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林梢,侯泊雷才拖着疲累的身躯带着手下回到营区。
死伤的情况比他预期的还要严重,看来要重建这个村庄还需要许多的时间与精神。
一入营,侯泊雷便察觉了不若往常的气氛。
“将军!”一直等在将军营外的喜嬷一看到他立刻迎了上去。
“嬷嬷有事?”他不解的看着她。
“公主请将军回营立刻去见她。”
他很累,实在不想理会那个骄纵的公主,但对方毕竟是公主,此番前来代表的又是皇上,他不能置之不理。
他只好随着喜嬷往公主营帐的方向而去。
没有料到他一进营帐里,靖和公主就突然扑上来,他一惊,下意识的扶住了她。
“那个刁妇……刁妇拿鞭子抽本宫!”靖和公主抽抽噎噎的说,“我要她的脑袋,杀了她!”
他皱起眉头,将她拉开,“公主,请慢点说,末将不是很明白-的意思。”
“那刁妇打本宫!”她不顾礼教的拉起自己的裙-,展示包扎好的鞭伤,“我要你下令杀了她。”
邦泊雷心中生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若你不下令,就由本宫来做!”她撂下狠话。“她竟然敢以下犯上,罪大恶极!”
他冷着一张脸,“公主的意思是,莲心……打-?”
她肯定的点着头。
“为什么?”他沉下脸,莲心性子是急躁了点,但还不至于下理智的做出大不敬的举动。
“将军你说这是什么话?”喜嬷音调拉高了八度,“你的意思该不会是咱们公主被那刁妇打是应该的吧?”
“末将没有这么说,只是凡事一定有前因后果。”
“纵使有前因后果又如何?”靖和公主对他一心偏袒莲心感到眼红,火气更炽,“本宫是什么身分,她动手打本宫就是罪大恶极!将军现下该不会是想徇私吧?”
“末将不敢!”
“不敢就立刻把人给我抓来,取了她的脑袋!”
“公主……”
“是!”他站起身,“末将告退。”
“等等,”她以胜利者的姿势看着他,“等会儿过来陪本宫用膳,至于那女人,本宫要她在第一时间离开。”
她根本不在乎外头的天色早就黑了,反正她的死活与她无关,若能死在外头最好。
邦泊雷没有争辩,只是静静的退了出去。
“二当家!”李进也从别的士兵口中知道莲心闯下了大祸,所以一看到侯泊雷立刻紧张的迎上,“这事不是二夫人的错,方才我问过当差的士兵,他们说公主差点打得一名身怀六甲的少妇魂归西天,二夫人是出于善意出手相救,不是存心对公主不敬。”
“李师父,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侯泊雷的神情有着无奈,“再怎么样,莲心也不能动手,更何况她动手的对象是靖和公主。”
“二当家打算怎么处罚夫人?”李进忧心忡忡的问。
“送她回京。”
“二夫人不会肯的!”他惊呼。
“不肯也得肯,这次她的小命差点不保,还敢说什么。”侯泊雷踩着坚定的步伐往自己的营帐走去,“她人呢?”
“方才回将军营帐去了。”李进愁着一张脸。
他咬了咬牙,进去面对自己这次闯下大祸的妻子。
莲心端坐在椅上,她用膝盖想也知道侯泊雷回来肯定会暴跳如雷,所以她等着他对她发火。
但等了许久,坐在书案后的他却沉默不语。
她忍不住的抬起头,看着他。
“回京去。”
终于,侯泊雷开了口,可是她万万没想到他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就开口要她离开。
“我可以解释……”
“再怎么解释也没用。”他的口气没得商量,“回京去,我已经说了,-若听话可以留下,若不听话,-就给我走。”
他的表情很可怕,令她嘴巴张着,却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立刻收拾好行李,离开。”
“现在?!”
“没错,现在。”他移开眼,不想去看她受伤害的神情。
“公主的意思?”
“不论是谁的意思,这里我不准-再待。”他面无表情的回答。
看着他的脸,她觉得不服气,她没有错,错的是靖和公主,但走的人却是她。
她一把抓住他,要他直视她的双眸,“为什么?”
