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至轩离开之后,很快就将白衣女子的事忘了,自由自在的到处逍遥,不曾再想起她。
但或许两人真的有缘吧,三个月后因为一件事,又让他想起与她之间的短暂缘分——
“如果我有一身好武功,我也想去打擂台。”
“哈,癞虾蟆想吃天鹅肉,省省吧你,你只配在一旁啃骨头闻香……”
人来人往的热闹饭馆内,尉至轩正独自坐在角落吃饭,一边不动声色的听着其他桌的人谈论最近镇上发生的事。
在这种人多嘴杂的地方,经常会让他听到不少有趣的事。
像左前方那一桌商贾打扮的四个男人,谈论的是几年前告老还乡的前宰相君尚谦正帮自己的女儿办招亲擂台,只要无妻室、身无残疾的男子都能前去挑战,为时半年,最后胜出的男子就能够娶得美娇娘,还能得到为数不少的嫁妆。
听说君尚谦的闺女长得美若天仙,只要是男的,见到她之后都为之神魂颠倒,因此比武招亲的消息一发布,马上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散播开来,已有不少人跃跃欲试的赶去。
尉至轩纳闷地挑眉,他记得前宰相君尚谦只有三个儿子,都在朝为官,何时又多出一个女儿来了?
果然与他有相同困惑的大有人在,即刻听到同桌的其他人问:“对了,君宰相不是只有三个儿子,怎会突然多出一个女儿来?难不成是在外头偷生的?”
“呋,你脑子就只装了这些不正经的念头吗?他是收了义女。”开启话题的男子没好气的睨了同桌人一眼。
“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收了一个义女?”
“当然是有原因的……”
很快的,尉至轩的疑惑被解开了,原来是君尚谦前阵子外出时遇到盗贼袭击,被刚好路过的一名年轻女子所救,捡回一条命,君尚谦就收了那名女子做义女,视她为亲生女儿,对她的要求有求必应,也因此才有这场比武招亲,因为这正是那名女子主动提议的。
“招亲擂台……”尉至轩困惑的轻蹙眉头,他怎么觉得这事很熟悉,好像不久前曾经在哪里听过……
“对了,说了那么久,还不知道君宰相的义女到底叫什么名字?年纪多大了?”那一桌的人继续好奇不已。
“确切的年纪不晓得,传闻非常年轻,而名字听说是叫『君无瑕』。”
“噗——”正在喝汤的尉至轩将一整口热汤重新吐回碗里,汤汁溅出,喷了他满手满桌都是,狼狈又可笑。
他赶紧将汤碗放下,甩掉手中的汤渍,表情错愕,终于想起自己怎么会对“招亲擂台”这件事感到莫名的熟悉。
君无瑕,该不会是“她”吧?
她说她没有名字,所以他为她取名为“无瑕”;她想找到能让她明白情爱滋味的男子,他提议她可以办个招亲擂台,难道她真的照单全收,乖乖照做了?
拜托,招亲擂台只是他的玩笑话呀,她真以为比武胜出者就肯定会爱她吗?
“搞什么……她到底有没有脑呀?轻易就相信陌生人的话,能活到现在还没被人卖掉,也算是奇葩了……”尉至轩已无心再继续听那一桌的人又谈论些什么,一心只想要搞清楚那个“君无瑕”,到底是不是他曾经过过的白衣女子?
