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族,隐匿于与世隔绝的深山中。
并非族人相貌似鬼般恐怖而名之,而是以族人神出鬼没、踪迹难寻而得名。
表族人从不与外界往来,世代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除了族长之外,谁也不许未经允许擅自离山,纪律甚严。
表族的房舍皆沿着奇岩巨石而建造,依山傍水而立的楼宇虽称不上华丽,却也精致典雅。
一处筑于高崖上的阁楼中,一名红衣女子正只手撑额靠坐窗台上。
她的身形窈窕,凹凸有致:她的倚姿慵懒,模样妩媚。
此时,她黑白分明的杏眼正遥望远方,却无视一物,只是任着思绪飘忽走远,神情怅然若失。
仔细瞧这女子,面若桃花、明眸皓齿,虽无惊为天人之姿,却有勾人心魂之貌。
尤其是她那一双似水眼眸,带着一点柔媚、一点清灵、一点娇气与一点淘气。那双彷佛会说话的眼,任谁瞧了皆会忍不住深受吸引、牵动。
“族长,我是鹊儿。”
门外,一名唤鹊儿的丫头在外头等着。她不甚安分地将脖子伸得长长的,耳朵也几乎贴上门扉的镂花,只怕漏听了族长的叫唤。
“进来。”
这两字令鹊儿欢欣地露齿一笑,随即推门而入。
“族长,有您的东西。”一入门,鹊儿没多想便冲往窗户边,立于巫绯语面前。
并非她料事如神,而是光听族长那有气无力的嗓音也知晓,此时的族长正坐于窗前发呆呢。
“何物?”巫绯语问得意兴阑珊,停留于窗外的眸光,一点也无收回的打算。
她想,她一定是病了。
若非病了,她怎会对凡事皆不感兴趣?
若非病了,她怎会时常望着窗外失神?
若非病了,她怎会乖乖地待在房里,哪儿也不想去?
这病灶到底是何时种下的?她不只一回这么问过自己,然而总是得不到答案,或许,她该找个大夫来替她瞧瞧才行。
“您打开瞧瞧嘛,是从族外的哨站送来的。”鹊儿将手中锦盒捧到巫绯语眼前。“听说有位公子指名要给您的。”
勉强收回落在远处的眸光,巫绯语懒散地回眸一望。
懊眼熟的东西……巫绯语杏眼微瞇。她在哪儿见过?
那锦盒,长五吋、宽三吋,盒身包裹的锦不织工细腻,盒盖中央绣的那朵牡丹栩栩如生,让人惊艳万分。
那牡丹,品种特殊,花型特别,并不常见。但她却见过。
是在哪儿见过呢?她凝眉细思。
玉馔楼……这三个字没由来地突窜进巫绯语脑中,搅得她心头一乱。
扰乱她的,非玉馔楼本身,而是那玉馔楼的主子。
那平时不说话,一开口又没几句好话,性格偏冷不讨喜不说,还遭她戏弄过的男子……此时送来锦盒,是何道理?
“族长,快打开瞧瞧嘛。”鹊儿的眼紧盯着锦盒不放,她可好奇死了。
毕竟这不曾有外人踏进一步的鬼族,今日竟有人特地送礼来,还指明了要给族长?此种破天荒的大事,教她如何能不好奇。
况且,这礼啊,光是盒子已如此精致,更遑论里头的东西了。
睨了鹊儿一眼,巫绯语神情有异地伸指掀起盒盖。
一抹红映满了两人的眼。
“红色面纱?”鹊儿欣喜一叫。“色泽真美。”她忍不住伸手模了模,却又让那细致的触感所惊。“天啊!这一定是出自天衣坊的蚕丝面纱,是不是,族长?”
真是他?巫绯语困惑了。
“可知晓那位公子的模样?”
鹊儿想了想,转述着听来的话。“听说生得高大挺拔,不仅一身玄衣,手里还握着一把黄铜骨扇。”她顿了下。“更奇特的是,公子脸上……”
“戴着白瓷面具。”巫绯语接续了鹊儿的话。
“族长识得那位公子?”鹊儿睁大了眸。
“不识得。”她神情稍变。有些喜、有些怒、有些怨,也有些愁。
“呃……”巫绯语的回答出乎鹊儿意料。“那这面纱……”她正想替族长好好收进梳妆台里。
“退回。”她的口气有着不易察觉的羞恼。
“退……回?”鹊儿又愣住了。“可哨站的人说了,若族长不收这礼,便……便……”糟糕,她说不出口啊。
“便如何?”
