我从来都不是混血儿。”接着,他若无其事的拉回身躯,继续专注在眼前的路况。
巫静妍眨了眨眼,看着他比东方人还要深邃许多的轮廓,那格外俊朗的眉眼,这一身高大健壮的骨架,还有人工染色也染不出来的深棕色发丝,会让人误会他有外国血统了是情有可原。
还记得当年和他有关的流言蜚语中,最多版本的就是他的身世,最让人雾里看花的也是他的身世……
车厢里陷入一片沉默,他们本来就不是交情浓厚的朋友,谁晓得事隔多年,居然会在台北街头偶遇重逢。
“那你怎么会长成这样?”巫静妍一开口又后悔了,她真是昏头了她,尽问这些蠢问题做什么?
没想到明春树居然笑了,还很有意思的瞥了她一眼。
“也只有妳会这样问我,这是隔代遗传,听说我有个叔公也是像我一样……”他简单说明几百年前有个荷兰祖先的故事,再加上DNA的奇妙组合,就会产生像他一样幸运的生命体。
他没说自己也是上了高职之后,才有机会打听到这些事情,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母亲跟外国人偷生的混血儿,是爸爸跟妈妈离婚的主要原因。
巫静妍默默的听着,心里倒是暗忖着,原来这就是跟他和平相处的感觉……
忽然,巫静妍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疑神疑鬼的看着后照镜,“你该不会还有爱慕者追在后头监视你吧?我回家以后不会被人泼漆吧?”
真的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明春树神色难辨的转头看了她一眼,沉默的摇头,“没有,没想到妳还记得。”
恐怕做鬼也忘不了吧!巫静妍悄悄在心中月复诽,突然觉得他们心平气和回忆在往事的这一幕实在太过讽刺。
“你在前面那个巷子口让我下车,谢谢。”她看到熟悉的街道,直觉的开口要明春树停车,这才意识到一个很恐怖的事实──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附近?”她的手搁在车门开关上,忽然全神戒备,十几年前在田野阡陌间让人盯上的直觉又再次泛起。
她刚刚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提过自己住在哪里吧?
“我运气好,猜的。”
明春树露出有趣的笑容,让巫静妍有一瞬间看傻了眼。
“最好是啦!”巫静妍慌忙回神,没好气的嘟囔着,却开门下车,不想再追究这个小事情。
“刚刚谢谢你,拜。”她刻意不说再见,理智的认为他们真的还是别再相见。
明春树像个普通朋友一样朝她友善的挥挥手,便开车离开。
巫静妍走了几步之后回身一看,哪里还有那台银色丰田的踪影?
“也许,这就是结局。”她转身走回自己的老公寓,心想,今天这一场不期而遇,也许是命运刻意安排的美好结局。
这算什么?
一笑泯恩仇?
巫静妍不知道的是,其实,那天明春树站在大街上看着她坐上公交车之后,就暗自记下了那班公车牌号,特地上网去查了路线,今天早上当他从台东回到台北,距离晚上出团的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的空档,便沿着那天查到的路线开车,谁知道会这么巧,居然真的又遇见她呢!
不同于巫静妍的结局论,明春树穿梭在台北车流中时,相当笃定的认为这是命运大方提供的另一次机会!
只是他选择从指缝间滑过……
男人和女人,光是大脑运的方向,就有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