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手持紫毫笔饱蘸墨汁,燕初寒眼眸流转,脑海中想着应景的诗词,却迟迟不肯下笔。
“小姐,您就写出来吧,反正这里除了奴婢没别人,回头我给您收着。”一边侍候的秋岚看自家主子这踌躇的模样,逗趣说道。
斜睨丫鬟一眼,燕初寒舒展开眉头,这才落笔,待她一气呵成,写完最后一个字, 便舒口气,微微笑了,“都怪我平日里太纵容你,竟然敢拿你家小姐我来逗趣。”
“奴婢可不敢。”嘴上说着不敢,秋岚还是凑过去瞧着那张纸,“小姐的字真好看,和少爷的差不了多少。”
“你又不识字,哪还分得出好坏,妄加评论。”娇俏一笑,燕初寒凝视着自己写下的诗。
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这是建安诗人徐干的一首诗,可此情此景却正好应了自己的心境。
他也该回来了吧……
“奴婢虽不识字,可小姐的心思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秋岚笑嘻嘻地走上前收起那张纸,戏谑地看自家主子一眼,“放心吧,我替您收好,肯定不让少爷瞧见。”
闻听此言,脸上露出一抹不自然的红晕,燕初寒笑嗔丫鬟一眼,作势要去撕扯她的脸蛋,“他瞧见又怎么了?我还怕什么不成!就你多嘴,等回头把你嫁出府,自有人来收拾你这伶牙俐齿的一张嘴。”
“唉唷,奴婢不敢了。”
一边躲闪一边哀求,两人很快打闹成一团,房间内一阵嬉闹声,引得门外侍候的仆人频频观望,却不敢多问什么,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子外面传来,小厮模样的少年快步跑进来。
“小姐,小姐,少爷回来了。”小厮一边跑进来,一边招呼着,满脸笑容。
眼看就要冲进书房,蓦地,书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秋岚笑着走出来,“咋咋呼呼做什么,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秋岚姊姊,饶小的这一次吧。”小厮嬉笑着求饶:“少爷回来了,我这才一时忘形,忘了府里的规矩。”
“当真?”
“还敢骗您不成。”
话音刚落,燕初寒已经从书房快步走出来,喜形于色,“他真的回来了?”
“正是,少爷让身边小厮提前回来对小姐言语一声,估计着过会儿便能到家。”小厮笑得乐呵呵。
“终于回来了!”一抹笑意涌上面容,燕初寒又是高兴又是不安,竟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还是秋岚帮着吩咐下人准备一干事情。
“小姐,瞧您这高兴劲儿,少爷才走了一个月呢,这可不就是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在燕初寒身边侍候多年,秋岚哪里看不懂自个儿主子的心思,看她慌了神,连忙半真半假的细语安抚。
被秋岚这么一说,才觉得自己慌乱得过了头,燕初寒深吸口气,这才稍稍平定了情绪,“好姊姊,亏得你在身边陪着,咱们这就去前院等他。”
说着抬脚就往前院走,留下秋岚一个人在后面低叫:“小姐,天冷,您别忘了披上大氅啊!”
可惜,那娇俏的小主子好似压根没听到这句话,只是一个劲儿往前院赶。
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伴着“吱吱呀呀”的声音走到了燕府大门口,听到那熟悉的声响,院子里忙碌的仆妇家仆们,都笑容满面的看着那马车停下。
见马车停稳,立刻有人放了矮凳在前面,只见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从马车里伸出来撩开了布帘,慢慢从车上走下一个男人。
那人有一张英气逼人的脸,略显瘦削却又棱角分明,身着一袭深蓝锦袍,披着黑色大氅,身姿挺拔的站在那里,瞧着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眉宇间的气息却老成得多,尤其那目光淡淡的,却暗藏着一丝凌厉。
“少爷。”看主人驻足不前,一边候着的方忠轻声唤道。
燕荆却彷佛什么都没听到,清冷的目光在人群中巡视,彷佛在寻找什么,直到看到那个娇俏的身影走出人群,紧紧抿着的唇角才溢出一抹浅浅笑意。
周遭一片安静,那么多人的目光都在静静注视着,原本慌乱的心情,在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慢慢平复。燕初寒停住脚步站在那里,似乎再也前进不得,只是静静看着,目光中有毫不掩饰的欣喜。
他回来了,即便眼前已经看到他,仍旧有些不敢置信,不过是一个月的分别,却彷佛已经离开了很久很久。
燕荆眼含笑意,一步步走上台阶,慢慢走近那呆呆站着的少女身边。
直到彼此之间距离已经触手可及,燕初寒还是呆呆看着,仰着头,屏住呼吸凝视眼前的男人,斜飞入鬓的剑眉墨黑笔直,锐利的双眸中流淌着笑意,悬胆鼻下的薄唇紧紧抿着,俊朗的面容彷佛刀刻,能让人失了魂魄。
“怎么,不欢迎我回来?”看着身前只到自己胸口的娇俏丫头,男人冷峻的脸上蓦地露出一抹笑,那笑容如此云淡风轻,却好像一抹阳光驱散了四周的沉寂空气,仆人们也跟着笑起来。
“少爷,小姐是太高兴了。”伸手悄悄推燕初寒一把,秋岚笑嘻嘻的说道。
想要露出一个笑脸,却发现眼眶有些温热,原本心里有好多话想要对他讲,此时此刻却什么都说不出,燕初寒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有些自怨的瞪视着地面。
好讨厌,为什么她总是在这个男人面前,表露出最傻的一面?