“她是公主。”他直言不讳,纵使靖和公主有错,莲心也不可以冲动的动手打人。
一句“她是公主”就如同宣布了一切的结果。
“不论是非对错,只因她是公主,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莲心,不要胡说八道……”
“我哪有胡说八道!”莲心火了,“公主有什么了不起,她差点打死人,这就是一个公主该有的样子吗?我真后悔我方才是抽了她一鞭,我应该好好赏她几巴掌才对!”
方才没有动手,但不代表现在不行,莲心冲动的跑了出去。
邦泊雷在营外拉住了她。
“放开我!”她冲着他嚷道,“我要去跟她讲清楚!”
事情若真有那么容易,他今天就不会硬要送她走,还要欠下靖和公主一个人情了。
“-先回京,一切等我回去再谈!”他的口气强硬。
“不要……”
“莲心!”他怒吼了一声,他不想要节外生枝,若靖和公主改变念头,她这条小命随时不保。“我要-离开!不然别怪我对-不客气。”
她直视着他坚决的双眼,“我倒想看看你能对我如何?”
“若-不走,我立刻休了-,毕竟-现在的所做所为一点都不像个将军夫人该有的样子。”
他的话使她的身躯震了一下。
“休了我?!懊极了!”她甩开他的手,退了一步,“好!我走!我不让你为难,毕竟她是公主嘛!至于休不休我随你!反正对个貌美如花的公主比对着我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来得愉坑卩了。”
她越过他走进营里,她没带什么东西来,很快就收拾好自己的包袱,侯泊雷则沉默的看着她的举动。
她抱起了小包袱,眼眶有泪,但她强迫不让它流下来。伤心、难过的情绪同时在心中翻腾。
“李师父会送-回去。”
“不需要!”她冷冷的一口拒绝,她既然可以独自出府,当然也可以一个人回去。
“他会跟-回去。”一句话,代表了他的决定。
她吞下到嘴的反对,淡淡说:“回到京里,会有休书等着我吗?”
他有些愕然的看着她。
“若有,我也不意外。”
她似乎误会了什么,他追了出去,拉住了她。
“别胡思乱想,等我回京再好好谈谈。”
莲心推开他的手,没给任何响应,外头的马车已经备好,只等她到来便可出发。
邦泊雷伸出手,要扶她上马车。
但她视而不见他的好意,自己上了马车。
他只好将手放下,然后转向立在一旁的李进,“李师父,二夫人就交代给你。”
“是!”李进点着头,“只是二当家自己出入要小心些,多带点士兵在身边,别忘了,你毕竟还是个文官出身。”
“我知道。”他淡淡的表示,看着刻意将脸转向一旁不愿看他的莲心,心不由得微沉。
他实在不想他们分开是这样心存芥蒂的情况,但现在却没有时间让他向她多解释。
只要能够保住她的命,就算她不谅解,他也无所谓。
“走吧!”侯泊雷的手一挥,李进立刻策马离开。
随着车越走越远,莲心眼眶的泪再也忍不住的流下来,她冲动的拉开马车上的布帘,想再看侯泊雷一眼,但没想到她却看到靖和公主亲密拉着侯泊雷的手,缓缓的走向了公主营帐……
她的心因为看到这一幕而一震,颤抖的手放下了布帘,盛夏的夜,她感到一阵寒意袭来……
只要有眼睛的人都可以明显察觉莲心的转变,回到北京城的她变得沉默不多话。
以往的开朗也不复见,刘大婶见状着实担心,但又问不出所以然,偏偏李进在将她送回来之后,立刻又回江浙去,毕竟他的最主要任务是保护二当家不受任何伤害。
夏天结束,秋天转眼也到了尽头,北京城里开始有了入冬的寒冷……
“莲心丫头,这是新做的棉袄。”刘大婶漾着笑脸,领着丫鬟送来一大箱的新衣服,“我告诉-,这可是二当家交代的,可见二当家还是把二夫人放在心上。”
莲心没有说话,也没有起身,只是模着刘大婶殷勤放在桌上手工精细的棉袄。
“莲心丫头,-这样怎么成呢?”刘大婶再也忍不住的皱起了眉头,“我是不知道-跟二当家之间出了什么事,但是小俩口吵吵闹闹是难免,-可得打起精神来,不要总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刘大婶双手-腰,“现在换上新衣裳,出去走走,整天待在屋里,不生病才怪!”
