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聊了会天,窗帘已经拉起,午后的阳光打在三角钢琴上,琴面黑亮如镜,闪闪发光。
纪如璟活动了下手指,对他笑笑,走去了琴那边。
楚舟越知道她的休息时间已经到了,打也打过了,闹也闹过了,纪如璟深吸口气,再坐到琴边,她脸上一扫之前的嘻笑,变得无比的沉静。
先是每次开始必备的活动手指的练习曲,虽然已经这样看过很多次,但每次楚舟越还是会觉得赏心悦目,不是听,是看,比起那听过无数次的枯燥音阶,他更乐于欣赏纪如璟一双手在琴键上快速跳跃的画面。
有的时候她有点呆,但那决不包括她在弹琴的时候,黑白的琴键,灵活的双手,金灿灿的阳光,真是怎么都看不腻,然后纪如璟又弹了几道难度不大的曲子,最后才是她真正在练的,这样一开始,不到晚饭时间她是不会停下的,就算这会叫她,她也不会有反应。
楚舟越干脆倚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看的累了就闭上眼睛静静地听,有时睡着了,可醒了还是那首曲子,于是也不觉得有什么突兀,只是睁开眼继续看着她而已。
多少个下午,他们就是这样在一起,虽然无话的度过,可楚舟越认为,这是棒极了的一天!
阳光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变幻着色彩,然后暗去。
一道曲子结束,纪如璟呼了口气,没有再继续。
琴架上有杯红茶正腾腾冒着热气,楚舟越就在琴边,手上同样拿着一杯红茶。
“哇,你这杯茶未免来的也太是时候了吧。”正好觉得口渴呢,纪如璟拿过来喝了几口。
“不是来的是时候,是我神机妙算。”
斑,想也知道,每次她都是这个时间渴,停一下去找水,次数多了他都记下来了,她这个人也未免太有规律些了吧?而他,也未免太细心些了吧?
“说得好像你来这就是为了伺候我似的。”
“不然呢?我接下来还要去做晚饭,因为你会再弹两个小时后就饿了。”
“不然……”纪如璟大叹口气,无力地趴在钢琴上,琴键发出了难听的琴音,“不然也没别的可能性了,拜托你不要对我这么好可不可以,这会很危险耶!”
“为什么危险?”楚舟越问她。
纪如璟没听出他声音中的紧绷,想都没想唉声叹气地说:“当然危险啊,这样要是成了习惯我会离不开你耶。”
“为什么离不开我会很危险?”
“我时常要出国什么的,吃不到店里的蛋糕啊,一旦习惯成自然,那种日子我可怎么受得了!”
就像这次,万一她的选拔赛过了,之后还有更长的准备期,要在维也纳待好长时间,身体已经习惯了练习时的空隙吃“楚糖”的蛋糕,形成的规律很难改耶,更别提除了蛋糕外,还有吃有喝,有一个人静静地陪着她。
“你真的很舍不得我的蛋糕耶。”楚舟越看她沮丧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但那笑容中又掺杂了些不易察觉的苦涩。
“哼,随你怎么说好了。”
“我看干脆这样好了,等你成了有名的钢琴家,赚很多很多的钱就顾我当你的保姆,以后你去哪我就跟到哪,专门给你做蛋糕,给你做饭,收拾屋子,端茶倒水。”
纪如璟好笑地抬眼看他,“真的?我倒是没意见喔,这搞不好对我来说,还真是个努力的动力,可万一我真的出了名,赚了大钱,你到时打退堂鼓可怎么办?你堂堂一个大男人,可就要像个老妈子一样跟东跟西的,连点自己的时间都没有了,你不觉得委屈?”
“那有什么可委屈的,这也是工作嘛,我这么全能的老妈子,价位可是很高的!”楚舟越毫不示弱,“有一天你开世界巡回演奏,我就跟着你满世界跑,等钱赚够了就在当地开‘楚糖’的分店,慢慢地,我也成了在全球都有生意的大老板了,这不是很美好吗?”
“你是打算赚我的钱,然后发展自己的事业喔,吃软饭的家伙。”纪如璟大笑起来,想想倒还真不是不可能的事,就越发觉得好笑了。
“胡说,明明一直是你在吃我做的饭。”
“对啦对啦,我就是爱吃你做的饭,就是爱跟你在一起,就算出高薪顾你跟着我满世界跑也值得!”纪如璟笑得合不拢嘴,“这么说来,我们两个的光辉未来全在我的身上了,我一定得变成一个足够大牌的钢琴家才行,才能赚那么多的钱养我自己,再帮你开分店。”
那该是多么有意思的生活,说着再也控制不住,笑得她肚子都疼了,肩膀一颤一颤的好难受。
楚舟越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得很有些无奈,取笑他真的很有成就感吗?看她开心的。
但是如果他说,他也不全是在开玩笑,不知道她还笑不笑得出来呢?