“一点都不知道照顾自己。”低低地叹口气,燕荆看着眼前的小丫头,扯下自己身上的黑色大氅把她包住,“知道自己身子弱还不懂得爱惜,真是让我一刻也不能省心。”
大氅上全都是他的气息,让人觉得安心,燕初寒贪恋的深吸口气,彷佛在吸取这寒冷冬日里的一丝温暖。
多想对他笑笑,可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她抬起头,目光灼灼看着眼前的男人,“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傻丫头,你当真要我在这院子里站一天?”燕荆轻描淡写的一笑,戏谑地看着自己的丫头。
这才如梦初醒,察觉到两人还站在院子里,四周都是仆人们调笑的目光,燕初寒蓦地红透了脸,娇嗔眼前的男人,“谁让你背着我独自出去,活该受冻!”这样说着却还是牵着他的手往客厅里走去,“知道你这一路上累,我已命人准备了浴汤,你先去洗浴一番,去去寒气。”
“好。”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笑意,听在耳朵中分外的熨贴,只是说出口的话却有些煞风景,“刚才瞧你那么安静,我还当一月未见,你改了性子,这会儿才露出本来面目,小小年纪就像个管家婆。”
“你……活该,就让你冷。”燕初寒鼓起嘴巴,又羞又恼,粉拳使力捶打燕荆胸口几下,却发觉疼得只有自己,一时气结,松开紧握的手转身就要跑开。
一把拉住燕初寒,燕荆陪个笑脸,这才正色说道:“好了,不逗趣你了,你先去我书房里待着,我一会儿就过去。”
燕初寒低声应了,一步三回头的走向书房,不断往后瞧,直到那身影再也看不见,才长长叹出一口气,彷佛卸下了什么担子,不必再掩饰什么。
好一会儿功夫才彻底洗去一身的疲惫,燕荆在下人的侍候下,换上柔软舒适的便服,又披上放在一边的大氅,这才走出房间,沿着长廊漫步,直奔着书房而去。
院外天色阴沉沉的,已经有些灰暗,书房里却依旧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看着那亮光,燕荆有些恍惚。出门一个月,身边陪伴着自己的只有管家和仆人,身边没有那个忙碌的身影,彷佛空气又寒冷了几分,他本自负的以为自己不需要陪伴,回过头来却发现早已习惯了那个丫头的左右相随。
初寒给自己的感觉,也许就是所谓的家吧!
“少爷,怎么不走了?”忠心的管家看出燕荆的迟疑,轻声询问道。
看着房内的亮光轻轻一笑,燕荆说道:“方忠,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捡到初寒的吗?”
管家方忠陪着笑了,“当然记得,是元隆二年的冬天,那一日天冷得很,风刮在脸上就像是刀子,生生地疼,所以少爷给小姐取名叫初寒。”
“元隆二年?元隆二年啊,怎么一眨眼就十五年了呢?”燕荆似在回忆着什么,脑海中却只有模糊的记忆,那一年他也才十一岁,算着也只是个清瘦的少年,却在路上捡回来一个婴儿。一晃眼,这就是十五年光阴,那个嗷嗷待哺的女婴,如今也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家。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进去?”从外面走进书房院子,燕初寒一眼就看到燕荆站在书房外发楞,很是不解的开口问道。
“没什么。”没料到燕初寒会在自己背后出现,燕荆淡淡一笑,走过去拉住她冻得冰凉的手,“不是让你在书房等我,怎么又跑出来了?一点都不听话!”
“哼,我替你准备膳食去了,这一路上辛苦得紧,你瘦了好多,我可要好好给你补回来。”冷哼一声,燕初寒故作一脸的不满,却还掩饰不去眼底的期盼目光,“这可是我的亲手做的,待会儿秋岚就给送来,我陪你在书房等着,你尝尝味道好不好。”
牵着她的手走进书房坐下,燕荆点点头,“全听你的,不过你怎么亲自动手做东西,小心伤到自己。”
“我又不是小孩子。”燕初寒皱皱鼻子,不悦地瞪他一眼,“最讨厌你用这种哄小孩子的口气说我。”
“你不是小孩子,是什么?”燕荆也不气恼,只是宠溺地看着坐到一边的傻丫头,“在我眼里,你就跟我的妹妹没有两样,无论多大都是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