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回来了。原本发誓他不想再踏入秦府一步,但想起那天她断然离去的神情,一股沉重的感觉压着他的心头。
他以为他可以忘了江南、忘了秦府、忘了一切,再见到织织之后,他知道他错了,他在乎她,放不下她,这辈子心里只容得下她一人。
所以他回来了,为了不想让她伤心,也觉得自己该回来面对父亲……却没想到会撞见这一幕。
“秦雷,几年不见,难不成你变哑巴了?”
秦震的语气带着犀利的讽刺,“还是这是你送我这个兄长返家的大礼?”秦雷看着他严峻的脸庞,不自在的搔了搔头,太多的酒精使他头昏脑胀,但还没醉到不省人事。“大哥,这几年我一直想要找你―”
“客套话就免了!”秦震不留情面的打断他的话。
“天啊,我不舒服!我的头--…我的头快痛死了!”他装疯卖傻,“来人啊!人都死到哪里去了,还不快过来扶我!”
秦震冷眼旁观看着秦雷怒骂,他的目光缓缓移到沈织织身上,看着她的面色在月色下显得如此惨白,咬着牙,他强压下心中熊熊怒火。
他无言的对她伸出手,这个举动,就如同多年前他们初识那日,他也是如此温和的对她伸出手,看着他,使她的心头感到一阵暖和。
“来啊!”他开了口,眼中充满关怀。
沈织织的心因为他的眼神而悸动,没有迟疑,她伸出手握住他的,似乎握住了能保护她的大伞。
“还好吧?”他柔声询问。她专注的啾着他,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楞楞的开口,“看到你,都好了。”
这实在不是个好时机,但他还是忍不住扬起了嘴角,“说什么蠢话,妳被吓傻了!”
“或许,”她迟疑的承认,“有一点吧。”
就他看来,应该不只一点而已。
他的手轻抚过她唇上的血,他的眼神再次冷了下来。
“别……”沈织织的话在看到他神色的转变时,不自觉的隐去。
秦震转身看着被下人扶着正打算离去的秦雷。
走遍大江南北,秦雷是真醉或是装疯卖傻,他心里很明白,他沉静而阴郁的看着他,“站住!”
“大哥,我醉了,我想―”
“我在等你的解释。”不想听他废话,他毅然的打断。
秦雷不自在的闭上嘴,刻意闪躲他锐利的目光。
“说话!”秦震的声音有着威严。
“有什么好解释的?”秦雷的嘴不屑的一撇,“纵使长得再不错,也不过就只是府里一个丫头罢了。”被他看上是她的福气,装什么清高?秦震怒力压下想要挥拳的冲动,“就算是个丫头,也容不得你放肆轻薄!”俊脸冷凝了起来。
“我真怀疑这些年来,你到底都在干些什么事。从我回来,可听多了你的“丰功伟业”,我不得不说一句,还真是精采万分。现在我回来了,就容不得你再为所欲为,听明白了没?”
秦雷敢怒不敢言,怎么也料不到,秦震才回府,就当着下人的面前,让他颜面尽扫。
“秦-…秦府又不是你当家!”他想要反驳找回一丝颜面,但是声音却因为惧意而细如蚊纳。
“就算不是我当家,也轮不到你放肆!”秦震的语调虽轻柔,却令闻者心颤。
“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冷哼了一声,秦雷犹不知死活的不肯低头。
秦震右手一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虎口锁住了他的喉咙,“听明白了吗?”一字一句,钻进他耳里。秦雷被他的动作吓白了一张脸,酒也醒了大半。
“大少爷!”沈织织在一旁看了,一颗心立刻悬在半空中,怕他真的陷死二少爷,连忙开口,“别这样―”
秦震分心的看着一脸担忧的她,“妳替他求情?”
他的眼神令她心跳加速,但她还是硬着头皮说:“这……毕竟他是二少爷。”
“二少爷又如何?妳让开!别管!”收回视线,他坚持的瞪着秦雷。“说话,你听明白了吗?”
没得到响应,秦震的力道又加重些许。他的态度表明了,他一点都不在乎扭断他的脖子。
秦雷被吓得目瞪口呆,一动也不敢动。
“说话!”秦震的声音冷得令人发寒。
就算心有不甘,秦雷也逼着自己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明白。”
得到响应,秦震这才缓缓松开自己的手。一获得自由,秦雷连忙退了好几步。
“牢牢记得今天自己所说的话。”秦震转过身,看着沈织织。
“走!”
