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家中忽然来了一位找傅晨隽的陌生访客。
这位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从一进门就令席子悠觉得紧张。他看她的眼神带着批判与不屑,似乎对她怀有敌意。
她端了一杯茶给客人,原想跟长辈打招呼,但傅晨隽却先一步开口要她到附近的超市去买东西,好像是故意要支开她,完全没有介绍他们彼此认识的意思。
她当场也不便多问,拿了钱包就出门。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找不到这里吗?”男子坐在沙发上,打量这屋里的环境。
“就算找到这里,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傅晨隽肯定地说。他知道养父迟早会查出他在台湾的住处,只是没想到竟会亲自登门。
“是因为刚才那个女人吗?你就是为了她才一直不回美国的?”傅明义不晓得一向不好酒色的养子,何时也学人玩起这种金屋藏娇的把戏,而且还夸张到卖掉美国的房子,把整个生活重心都移到台湾来。
几次电话联络,傅晨隽坚决不肯透露行踪,也不愿听他的话回美国去,才逼得他找上门来。
“我们已经结婚了,当然要住在一起。”他这才向养父说出结婚的消息。
当初之所以没在第一时间跟他提起,一来是因为过程太匆忙,二来是知道傅明义不可能会满意他的结婚对象,加上那时他们夫妻俩的感情还不稳定,若是被养父知道了这件事,也许会造成更多不必要的困扰,于是便一直压着。
罢才要是先介绍他们认识,以养父的直脾气一定当场贬给她一顿难堪。
“什么?!结婚?”傅明义气得跳脚。“你连这种事都敢瞒我!那我女儿怎么办,难道你看不出来美婷她有多喜欢你吗?你怎么能擅自作主就娶了别的女人。”他为自己的独生女抱不平,知道女儿一直都很喜欢傅晨隽,这几个月里见不到他整天闷闷不乐,不知道他搬到哪里心情更差,所以才出面帮女儿找人,想不到竟得到这种结果。
“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只把美停当妹妹看待。”他不受影响冷静地说,重申自己的立场,心里除了席子悠,再容不下别的女人。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这些年里我不也把你当亲生儿子一样栽培,你现在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傅明义粗声粗气地质问他,又辞色俱厉地指着他大骂——“别忘了当年你流落街头、身无分文,像条野狗一样在路边乞食,是谁给了你一口饭吃,给了你新的名字、新的身分,让你有机会翻身,才能达到今天的成就,现在你翅膀硬了,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不是?!”傅明义气得脸红脖子粗,声如洪钟的飙了一长串羞辱人的话,也掀出他曾经穷极落魄的惨境。
当年他就是看这孩子处境可怜,才好心地收留了他,十八年来把他视如己出的养育成才,还想把唯一的宝贝女儿嫁给他,让他接掌自己的事业,两人一起继承几百亿美金的家产,结果他却为了一个女人辜负他的期许。
“爸,我从来没有忘记您对我的恩情,不过除了感激不尽的谢意,我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回报您。”傅晨隽表情严肃,态度恭敬,从不顶撞养父的责骂,心里把他当亲生父亲敬重。
“你马上跟那个女人离婚,跟她断得干干净净后,和我一起回美国。等你和美婷结婚后,我会先把一半的资产过户到你们名下。”他不放弃最后的利诱。
“很抱歉,我做不到。”“难道你不怕我再把你打回原形,让你变得一无所有吗?”“怕,所以我会尽全力阻止您。”他诚实地回答。他目前拥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子悠,失去她,他才真是一无所有。