悄悄觑了族长一眼,偷偷咽了口口水,鹊儿一脸为难。
“说。”巫绯语的眸紧紧锁在鹊儿脸上。
“便……随便扔了。”后面这几个字,鹊儿的声音可是微弱得几不可闻。
“什么?”闻言,一股火气直冲上巫绯语脑门。“该死的攸皇!送个可以随便扔了的礼给我,把我当成什么了?”她从窗台跃了下来。“随便扔了?”她愈想愈气。“一个要价几两银子的面纱,竟然说随便扔了?挺阔气的嘛,挺挥霍的嘛。哼!早知道他是这种财大气粗之人,一年前就不该还他千两银票了!”
巫绯语这一番话听得鹊儿一愣一愣。
看吧,族长果然识得那位公子的,可为何偏要说不识得?
她鹊儿虽称不上聪明绝顶,对男女之事也是一知半解,但至少“不对劲”这样的异常状况,多少也分辨的出吧。
“族长,真要扔了这面纱?”等候半晌,鹊儿不怕死地试探着。
“怎么?舍不得?”巫绯语没好气地反问。
“是舍不得。”鹊儿诚实点着头。“若族长真要将它扔了,可否赐给鹊儿?”并非她“勤俭持家”,而是这面纱如此美丽,扔了多可惜。
口一张,“好”这个字却怎么也无法自巫绯语口中挤出来。抿抿唇,她伸手一把抢走锦盒,似乎真怕让鹊儿给要了去。然抢到手之后,又怕让鹊儿误会而佯装不甚在意地将它扔向床铺。
“我得留着它,好同他算账。”她双手环胸,气恼着被他耍弄的自己。他,是否也算准了她的舍不得?
“族长之意是要去见见那位公子?”鹊儿的好奇与兴奋挂满了脸。“哨站的人已将公子安排在十里外临镇的客栈里头,鹊儿陪族长一同前往,可好?”她也好想见见那位奇特的公子。毕竟,能让族长发这么大的火,还让族长收下礼物者,她可是从来也不曾见过呢。
而鹊儿这一问竟让巫绯语的心莫名地慌了一下。
撇开脸,她刻意不去看鹊儿期盼的眼神,也刻意忽略鹊儿脸上那似有所觉的猜测。
她重新坐回窗台,重将眸光望向远方。彷佛这段插曲不曾发生过,一切一如往常。
而后,她冷下脸,压下嗓音,给了鹊儿一个答案。
“不见!”
他,走在一团浓雾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焙步而行,不躁进也不迟疑,他一步一步地顺着自己的步调而行,依着自己的直觉而走,丝毫不紊。
“快用你的左眼吧,用你的左眼才能找着出路。”
“你死定了,你就要死在这儿了,你还不快想想法子!”
“你走错了,前头便是断崖,无路可走了。不信,用你的左眼瞧瞧。”
“用你的左眼看看我吧,我可以为你带路的。”
“……”
一路上,不断有声音于他耳边低喃干扰,他却充耳不闻,也未曾回应过一句。
自从遇见师父之后,他才知晓他那异于常人的左眼是可以“封”起的,自此他不再用左眼看这繁华人世。
只可惜了你的天赋异禀。
他不明白师父为何总是如此认定,他只知晓师父口中的天赋,连他娘亲都被迫离他而去。
“天赋异禀?”半晌,他开了口,说的是对自己的嘲讽。
说穿了,不过是师父用来安慰他的说词罢了,亏他还一度当真了呢。直至邻舍孩童那一句无心的“妖魔”才让他彻底认清了自己。
思及此,他止住了步伐不再前进,甚至闭上眼,席地而坐。
带着凉意的雾气缭绕于他身旁,湿润了他的眉发、衣衫,他依旧静坐不移,稳如泰山。
“你找死不成?”一声娇叱不同于先前的低喃于他耳畔乍响。
找死?他玩味着这两个字,轻抿的唇勾起一抹嘲弄的笑。
依他命格,若能轻易随便找死,他倒也乐得轻松。
“你说话啊,攸皇!”见他不作声,来人的口气更不悦了。
淡漠的神情不变,他缓缓睁眸。
立于身前的她犹如他记忆中一般,红衣依旧、香味依旧、窈窕依旧。
“贵人相助,有惊无险。”文不对题的,他竟如此回她。
“什么?”没料到是如此答案的她,愣了下。
“临行前,我得一吉签。”他静静与她对望,不闪不躲。“此行,死不了。”
“哪个敛财的寺庙给你的吉签?”她微恼地哼了声。“随便一张签诗你便信它?”
