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禹冷汗涔涔,拿着笔的手发抖着。
前几日身上的毒才发作,他原该躺在床上休息,但思绪一想到今日离去的宁心,他便无法安下心。
躺在床上,心里满是她的身影,于是他索性起身来到书房,发抖的手握着笔,吃力的写下这些年来烧窑的心得。有了这些文字,将来若他真有个万一,兄长带着唐窑的工匠们也不会无所适从。
“爷,”姚华放下茶,担心的看着他,“先歇着吧!”
“等会儿。”他气若游丝的拒绝。
姚华叹口气,静静的站在一旁。
自从跟着唐文禹回府,她就跟在他身旁照料他,没再回到福晋的身边,毕竟现在的她是最熟悉唐文禹状况的人。
“爷,不好了!”门房从外头冲忙的跑了进来。
姚华皱着眉看着他,“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门房急急的顺了口气,“是格格,格格出事了!”
提到宁心,唐文禹一惊,手中的笔应声掉落,“格格怎么了?”
“格格失踪了!”
“什么?”唐文禹猛然站起身,但是一阵晕眩使他脚步不稳。
姚华连忙上前扶住他,“爷,你先别激动!”
“失踪?”唐文禹不顾自己,他一手挥开姚华,揪着门房,一心悬在宁心身上,“说清楚!”
“小的也不清楚,是她的婢女小宛捎来消息,说宁心格格在返京途中失踪,现在大批人马正在找寻,但都一无所获!”
“怎么可能?”唐文禹呆愣住了。
这不是他要的结果!
他赶走她,只是不想拖累她,而不是落得现在不知她踪影的下场。
他要去找她,但是才踏前一步,他的身子便软了下来,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一晃眼,寒冬褪去,初春乍暖。过了新春,山顶的白雪也化成百瀑宣泄,流于溪谷之间。
外头依然冷,但窑场却因为窑烧的缘故,显得格外温暖舒适。
“爷,歇会儿吧!”一旁的姚华替唐文禹擦拭额上的汗水。
唐文禹没有答腔,一脸苍白的专注于手边的工作,他身上的毒依然未解,常会无预警的发作,每次总会令他元气大伤。
前几日发作,直到今天才有力气下床,他就立刻进了窑场,仔细的修坯。
因为这是新春要进贡的贡品,唐文禹虽然虚弱,却依然将事情揽在身上,不允许出任何差错。
突然一阵晕眩袭来,使得他眼一花。
他赶紧闭下眼,不禁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刀放下。以他现在的状况,不能再继续做下去,不然可能会毁了这瓷瓶。
“回府吧!”终于,他淡淡的交代了一句。
“是。”姚华立刻转身到外头准备。
起身离去前,唐文禹习惯性的看向某个方向,那是从前宁心画胚、上釉的地方,那桌上此刻摆着一对素坯,是他承诺要做给她的一对花瓶,要送给大嫂当作生辰的礼物,却再也等不到主人来替它勾勒上色彩了。
如今,他只有在窑场,才能感觉到她,仿佛两人离得很接近……窑场向来是他们两人最爱驻足的地方之一。
宁心,一想起她,他的心一拧,他们最后在一处悬崖边找到了她的旗服。
所有人都说她死了,但是他不信!
