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歌并非是白拿银子不干活的人,只不过现在有比这更为重要的事情——找纪墨染。
施小柔为了他不惜冒险自尽,可他却都不闻不问;暖歌决定要找他问个清楚!
出了学院,暖歌直奔纪式墨庄,平时这时候纪墨染都会在那里。可今日这一路上倒是不平静了,尤其是当她路过四婆、八婆、十三婆们所经营的茶楼、脂粉店时,婆婆们远远看见她,就兴奋得无以复加,全部冲着围上来问长问短。
“暖歌呀,妳怎么这么想不开,伤好利索了没?”
“暖歌呀,这种事强求不来,妳得看开点。幸好妳没事,听说救妳的是个年轻公子?府上在哪里?父母可健在?”
“暖歌呀,妳回去劝劝小柔,该是她的,就是她的,不该是她的,就不是她的……”
暖歌听了她们的话,隐约觉得不对劲,忙笑着解释,“婆婆们,我是不慎落水,不慎!哪里来的想不开啊?”
“可苏家小姐明明说了,妳是为了妳表姊,妳表姊又是为了纪家少爷……”十三婆话说了一半,被八婆揪了一下,便止住卑头,一副欲言又止。
苏又晴,又是苏又晴!暖歌心里长叹,散播不实传言的果然是她,真唯恐天下不乱!
对暖歌来说,最讨厌的人便是苏又晴。此人过去也在雷小菊的私塾学习,当年暖歌演乌鸦,就属她的笑声最大。当时她们两人已是不对盘,长大后对立更甚。其实暖歌明白,苏又晴也喜欢纪墨染。她表姊追纪墨染已不容易,多了个人搅和,这还了得!
可这世上有个千古难违的真理——冤家路窄。
暖歌还没走进纪氏墨庄,就听见苏又晴那无比讨厌的笑声。
“表哥,晚上我们去望月楼吃姜爆鸭丝好不好?”
表哥表哥,一天到晚表哥叫得倒是亲,其实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一门远亲。
呿!大家闺秀不在闺房里待着,整天往外跑,不象话!暖歌身子一闪,躲起来偷听。
“今晚可能不行,我还有些帐目没有看完,明天好吗?”纪墨染温和的回应着。
他居然还答应!暖歌眼冒火星,气得咬牙。他还有心情坐在这里看账本,显然压根就没把施小柔为了他而跳崖的事情当成一回事啊!
懊吧,看来不下重药他是不知心疼的。暖歌心里有了打算,扭头便走。
纪墨染,走着瞧!
必学院后,暖歌径直奔向松石斋,程少陵果然还在。
“少陵,你想不想吃姜爆鸭丝?”暖歌笑容可掬的问。
他摇头,“不想。”
“去嘛去嘛,鸭丝真的很不错,明天夫子请你吃?”暖歌笑得更加灿烂。
“不去。”
她脸色一变,“不吃的话,夫子不教了。”
“不教我,妳没银子赚。”他一针见血的说。
暖歌深呼吸,“夫子教你不是为了银子,夫子请你吃饭也是为了你好哦,吃姜爆鸭丝会变聪明!”
“嗯?”他一脸怀疑。
“这是真的,夫子什么时候骗过你?”