“信。”
他的回答令她的眉高高挑起。
“该死的!”她气得跺了下脚。“那你的吉签可有告知你如何走出一条生路?”
她的挑衅明显且直接,此时看在他眼里,听进他耳里,却比任何言词都令他欢喜。
向来平静无波的眸里闪过了一抹笑。“妳忘了我方才说的,有贵人相助。”
“你──”面纱下,她的唇已被她咬得泛白。“好,那你就继续在这儿慢慢等你的贵人来相助吧!”
语毕,她说走就走,毫不犹豫。
不疾不除地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沾在玄衣上的尘土,他迈出步伐,尾随而去。
可没行几步,他却足下一顿,似乎踢中一柔软之物,令他驻足俯身查看。
那,是个人。
一身红衣飘飘,一头黑发披散,静默不动、了无生息的女人。
手一触,温热腥红随及沾满他的手。
眸一转,直挺挺插在女子背上的匕首让他那未让面具遮去的半边脸庞,瞬间刷白。
“巫绯语!”一声惊唤不自觉地窜出了他的喉,扰人白雾瞬间散去。
“族长!”拿着干净巾帕站在一旁的鹊儿吓一跳地连忙退开一大步。“公子怎么了?”
“不碍事。”巫绯语神色镇静如常。嘴上说得轻松,然握着攸皇的手却片刻不离。“鬼林的白雾瘴会让人看见或听见心里头最害怕之事。”
“喔。”鹊儿似懂非懂。“可公子喊了族长之名?”
瞄了眼鹊儿脸上那怪异的表情,巫绯语顿时明白这可恶的ㄚ头竟然话中有话呢。
“他应是怕我吃了他吧。”
“吃……了?”这是何意?鹊儿惊讶地扬高语调。族长所说的可是她心中所想?
“是啊。”巫绯语煞有其事地点头。“不过,他将我想得太随便了。”
“是啊,是啊。”鹊儿忙应和着。“族长怎么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就算要“吃了”他,也得在他清醒时,昏迷不醒之人办不了甚么事的,那样多无趣。”巫绯语干脆说得明白些,误导得更深一些。
“什……什么?”鹊儿嘴巴张得好大。
“妳说,他为何闯进鬼林?”巫绯语话锋一转,不再对“吃”这件事多做解释。
其实,她挺好奇的。好奇依旧陷入昏迷的他,于梦中到底见着了什么?
“鬼族订有一个规矩,凡闯过鬼林者,可向族长提出一个请求。”鹊儿猜测着。“公子会不会有求于族长?”
“有求于我?”她面纱下的唇,染上一抹兴味。
说实在的,她想不出他有何事求于她。
瞧瞧他,虽身在江湖,却不与江湖人来往;虽拥有颇富盛名的商行,却鲜少人知晓那商行归他所有。
一年前她与他交手的时日虽不长,她却明白了一件事──他这个人啊,根本就无欲无求,冷淡得可以。
若非当时她脸皮厚了些,心机用得稍稍多了一些,她恐怕还无法跟他说上一句话呢。
这回他若真有求于她……她抬眸注视那未让面具覆盖的半边俊美脸庞。
那可难办了。
“妳说,他离鬼林边境还差一步之遥,这样可算是闯过了?”她轻声问着鹊儿,唇上的笑意更深了。
“当然不算。”鹊儿公正评论着。鬼族人是不说谎的。
“是吗?”巫绯语唇上的笑已染上眉眼。“那么这事由妳来告诉他。”她松开一直紧握不放的他的手,站起身来。
“啊?我?”鹊儿如梦初醒。
“由第三者来做评断才公允,不是吗?”她心平气和地开口,定偷偷将原本白皙无暇此刻却通体泛黑的手藏进袖子里。
“可……可是……”
“鬼族之人从不说谎,妳说的话,他会信的。”巫绯语找了能增进鹊儿信心的话安抚着。
“可公子还昏迷不醒呢。”鹊儿设法推拒。“我是不是可以……”
“一刻钟后他便会清醒,妳在这儿稍候片刻。”她适时地打断了鹊儿。
“啊。”鹊儿又哀叫了声,无力地垂下双肩。“咦……族长?您先别走呀,妳走了,我怎么办啊?我……我……族长……”
放眼望去,哪还见得着巫绯语的身影?