她根本不想出去。
“-若再这样,我就把-的情况告诉二当家了!”刘大婶连威胁这招都用上
莲心的嘴巴一嘟,不情愿的站起身,任人摆布的换上新衣裳,褪下厚重的衣服,仅着中衣的她,小肮微凸,算时间,初春时分,她便会临盆,而那时侯泊雷也该回来了。
她要府里的人不将她有孕的消息告诉侯泊雷,希望他回来时自己发现,可没想到一等再等,他都还未回来,就连封信也没有。
这代表着什么,她不敢去细思。
靖和公主在数日前已经回京,李进传来的消息表示侯泊雷近期内也会回京,但实际日期未定。
“莲心丫头,又在想什么?”刘大婶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看着这一向开朗的丫头脸上有着淡愁。
“没什么。”莲心耸了耸肩。
“二当家虽然没给-捎信,但却有交代要我们好生照料着-,二当家很在乎-,-别一直胡乱想。”
“我知道。”她淡淡的说。
刘大婶感到无力感渐深,莲心嘴里虽然这么说,但她知道这丫头的心头不是这么想。
确实,公主回京来,而且侯泊雷休妻另娶公主的事也传得沸沸扬扬,任何人都会被影响,更何况是当事者的莲心。
“夫人!”一个家丁迸慌张张的跑来。“宫里……”
“慢慢说!”刘大婶不悦的看着家丁,“宫里怎么了?”
“宫里派人来说,靖和公主要来!”
听到这号人物,莲心的眼睛大睁。
“公主?!鲍主来干么?”刘大婶惊讶的问。
“不知道。”家丁摇着头,“听说还有位王公公随行,这王公公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而且还带了道圣旨来。”
莲心的眉头微皱。
“可能是来打赏的吧!”刘大婶眉开眼笑的说,“毕竟因为咱们二当家,江浙今年没什么倭患。”
莲心深吸了口气,她不认为是什么奖赏,要赏也得等侯泊雷回京再说,他还未回来,靖和公主来此不会有好事!
她对离开江浙那日的事记忆依然深刻,虽然足不出户,但京里的流言还是传进了她的耳里,她深吸了口气,该来的还是会来。
她静静的候在将军府大门,等着公主凤驾。
须臾,浩浩荡荡的宫中人马停在将军府前,靖和公主神情愉悦的下了轿。
她高傲的在王公公的搀扶下走进了将军府,连正眼都没瞧莲心一眼。
相较与靖和公主红女敕的脸色,莲心就苍白得跟个鬼似的。
莲心的心一沉。
“公主千岁!”莲心尾随到了大厅,对坐在主位上的靖和公主行跪拜大礼。
“起来吧!”靖和公主的手随意一挥,“本宫就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今日本宫前来,主要是有两件事,一件是将军请本宫转达,一件则是皇上的圣旨。王振。”她唤了声立在一旁的公公。
王振立刻走向前,站到莲心的身旁,恭敬的交上了一封信。“将军夫人,这是将军转交予。”
莲心一脸困惑的接过手,将信给打开,看到“休书”两字不由得一震。
在她身后的刘大婶见了,连忙上前扶住她。
“莲心丫头!”她担忧的看着莲心突然更苍白的脸,这刘大婶识字不多,但是休书两字倒还认得。
这怎么可能?
二当家对莲心的疼爱是众所皆知,他怎么可能会休了莲心?更何况现在莲心还有身孕。
莲心认出这确是侯泊雷的字迹,她的手紧握着纸张,没有去细看内容,毕竟就算看清楚,也无法改变任何事。
“将军夫人,明白了吗?”王振精明的看着她问。
真是可惜了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大美人,红颜薄命啊!