程少陵故作沉思状。
“就这么定了,明天晌午!”他的沉默,她当是默许\,立刻订下了约定。而她沉浸于说服成功\的喜悦之中,未曾注意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笑意。
第二天晌午还没到,暖歌已经拉着程少陵来到望月楼。
虽是早春,阳光却不错,照得人周身暖洋洋。暖歌选了二楼靠窗的位置,视野很好。
程少陵啜口茶,不经意的瞟向盯着窗外的暖歌。这丫头,脸上写满了两个字:等人。
早知道她没这么好心,特地请自己来吃姜爆鸭丝。程少陵心下好笑,可鉴于自己“学生”的身份,不能揭穿她的企图,便只有呆坐着。
他不得不承认,当暖歌安静的时候,是有那么一点……只有一点……吸引人。
今天她刻意稍作打扮,穿了身淡粉色的绣裙,外面还罩了件雪篷,领口、袖口都滚了圈珠子,衬得粉颊更显娇女敕,头发也盘了个俏皮的样式,单留后半部长发如瀑倾垂。
“少陵呀,夫子教你几句话,一会你就按照顺序来讲,莫多说别的,明白吗?”暖歌忽然回头,注视着他。
程少陵本来正审视着暖歌,突然与她对上了眼,他虽一惊,但态度如常,笑着点头。
暖歌的心思不在他身上,自然注意不到他的小小失态,看他点头,便满意的继续,“首先,等会你会看到两个人,一个很漂亮的公子叫纪墨染,一个很丑、很丑的姑娘叫苏又晴。”
“哦,纪墨染,苏又晴。”
“嗯嗯,真聪明。”暖歌拍手笑了起来,“他们上楼之后呢,我会招呼他们过来,然后你就站起身,一抱拳说“原来是纪师兄,久仰大名”,可是不许\理丑姑娘苏又晴。”
“嗯。”他认真点头。
“紧接着,我会想办法让他们跟咱们坐一起,然后我就很亲密的问你,“少陵兄呀,姊姊太忙,让我好好款待你,你喜欢吃什么?”你就回答“喜欢吃鸭子”,这样显得姊姊和你很熟悉,明白吗?”
“哦,鸭子。”
“然后,根据纪墨染的个性,我猜他一定会说,既然来商学院,想必家中经商,生意不错吧之类的;然后你就回说“还好,都是熟客。””
“哦,熟客。”他受教的重复着。
暖歌满意的点头,继续,“然后,我就接过话夸你,说你见多识广,游历八方,总是在外拓展家业。然后,你就骄傲的说“嗯,常年。””
“哦,常年。”
“记得,多余的话不要讲哦,我怕你记不住。这次你要是帮了我,就免你一天的课时银子。”她喜上眉梢,瞧着程少陵便觉格外顺眼。其实他不说话时,也着实不错。
她还要继续叮嘱,楼外的官道上便来了一辆马车。暖歌眼尖,认得车上刻的图腾是属于纪府的了,慌忙扶了扶发间的钗环,脸颊上的笑容刻意又加深了些,眼神瞄着楼梯口,没一会,果然一前一后上来了两人。
程少陵也看过去,他对纪墨染倒是有过一眼之缘,对方依旧是神采奕奕的翩翩公子;再瞧暖歌口中的丑女苏又晴……他却是眼前一亮。
如果苏又晴是丑女,那恐怕全天启也没有几个美女了。他心下明白,便更觉暖歌这丫头实在好笑。
“呀,纪师兄!”暖歌演得不错,脸上的表情完全是偶遇的惊讶,声调也拿捏得当。
唉上楼的两人对于这场巧遇却是真正没想到。尤其是纪墨染,神态有些意外,尤其当看到程少陵的时候,眼神中又多了几分不解和探究。
“呵,妳的伤好了?好得真快。”苏又晴最擅长的便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尤其是在面对施小柔或暖歌的时候。
“表妹。”纪墨染低声嗔怪。
暖歌的笑容不减,反而多了分娇羞,眼波流转,顾盼神飞的看向程少陵。他被她看得呼吸一窒,头皮开始发麻。
“伤不重,这多亏程公子救了我,他身手好,又有胆识。话说回来,这真是缘份,原来程公子竟是表姊的旧识,而且……”暖歌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配合着越发娇滴滴的声音,眼睛一扫向程少陵。
他立刻站起来,按照暖歌所嘱咐的说了句,“原来是纪师兄,久仰大名。”并且,理也不理苏又晴。
暖歌对他的表现相当满意,便又接着说:“今天我是受表姊之托,作东请程公子小酌,又晴呀,妳和纪师兄自便吧,恕我不能相陪了。”
纪墨染不置可否的轻笑,却没有离开。
苏又晴的表情倒是显得僵硬,不甘心的看着玉树临风的程少陵,心想,暖歌这死丫头运气怎么这样好,自个尽都能被这样英俊的公子救起;再听她话里的意思,难道眼前这公子对讨厌的施小柔还有什么想法?
她越想越不舒服,便拉了拉纪墨染的衣袖,“表哥,难得遇到暖歌,不如一起坐?”
