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皇。
啪地,攸皇握在手里的杯子在皇上面前摔得粉碎。
身一动,他已离开随着皇上一同等候的凉亭,现身拱门前。
“让开!”他冰冷无情的语气与方才判若两人,让拦阻他的护卫心下一震。
“攸皇,何事?”他异常的举动让随后赶来的皇上心生不安。
“让开!”身一晃,攸皇已避过护卫穿过拱门,直闯皇后寝宫。
巫绯语……他在心里头不断喊着她的名。妳可千万别失信,别失信啊。
“拿下他!”皇上见攸皇似已失控,下令。
堡卫急忙提气追赶,却惊见满手鲜血的皇后跌跌撞撞地奔出寝宫。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一句句“我杀人了”自皇后颤抖不停的嘴里尖锐地传进众人耳中。
“攸皇住手!”
直奔皇后而去的攸皇,让皇上误以为他将对皇后出手,不料却见他视若无睹地掠过皇后,穿廊而去。
难不成……未及思量,他急急迎上吓得满脸惨白的皇后。
“皇后,皇后,出了什么事了?”他搂抱住笔后连唤两声,一手连连轻拍着她的颊,欲让她清醒一些。
“皇……上?”认出皇上的皇后泪如雨下。“她死了!她死了……”她泣不成声。
“谁死了?”
“救我的女子……”她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她刺杀巫绯语的景象。“我从她背后用匕首刺穿了她的身……”她痛苦的双手抱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
“皇后,冷静点!”皇上抓住她的肩,低喝一声。“到底怎么回事?”中毒昏迷的皇后竟然杀人了?
“我是被下了蛊而昏迷的。”自她将匕首刺入巫绯语之后,她们之间的对话她便听得清清楚楚了。“一切都是那个叫牡丹的女子搞的鬼!”她抓紧皇上的手,泪流不止。“怎么办?她死了,怎么办?”
笔上思量着。虽然仍不明白许多事,但从片段拼凑起来,被皇后所杀之人,恐怕是巫绯语了。
这下难办了,他见过攸皇对巫绯语的深情,方才也见识了攸皇的本事,这男子若发起狂来,恐怕谁也拦不下他。
被迫来救皇后的巫绯语,却遭皇后误杀,倘若他是攸皇,恐怕也无法接受这一切。
“也许她还有救,朕即刻宣御医前来。”
“她死了……”皇后颓然坐倒。“我探过她鼻息……已经没气了……已经……”
对不住。
巫绯语压在身下的手掌用血写着这三个字。此时看来不但怵目惊心,还藏着更多的伤痛在里头。
对不住,是她未能守住对他的约定。
对不住,是她未能让他见着她最后一面。
对不住,是她留下他一人的自责。
对不住,是她到头来带给他的只有伤痛与孤寂。
短短三个字,道尽她万般的不舍与纠结。这样的她,他岂能恨她?岂能怨她?
我呀,最讨厌别人对我说这三个字。尤其是你。
她曾经这么说过。
她不爱他对她这么说,唯独残忍地留下这三个字给他?
“巫绯语。”他伸指一一抚过留在地上的血痕。“对不住这三个字,妳得亲口说与我听才行。”
闯入皇后寝宫当下,入眼的场景竟与他的预见重迭,毫无二致。
他的心不断往下沉,他的怒气不断往上蒸腾。蓦地,他放声大笑,夹带着雄浑内劲的笑声震得屋宇颤动、帘幔飞扬。
他笑出了泪。
拥有天书又如何?能观未来又如何?