他情愿相信她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仍好好的活着,只是生他的气,所以不愿意回来。
从那一刻起,没人敢在他面前再提及她,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她的身影早就深深的刻在他的心头上,永远无法磨灭。
“姚华,这些日子多亏了你。”上了回王府的马车,唐文禹闭目养神之际,轻声开口致谢。
“二爷,你这么说可折煞了奴婢。”姚华难掩担忧的看着他,忍不住劝道:“二爷实在不该再上窑场。”
“无妨。”闭眼的他语气淡然。
“若回府,王爷可会怪罪奴婢没照料好二爷。”姚华劝道。
“放心吧!”他睁开眼,“天大的事有我担着,王爷不会欺到你头上。”
姚华微微一笑,“奴婢知道二爷疼惜奴婢。”
“当然!”看着她,唐文禹仿佛回到了过去宁心还在的时光,“你可是同我与宁心一起长大的伴!看着你,就好似一切都没有改变。”
听他提及宁心,姚华的眼神微黯。
马车停下,姚华先一步下车,替唐文禹撩起布幕。
“文禹,我不是叫你别再上窑场了吗?”唐文尧一看到回府的弟弟,立刻皱起眉头轻斥,担忧弟弟过于劳累。
“我没事。”唐文禹不在意的挥了挥手。
唐文尧稳稳的握住了他的手,“你难道真不要命了?”
唐文禹没有回答,只是自嘲的扬起嘴角。若真能没这条命也好!
原以为自己的时日不多,却没料到老天爷戏耍他,硬是让他拖着这半死不活的身子苟延残喘大半年,还不收走他这条命。
反而是宁心,想起音讯全无的她,他的心一揪。
唐文尧幽幽的望着弟弟,见原本意气风发的弟弟今日竟然变得如此沉默寡言,令他心痛。
正要转身回房的唐文禹注意到大厅里跪着一个陌生男子,在他前头还摆着两个精美的锦盒。
“这是什么?”他随口问着兄长。
“太皇太后寿诞,圣上下旨,要郎窑准备一对六尺高的瓷瓶给太皇太后贺寿,这原本不是难事,但是偏偏郎窑唯一一位有此能耐的工匠前些时候死了。”
唐文尧轻描淡写的回答,“郎窑的工匠试了个把月,终于承认没那份能耐,但是圣命难违,所以郎窑的督窑官郎宁便派人送来书信,望你相助,但我已经替你回绝,今天看来,他们似乎还不打算死心,派人送来了这些。”
要完成一只六尺高的瓷瓶谈何容易,更何况现在要的是一对!
除了淘泥、摞泥、拉坯是门大学门,烧窑的火候功夫更是得要够纯熟才行。纵使技巧之高如他们的阿玛,做了十只瓷瓶也可能只有一只成功,在阿玛死后,唯一有学到些许技巧的便是打小苞在一旁的弟弟文禹,他有这份能耐,也成功的制造过,不过,以他现在的身子骨,唐文尧并不希望弟弟太过劳累。
唐文禹对于外务向来就不感兴趣,只管窑场内的大小事,所以是否要出手相助,他全都听从大哥的意思。
若他们只是平常人家,回绝郎窑可能会种下心结,但他们是皇亲国戚,姐姐又是备受恩宠的贵妃娘娘,纵使郎窑不满,也拿他们兄弟俩莫可奈何。
“爷,这是我们家大人送上的礼,还望笑纳!”原本跪在地上的男子一看到唐文禹,立刻将面前的锦盒打开。
来此之前,他早就打听清楚,唐窑能够出手相助的人就是王府的贝子爷——唐文禹。
锦盒里头摆的是个深艳明亮的红釉瓷,这是郎窑特殊的制瓷技巧。
这个瓷品的色彩之美,令一旁的唐文尧看了也忍不住赞叹,但是他很清楚不能收下这份礼,因为他明白这份礼背后的目的。
“这些大礼,”他冷着脸,直截了当的说:“我们受不起!”
“等等!”一旁的唐文禹陡地开口,“大哥,让我看看。”
“文禹!”
唐文禹轻摇下头,拿起红釉瓷,要让土坯有这样夺目的色彩,得要高温烧制才行,那火候的控制最难拿捏得当,看来郎窑里也有不得了的工匠。
“那又是什么?”他好奇的看着另一个没被打开的锦盒,“打开看看!”