“这个……怕是不方便。”说话的是暖歌。
“有什么不方便的?小柔都不会介意的哦。”苏又晴嘴上征求着同意,实则已经打定主意不走了。
暖歌见她中计,心中大喜,脸上却装作不悦,勉强同意的样子。
“话说,程公子是从京城来的,路过我家墨庄的时候,碰巧看到了表姊,就想来学院读书了。其实,程公子本身学问已经很好了,品性好、家世又好,唉,真是……”
暖歌这话虽是对着大家说的,眼睛却偷瞄着纪墨染,巴巴的指望着能从他脸上看出一丝醋意;可纪墨染只是低着头饮茶。
暖歌心里有些不悦,便清了清嗓子,准备进入第一个问题,“程公子你喜欢吃什么?”
可世事难料,苏又晴对暖歌那番关于程少陵的介绍极为不满。在她眼里,谁的家世都不可能好过她表哥纪墨染,不能,绝对不能!心中不服,桌下的脚便轻轻一踢,踢中纪墨染,示意他回击。
纪墨染自然懂得表妹的意思,虽觉得这些小女儿之间的把戏实在无聊,但他也的确对这程少陵有几分好奇,于是好巧不巧的,他刚好赶在暖歌开口之前问出了问题。
“程公子,你既然来商学院,想必府上也经商吧,做什么?”
纪墨染虽问出了暖歌预料中的问题,却与她当初计划的顺序不一样。暖歌心觉不妙,可还没等她开口阻拦,程少陵便已经迅速的给出了答案,“做鸭!”
“噗!”苏又晴一口茶喷出,边咳边好奇的问:“做鸭!那你怎么认识暖歌?”
“熟客!”程少陵迅速且准确的回答,完全按照暖歌所教的顺序。
“她也逛……那种地方?”苏又晴瞠目结舌。
“喂喂,妳胡说什么啊,他不是要说这个!”暖歌摀住苏又晴想要尖叫的嘴。
“常年!”这是他的最后一个答案……
暖歌欲哭无泪\,苏又晴哈哈大笑,纪墨染一脸黑线,而程少陵,一脸坦然。
这饭甭吃了,暖歌恼羞的站起,劈哩啦碰倒数个凳子之后,落荒而逃……
完了,全完了,本来她是想藉程少陵来刺激纪墨染的,可……这下丢人丢大了!
暖歌脑海里嗡嗡响个不停,悔恨的话一句句的浮现脑海。什么偷鸡不成蚀把米、什么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等等,悔恨的几欲落泪\。
真是奇耻大辱啊!暖歌的步子越跑越快,路边四、八、十三婆的招呼声她压根听不到。程少陵她也不想管了,丢了最好!他是天底下最笨的人!是傻瓜、猪头、臭鸡蛋!
丙然不能指望傻瓜变得聪明,更不能指望他帮着自己骗人!这次她真把表姊害惨了!
她一口气跑了许\久,气没了,劲也没了,下意识就慢慢停了下来。
呃……今天她特别交代忠叔不许\跟着,带了程少陵出来……这下不会真把他丢了吧?不过他那么大的人了,丢了也应该没事啊?看他的样子,也不像从没出过远门的人,哼,虽说他救了自己的命,可若他没派人砍树,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总之是他的错!”暖歌笃定的握拳,大声肯定。
“我又哪里错了?”身后却响起程少陵的声音。
“啊!”暖歌猛回头,惊讶的看着如鬼魅般出现的程少陵,“你从哪冒出来的”
他但笑不语,梨涡浅浅。
总之那天晌午,在山海郡最繁华的那条官道上,来往的人们都记住了那一幕——哈沸商学院的千金暖歌,披头散发的东躲西藏,躲了一个男人整整一个时辰!
至于这个男人的身份,据知情人士苏又晴透露,那是一个鸭,而且是生意不错,常年受施小柔和暖歌所光顾的鸭!