彷佛拥有鬼神之能的他,其实什么也办不到。
严格说来,他根本只是个祸害,只替爱上他的巫绯语招来伤痛与死亡的祸害。
她,确实是他的贵人。
将原本该属于他的劫难全劫走了,可他却开心不起来,反而感到满心悲怆。
他,恨起了自己。
稗自己对她的不愿放手;恨自己管不住有她相伴的念头;恨自己顺从己之心意,拥她入怀;更恨自己明知会有此结果,仍是松开了她的手……
“攸皇,你该死!”明知此时咒骂自己千百回也无法挽回,他仍是自己原谅无法。
心一恸,他怜爱地拥紧她,谨慎小心地拔去她背上匕首,让沾血的红衣沾染他一身。
执起她的手,重将染血指环套回她泛凉指上,握着巾帕的手温柔地拭去她颊上与唇畔的血渍,修长手指也轻轻梳理着她凝血发丝。
时至今日他方察觉,他讨厌如此安静柔顺的她。
他喜欢听她与他斗嘴,爱看她故意招惹他时的愉悦神情,也恋着她在他怀里扭动寻找着舒适位置小憩的举动。
他曾想过,倘若巫绯语如同其他大家闺秀一般静谧贤淑,他是否也会喜爱上她。以往,对此答案他不置可否,现下,他已恍然。
“巫绯语……”他再唤,嗓音粗哑低沉。“我说过,无我应允,不许离开我。”俯首,他将唇印上她无温的唇。“妳虽失约,但我说到做到。”他轻轻抹去凝结于她眼角的泪。“妳等我……”
“皇上请下令!”
寝宫外,围了上百名护卫,人人手持刀剑站立原地,无人敢轻举妄动。
昂手立于门口的皇上静静看着攸皇的一举一动,看得愈久他的心便愈沉一分。
这男子,太深沉了。
没让面具遮掩的半边脸庞,平静得让人感到害怕,彷佛在筹划着什么、在盘算着什么,令人打从心底打起冷颤。
“撤下!”
“皇上?”护卫有些讶异。
“暂时将此处留给他们俩,谁也不许打扰他们。”皇上沉沉地叹口气。“这是朕现下唯一能为他做的。”
此时,夜入三更,天上无星无云却刮起一阵风。
夜风吹得树枝飘摇、花瓣纷飞,拂过肌肤的风带着一股阴寒,冷得令人忍不住哆嗦。
“碰”一声,一道风吹开皇后寝宫门扉,重重撞上门柱发出巨大声响。
寝宫内只见攸皇盘腿席地而坐,而失去生息的巫绯语则安坐他腿上、靠入他胸怀。
他脸上,不见白瓷面具。
只见一道淡去伤疤画在他俊俏脸庞的左颊上,炯亮的双眸半掩,令人无法窥探。
以他俩人为中心向外十步的一个圆里,血迹密布。
仔细一瞧,那是用巫绯语的血书而成的符文,密密麻麻遍布整个圆,看似将他俩包围在中心,也似禁止他人接近他俩。
“原来如此。”一声近似呢喃的低语于门口响起。“我还纳闷为何拘不到她的魂呢。”
“你瞧,会用同命咒将两人系在一块儿的他,是不是已经觉醒?”另外一个飘渺的声音也来到门口。
“难说。”一身黑的男子推推一旁一身白的男子一下。“你去问问。”
“为何是我?”
“因这问题是你先提出的。”黑无常说得理所当然。
“你想将这麻烦快快解决吗?”白无常突然这么问着。
“当然!”
“那就一块儿进去问问。”
“……”
“走啦,别拖拖拉拉的。”白无常拉了他的袖子便走。
顿时,只见两团彷佛雾气凝结而成的人已飘进寝宫立于圆圈外、符文旁。
“咱们又见面了。”黑无常平静开口,上回见到攸皇,若以人间时日来算,已是十多年前之事了吧。
“是!”攸皇记得他俩。
奇异的是,此时再见他俩他已不见惊慌,反而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她已经死了。”静候半晌,白无常说着实话。
“目前暂时是如此。”语落抬眸,攸皇碧绿的左眼瞳闪着翠绿光芒。
他,又动用了他一直不愿使用的左眼。
暂时?白无常心中一骇。“你想替她还阳?”
“有何不可?”
“不久前你已救过她一回。”白无常提醒着。若要偿还恩情也够了。
“先前她本命不该绝。”
“你想怎么做?”
“将我的寿命分予她。”这点,他早已如此打算。
“咭咭咭。”黑无常放声笑了。“说得简单,这种事连我和白无常都办不到。”
“我可以。”攸皇说得肯定。
“你……你真已觉醒?”白无常瞪大眼。不可能呀,时机未到啊。
“只是记起一些片段记忆。”攸皇说得坦白。“虽仍感困惑,但只要弄明白如何才能替她延命就够了。”
“幽皇。”这是攸皇真正的名,未转世为人之前的名。“你可知晓随意施展延命术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过是至人世间走一遭。”攸皇说得轻松。此时的他,不正是因此而诞生人间于人世间轮回的吗?