“好,那咱们就走着瞧,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斗得赢我。”傅明义撂下狠话。
暗晨隽不再延续这条火线,用鲜少客气的口吻询问:“不太方便留您吃晚饭,要我迭您去餐厅或饭店吗?”“这么急着赶我走,怕我留下来找那个女人算账啊?”他听得出话中有话。
“过一阵子,我会带她亲自登门去拜访您。”“不用了,我家不欢迎那个女人。”傅明义说完甩头就走,临出门前,他又回头骂了一句。“你也一样,没良心的东西。”“您慢走。”晚上洗完澡出来,没看到妻子。
暗晨隽在屋子里绕了一圈,意外地在琴房找到她。
席子悠坐在钢琴前,纤指在黑白键上流畅的舞动,轻盈的奏出动人的音符,悦耳的乐曲……她弹琴的模样太美,让他靠在门上看得入迷,听入神了。
一曲奏毕,他才走向她。
“不是说不会在有我的地方弹琴吗?”他明知道今时不同以往,还故意这么问她,提醒她曾闹过的瞥扭。
这美妙的声音让他怀念极了,每个音符都勾起儿时与她相处的愉快回忆。
“可是现在我又想弹给你听了。好听吗?”她柔柔地微笑,不介意他的“记仇”。
他对她竖起大拇指,像小时候那样夸奖她。
“谢谢。”她朝他点了下头,低头看着成排的黑白键。“这是我小时候参加钢琴比赛,第一次拿到第一名的曲子。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等我比赛拿到第一名就要送礼物给我?”她抬头问他。
“记得。”他背对钢琴,并肩坐在她身旁。“不过那是骗妳的。”她诧异他的回答,不过她确实是被骗了,到现在还依稀记得当时那种等待的滋味,反复难熬。
“我是因为不想输给方仲祺,所以才夸口说要送个更好的礼物给妳,但其实那时候的我跟本送不起什么象样的东西。”他向她坦承,那时候零用钱少得可怜,根本没有钱买礼物。所以他现在有了经济能力,就想送好多各式各样的礼物给她。
“谁说的,你送过很漂亮的花戒指给我。等我拿到第一名的时候,你还可以送我花手环、花项链、花头冠,我都会觉得很高兴的。”“说得也是,我那时候怎么没想到,反正小女孩呆呆的很好骗。”他真像回事的点点头。
她轻撞了他一下,皱了皱鼻子,表示不满。
可是她知道,其实他送给她的是不能用金钱衡量,比无价更有价值的真情。
她心想,往后自己一定会以无比珍惜收藏他这份心意。
“晨隽,我可不可以问你……当年你突然离开方家的原因?”她有些挣扎,像怕触碰到一处伤口。是她的,或许也是他的痛。
他轻愣,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件事。
下午他刻意支开她,方便和傅明义说话,她好像猜到了他的用意,所以回家后什么都没问他。但现在她突然提起十八年前的事,让他有些敏感,也或者只是他多心了。
“可以啊。”他无意隐瞒,如果她想知道,他就会说。“因为我在方家就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所以要趁爆炸前先拆掉。”“炸弹?”“对,那时妳年纪还小,可能还感觉不出来方家上上下下除了妳和吴伯以外,其他人对我都没什么好感。而糟糕的是,阿姨察觉到了……”他娓娓道来,说起那天早晨在方仲祺和席于悠一起出门上学后,他却被单独留下和黄淳燕谈话。
内容很简单,就是要他马上收拾行李离开方家。
他当然不要,立刻予以拒绝。
但黄淳燕也早料到这一点——“如果你不走,我就会把子悠送走,送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不知道她会在那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黄淳燕聪明地利用他的早熟,确信他已经懂得为喜欢的人做出适度的“退让”。
“我当时想,如果妳就这样被送走,从此以后我可能再也看不到妳了,但如果妳继续留在方家,以后我还可以回来找妳。而且阿姨有意撮合妳和方仲祺,所以她不会太刁难妳,反而会好好照顾妳的生活,让妳平平安安地长大。﹂所以,他做了一个对她最好的选择。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深深地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只能被选择,被迫离开她。