当然,大多数街坊是看着暖歌长大的,对苏又暖的话肯定不信;可无论如何,暖歌狼狈的样子……却是事实。
事实上,程少陵根本没花多少力气找她,他甚至还很从容的跑去吃了碗面。
等他吃饱了,回到官道上,正见暖歌很没形象的站着自言自语。
程少陵真不知道,暖歌当时的表情到底有哪点迷人了,可他却甘愿呆站在原地,任由她冲上来打骂一通。
“你故意的吧?我跟你有仇吗?干么原封不动的转述我的话,你有没有脑子啊!”
他得承认,暖歌骂人的话很粗俗,自己也从没遇见过如此泼辣的“大家闺秀”,不仅没一点端庄样,喜欢胡诌骗人,还满心满眼满脑只想着赚银子。
他摊摊手,“我可是完全照妳说的办了,妳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这也不对?”
“当然不对,我是要你……要你配合我骗他们啊,猪头。”
程少陵打断她的话,“妳想利用我来让他吃醋,可妳得记住,第一,纪墨染不像妳一样傻;第二:没有人能利用我。”
“可是,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暖歌呆呆的看着忽然严肃起来的程少陵。这算是利用吗?或许\是吧,可这不过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忙而已。
“我付银子住在妳家,仅此而已。”程少陵的话虽冷冰冰的,却不动声色的扯出条帕子丢给暖歌,示意她擦汗。
暖歌瞇了瞇眼睛,看在银子的份上暂且不与他计较,可是看来……要把此人教育成一个好人是很漫长的,得好好教育,任重而道远!
“你跟紧了夫子我,不要走丢了,知道吗?”是该时候回去了。
“唔。”
“呃,夫子的意思是,你是交了银子读书的,我们哈沸可是重名声的学院。”
“知道。”
“你知道,你个傻瓜知道什么啊?”暖歌白了他一眼,“我问你,是方纔那个苏又晴漂亮,还是我表姊漂亮?”
“妳表姊漂亮。”
“那为什么纪墨染还要跟她那么要好……”
“因为……”他犹豫了下,“他眼拙。”
“哈哈!”暖歌这下开心的笑了,“对嘛,看来你还有救。你吃饭了没有?”
“……没有。”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自主的说了谎。
“怎不知道找饭吃,你果然是傻瓜。”暖歌不再理他,可眼神却梭巡了一圈,看到街角有个卖烤饼的中年汉子推着车叫卖,便拉着他走了过去。
“大叔,烤饼怎么卖?”
“两块钱一个,七块钱四个!”汉子比画着报价。
“四个啊,我们不买那么多啦。”暖歌摇了摇头,“五块钱两个卖不?”
“不卖!亏了亏了……”汉子不肯。
“哪里亏啊?大叔,你以后到我们学院门口来卖,我把你的烤饼介绍给学生们,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哈沸商学院院长的侄女,我一招呼,让全学院拿你的烤饼当早饭都不成问题。现在我买两个,你当然要给我便宜点啊……好了好了,就这么说定了,五块钱两个!”说完,趁着大叔发愣的空档,她连忙从小吧包里模出五枚铜板递上,然后迅速拿了两个烤饼,拉着无语的程少陵跑开。
等彻底远离后,她得意扬扬的炫耀,“少陵,你学着点啊。买东西呢,要像夫子一样会讨价还价,这可是商学院的入门基础课程。夫子我的口才不错吧!”
程少陵扬起惯有的笑容,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孩子气一些,否则他肯定自己会被气得吐血而亡。“夫子,一个烤饼两块钱,两个就是四块,妳为何出五块钱?”
暖歌呆立当场,过了半晌,才做出反应,“呃……是这样的,夫子刚才是为了给你上课。你看,无商不奸啊对不对?那卖饼的大叔故意说出七块钱四个饼来迷惑我,让我忽略两块钱一个饼的事实。你瞧,其实我是识破了他的诡计呢,可是夫子为了教育你,忍痛损失了一个铜板啊!夫子是个好夫子啊!”
他用力点头,“夫子,妳真是个好夫子!可卖饼的不是个好生意人,他骗钱!”