“你不觉苦吗?”白无常的眉间堆起了困惑。
“若是为她……”攸皇看着彷佛睡着一般的巫绯语,心中一柔。“不苦。”
“我不明白。”黑无常摇了摇头。“为了区区一位人间女子而尝尽轮回之苦,怎值?”
“那是因为你不懂人间情爱的美好。”攸皇放缓语调。“只要有人可爱、可挂念、可思念,足以弥补一些苦楚。”
惨了惨了,他中的情毒太深了。
“你可知晓,阎王仍在等你回归?”白无常提醒着。
闻言,攸皇点了头。“这回我会稍作调整。”
“如何调整?”黑无常、白无常异口同声。
“让她与我共生。”在他预见巫绯语之死时,已做好打算。
他会将他剩余的阳寿分一半给她,那么“时候”到时他俩便能一同离开,而后再一同转世轮回。
听明白的白无常率先反对。“那岂不是轮回不完了?”
“不成不成!”黑无常摇着双手。“当年,阎王便是担心你会重蹈覆辙才倾尽全力封去你的记忆与能耐,你怎可辜负阎王一片心意?”话虽这么说,他仍是不明白。
不明白已被封去能耐的幽皇,左眼怎么仍是碧绿之色?
不明白已被封去记忆幽皇,又怎会提前觉醒。
包不明白重新投胎转世为巫绯语的她,又怎能找着幽皇,两人再度碰上一块儿?
若此,阎王先前所为岂不前功尽弃?
“你可知阎王为了分担你的工作简直快累坏了,你怎忍心继续让阎王操劳?”白无常试着动之以情。
初识幽皇时,他们全是默默无名的鬼差,大伙一同做着芝麻之事;一同过着任人使唤的日子。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渐渐立了功、升了职,而愈爬愈高的幽皇,始终如同往常一般,与他俩称兄道弟,一点架子也没有。
那一回,是个意外,或该说是幽皇于人间未了情、命中之劫。他俩知晓,遇见那名女子的幽皇未曾懊悔过,但他俩后悔啊,后悔没代替他出那一回任务、后悔没及时阻止它救她一命,以致于今日面对面的三人仍是人鬼殊途的无奈场面。
“替我跟阎王说声抱歉。”攸皇心意已决。“还有谢谢你们。”他唇上漾起淡淡微笑。
“谢……什么?”攸皇笑,让黑白无常的脸有些红了。这奸诈的幽皇,难道不知晓鲜少笑的他,笑起来会要人命的吗?
“谢谢你们还当我是兄弟。”虽未全部忆起,但他知晓他俩绝对是他的好伙伴。
“是兄弟便该阻止你才是。”白无常的语气有些无奈。
“但你们也知晓,剩下的日子我若无她,将生不如死。”攸皇深邃眼眸直盯着巫绯语面容,缠着红丝线得十根手指与她的系在一块儿。“给我吧。”
攸皇话声一落,一本有着鲜红封面的生死簿平空出现,停伫于攸皇与黑白无常之间。
似有感应似的,生死簿径自啪啪不断翻页,直至“巫绯语”三个字出现方停下。
咬破指尖,攸皇抬手于空中书写着,随着他的一笔一划,地上符文逐渐发光并腾空旋转。
“幽皇!”白黑无常同时叫了声。明知不可能,仍是希望他能停手。
只见攸皇淡淡一笑,毫不犹豫地覆上她的唇,送出一口气……
前世。
离唇,他身下的女子檀口轻启,吸入胸月复的一口气令她呛咳一声。
长俏的睫毛轻轻颤动后扬起,眼睑下的瞳犹带迷惘、困惑。
“幽……皇?”看着眼前熟悉的他,铊露出了一抹笑。
她有多久没见着他了?自上回一别,已过两年了吧。
她知晓以他的身分,他不能让她见他、不能同她说话,事实上连一丁点的接触都不行。
而以往,他总会偷偷来探望她,为了她无理的恳求。
与他相识那晚的夜,无月。
他毫无征兆地现身于她满是樱花的院子,一手撑在树干上,一手按压着胸口,粗重的喘息声让人听来不自觉地替他担忧起来。
他身形修长,身影却透明且朦胧。似人非人、似鬼非鬼,让她屏住棒吸,不敢稍动。
半晌,他倚着树干坐了下来,点点如同萤火虫般的金光自他按压的胸口指缝间穿了出来。
“你怎么了?”