“是。”跪在地上的下人立刻动手将锦盒打开。
里头是个精致的彩瓶,上头的百花栩栩如生,勾勒上釉的工匠每丁点小细节都没有忽略。
“美是挺美!但全送回去!”唐文尧只瞄了一眼,语气坚决表示。
“等等!”唐文禹原本平静的五官突然一变,灼热的视线仔细的打量着彩瓶。
“文禹?”唐文尧注意到弟弟的眼神与以往的死寂明显不同。
唐文禹将手中的红釉瓷放进了唐文尧的怀中,在兄长不解的目光下,单膝跪在地上,拿起锦盒里的彩瓷。
他太熟悉这样的笔法,这特有的勾勒笔法,他到死都不会忘,这是出自宁心之手。
原本以为已死的心再次跳动。一年过去,他终于有了她一丁点的消息!
“我要去一趟!”
“什么?”
“我要去一趟!”他的语气坚定无比,“郎窑!”
唐文尧皱起眉头,“可是你的身体……”
他的目光须臾不离手上的彩瓷。“不管如何,我一定得去一趟!”
他要得到一个答案。他的心情激动,但表情依然平静,无论如何,他打定主意一定要去看看绘这彩瓷的工匠。
如果是宁心,知道她安然无无恙,就算舟车劳顿会赔上他一条命,他也在所不惜。
唐文尧想要弟弟打消念头,但是看他闪闪发亮的眼眸,他不由得迟疑了。
“姚华,立刻去收拾东西!”唐文禹对一旁的姚华交代。
唐文尧微惊,“你该不会打算现在就要出发吧?”
他微微一笑,点头表示。
“可是天色已暗,你……”唐文尧的话语因为看到他坚定的眼神而隐去。
“大哥,我只是去看看。”唐文禹放柔语气开口,想令兄长安心,“我想去确定一些事,然后就会回来,未必会久留,或是出手相助。”
唐文尧听了,并没有宽心,眉头仍深锁。
“姚华,”唐文禹看着一旁的姚华,“去吧!”
“是!”她立刻点头,“奴婢马上就去收拾,顺便准备点干粮在路上填肚子。”
“不,我打算自个儿去,至于你,就留在府里照顾福晋。”他却叫住了正往外走的姚华。
她先是一惊,停下脚步,不确定的眼神看向唐文禹,然后飘向唐文尧。
“你独自前往不妥!”唐文尧冷静分析,“还是让姚华跟着你,这些日子你也都是由她照料。”
“我可以的!这几日大嫂的身子不见起色,”今年的冬天,福晋受了场风寒,再次一病不起,“有细心的姚华在一旁照料较好,反正我这身子也是拖着罢了,再多照料也是多余。”
“你这是什么话?”他不爱听弟弟自暴自弃。
“大哥,就听我的吧!”
知道动摇不了弟弟的决定,唐文尧无奈的摇了摇头,“你既已打定主意,我说什么都是多余,我只能说——一路小心!”
“我会的!”唐文禹的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自宁心失踪之后,唐文禹已经失去了一切的活力,而今他脸上的热切令唐文尧不忍打消他的念头。
不管文禹是为了什么原因突然要走这一趟,对他这个兄长来说,只要弟弟能重拾以往的欢笑,他便心满意足。
“贝子爷?”郎府上下没人料到唐文禹会突然到来,最后由郎夫人亲自迎接,“真是有失远迎。”
“夫人别这么说,”唐文禹有礼的点了下头,“是我来得唐突。”
“大人在窑场,还未回府。”郎夫人立刻叫来下人,“去,快去请大人回府!”
唐文禹出声阻止,“夫人别忙,就由我跑一趟吧!我去一趟窑场找大人,行吧?夫人。”
“当然行!”郎夫人立刻交代下去,“只是二爷这一路该是累了,您的脸色不好,不如在府里休息会儿,妾身略懂医术,或许……”
“谢夫人挂心,不过有些不适罢了。”他对郎夫人微微一笑,婉拒了她的好意,转身便重新登上外头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