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当木显榕清醒时,已经是隔天日落的事。
一看到她睁开眼,阿依的脸上也迸出光亮。
“小姐!”她立刻在床边跪了下来,欣喜的看着她,“你可醒了。”
木显榕轻轻申吟了一声,觉得浑身都痛,然后身子一僵,记忆回到了脑中。
她为了闪躲罕伯泽,脚步不稳的坠下阶梯,而在她掉落阶梯前……她立刻转头看向四周。
“这是哪里”
“王子的寝殿。”阿依回答,“奴婢立刻派人去跟王子说一声。好险小姐你醒了,不然王子可能要杀了帮你治伤的大夫了!”
“等等!”木显榕赶忙叫住要往外走的侍女,“我为什么在这里?”
“王子下令的。”
“备车!”她强忍着晕眩起身,“回府。”
“小姐,你别逞强。”阿依连忙冲来扶住她,“你的伤还没好,可惜伦丝玛不在这里,不然她肯定有好方法可以医治你。”不是她自夸,她的太祖母精通药理,几乎是个无所不能的智者。
只怕伦丝玛在这里,医得好她的外伤,却治不好她的心病。木显榕无奈的想。身体的伤,她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想起罕伯泽,她摇摇头,不想待在属于他的地方了,那让她总是无法静下心,有种一切都不再是她能掌控的无助感。
可是才一动作,她便觉得天旋地转,脸色也更加惨白。
“你看吧!奴婢就说小姐还没好,反正这宫里啥都有,若缺什么,只要交代一声就成,小姐你就待着吧—”看到主子的脸色立变,阿依马上扶她回到床上坐下来,“小姐,你先坐一下,你要回府,奴婢去备车就是了,你别动,若是让伤口再流血,奴婢就罪过了。”
“阿依。”
“是!”听到主子的叫唤,阿依恭敬的应了一声。
“你先派人送口信回大都给我爹。”
她立刻折回,“小姐要送什么口信?”
“将木府的奴婢全都遣走,就说东窗事发,各自逃命去吧。”她疲惫的揉了揉额际,不想要因为自己一个人,而害了木家上下十余口人。
“确实是东窗事发,但是不需要逃命啊!”
“……什么?”
“已搞清了来龙去脉,但并不打算降罪。”阿依直爽的回答。“这是王子的承诺。”
木显榕只觉一阵恶寒泛起,迟疑的问:“你说……王子搞清了来龙去脉,是什么意思?”
“就是小姐代替少爷来到净水沙洲,还有小姐是女儿身的事,在小姐昏迷的时候,奴婢全说了。”
她登时倒抽口气。“阿依!你—”
阿依立刻跪了下来,先声夺人,“小姐,你别生气!当时的情况也是逼不得已,王子都已经要动手月兑你的衣服了,我若不说,早晚也会拆穿,而且说了反而比较好,王子真的不打算追究,还给了小姐和奴婢免死金牌。”
“免死金牌”木显榕楞楞的重复。
阿依兴奋的点头,“是啊!免死金牌,奴婢也搞不清楚这是什么,不过依王子所言,该是个好东西,好像只要有这个,就可以免死,那个白克力大人也很厚脸皮的跟王子要了一个。”
木显榕被搞糊涂了,她真的越来越不了解罕伯泽,他该清楚她犯的是欺君的死罪,但他现在仍要保全她……
“小姐,咱们不会有事的。”跪在地上的阿依伸出手握住了她,“你也会相信王子吧?毕竟—他变得不一样了。”
是啊!他变得不一样了。木显榕如梦初醒抬起手,轻抚自己受伤的额头。
只是尽避他变了,尽避她从来都不想离开他,但是为了避免情况失控,她仍必须做下决定。
“若王子不降罪,是不幸中的大幸没错。”终于,她开了口,“阿依。”
“是!”阿依笑容灿烂。
“你回府收拾行囊,回大都之后,我便会辞官,不再回净水沙洲,所以把该清的东西清理好,将府邸留给下一任辅佐的将军吧。”
阿依闻言,相当意外。以往要小姐辞官,她都百般推诿,现在竟然主动想通了—只是怎么会挑这个时候
“王子会同意吗?”
“如果我要走,就不会管他同意与否。”她的口气比她的心来得强硬多了。
阿依一楞,“可是王子一向倚重你,若是身旁少了你,奴婢实在怀疑他是否还能活下去。”
这话点醒了木显榕,因为自己的思绪太过混乱,所以她一时没有想到罕伯泽的处境。
“小姐”看着她发楞的神情,阿依担心的问:“你还好吗?”
不好!明明就担心罕伯泽的安危,但是她却无法留下,只因他虽然可以饶她不死,但是他若放过她,就等于留给他人致命的把柄。
“小姐,你真要奴婢收拾行囊?”