忍不住地,她担忧开口,乍见他扬起的碧绿双眸时,她睁大了眼。
“妳能见着我?”他眼底的翠绿加深许多。
眼前的她立于樱花树下,纷纷飘落的樱花花瓣如雪般积在她发上、肩上,如梦似幻。
听见他的回问,她胆子更大了。
眼前的他态度虽淡漠,但目光端正,不似妖魔匪徒。
“你是……什么?”这么问的她是失礼了点,但她找不着适当的词句。
他不语,只是扯了下唇,似乎无开口的打算,也似乎认为她无知晓的必要。
“你很疼?”
低头,他望了眼自指缝散出的金光,眉微蹙。
他大意了。
原以为简单的拘魂竟着了人间法师的道,伤得他不得不隐入人间的居所寻求庇护。
原以为他的隐藏不会让“人”察觉,不料仍是失算了。
“我能帮你什么?”
“妳我并不相识。”他的回绝她可听明白了?
“现下相识也不晚。”她走近他身边,不理会他划出的界线。“我想和你交朋友。”
巴他交朋友?他哼了声,连为什么也懒得开口问。
“我没有像你这样的朋友。”她自己说了,唇上的微笑满是孤寂。“我的朋友只有虫子、蛇蝎,飞禽走兽而已,牠们无法和我说话。”
他睨了她一眼,诧异她的坦白。
“我能怎么帮你?”她再问,坚持帮他的神情认真无比。
他眉间的皱褶更深了。
这人间女子到底怎么回事?能见着他这点已透着诡异,不怕他、还坚决要帮他的她,到底是单纯、天真,或是别有居心?。
此时伤重的他,能否赌上一赌?
“妳只需对我说,“我允许你进入我的地盘,借用天地之气”便行。”如此一来,他的伤便能加速复原。
“就这样?”她的笑里满是无法形容的兴奋。
见他点了头,她随即张口大声说出了他的要求。
从此,他偶尔会来看看她。
大半时间里,他只是静静坐在她身边听她说话。
她对他说着生活琐事,话题大多绕着她的虫子打转,什么蜘蛛生了几只小蜘蛛;在哪儿发现了奇特的蛇种;何种蟾蜍的疣有毒、何种可以治病等等。
说实话的,他并未仔细听她说话的内容,他只是喜欢看她说话时眉开眼笑的欣喜模样。
而后,他了解了她深切的孤寂。
“我要走了。”一日,她披着风衣落坐门坎等他好几日,终于见着他时,他松了口气。
“走去哪儿?”据他所知,她能活动的范围不超过这座宅院。
“我爹说帮我找好了归宿。”
她要嫁人了?莫名的,他的心揪了下,紊乱异常。
“在此之前我得先到庙里焚香祝祷、斋戒沐浴、洗尽一身罪恶才行。”她勉强自己笑着,不露痕迹。“佛门圣地你恐怕不方便进去,所以我要跟你告别了。”
她不曾探听他的身分,但她隐约知晓地方他是不会去的。
“何时离开?”他问得心不在焉,话声彷佛离他很远。
“明日一早。”她仰首望着西偏的月。“我还担心等不着你呢。”她满足地叹口气。“倘若能重活一次,我希望能生于养虫人家。”
她诉说着她的心愿,除他之外,她不会对第三者提起的心愿。
“那么我便可以随意养虫、养蛊、养蛇,养所有我喜欢之物了。”回首,她望进他的眼。“你可会忘了我?”
盯着她强颜欢笑的脸,他摇了下头。
她笑了,弯起的眉眼滚落了泪。
“我发誓,我绝不会忘了你。”她吸了吸鼻子。“就算我死了也不忘你!”