隔日一早,尉至轩即刻动身前往君尚谦所在之处“槐阳县”,日夜兼程,十日后就进到槐杨县县城内。
因为招亲擂台的原因,槐杨县人满为患,街上各路人马都有,个个看来都不好惹。
尉至轩特地戴上一顶竹笠帽遮掩面容,进入县城内后更是小心翼翼,不想引人注意,只希望能够赶紧确认完他想确认的事就离开。
没办法,他在圣螣教待了十五年,和不少武林人士结过梁子,恩恩怨怨多不胜数,既是比武招亲,会来的当然也大多是武林中人,他就担心会在这儿过上“老朋友”。
遇见“老朋友”也罢,顶多就是打一场了事,他更担心的是自己行踪会曝光,引来死缠不休的圣螣教众。
他也不必开口询问擂台在哪里,直接跟着人潮走就是了,走了约莫两刻钟,他终于来到城内的一处大广场前,广场后头有一座四周结满喜气红布条的擂台,想必就是了。
擂台后方还有一座高亭,高亭前方垂下白色纱幔,后头摆放着桌椅,虽然目前没人在高亭内,但猜得到那应该是君家人观赏比赛用的。
擂台侧边另有一座棚子充当报名处,今日报名,明日才会排上比赛赛程,不只报名棚前人满为患,擂台四周也早已挤满了今日参赛以及凑热闹的众多人等,喧闹不已。
“来了,君家小姐来了……”
“快看快看……”
一批随从护送着一辆马车缓缓来到高亭边,在众人的喧哗声中停住,没过多久,一名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出马车,即刻引起大家的注意。
她身穿淡粉色的飘逸纱裙,上身是同色的绣花对襟衣裳,头上插着金色珠花步摇,脸上化着淡妆,一身高贵如牡丹,可望而不可及。
真的是她!尉至轩在人群中惊讶的瞧着她走上高亭,在白色纱幔后坐下,只在众人面前短暂的露一下脸而已。
虽然她脸上没有丝毫笑意,态度也显得漠然,但这已经够让大家惊艳不已,对她的绝美姿色念念不忘。
尉至轩却对她此刻的打扮很不习惯,美则美矣,但太过世俗了,不若之前干净清灵的模样来得好看。
在正主儿坐定后,裁判也来到擂台前,对广场众人喊道:“今日的擂台比武正式开始——”
尉至轩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白色纱幔后的身影上头,对擂台上的打斗一点兴趣都没有,内心五味杂陈,并不好受。
她居然真办了一个招亲擂台,要是最后招到的丈夫人选是个可怕的家伙,难道她真的可以接受?
要是她真的招到了一个不好的对象,他难辞其咎……
啧,他到底在愧疚个什么鬼?
呵,难道他离开魔教后就开始良心大发了?省省吧,都做过了多少肮脏事,现在才开始萌生善意,会不会太慢了些?
他死后肯定要下地狱的,现在也只是多造一个孽而已,一样要下地狱,他何必在乎?
尉至轩陷入莫名的天人交战中,明明应该在确认是她之后就即刻离开的,结果他的脚却像是黏在原地,想抬也抬不起来,满脑子都想着要再见她一面。
好吧好吧,就当他真的改邪归正、良心发现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警告她悬崖勒马,停止这场可笑的招亲比赛,免得后悔莫及。
正在他作下决定之际,突然间,尉至轩察觉到身边的人不太对劲,他压低帽檐微侧过头观察着人群中一个可疑的男子。
那男子长相阴沉,眼神紧盯着高亭上的无瑕不放,隐隐透露出一股婬邪之气。
男子发现尉至轩正注意着他,顿时收回视线,转身快步离去,没过多久就消失在人潮当中,不知所踪。
尉至轩也转回头,不再盯着那奇怪男子,只不过心里却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不太对劲。
当日夜里,尉至轩潜入君家宅邸内,没花多少时间就寻到无瑕所住的院落,无声地躲在房外,等待与无瑕单独会面的机会。
此时房内还透着灯火,丫鬟正帮无瑕解下头上的花簪,她已经换下一身美丽雅致的衣裳,只简单穿着一袭白衣,又恢复了原本的纯净之貌。
将发丝全都放下来后,无瑕淡淡的吩咐。“下去吧,我不必人伺候了。”
“是,小姐。”
房内的两名丫鬟曲膝行完礼后,依序退出房内。
直到内房只剩无瑕一个人,坐在妆台前的她突地开口。“有事的话何不直接现身?”
埋伏在窗外的尉至轩一愣,笑了出来,照着她的吩咐直接推窗跳入。
“那我就不客气了。”
这声音……无瑕终于起身,毫无情感波动的眼眸在此刻多了一丝光亮。“你是来参加招亲擂台的?”
她每日看着无数个前来比武的男子,没有对谁留下印象,然而他的声音她却能轻易认出来!
明明两人相处的时间极为短暂,而且还是三个月前的事,但她听到他一贯带着笑意的嗓音时,脑海中就出现他的面容,那影像甚至异常清晰。
没想到他会来这里,如果他也是来参加比武招亲的,那么她马上就可以下令停止擂台赛,直接指定他胜出。
“很抱歉,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尉至轩一脸无辜的耸耸肩。“我只是来凑个热闹而已,一会儿就走。”
无瑕眸中的光彩顿时消逝,微蹙柳眉问道:“为什么?”