选拔赛那天,楚舟越特别向小梅请了个假,天还没亮就到店里做出当天要用的蛋糕、面包,等大家都来上班,就换了身衣服出门了。
那天比赛选手的出场顺序是当天抽签决定的,楚舟越怕错过纪如璟的出场,早早就到了会场,结果他发现自己来的竟然还不算最早的。纪如璟说得太谦虚了,这比赛虽说是选拔赛,但绝不是没人看的,光是他到的时候,等在会场外的人已经不下百号。
比赛真正开始时,观众席几乎没有空位了,纪如璟给他的票是中间靠前的位置,能把台上看得很清楚。
他本来只当自己是来听演奏会的,但坐下没多久就知道,在场的门外汉似乎并不多,从他周围的人交谈中就能知道,对方不是音乐学院的学生就是老师,不然也是选手的家人,几乎都对这比赛很了解,虽然以前也听过不少音乐会,但对于音乐界的赛事他就真的不了解了。
比赛一开始,周围议论的声音就小了许多。舞台和观众席之间的位置坐着五位评审,舞台上只摆着一架钢琴,选手上台时都穿着正装,向评审和观众鞠躬后便坐下来演奏,每人演奏三首,结束后评委可以发问,之后选手离场被下一个人,没有司仪,评委也不会当场打分。
对于楚舟越来说,只要选手不犯太大的错误,他觉得每个人都弹得很好,也分不出好坏,但周围的人则会清楚地在选手出场巴结束时做出议论,他觉得自己倒有点像是来上课的了。
就在比赛进行到快一半时,楚舟越眼前一亮,台上一袭鹅黄长裙礼服的纪如璟出场了,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像有的选手很明显能看出在紧张,也有的在强颜欢笑,但她只是嘴角勾着一个自然的弧度,让人觉得不是在刻意的讨好评委,看来她对这样的场跋已经很习惯了。
在她向观众鞠躬时,楚舟越总觉得她似乎是往这里看了一眼,不知怎的,自己就笑了一下,然后觉得真是傻透了。
“这不是纪如璟吗?”一直在他身边发表评论的那个女人有些兴奋对她旁边的女伴说:“她是我的学姐耶,我们还是同一个教授呢。”
“好像听过这个人啊。”
“我们教授可是把她当宝呢,总是跟他班上的学生说纪学姐如何如何好,好像还在维也纳开过沙龙独奏喔,很了不起吧!”
“是喔,她也来参加比赛了,这么说来好像刚才也有不少厉害的人出现,这届的选手水准很高呢。”
“那当然,就算没有得到最后的冠军,只要通过选拔赛进入决赛就已经是很不得了的事了,因为那说明自己至少已经是亚洲十强了啊。”
亚洲十强?这楚舟越倒是没细想过,原来如此,纪如璟正在做的是登上亚洲钢琴家的顶端。
台上,纪如璟已经开始演奏,那两个女生也收了声。
说实话,看着纪如璟这样衣着鲜亮,表情淡然而专业地演奏着超高难度的曲子,很难把她和在小鲍寓里穿着家居服,趴在琴上流口水的那个女人连接起来,但那就是她啊!她的每个动作,弹琴时每个细小的表情都没有变过,只是换一个场地而已,竟然就觉得她离自己那么远了。
“不好。”楚舟越不着痕迹地模模自己的心脏,苦笑了下,他怎么会突然有点害怕啊?
表演结束,评委没有问她任何问题,她向台下观众鞠躬下场。
楚舟越拉长了耳朵,从没这么盼望他旁边的两个女生快点开始评论。
“不愧是教授的骄傲啊,果然专业。”那个女生发出赞叹。
“那首曲子能弹到她那样,我大概还需要五年吧。”另一个也赞叹出声:“你这个学姐,还真爱挑战高难度啊。”
就算是这样,她还总是挑剔自己,对自己不满呢!楚舟越心中吐槽。
接下来的比赛他也没什么心思再看,成绩要三天后才公布,选手在表演完后就可以走了,于是他也站起来准备去找纪如璟。
在楚舟越离开的时候,他没察觉到坐在前排的一个女人刚好回头,一眼就看到了他,然后脸上露出了极讶异的表情。
楚舟越去到后台,在“观众止步”前停下,等了一会,换好衣服的纪如璟才从更衣间里出来,两人相视一笑,楚舟越自然地接过她手上捧的那个巨大的布袋,那是用来装那件礼服的。
“觉得怎么样,会不会很无聊?”两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聊着。
楚舟越神秘地笑了下说:“很专业,你这种水准大概超过同龄人五年。”
“哇,你这个资料怎么得来的?这么就成了专家啊?”