绑来他才知晓,她的信誓旦旦竟是对他的诀别。
而她所谓的归宿,竟是被人活生生地拿来祭天。
只因她是当朝最不受宠、行为怪异、终日与虫为伍的公主。
她不曾反抗她爹所下的这道旨,甚至连一句怨言也无。
她想,倘若以她祭天能换得天下百姓安乐,她似乎无拒绝之由、无反对之理,只是……再也见不到他的事实,让她暗自伤心难过了许久许久。
那日,她被绑在木桩上、立于高山上,最靠近天之处。
一身白雪白衣迎风飘扬,一头漆黑长发随风翻卷,斜倒的螓首无力地垂着,僵冷的唇瓣残留一抹笑。
那一幕狠狠扎进他的眼,令他错愕良久。
他以为她已嫁为人妇,有人疼爱,获得幸福;他以为强忍着不再去见她,是他对她最好的祝福。
岂知,他竟在拘魂名单中见着她的名!
当他赶至,为时已晚。
抱下她时,一个用四方红色丝帕小心折妥的布包自她襟内滑落。
风一席卷,丝巾松开,张张水墨人像画满天翻飞……
一张张全是他的画像。
彬遥望、或凝眸、或立、或倚,不仅神韵神似,甚至连他自己不知晓的细微表情全喻然纸上,鲜动鲜明。
倏然,一张纸飞来扑在她的手臂处不走,他定睛一望,脸色骤变!
那纸上写满了字。
一个个如米粒般大小的字挤满了张纸。
幽皇幽皇幽皇幽皇幽皇幽皇幽皇……除了“幽皇”两字还是“幽皇”,唯一例外的是最末那行娟秀字迹──
不见幽皇七百二十五日。
思之、念之、悬之、系之、终不得之,唯别已矣。
这,可是她的临终之言?
无法传达,无人知晓,默默隐于心、化为尘,消逝人间……
“倘若能重活一次,我希望能生于养虫人家。”
她说过之语,此时于他脑中回荡且逐渐清晰。
“倘若能重活一次……”他喃喃低语,似有所觉。
哀了抚她冰冷唇瓣,他倾下的唇为她注入了一口气……
“幽……皇?”
看着眼前熟悉的他,她露出了一抹笑。
“你来接我?”她多多少少猜到了他的身分,只是未加证实。“我很高兴是你。”
生前的最后一眼没见着他,死后的第一眼竟见着了。为此,她漾开了唇。
“妳说妳想生于养虫人家。”
“是。”她凝视他,不觉人生苦短,只觉遗憾。
“倘若无人与妳相伴,妳能否坚强活着?”
“自小到大我一直如此。”识得他之前,她一直是这么过的。
“那好。”微微一笑,他伸手抚着她的头、她的发。“记住,妳得连同我的份一起好好活着。”
“幽皇?”她惊慌一唤,为了他忽隐忽现的身影。
“我违背纪律对妳施了延命术,阎王要召我回去问罪了。”
“不可以!”她想牢牢握住他的手却什么也模不着。“幽皇!”她急得泪流满面。“怎会如此?怎能如此?”
“别担心,妳我若有缘,一定能再相见。”他说的是对她的安抚,也是对自己的安慰。
“一言为定?”她索讨着他的允诺。
“一言为定。”
抹去泪,她将他从头到尾仔细瞧了一遍又一遍,将他的容貌镂进心坎里。
“下辈子我要承担你的灾厄,不让你受苦。”她举起了手。“而我,绝对会找到你与你相见,我发誓!”
她一人,独自又过了三十个年头。
三十年来,她如她所愿过着再平凡不过的日子,过着她想要的生活。
寂寞时,她总是对禽鸟说话;孤单时,她总是想着他的容貌、念着他的名,而后如同往常一样晨起提笔落下一个“幽”字,睡前再提上一个“皇”字,如此日复一日,不曾中断。
临终前,她抱着一迭又一迭积年累月所绘的他的画像于一株樱花树下甜甜睡去。
她认真地过好每一日,因这是幽皇赐予她的;她期盼着来世的每一日,因那是幽皇允诺她的。
她不怕死,只怕来世寻不着他,因而她总是一遍一遍地念他的名、绘他的像,将他的模样深深刻划,永志不忘。
“我终于可以去见你了。”阖上眼前,她说得深情。“对不住,让你久等了……”
沉睡前,她见着了他的身影。一样俊挺、一样地令人倾心。
他走向她,朝她张开双臂,迷人的唇瓣对着她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