走?她微楞。去哪?
看她没有动作,秦震索性伸手环在她腰上,半强迫的拉着她离开,因为他不想再看到秦雷一眼,否则他可能失手焰死他。
看着到手的美人要被带走,秦雷忍不住月兑口,“这丫头是我先看―”
秦震转身,冷眸扫他一眼,眼中透露的寒意,使他、心中就算百般恼怒也不敢发作。
看他噤口,秦震这才满意的拉着沈织织离去。
“赶快送二少爷回房歇着。”石南连忙指挥着下人。
罢才差点吓死他,他年纪大了,可受不了惊吓啊!看来这件事,明天肯定传得沸沸扬扬。秦家大少爷离家近五载,一回来就跟同父异母的弟弟起冲突……这还真是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最感兴趣的好话题。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大少爷对织织那丫头的关爱还是没有改变。石南不由得啧啧称奇,也许两人的情缘早在多年前就已深埋。
才踏进自己的阁楼,秦震意外的发现里头一室明亮,摆设如同记忆那般,就像他从未离开过。他轻轻将沈织织推坐在椅子上,透过明亮的光线,使他可以更仔细的打量她。
披风大得几乎将娇小的她吞没,她的嘴角有血丝,面色苍白如纸,眼底还有一抹恐惧。
“如果他不是我弟弟,”他的声音阴沉,“我会杀了他!”
他想要保护她的心意令她感动,但她还是轻声说道:“你不该这么说。”她认识的秦震,应该是善良温和的,她不希望他被仇恨蒙蔽了心。他专注的看着她,“还记得当年我同妳说的话吗?”他温暖的大手轻触她的脸颊,“人善被人欺。”她的心随着他的靠近、抚触而坪然跳动着,被动的抬头看着他,坚定的点头。
他跟她说过的每句话,她都记得。
秦震凝视她许久,“但妳还是为秦雷求情。”
“他是二少爷。”
“这不是理由。如果妳真被他轻薄,妳仍会选择放过他吗?”
她低下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最终他没有得逞。”她低声咕哝。
他轻叹,“脑子不好的话,做人真的会很辛苦。”在外历练的这五年,让他有更深的体会,即使他不欺人,但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上,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知道你这话是在讽刺我!”坐得直挺挺的,沈织织轻声回答。
秦震闻言一楞,最后忍不住轻笑道:“看来妳并不是不聪明,只是太过敦厚了些。”
沈织织的手将身上的衣物再拉紧一点,细细抚触,她注意到这件大披风,斜纹织法增添了布面的亮度,上头还有精致美丽的刺绣。“披风是我的。”似乎看出她的疑惑,秦震开口。
“我知道。”她低语赞叹,“好美!”
他并未费心研究,“不过就是件披风罢了。妳确定妳没事?”
除了惊吓和因为跌倒而使膝盖疼痛之外,并没什么大碍,她轻摇了下头。
“确定?”他难掩满眼担忧。
“嗯。”她对他嫣然一笑,“你为什么回来?”这才是她关心的。
“妳的眼神令我无从选择。”
他的声音极轻柔,却使她微楞。他的意思是,她对他而言是特别的?是她想的这样吧!也许她对他的奢望、对他的爱能得到回报?
“我很高兴你回来了!”不管未来如何,她真心见到他回来。
“不会有我高兴。”他心疼地伸手轻抚过她唇上半干涸的血迹。若今夜他不回府,或许她便被秦雷侮辱了····
一股莫名的醋意吞没了他的理智。她只能是他的!沈织织屏息的看着他俯身靠近她。他的唇近得几乎要碰到她的……这时石南带了两个丫头进来,忙进忙出,提来一桶又一桶的热水进门。秦震及时后退,拉开与她的距离。
“大少爷赶了这么久的路,一定累了。”石南一张老脸堆满笑意,“请先梳洗一番,还有您的那两位朋友,奴才把他们安置在西厢的晓枫筑内。我已经告诉老爷您回来了,老爷正等着您。”
听到石管事的报告,他没有太大的反应。
差一点他就吻上她!沈织织压下心头的狂跳,怯生生的偷瞄着他,虽然知道自己不该一直瞧着他,但是她终究忍不住心底的渴望。
“你想先去看老爷吗?”鼓起勇气,她轻声询问。
秦震的身躯一震,黑眸缓缓的扫向她。
她对他微微一笑,低语道:“我想,比起梳洗,你应该更想早一步去看看老爷吧!”