“我这叫深藏不露,你没听到台下观众的掌声吗?那些观众可跟我不一样,都是懂音乐的人,不会白让自己手疼的。”他说。“这下你妈妈该能放过我这个‘坏朋友’了。”
“我妈和张叔叔去澳洲避寒去了,三天以后成绩公布时,才会打电话给我,但愿如她所愿吧,不然她杀回来我可受不了。”
楚舟越挑眉,“这么说来我是你唯一的‘亲友团’啰?这么荣幸。”
纪如璟一愣,小拳头捶在他肩上,“你臭美啊,我是怕浪费票而已。”
一路说笑,完全没有刚比完赛的紧张感,不是纪如璟神经大条,以前她可真的会为了等一个结果,惴惴不安地吃不好、睡不好,要说现在的她是麻木了,心情素质变强了,还是说,因为有一个人改变了这样紧张的气氛?
“啊,楚舟越,那边那个女人是不是一直在看你啊?”纪如璟注意到演奏厅的出口门旁,一个娇小的女人孤零零地守在那,像是在等什么人,而她的眼神一直锁在楚舟越身上。
“又有女人看我了?你可别吓我,不会是我妈也这么巧杀过来了吧。”
“人家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孩子啦,你看啊。”
惫没等纪如璟去证实,那个娇小的女人已经按捺不住,似乎嫌他们走太慢一样,小步跑了过来,拦在他们身前,确切说是拦在楚舟越的身前。
楚舟越笑笑的脸在看到那个女人后明明显一僵,而纪如璟的心也跟着僵了下。
“明蕙?”他先是惊,后是讶,而后马上恢复成那无害的笑,“好久不见了,这么巧?”
“对呀,本来应该在美国的人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撞上了另一个本该在美国的人,如果单用‘巧’来说还真是太不合适了些。”那个叫明蕙的女人,声音淡淡的很好听,不过也听得出她话中带刺,“刚才看到一个形似你的人离场,我以为自己是出现幻觉,但还是追了出来,可你已经不见了,所以我在出口这里等着,结果还真叫我给等着了,越哥,你可真沉得住气啊!”
越哥?纪如璟越听越迷茫,什么哥、什么美国,楚舟越都不为她介绍一下吗?看向他,他的侧脸还是挂着笑,但她怎么也开不了口了,感觉上,她无法打断这两人的谈话呢。
楚舟越根本好像没听见明蕙的话一样,转而还是笑容可掬地问她:“你怎么会在这里,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我是想找你啊,可是我要去哪里找啊?”明蕙气呼呼的,“亚洲区大赛的赞助商是我认识的一个叔叔给了我票,为了给叔叔面子和顺便打发时间我就来了,才能遇到你,这么看来,回去真要好好感谢他一下。”
“喔,赞助商是朱叔叔吗?那……要是赞助商的话,一定跟主办方很熟吧,能不能走后门啊?”楚舟越在纪如璟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把她向前推了一步,“强烈推荐本次冠军候选人纪如璟小姐喔。”
“喂,楚舟越,你在说什么啊!”关她什么事啊,还要人家帮忙走后门,这……
纪如璟的脸一下就红了个透。
“越哥你认真一点啦!”明蕙也很气。
“走不了后门吗?”楚舟越自顾自地拍拍纪如璟的肩,给她一个微笑,“这下可以放心了,如果赞助商都走不了后门那就没人能走了,你肯定会通过。”
“你……你这家伙。”纪如璟抚住额头,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那我们回家提前庆祝胜利吧,明蕙,我先走了,有空约吃饭啊。”楚舟越牵着她的手就要走。
幸亏明蕙反应够快,还是说吃这种亏次数太多了,一把拉住楚舟越,也顾不了什么形象。“吃什么饭啊,你先告诉我你现在的电话号码,不然我要去哪找你?”
“啊,我没跟你说过吗?”
“越哥!”