“我对你没兴趣。”他面不改色地说着谎话。
好吧,他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他要是真的对她没有半点兴趣,就不会跑这一趟。
他要是真的对她没有半点兴趣,更不会在意她恐怕会挑到一个不好的男人当丈夫,不但不能明白情爱滋味,可能还会反过来被伤害,失身又失心。
他果然还是个平凡的男人,很难不为她的美貌动心,但幸好他还懂得悬崖勒马,没有继续为美色所惑,做出一些毫无理智可言的事。
“什么是有兴趣?”她神情迷惘,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朦胧美意。
尉至轩有一瞬间的恍惚,差点又被她那纯真无邪的表情给迷惑了,赶紧镇定下来。“有兴趣就是想要知道对方的事……反正只要和对方有关的种种,不论好坏都想知道,会不由自主地去注意,这就表示对对方很有兴趣。”
无瑕困惑地瞧了他一会儿,才开口说道:“那么,你应该是对我有兴趣的。”
“我……”
“你之所以会来这儿凑热闹,是因为我吧?既是为我而来,不就是在注意我,想知道我的事?”她非常认真的现学现卖,将他所说的现象套回他的行为上,好证明自己的推测。
尉至轩顿时哑口无言,他为何要拿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所以……我说对了?”无瑕的嘴角微微勾起,漾起一抹微笑。
所以她应该也是对他有兴趣的,因为这三个月以来她不时会想起他,想着不知他此刻到哪儿去了、两人还会不会再见面,照他的说法,这就是对他有兴趣了。
至少在他之前,她不曾如此清楚记得一个男人过,除了她的主子以外。
尉至轩觉得自己很可笑且丢脸,没想到他也会有如此困窘的一刻,被一个女人辩得回不出话来。
“随便你怎么想,总而言之,我不是来参加擂台比武的。”尉至轩板起脸,决定赶紧把话说完就走人。“我来只想警告你,别以为这样就能挑到你心目中的理想人选,对方很有可能只是爱你的美貌,或是贪图你的嫁妆,并不一定会真心爱你。”
“你在为我担心?为什么?”
“我只是不想造孽,觉得自己有责任先提醒你有可能发生的残酷事实。”
“你对任何人都是如此?”
“谁知道你会真的照我的话去做?除了你之外,谁都听得出来我说要比武招亲根本是开玩笑的。”
“所以我……做错了吗?”她又露出困惑的神情。“人真是难懂,说话真真假假、举止反反复覆,嘴上说一套,心里想的却又是另一套,表里不一似乎是常态,让我真是瞧不明白。”
她心思单纯,猜不透人们的复杂心思,就像雾里看花一样。
就像他,明明关心她,却不承认,嘴上说着刻薄话,但举动又完全相反,到底哪一面才是他的真心?
尉至轩不解地蹙眉,什么叫做“人真是难懂”?这不是把她自己都骂进去了吗?除非她不是人。
咳,他管这么多做什么?他又不是闲着没事干!
“反正我的话已经说完了,听不听随便你。”尉至轩转身离去,不再多留。
“祝你好运。”
“等等。”无瑕即刻唤住他。
“还有事?”尉至轩又停下脚步。
“咱们还会再见吗?”
“最好是不要。”尉至轩吊儿郎当的笑道:“我可不想跟即将成亲的女人有什么瓜葛,省得惹上一身腥,还莫名其妙被你的夫婿追着打。”
所以意思是……他不会再出现了?她眼神微黯,总觉得胸口好闷,不是很舒服。
她是怎么了?她不像普通人一样会生病,那此刻胸口的闷意又是从何而来,怎会无端缠上她?
无瑕不懂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倒是尉至轩一眼就看出她的失望,觉得非常非常的……不妙。
他还是快离开得好,省得她不玩招亲擂台,直接缠上他,那么他就头大了。
尉至轩不再多话,直接跳窗离去,转眼间就消失无踪,像不曾出现过一样。
无瑕沉默地看着大开的窗户,直到胸闷似乎散去了些,才挥起衣袖,一阵轻风随即在房内飞旋而过,吹熄桌上的烛火,也关起窗户。
他不要她,像她的主子一样,最后还是选择离她而去。
总是这样,她想留的,全都留不住……留不住……
无瑕漠然地往床铺走去,决定继续办比武招亲,直到找到愿意为她留下的男人为止。
不是主子、不是尉至轩,那么……又会是谁呢?