缓缓闭上眼睛,她感觉像是瞬间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对。”
阿依见状,担心全写在脸上。在小姐昏迷的时候,王子对小姐的呵护她全都看在眼里,要不是今日那个从大都来的托泰大人要返回大都,王子必须送对方一程,现在一定还是寸步不离的守在这里,这样的执着,她不认为他会轻言放手。
“备车吧。”木显榕低喃,“回府。”
“是。”虽然满心犹豫,但她也只能依言而行。
坐在床上,木显榕看着将要燃尽的烛火,不远的铜镜里头映出她苍白的神色,忽明忽亮。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脆弱,直到今日。她看着自己,黑发散在颊畔,身上只穿白色单衣,不管平时再怎么伪装强悍,现在终究还是个纤瘦的女人。
她从没想过要倚靠任何一个人,但现在,他的声音、他的靠近,却都能引起她的奇妙感受,让她想投入他温暖的怀抱,试着让他保护,但这却是她此生绝对不能做,也不可做的事。
突地,她听到脚步声,然后是自己的如雷心跳,她缓缓将目光望向寝殿入口。
段颂宇的眸子迎向她的,略带忧郁的眼静静的锁着她,注意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恐惧。
她怕他这份认知对他而言,如同一根针刺进心窝。
“王子,”木显榕长长的睫毛垂下,掩住自己的情绪,“属下已吩咐奴婢备车。”
“我并没有允许你走。”
她抬起头,就见他的黑眸写着不以为然,以及某种她无法解释的感情,而她下意识的认定自己最好别搞懂那是什么。“不管王子允许与否,属下都得走。”虽然困难,但是她还是强迫自己开了口,语气中有着难掩的落寞。
他不喜欢她说话的口气,非常不喜欢,好像她终究不会为了他而留下一样。“你是什么意思?”
“属下打算这次跟王子回大都之后,便辞官返家。”
“辞官”他的脸色立时阴沉了下来。
“是的,辞官。”原本她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会守在这个人的身边,但是现在,她只能忍着不适,站起身缓缓跪了下来,“请王子看在属下这些年的尽心付出,允了属下吧。”
段颂宇闻言差点气死。
“该死、该死!”他伸长手,猛地一把拉起了她,“你要把我给撇下,一走了之”
“我没有,而是—”
他置若罔闻,只是粗鲁的将她拉入怀中,狠狠的吻住她。
这不是个温柔的吻。
她惊喘了一声,感觉体内升起一股骚动,心跳也乱了套,第一次在推开他与不推开之间犹豫起来。
最后,她像着了魔似的踮起脚尖,让自己更贴近他。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是她从未体会过的亲密,她抱住他的脖子,只是不顾一切的想要靠他更近。
良久,段颂宇才饶过她的唇,让她把脸颊靠在他的胸膛上,呼吸他的气味,聆听他的心跳。
“我不准。”得到她的回应,他的心情好了许多,一边亲吻她的头发,一边认真的说。
他略显沙哑的嗓音将一时被气氛冲昏头的木显榕拉回现实,她轻摇下头,“你不明白。”她立刻感觉到身前人因为她的话而僵硬。
段颂宇责备的看着她,“你总是令我生气。我又不明白什么了?”
“我只是想要保住你,”她无奈的说,“王子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让我走,不然你就只能选择杀了我。”
“荒谬!”
“一点都不!”迟疑了一下,她才抓住他的手臂,“我犯了欺君之罪,王子知道了实情,就该治我的罪,而不是替我隐瞒。”
看着她的双眸,段颂宇在里头找到企图获得谅解的光芒,他很快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
这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朝代,民权被重重踩在脚下如粪土,君权为上,所以骗任何人都可以,就是不能骗君主,真是见鬼了。
这一刻,他的心清明了起来。
他从现代来到这里,对于称王为帝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若要成为一个王者才能保住她,他会成为一个王者。
虽然他并非真的属于这里,连自己怎么来此的都搞不清楚,或许某日也会突然离开,可看着她,他发现自己只想将不安甩到一旁,只因此刻最重要的是眼前的女人。
他拉着她坐下,自己则蹲在她的面前,双眼闪着光亮,“木显榕。”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他口中吐出,木显榕着实一震,她几乎已经遗忘了自己的真实姓名。
“你相信我吗?”
他轻柔的问句使她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他。这张脸,她看了无数年,他有张俊美的面容,她很熟悉,但是最近又多了相当迷人的专注。
她眨了眨眼睛,缓缓点头。
“我会成为茴月国的王,”他的指尖轻触她的唇,深深的凝视她,“这一切,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你。”
这话几乎是立时逼出了木显榕的眼泪。
“你相信我吗?”他捧住她的脸,要她面对他。
他脸上的认真,让她很感动,但也知道现实中要达成这个愿望,没有那么容易。“我相信你,但是—”
他伸出手捂住她的嘴,阻止她未完的话,“我只要你相信就好,如果成为国王才能免你的罪,我便会是王。”
他收紧臂膀,再次将她拥入怀中,占有性的吻住她的唇,炙热而需索。
虽然木显榕依然不确定留下来是不是个好主意,但是他的柔情淹没了她心头残存的不确定。
看出他的认真,所以这一次,她想试着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