“谢公公,我明白。”
“莲心丫头别担心,休妻一事,我们还是等将军回来再说吧!”刘大婶在一旁紧张的说。
“大胆,-是谁?这事哪有-说话的份!”靖和公主怒斥。
“可是……”
“刘大婶。”莲心按住了刘大婶的手,摇了摇头,制止她再继续说下去。这个公主的刁蛮她是见识过的,她可不愿意刘大婶受皮肉之苦。
“民妇会在最快的时间内离开将军府。”莲心的口气有着认命。
“离开?!”靖和公主的嘴角扬起一个讽刺的弧度,“-是会离开,但不是以-所想的方式。”
莲心不解的看着她。
“王振!”靖和公主直视着她的眼,示意王公公。
“是。”王振退了一步,清了清喉咙,“圣旨下--”
听到这话,厅里的人全都跪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日,查释莲心在乎倭途中,以下犯上,伤了靖和公主凤体,致靖和公主受惊,罪大恶极,赐白绫、毒酒,自我了断!钦此!谢恩!”
刘大婶听了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倒是莲心一脸的乎静,接过了圣旨。不知为何,她竟对这种结果一点都不意外,她心知肚明靖和公主一开始就打算除了她这个眼中钉。
“将军夫人,一路好走。”王振皮笑肉不笑的对她说道。
“多谢公公。”莲心平静的表情看不出任何起伏。
“去准备吧!”靖和公主得意的对着脸色惨白的她说道,“-大喜之日逃过一劫,这次--我看-再怎么逃!”
“是-?!”莲心震惊的看着她。
“是我又如何?”靖和公主冷哼一声,“本宫不许-这外人死在将军府里,我大喜之日已近不想增了秽气。”
将死之人,莲心毫无顾忌的露出悲愤不屑的表情。
“-还不知道吗?”靖和公主的嘴角扬起,“将军已经同意娶本宫为妻,-这个可有可无的贱妇,不管在将军的心中或是将军府里,什么都不是!本宫不许-死在这里。”
莲心沉默许久,她可以敏感的察觉到周遭对她投以的同情眼光,但她心痛得无暇理会。
曾经以为侯泊雷是天,没想到,现在天塌了……
“公主,民妇有个请求。”她苦涩的开了口。
靖和公主一脸高傲的看着她,在她心目中,输赢已定,她会赶在侯泊雷之前回京,就是要来料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更何况知道她有孕在身,不除她更是不成。
就在这个时候,王振出了主意,让她请人摹拟侯泊雷的字迹写了休书,又上奏皇上,将莲心当初在江浙弄伤她的事加油添醋了一番,而宠爱她的父皇,当然一怒之下就立刻判了莲心死罪。
事情就如同她想的一般顺利,现在她就只等着释莲心断气就好。
“准民妇回徽州。”
“莲心丫头!”刘大婶听了惊呼出声。
“民妇打小无父无母,是由妙清寺里的师太们一手抚养长大,就算死,民妇想死在自己的家乡。”
“不行!”靖和公主想也不想的拒绝,再过几日,侯泊雷就返京了,她可不要事情节外生枝。
“民妇恳求公主。”莲心跪在靖和公主的面前不停的叩着头。
就在靖和公主打算开口之时,王振低头在她的耳际低语了几句--
她皱起了眉头,不是很情愿的说:“好吧!我会派几个锦衣卫带-回乡,等-死了才返京复命。”
“谢公主。”莲心不知道王振是用什么方法要公主转了念头,但她准她回徽州这就够了。
没想到,妙清寺终究是她最后的归宿。
“对了!这个,”她将挂在颈项上的观音玉佩取下,“是侯老夫人当年送给将军,而将军转送给我,现在,请公主替民妇还给将军。”
喜嬷上前去将玉佩给拿起,送到靖和公主的手中,靖和公主瞄了一眼,然后想也不想的往墙壁一摔,玉佩立刻碎成两截。
“公主?!”莲心错愕。
“这种烂东西,将军不看在眼里。”
“可是这是将军的母亲……”
“闭上-的嘴!”靖和公主一瞪,“立刻去收拾东西离开京城!”
莲心的脸色一黯,没再多语,确实这里已经没有她说话的余地了。
刘大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替莲心收拾了行李,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明明就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小夫妻,最后却落得这种下场。
被赶上路的时候,刘大婶将一样东西偷偷塞进了莲心手里。
她低下头,是那断了两截的观音玉佩。她微微一笑,看着刘大婶的眼神里有着感激。
彬许侯泊雷对她的眷恋不再,但至少她依然拥有一份属于他给她的东西,一个他承诺可以守护她一生的护身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