“好啦好啦。”楚舟越认命地留了自己的电话,这才在明蕙的默认下从演奏厅走了出去。
楚舟越本来是要送纪如璟回家的,可这回家的一路上他都是认真开车,虽然看不出什么异样,但他不说话就已经很怪异了。
纪如璟思前想后,觉得自己没资格过问人家私事,可又无法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真是好奇心害死一只猫啊,对于明蕙的话,她好像比自己的比赛结果还要在意了。
她下定了决心,既然大家都是朋友,关心一下不是很正常的吗?
“嗯,那个……”
“唉,这下可惨了。”楚舟越几乎和她同时开口,很是伤感地直叹气,“这下我妈大概真的要杀过来了……”
“啊,你妈?”最近大家的妈妈都变得很可怕了吗?
“如璟,你是我在这里唯一的依靠了,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救我喔。”
听他这么说,纪如璟倒是觉得好笑了。“什么啦,哪有那么严重?”
但其他的事,她也变得不好意思问了,结果最后她还是什么都一知半解的,俗话说“来日方常”,她想总有机会可以问的。
让纪如璟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机会”会来得这那样快。
就在隔天,她接到了一通陌生号码的电话,打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天才有过一面之缘的明蕙,她是透过跟选拔赛的内部关系拿到纪如璟的手机号码,真是用心良苦,但这是为什么啊?
而且,她不是说要跟楚舟越吃饭吗,怎么反倒约起她吃饭了?电话里还说有事情要请她帮忙,搞得纪如璟脑袋一阵发麻,却无法拒绝。
说她多事也好,好奇心重也好,她有预感,这比直接在楚舟越嘴里打听出事情要容易直接的多,所以她不是想去见明蕙,而是实在很在意楚舟越的心事而已……
走进和朱明蕙约好的餐厅,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最里面,穿着套装的小女人。
这家餐厅氛围不错,是个用来谈事情和约会的好场所,但她跟明蕙当然不可能是来约会的,是来谈事情,不过到底要和她谈什么呢?
纪如璟坐下后,还想着先聊些什么缓和下尴尬的气氛,但对面的朱明蕙却好像已经顾不得这些了,细细拧着的眉透露出几多忧愁,恨不得一股气全向她吐露。
“如璟,越哥叫你如璟,那我也叫你如璟,虽然这样说很突兀,但你可以帮我劝劝越哥吗?”
纪如璟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开场白,一时愣住。
而朱明蕙则拧着小脸在等纪如璟的答复,她那个表情,好像她知道所有事情一样。
但纪如璟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好像显得有些丢脸,于是便清了清喉咙问她:“你想让我劝他什么呢?呃……其实我跟楚舟越也不是很熟耶。”
“啊,你不是楚哥的女朋友吗?”一听她这么说,朱明蕙显然比她还要无措的感觉。
“我还以为你是呢,就是怕你误会了我跟楚舟越之间的事,所以才想来当面解释一下。”
一时间,两人都很尴尬。
饼了好一会,还是朱明蕙先开了口,“我只是跟越哥从小就认识而已,因为大家都是在美国生活的华人,家里的长辈也都有生意上的往来,所以自然而然地就会有联络啊。”朱明蕙看着纪如璟痴呆的样子,头疼地一叹,“如璟,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耶。”
“我都说了我不是他女朋友了……”干嘛把她当笨蛋看啊!
“但越哥是为了你才回国开蛋糕店,看你们那么亲密的样子,我以为你多少知道一些事呢。”
纪如璟手上的咖啡杯差点滑掉,她把朱明蕙的话反复思考了好几遍,确定没什么歧义后,才冷静地问对方:“明蕙,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也许是我误会了也说不定,但比起你对越哥的认知,我认为我们两人中如果有一个是错的,那么那个人也应该是你。容我不礼貌地问一句,除了越哥的名字、性别外,你对他的事还知道多少呢?”
这话还真是有点不礼貌,听得纪如璟有些动气,她跟楚舟越虽说不是什么青梅竹马的关系,但好歹也是互相帮过忙的朋友啊。
“我知道他比我大两岁,是个做蛋糕很好吃的甜点师,在巴黎进修过,现在有自己店并且经营很好,然后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嗯,身为朋友,知道这些还不够吗?”
朱明蕙摇摇头,似乎拿她很没办法,细声细气地叹道:“比起他对你所知道的,你掌握的资讯太少了。”
想反驳又无从反驳,而且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是在争什么,幸而朱明蕙并没有要跟她分出个胜负,也不管她要不要听,已经絮絮叨叨讲起了楚舟越会开这家蛋糕店的原因。
为什么在她看来对楚舟越一无所知的她,却是必须帮这个“忙”的不二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