方步出房门,攸皇便让眼前景象夺去所有目光。而那,不过是一般乡村百姓每日所过的平凡生活。
于田里工作的壮年、看顾羊群的孩童、制做干粮准备储冬的妇人,和在休耕的稻田里砌土窑烤地瓜的老人与稚童……
如此场景,随处可见,然于每个人脸上所显露的真诚与满足的笑容,却如针一般扎入他的心。
身一震,攸皇伸手按压住胸口,黯黑的眸中闪过怔忡。
原来,他的心还会感受到疼痛?
看来,他仍是高估了自己,误以为自己沉寂多年的心早已是刀枪不入的铜墙铁壁。
扒。
淡淡地,他笑了,笑得苦涩且会晦暗。
远远,一小小身影双手将某样东西紧紧护在怀里朝他不稳地跑来。
小身影跑得慢,凹凸不平的路面总是阻碍着她,但她总是努力地抬高脚,坚持地跨出一步又一步。
终于,只差几步她便可至他身前,她开心地笑了嘴,不料下一步却整个人扑跌在地,手里的东西滚啊宾的,反而先她一步来到他脚旁。
突来的意外,让远处注视着小女娃的老婆婆们不自觉地叹呼一声。
眸一垂,映入攸皇眼帘的是一颗冒着烟也沾满泥的地瓜。
“啊。”趴跌在地的女娃还不及爬起,水汪汪的眼便急着找寻地瓜下落。
一见着地瓜的惨状,不知是因为跌疼了还是因为不甘心,她紧抿的唇扭曲了,悬在眼眶的泪终于落下。
“族长姐姐说不能浪费食物的。”她抹着泪,说得抽抽噎噎。
眼前一切,远在他的预料之外。对此,他竟感到有些困窘,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乱。
蹲子,他让自己与小女娃拉得近一些。“这是给我的?”
他询问的声音虽然平静,却难得的不带一丝冷意。看来小女娃的行径让他的心暖化不少。
“枫姥姥说,客人要先吃,福儿才可以吃。”小女娃看着拿在攸皇手中的地瓜。“可是它沾了沙,不能吃了。”小女娃的小嘴扁了扁。“福儿浪费食物,会挨族长姐姐打了。”
族长姐姐是指巫绯语吧。攸皇轻抿的唇悄然一勾。
“族长姐姐在哪儿?我来同她说这不是福儿的错。”现下的他可是在利用小女娃的纯真?
“族长姐姐在睡觉。”
在大伙忙着干活时睡觉?攸皇不免怀疑。“妳的族长姐姐真会偷懒。”他用话套着。
“族长姐姐不偷懒的!”福儿脸上有些不悦,谁也不能说她族长姐姐的坏话。“枫姥姥说族长姐姐身子痛痛,需要休息。”
身子痛?攸皇垂眸细思。换句话说,受伤了?
“族长姐姐在哪睡觉?”
“那里?”她伸出小手指着山壁上那毫不起眼的阁楼。“枫姥姥说不能吵醒族长姐姐。”她皱着眉头说着,心里想着何时才能听族长姐姐同她说故事呢?
“是吗?”仰首一望,他幽静的黑眸闪动。若非有人指点,确实不容易找着她的所在。
“客人大哥哥。”福儿怯怯地唤了声,如此撑呼乃她自创。“福儿去换一颗地瓜,去去就回。”
“不需如此。”攸皇回得直接。
只见他自怀里取出一条白净帕子放在地瓜上,修长手指轻轻转了转,拿开帕子时,沾沙的外皮已全数剥去,只余下黄澄澄的地瓜。
“哇!”福儿眼睛一亮,欢心地拍起手。“好棒哦,客人大哥哥好厉害!”她的小手握上他的手,催促着:“客人大哥哥快吃吧!”如此一来,待会儿她也可以开动了。
望着她热切的眼,攸皇竟如她所愿地张嘴咬了一口。
温热依旧的地瓜一入口,不但暖了他的嘴,还让余温不断散至胸口心窝处。
他,竟让一名小女娃触动了心?
凡鬼族人皆有此魔力?抑或是凡与“她”有牵扯之人皆能轻易触动他?
“枫姥姥!客人大哥哥已经吃了,福儿也要吃!”一见攸皇动口,福儿拔腿便往枫姥姥所在之处奔去,充满欢喜的呼喊传遍整个稻田。
剎那间,也传进了攸皇心里。
“呃……公子?”