“不会的!”暖歌嘴角抽搐着笑,那损失的一块钱简直让她痛彻心扉兼羞愧\,这、这她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她可是BMW啊啊啊,“他倒也不一定是故意的……说不定也是为了教育人……”
程少陵目睹了她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由青转紫,尽避想笑,却拚命忍着,只是慢条斯理的答了句,“不是才怪。”
“不会的,这天下好人多!”暖歌笃定的说着,毫不心虚。
不等他再反对,如同证实她的话一样,远处果然跑来一人——居然正是方纔那个卖饼人,只见他手里还拿着一枚铜板,“姑娘……妳的铜板……”
程少陵有些意外,见她收了铜板,得意扬扬的笑,“怎么样,我说的不错吧!吃烤饼。”她把饼递向他的嘴边。
那饼油油的,却透着股香气,程少陵虽然很饱,可看着那饼,以及捏着饼的纤细手指……还有红肿不堪的手背。
他忍不住张开嘴咬了一口,嘴唇碰到那指纤细,凉凉的。
“好吃吗?”暖歌笑问。
他真心的点头。
“嗯,收银子哦,算在你帐上。”
程少陵无语。刚刚是谁说要请客来着?
不想再与她因几个铜板而争执,想了想,他把手伸向怀中,那给暖歌准备的玉蜂蛰伤药,也该送给她了。
“呀!糖葫芦,穿越人人手必备!”她却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只是专心吃饼,瞪圆着眼朝街角的糖葫芦摊跑去。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程少陵的手尽避已经触碰到了小药瓶,却终究还是停下了。
当晚入睡之前,程少陵问了忠叔一个问题,“为何我说我府里是做鸭的,会让暖歌那么生气?”
忠叔嘴角抽搐,“鸭……就是蜂巢里上工的。”
“蜂巢?”
“就是……男……娼。”忠叔长叹一声。
程少陵额角冒出一滴汗。
忠叔摇着头离开,并嘟囔着,“少爷本事虽大,可也该见见世面了……”
程少陵见不见世面,忠叔作得了主;可夫子要教他什么,忠叔就管不着了。
第二天下午,暖歌正式向程少陵授课,内容便是昨天交给他的古怪册子。
松石学斋的其它学子仍在放休中,没了平时的吵吵闹闹,暖歌教得也无精打采。
“这册子上写的,叫做拼音,组合起来就是每个字的读法,明白吗?”
程少陵当然摇头。
“来,跟着夫子读,啊、播、呲、的、饿、佛、哥……”暖歌索性扯过凳子,坐到他对面,“再一次,啊、播、呲、的……”
程少陵的手指在书桌下捏紧,就是张不开口。这些古怪的符号和读法实在是……
暖歌拍了他的额头一下,故意拔高了音量,“认真!”
程少陵被拍得反射性抬头,眼神忽闪过一瞬的柔和,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凛冽。暖歌并没意识到那代表着什么,可仍旧被他那意外的温柔所吸引,一时恍了神,直盯着他。
由于两人坐得很近,程少陵那张俊脸的每一细微处都尽收她眼底;纪墨染人如其名,文雅秀气,像雨后青竹一样绝尘独立,可程少陵看似冷然……浑身上下却带着股足以魅惑暖歌的气质。他明明是坏蛋、是傻瓜,可却……真的好看。
“夫子?”程少陵打断了她的走神。
“咳。”暖歌清了清嗓子,“继续继续,来,该你读了。今天不读好,就不许\吃饭哦。你看,学了之后有好处,到时你就会念夫子的名字了。”
“嗯?”