他发誓总有一天要回来接她,成为一个有能力保护她的男人。
席子悠看着他心平气和,像没事般的说完这件事,胸口隐隐作痛……原来,他从来没有负过她,一个人承受了比她更多的苦楚,但她却什么都不知道,还没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就拚命地怨他、伤他……“那你呢?离开后过得好吗?”“我被带到美国,后来……”他稍有停顿,想起当年有位叔叔把他带到美国,随便丢在一家破旧的小旅馆后,就带着所有钱财消声匿迹。
他一个人待在简陋破烂的小房间里,没有钱、没有身分、语言不通,最后被人撵到街上。就像傅明义说的,他过了一段暗无天日的流浪生活,在暗巷里被人欺负,为了食物和生存跟人大打出手……“后来很幸运,我被一个有钱人收养,从此过着衣食无缺的日子,直到现在。”他跳过不愉快的晦暗,承接晴朗。
“你没有骗我?”她鼻头发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嗯。”傅晨隽扬唇浅笑。
“你真的从到了美国以后就一直过得很好?”“当然。”他肯定地点头。
她轻嚅着唇,凝视着他峻傲的眉眼,内心感到难过又心疼……他骗人。今天下午她出了门才想起钱包里只剩一百多块,又折回屋里想拿钱,结果无意间听到了他和养父间的对话,也知道他有过一段灰暗的街头生活,还为了她放弃听起来很优渥的条件,不惜跟养父翻脸成仇,但他在她面前却只字不提,如此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努力不让她受半点伤害,默默付出、承受……“我觉得我好坏。”她噙泪扑进他怀里,责怪自己从两人相逢后对他造成的每个伤害。为什么她不早点问他、了解他,只是一味的恨错他……该被怨恨的人是她才对,她什么都不能给他,却从他那里得到这么多爱,而且在她明明知道他将会因为选择她而面临更大的困境,甚至可能失去一切,变得一无所有……她还是想紧紧抓住他,一直把他留在身边,与他相爱。
她真的好坏,好自私……“如果妳是坏人,这世界上就找不出几个好人了。”他柔声安抚她的情绪。
她摇头,深感自责地往他怀里钻去,整张脸都理得彻底,想藉由他身上的气息来掩盖心中那股罪恶感,永远停留在丈夫温热的胸膛里。
他轻抚她的发,安静地拥抱着她,喜欢这种被她依恋的美好,内心感觉充实而安定。
她的爱,是他最有价值的回报,任何人都取代不了……“傅晨隽。”“嗯?”他答得不太情愿。
“傅晨隽。”“不要连名带姓的叫我。”他冷声提醒。
“傅……”他稍微推开她的双肩,低头看她是不是存心惹他。
“……晨隽。”她羞怯地看着他,目若秋水,而后缓缓地开上双眼。
他终于悟出她的用意,神情条然转喜,低头掳获她的樱唇——两唇相依,他轻柔浅尝,细细啄取那醉人的滋味,探求她更多甜美……
他低哑地嘶喊,在她温润的体内得到最终的释放和彻底的满足。
“我爱妳。”他躺在她身旁低语,用吻封存他的爱意。
“我也爱你。”席子悠枕在他的手臂上浅笑着,与他十指紧扣,握在胸前。
“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像这样不分开吗?”她现在对感觉太过美好的幸福都有点惧怕,好怕它只是场绮丽的美梦,一不小心就会被摇醒。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放开妳的手。”他轻抚她的发际,自信地保证。
她侧转过身,以柔情似水的眸光注视他刚毅的脸庞,相信他的承诺不会跳票。
他会永远这样紧握她的手。
“晨隽。”她柔声轻唤。
“嗯?”“再抱我一次。”她亲吻他的手背,渴望被他紧紧抱住,深深占有的真实感。
与他结合的时刻,她有一种彻底相属的感觉,像是永远分不开的共同体,让她格外感到安心。
暗晨隽弯唇而笑,对妻子的请求具有很高的配合度。
他撑起手肘,翻身覆盖妻子娇柔的身躯……不止一次,他愿意抱她更久,爱她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