一开房门,喜儿便让伫立于门口那只能瞧见半张脸的俊逸男子吓了一跳。
“我想见族长。”攸皇的嗓音低低沉沉,说出口的请求不似请求,倒有点命令意味。
他静立不动,既不前进也不打算后退,只是巧妙地挡住了喜儿。
手里端着没被动过的早膳,喜儿脸上抹过了然神情。他,便是鹊儿口里成天说的公子,族长别扭地不愿承认相识的男子吧。
这下可好了,人都已经找到房门口来了,她能怎么办?
“族长不能见公子。”
“还未清醒?”攸皇冷沉的眸冷冷盯着喜儿,似确认、似怀疑。
“是。”喜儿的身子不自觉地颤了下,那眼神……冷漠得令人难以亲近。
“我等她。”
他让了路,身形微晃,眨眼间已坐上楼台栏杆。轻倚着廊柱的身躯似一朵凝聚于此的黑云,飘飘然地,似随时会飘走,也似随时会下起一场大雷雨,令人捉模不定。
等?喜儿皱起了眉。那便是不走了,那怎么成?
……
“在我清醒前,早早将他赶出族里。”昏睡前,族长是这么交代的。
“那位公子是族长救回的,若要将他赶走,族长又何必出手相救?”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妳不知晓?”巫绯语斜睨了喜儿一眼。
“知晓。”喜儿点了下头。“但族长也说过了:“我巫绯语只会使毒下蛊,从不救人”。”
“我这么说过?”巫绯语扬高语调耍赖着。“那妳肯定听错了。”
“族长──”
“总之,我醒来后,别让我见着他。明白吗?”巫绯语插口打断喜儿
……
听,她绝对是听明白了,可该怎么做才好?
“公子。”她待他回眸之际方继续道:“族长说,公子若醒来,身子便已无碍,小的会派人护送公子离开。”她说得可够委婉?
“急着赶我走?”他平缓的语调无高低起伏,莫测难猜。
“不不。”喜儿解释着:“咱们鬼族从不接待外人,这回公子是例外。”这倒是事实。
是吗?攸皇扯了下唇。他倒想瞧瞧鬼族对他到底有多“例外”。
“我不会走。”他这话绝非挑衅。“除非巫绯语亲口赶我走。”
他是坚持非得见族长一面不可就是了?喜儿的眉皱得都快连成一直线了。
看吧,她就说她做不来这种事嘛,现下好了。
说,她说不过人家;动手,依他方才展现的身手,她恐怕连他的衣角也模不到边……唉,她认输了。
“公子在此稍候,喜儿马上回来。”她还是先将这原封不动的早膳送回灶房,再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办吧。
“水……给我水……”
喜儿前脚方离开,房内便传来巫绯语的呼唤。
那声音断断续续、似有若无,微弱得几乎无法让人听见。
眸稍抬,他没让心中的犹豫耽搁,身一动,人已下栏杆推门而入。
倒茶、欺近、掀帘、扶背、喂饮,他的动作流畅,举止优雅,彷佛早已习惯此事,熟稔异常。
“嗯……咳咳……”口干舌燥的巫绯语喝得急了,一口气顺不上来地咳着。
拿开水,他替她拍了拍背,如湖水般清透的眸在她未蒙面的白皙脸庞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逼后巫绯语。
这名,多年前他已听闻,多年后她的声名更炽了。
神出鬼没、性情古怪、相貌成谜的她,一度于江湖中引起骚动。他私以为,既是一族之长,又已成名多年,此人年纪必不小,岂知,他根本是错得彻底。
他,早该想到的……
……
“当家的,今日我方得知一则惊人消息,您可愿听它一听?”一年前,君韶安神秘兮兮地挨近他,说得小声。
他未答,也未予理会。因为就算他说不愿意,君韶安也会照说不误。
“听说蛊后巫绯语是封御上的师妹呢。”他用着惊讶的语气开口。
看吧。攸皇不动声色地将书册翻页。他一直不解像君韶安这种急性子,何以偏偏能将他的商行打理的有声有色?
“封御上是谁,您知晓吧?就是人人所称颂的那位神医。”君韶安自说自话。“真不可思议,明明同门,一位是神医,一位是蛊后;一位救人,一位害人。难不成是说好的?”