“嗯,先教你夫子的名字好了,nuange。”暖歌微笑着,“好不好玩?nuange。”
程少陵疑惑的听着她反复诵读,总算也别别扭扭的开了口,一字一字的念着她的名字。其实,他一直觉得她的名字不错,想不到这样慢慢读来,心头的温暖感越甚。对着那些古怪符号便有了些感觉。
“还有你的名字,shaoling。”暖歌拿过毛笔,工整的在纸上写下两人名字的拼音,细声细语的教着。
“暖歌……少陵……”程少陵在心里默默念着,其实他很想象她一样肆无忌惮的念出声来,可却不能,他只能念给自己听;若真要念,也是在没有旁人的时候。
“不会念?不要紧啊,慢慢学就会了。”暖歌耐心的说着,同时在内心深处油然而生一种为人师表的成就感,这种感觉很奇妙,是她平常在其它学生身上未曾体会到的。
原来,自己喜欢教傻子。暖歌笃定的点着头。不过,纵使她得到了心灵上的满足,在自己反复教导,对方却还是学不会的情况下,这也是件相当累人的事情。尤其,当外头风和日丽、阳光明媚,她心里的煎熬就越发折磨人了。
放课的钟声就是不响,但她若是放着课不上跑走,姑姑知道了肯定会骂死她。暖歌无奈的趴在桌上,听着程少陵别扭且笨拙的发音,手指胡乱在桌上画圈,画着画着……居然就睡着了。
见她睡了,程少陵的念诵就停下来了。
学斋里极安静,这里不会有监视他的人,也不会有无止境的勾心斗角,有的,只有面前这个暖歌夫子。
她睡的倒是香,头侧着,脸颊压在桌上,嘴角微张,没一会,果不其然就从嘴里悬出一丝透明的……
他看着哭笑不得,心想这姑娘实在是……
“暖歌!”学斋的门并没有关,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随之进入的,正是昨日才见过的纪墨染。
程少陵心一凛,脸上的柔和又绷紧了。
暖歌听见叫唤,悠悠醒过来,她瞧见了纪墨染,猛然发觉自己面前的纸上竟被濡湿一块,心下慌乱起来,情急之下便迅速把纸张推向程少陵。
“喂,你又在夫子授课的时候睡觉吗?居然还流口水!”
无辜被栽赃的人无言以对,瞧着暖歌唇边那抹口水痕,心中暗嗤,那可不就是证据?
纪墨染自然也瞧见了,但出于对师妹的纵容,也没兴趣揭穿,只是选择性的忽略那抹证据,微笑着说:“妳那天……没事吧?”
暖歌高兴的站起身,“纪师兄算你有良心,啊,你是不是吃醋了?听到我表姊和少陵在一起,你吃醋了对不对?”
纪墨染脸色尴尬,却被暖歌解读成了预设,不由得心花怒放。
“我只是担心,妳姑姑若是知道妳昨日又在街上胡闹,怕会罚妳。”
“我哪里胡闹了,师兄别口不对心,你明明就是在吃醋。”暖歌甜甜笑着,凑近了纪墨染,刻意压低声音,“偷偷跟你说,表姊被姑姑送去乡下别院了,就是种了很多桃花的那所,你去看看她好不好?”
“暖歌,这不大好吧……我最近比较忙……改天、改天吧。”纪墨染面色尴尬,施小柔的事,他的确内疚不已,可男女情爱着实是不能勉强的。
“这样啊……”暖歌的神色明显沮丧。
纪墨染轻咳了声,从怀中模出一小药瓶塞到她手中,“给妳,敷在蜂螫的伤口上。”
“啊?”暖歌怔了下。
“蜂毒还没散,妳的伤口还有些红肿,别大意了。”他拍了拍她的额头,“一心只记挂着表姊,那么妳自己呢?”
暖歌握紧了小药瓶,怔怔的看着纪墨染,忽然没了平日的伶牙俐齿。
“墨染来啦?”出声打破这暧昧气氛的,正是尤泪\。
“姑姑。”暖歌不自觉的后退半步,将手中的小药瓶藏在身后。
程少陵见状眉间稍敛,却也不忘朝着尤泪\施了礼。
“你来的正好,墨庄新进了些货,我瞧着成色好像不大均匀。墨染,你去帮我看看。”尤泪\一脸和蔼可亲,热情的招呼他,并朝程少陵点头示意,笑容也掠过暖歌。
“好。”纪墨染应声,也不耽搁,便跟着尤泪\离开了松石学斋。
程少陵看着他们走远,刚想打趣暖歌几句,却瞧见她的神态不大对劲,心里一动,讽刺的话就变了味,“让妳表姊安静几日也好,见不到他,便不会再胡思乱想。”
“你错了。”暖歌很是沮丧,“真想念一个人的时候,越见不到,就会越发想念,那是很难过的滋味。”
“妳又如何知道?”他斜眼瞧她,心里忽然产生股异样的闷滞。
“反正我就是知道……”她垂下了头。
她一个小泵娘怎会明白这些……程少陵一想,便有了些莫名的恼意,可瞧着她的落寞模样,还是口不对心的说了句,“其实,要让纪墨染去看妳表姊,当然也是有办法的。”
“真的?”暖歌眼中迅速恢复了神采,“你有办法?”