他的黑眸闪着光彩,也顾不得石南和下人在场,他占有性的搂住她肩膀,“多年过去,妳还是最了解我的人。”他的话使她的脸一红。
“让织织先梳洗吧,我想她受够了惊吓。”秦震很快的交代石南,“我先去看爹。”
石南虽然讶异大少爷与沈织织之间露骨的情意,但听到大少爷的话,还是露出一脸的欣慰,“是。”
秦震放开沈织织,迈步离开房间,石南连忙跟在他身后离开。
她眸光温柔的看着他走远,站起身,膝盖传来的痛处使她眉头微皱了下。
现在管不了疼痛问题,梳洗可以稍后,她只想先把身上的衣物换下,然后去告诉老太夫人秦震回来这个好消息。
这些年来,除了她以外,秦老夫人一直是秦府里最挂念秦震的人。
秦府内外,弥漫着一片不寻常的死寂。秦震陪在秦恩峰的床边,看着父亲脸色异常惨白,只有双眼因为看到他返家而发亮着。在父亲身上已经找不到当年身强体壮时的霸气,全身只剩下一股行将就木的疲累憔悴样。
迟疑了一下,秦震握着他因久病而变得瘦弱的手。
“我的愿望实现了!”秦恩峰长叹一声之后,幽幽开了口,“我的时间所剩不多,终于盼到你回来。”
“您累了。”秦震的心中五味杂陈。
“我是累了。”他脸上有满足的表情,“你回来就好―当年我并不是真心想要将你赶出家门。”
“那已经过去了。”
“不!让我说完,”秦恩峰虚弱的轻咳了下,“我若不说,只怕再也没机会说了!秦记布庄……我要亲手将布庄交到你手上。”
一旁的季燕听了,脸色立刻大变。“老爷,您是病苞涂了吗?”她心急的插嘴,“秦震早在五年前就已经被逐出家门了。”
“我若真把他逐出家门,就不会派人去把他找回来。”秦恩峰有些不快的看了枕边人一眼。
“算了吧!爹,这些事,等您身体好些再说吧。”秦震不想要看二娘有机会跟病重的父亲起争执。
“我已经好不了了。”秦恩峰感叹。这些日子他虽然病了,脑子却清醒得很,秦雷在外头的荒唐事,他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绝不会放任自己的心血毁在那个败家子手上!“总之,我说了算!听到了吗?”
季燕心有不甘,也只能咬着牙忍下。
“爹,您休息,”秦震轻声劝说:“等明日再谈吧。”
秦恩峰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秦记布庄,你一定要再将它撑起来,重振当年的繁华!”
“我会的。”秦震真诚的给了承诺。
“还有秦雷……”秦恩峰眼底有着怅然。秦雷再怎么不该,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照料他。”
“我会将他派到松江去植棉的,他该吃点苦头,若他有所改进,我便会要他回来。”对于同父异母的弟妹,他真的没有多大的仇恨,而且他相信,人经过磨练会长大,他愿意给秦雷一次机会。
“好、好、好!”秦恩峰又一阵猛咳,“就这么办。”
“爹,您歇着吧!”
听到秦震的话,他这才心满意足的闭上眼。
秦震替父亲轻拉好丝被,站起身,看都不看季燕一眼便离去。
“你给我站住!”在他走出房门时,她出声叫住了他,“你凭什么把雷儿派到松江?”
“凭现在秦府由我当家!”秦震回过身,冷眼看着季燕,压低声音,“爹在歇息,我不想跟妳吵。”他愿意试着接纳秦雷,但不包括他能舍弃和季燕之间的芥蒂,全然接受她。
“现在秦府只是个空壳子,”季燕彷佛没听到他的话,径自说着,“布庄的织工、奴才都跑了大半,你能有什么能耐!”
“是否有能耐,妳可以等着看。”秦震看着她的眼神锐利如冰,“秦雷一定得离开,至于妳―妳可以留下,也可以跟他走,我没有意见。”
丢下这些话,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到了半夜,秦恩峰在睡梦中离开人世,在死前,他见到了秦震一面,也算没有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