就在此时,寂静的房内响起喀的一声,无瑕察觉又有其他人进入房里,却是气息混浊,来意不善。
“美人儿,别动。”一道黑色身影突然逼近无瑕,从后轻掐住她的脖子,嗓音带着笑意。“只要你乖乖配合,我绝对会好好的怜香惜玉,让你明白欲仙欲死的滋味。”
来人蒙着脸、穿着夜行衣,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头,身形高瘦,再加上低沉的嗓音,可以肯定是个男人。
“你是谁?为何夜闯我的闺房?”无瑕一点都不怕他,冷冷的问。
“一个恋慕你的人,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恨不得能够马上得到你。”
他是在擂台下凑热闹的众男子之一,也同样只看一眼就被她的美貌所掳获,但他可没笨到去打那什么招亲擂台,浪费时间及力气还不一定能得到她,当然是直接来阴的,先将她吃到嘴里再说。
“你真的喜欢我?那么你愿意为我而死吗?”
“愿意,怎么不愿意?”男子低下头,在她耳旁露骨的说着。“只要你也愿意满足我,什么事都好谈。”
“满足你什么?怎么满足?”
“很简单,只要你……”
“大胆婬贼!”尉至轩突地破窗而入,冷剑在黑暗中闪烁着一阵银色光芒,直朝黑衣男子而去。“快放开她!”
他刚离开君家府邸没多久,就发现夜空中有另一个身影一闪而过,潜入君家,一种不好的预感顿时在他的脑海里浮现,担心无瑕的安危,他又掉头回到君家。
江湖险恶,无瑕的比武招亲办得过于招摇,引来的人三教九流都有,她的美貌又是倾国倾城,易惹事端,现在果然连采花大盗都前来“共襄盛举”了。
黑衣男子将无瑕抓在身前当成挡箭牌,左躲右避,笑得张狂。“怎么,你也想来分一杯羹吗?要不然为何也夜闯姑娘的香闺?”
“住口!我没你这么龌龊!”
无瑕毫不反抗,任由背后的黑衣男子控制她,抵挡尉至轩的袭击,两方在暗黑的房内缠斗着,发出不少声响。
尉至轩又急又恼,他知道无瑕会武,只要反抗,这婬贼绝对占不到她任何便宜,偏偏此刻她什么动作都没有,他又怕误伤她,出手多有顾忌,要不然他早把这婬贼给利落解决掉了。
“无瑕,你为何不反抗?”
“他说他愿意为我而死。”她的语气非常认真。
她不懂,他要是不在意她,何必管她的事?她给这男人一个机会,也等于是给她自己一个机会,他凭什么阻挡?
反正他不要她不是吗?既然不想跟她有任何瓜葛,他就不该再来搅和!
“他骗你的你也当真?”
“你凭哪一点知道他在骗我?”
尉至轩气得想吐血,这种事还需要问吗?听也知道是花言巧语,要不然对方就是个疯子!
“是呀,你凭什么说我在骗她?”黑衣男子幸灾乐祸的笑道:“她是心甘情愿从我的,你别来碍事。”
“闭嘴,你这个无耻之徒!”
在隔壁房歇息的丫鬟被这阵打斗争吵声惊醒,赶紧冲过来,一边惊慌地叫着君家的护卫。“啊——快来人哪,有人闯入小姐的闺房!”
蒙面男子知道再待下去也讨不了便宜,立即挟持无瑕跳窗离开。
尉至轩看到无瑕竟然毫不抵抗,又气又恼。
既然她故意要跟他唱反调,他又何必替她担心?反正凭她的本事足以自保,就算被那婬贼占了便宜,那也不关他的事!
他本就不想再与她有更多的牵扯,干脆就此收手,免得泥淖越陷越深。
尉至轩在护卫到来前也赶紧离开,不想平白无故被牵连,刻意朝着与无瑕被带走的相反方向离去。
但离得越远,他心中的拉扯也越来越强烈,他知道她很有可能会把婬贼的话当真,然后让婬贼得到机会侵犯她,就像她真的照着他的话办招亲擂台一样,为了明白情爱滋味,她什么事都会去做,实在是傻得可以!
“该死!”
良心的拉扯最后还是战胜任性的赌气,尉至轩即刻调转回头,拚尽所有力气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