程少陵无奈的看着她骤然生动起来的眉眼,忽然觉得自己帮她兴许\是件错事……
其实,程少陵的主意很简单,由暖歌开口请纪墨染去探望施小柔自然是不够份量,得要反其道而行。于是,他让暖歌刻意悲切的跑去找四、八、十三婆们,说了自家表姊在别院里过得有多凄凉。想当然耳,这个消息最终传到了苏又晴那里。她得知后果然兴奋不已,情敌落井,不投石简直对不起她自己。于是,便施展磨功\,无论如何也要表哥纪墨染陪她去赏桃花,而赏桃花的最佳地点,莫过于施小柔所在别院的那座山……
第二天清早,山海郡城外官道上一马一轿,一前一后、不紧不慢的走着。
那马是匹好马,浑身乌黑不带一根杂毛,单单四蹄踏雪;马上之人则称得上是玉树临风翩翩公子,只是表情有些莫测,时不时回头瞧瞧跟在后面的绣花盖\顶轿子若有所思。
乘轿的人一直笑得很惬意,拿着铜镜左顾右盼,一会扶扶簪子,一会整整裙带,只等到达目的地之后,要完完美美的下轿,气死那个施小柔!
没错,那骑马的,正是纪墨染;坐轿的,则是苏又晴。
通常,能让女人一大早就兴致勃勃的事,一是会情郎,二是损情敌,三是数银子。
此三件事,苏又晴就占了两条,她当然高兴。
两人行到高坡处,骑马的纪墨染自然没什么不便,却苦了四个给苏又晴抬轿的轿夫。这一段路不只是坡陡,不知为何碎石还特别多,倒像是哪个采石车倒了一样。轿夫们速度逐渐慢了下来,而前头的纪墨染径自驾着马,消失在下坡处。不过也不要紧,反正跟着大方向就错不了的,轿夫们吃力的继续走,果然,拐个弯就发现纪墨染等在前方。他也不回头,单单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跟上。可不管是轿夫,还是轿中的苏又晴都想不到,这个不回头的纪墨染,却是把他们带入了另一条回城的路……
不必说了,这个假纪墨染,是由程少陵所乔扮。
另一头,跟在真纪墨染后头的轿子里的,自然不是苏又晴,而是心花怒放的施小柔。
这招“偷梁换柱”是程少陵出的主意。他派人打听了苏又晴他们出游的消息,天刚蒙蒙亮,就让暖歌租了顶一样的轿子去桃花别院接施小柔,然后他们就守在这段石子坡,等着纪墨染从坡上下来,一切就依计行事了。
不过两天没见而已,暖歌就瞧出施小柔好像瘦了一圈。相思之苦果然害人,暖歌暗自决定,得什么都不能得相思病,没什么都不能没天启银!
表姊,妳要幸福啊……暖歌眼瞅着施小柔的轿子跟着纪墨染的马渐行渐远,脑海里响起了娘亲生前时常弹奏的一段古筝音乐,叫天国的梯子……还是啥来着?唉,总之很好、很惆怅,听了就让人连说话都不自觉慢半拍。
瞧,小山坡上桃花朵朵开。微风轻吹着,送来阵阵醉人的桃花香,浓郁的芬芳几乎要压过了她脖子上挂着的女儿墨。
暖歌抬眼看艳阳,艳阳笑咪咪的照耀着大地、田野、河流。她呼吸着无比新鲜的空气,听着林间鸟鸣,微笑着闭上了眼睛。她睁开眼睛,又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朝左走几步,又朝右走几步,朝前走几步,再朝后走几步……
蚌然,她喃喃着自言自语,“马呢?程少陵骑走了。轿子呢?表姊坐走了。那我呢?我要怎么回城呢﹗”
程少陵,汪汪你个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