久久等不到攸皇响应的君韶安,满腔热血一下子让水给浇熄了。
“我说当家的,我说了这么多江湖消息,您好歹也应一声嘛。”君韶安垮下了脸。“跟您说话真是没劲,再大的消息也如同家常便饭般普通了。”他的埋怨更深了。
“她可害到你了?”
“什么?”当家的话没头没尾的,害他一时反应不及。“喔,您说蛊后啊。”他恍然。“是没害到我。”
“那她的事,与你何干?”
“呃……”话这么说是没错。但是……“同样是江湖人,这种事多多少少也要了解一下,不是吗?”
“何需如此?”渐渐退出江湖的他,根本不想与江湖有所牵扯。
拔需如此?君韶安想了想。“当然是以备不时之需了。”
……
所以,他早该想到的。
神医封御上只有二十来岁,身为他师妹的她会有多大年纪?
望着她光滑细致的脸蛋,攸皇倏然收回心神。
方才一阵呛咳,她竟未清醒反而沉沉睡去?这到底……
“喜儿……”她突然低唤了声,眸未睁。
僵了下,撑扶着她的他,等着。
“他走了?”手一抬,她抓住他手臂,眼仍未睁。“记得务必赶走他呀……”
似睡似醒的她说得含糊,但他却听得明明白白。
她口中的“他”,是指他吧。他承认,不喜与人往来的他确实不讨人喜欢,但也不至于令人厌恶至此吧?
一年前的相遇,出手伤她是他不对,但他也被他耍弄、被她利用得够本了,不是吗?
跋他走?可以,他正等着。
放平她的身,他顺势欲将她的手收拢棉被中,却让那青中带黑的肌肤色泽擭住了眸光。
她,中毒了?
入手的冰凉触感,沁出额际的冷汗,令他不自觉地伸手探向她的额。
下蛊施毒的王者竟会中毒昏睡?想来虽可笑,他却隐约觉得不对劲。
“族长怎么了?”返回的喜儿一见房门敞开,而容隐公子又未守在外头,急得她直奔而入。
“喝过水又昏睡了。”
喜儿探过身来瞧瞧,赶忙拧了条巾帕。“交给喜儿吧。”
眸一敛,他退至一旁,并未离开。
“她中什么毒?”他看着替她拭汗的喜儿。
“鬼林的白雾瘴。”喜儿仔细地拭着她额际薄肮,这也是后来她才知晓的。
表林?攸皇神情微变。可是他擅闯的鬼林?
“为何中毒?”
“当然是为了──”喜儿倏然住口,差点说溜了嘴咬到舌头。
“为了救我。”攸皇替她将话说完。就算她不说,他也隐约能猜到。
在鬼林里,鬼族的地盘上若要有贵人相助,除她之外,谁有此能耐。
“何以我没事,她却昏睡不醒?”
“这……”喜儿咬了咬唇,到底该不该说呀?
瞧着床上的她睡得不甚安稳,纤细的身子似乎承受着极大的苦痛,有时还会忍不住抽动了下……他心中竟闪过一丝不快。
“我可以慢慢等!”
这句话根本就是威胁嘛,喜儿一脸为难。
“族长说,白雾瘴的毒会令人心生幻觉,陷入极大的恐惧中而崩溃发狂。此毒猛烈异常,稍有耽搁便回天乏术,族长怕公子撑不住,所以……”她偷偷瞄了他一眼,咽了咽口水,续道:“所以先将公子的毒过到自己身上。”
饼毒?攸皇的心一震。为何如此?她怎愿为他如此?
“她可是不想活了?”而他,只是遭她利用的棋子。
听出容隐公子的言下之意,喜儿试图解释:“公子放心,三年前小雹子误食嗜心草时,我见族长用过一回。那时奄奄一息的小雹子可把大伙给吓坏了。”
“那时她也同现下一般昏睡?”不知为何,一股不明的怒火不受管控地自他心底不断涌起。
“族长说她睡几天就没事了,公子用不着担心。”之前,族长也是这么说的。
担心?闻言,攸皇怔了下。
他替她担心?
难道,他隐隐骚动的不安情绪真是因着对她的担心?
他还以为他彷如止水的心不会为任何人而波动,也不该为任何人掀起波涛才是。但似乎自从他遇见她那一刻起,许多事已渐渐超出他的掌控,让他的心慌了下、乱了下,也愁了起来……
巫绯语……他于心中唤了声,眸中闪过忧光。
倘若她真是他的贵人,他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