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撼动了他的心,使他痛不欲生,却没有任何字句可反驳。
“走吧,谷主。”姜如意压着他手臂上的伤低语。
柳岩枫没有再多说,他只是深深的再看李舞扬一眼,“我一定杀了和卓!”
她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愤恨的转过身,不再看他。
看着她决裂的模样,他黯然的转身离去,脚步撞击在地面,发出令人心碎的声音。
直到他走远、上了马,李舞扬才忍不住转身看他离去的背影。
岩枫!永别了!只求老天真让你我的缘分断在此时,我们黄泉路上别相逢。她在心头低喃,闭上眼,一行清泪滑落脸颊,手中的宝剑应声掉落在地面。
“为什么?”尹了道不解的问,她的痛苦显而易见。
“叔父,带着孩子们快走吧。”她坐在已经魂归西方的谋光身旁,仿佛失去了一切的力气,“和卓还会再回来的。”
尹了道脸色大变,眼中写满恨意。
“走吧。”她柔柔的看着他,“别想着报仇了,外公叫你带着这群孩子,就是想要保有我们的血脉,现在他们只能依靠你了。”
“你呢?你不走?”
“我不能走,我要留在这里。”她嘴角扬起个嘲讽的弧度。
“舞扬……”
她对他摇了摇头,“别再说了,若是逆逃邙行得要付出代价,我爹娘如此,我外公亦同,而我……自然不能例外。当年爹娘拿他们的命换我的,昨日外公用他的命保全我们和这些孩子,那今日……我也选择用我的命换岩枫的,这是我们欠他的。”
“你看到了柳岩枫的死?!”
“是,就在这里。”她指着祭坛前的空地,“我看到柳岩枫满身是血的躺在这里。”
尹了道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由得一叹,“我明白了。所以你才要赶走他?好吧,我立刻带着这些孩子走,你也要保重。”
李舞扬没有回应,只是看着已经逝去的谋光,一动也不动。
祭坛里的烛光在黑夜中摇曳着,四周是一片寂静哀恸的景象。
李舞扬独坐在这里,脸上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绪,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她一个抬头,却惊讶的看见眼前出现窈窕的身影。
姜如意冷冷的一哼,“女人我是见了不少,但像你这么愚昧的,我倒是第一次见!”
“你……”她愣了一下,“你怎么会回来?”
“回来看看你葫芦里卖什么药!”
李舞扬一会意,目光急切的落到她身后。
“不用找了,谷主没回来。”姜如意直接坐到她身旁,侧头打量着她,“你打算在这里坐到什么时候?”
李舞扬眼神微敛,“与你无关,你快点走。”
“我既然回来了,就没打算走。”姜如意耸了耸肩,“我回头来拿谷主的宝剑时,听到你与你叔父的对话了。”
李舞扬闻言一惊。
“不过,我没告诉谷主。”姜如意淡淡的瞄了她一眼,感到不快的说:“我从来不喜欢你这个人,因为你是谨王府的义女,你爹还是当年灭我狐族的帮凶,你不过只是个凡人,没有道行、不能青春永驻,我自认没有一点不如你,偏偏谷主的目光却只停留在你身上。”
想到柳岩枫,李舞扬不禁柔柔一笑,“我离开了,你就可以守在岩枫的身旁了。”
“我对别人不要才给我的东西没兴趣。”姜如意目光直视着她,“我只问你一句——谷主若留在你身旁,真会死吗?”
“我预知看到他死在这里,而我就站在一旁。”
“所以你才把谷主赶走,自己留在这里?你不怕到时死的人是你?”
“我的命若在今日该有个了断,那也是我的命。”她的语气很洒月兑。“我不怕。”
姜如意嘲弄的看着她,“你还真看得开,不顾念大的……也不顾念小的吗?”
她的心一突,“你是什么意思?”
“这个!”姜如意手直指着她肚子,“这里有谷主的孩子!”
她心一震,“你怎会知道?”
“昨日我就知道了,没想到谷主医术了得,竟然没有发现这件事。我想他是太久没有看到你,所以昨日一见你,脑子就糊涂了。”
李舞扬低下头,黯然不语。
其实在回苗疆的路上,她便知道自己有孕在身,只是很多事情已经改变,这个孩子还未出生,就已令她心疼。
原本以为回到苗疆,纵使她与岩枫没有结果,这里也会是她和孩子将来的栖身之所,怎知最后却是山河变色……
她后悔回来,后悔给这里带来灾厄,她后悔没听娘亲的话。她没有哭出声,静静的流泪。
“你别哭啊!”姜如意看见她落泪,投降地一叹,自己是输得一败涂地了。
彬许这女人才真的是最适合谷主的,只有她能牵动谷主的情绪,而且真的是以命在爱他。
“愚昧的女人,别哭了。”她柔弱的样子令姜如意心烦意乱,“不然……你要不要我变个戏法给你看?”
李舞扬睁着泪眼,不解地看着她。
姜如意嘴角一扬,在她面前一个转身,当再回过身时已是另一个身影。
“你……”看到眼前的一幕,李舞扬果然惊讶得忘了流泪。
“很像谷主吧?”姜如意得意扬扬的在她的面前晃了一圈,“我最厉害的功夫便是幻术,任何人只要看一眼,我都能变成跟他一个样。”
“真是神奇……”李舞扬吃惊的打量着姜如意,只见原本娇滴滴的大姑娘真变成了风度翩翩的柳岩枫。
“你别这么看着我,”看到她柔情似水的眼神,姜如意一副受不了的模样,“我只是外表看来像谷主,但我可是如意。”
李舞扬忍不住扬了下嘴角。
“会笑就好。”姜如意坐到她身旁。“你真不走?”
她擦掉脸上的泪,摇摇头。
“就算带着月复中的孩子下黄泉也不后悔?”
她还是摇头,“请替我好好照顾岩枫。”
“这恐怕没办法了。”姜如意轻晃着头说。“我没办法知道你的打算还弃你于不顾。比起你这凡人俗胎我多少还有些能耐,我不会把你放在这里一走了之。”
姜如意只是刀子口豆腐心,其实有副好心肠。
李舞扬不禁动容,伸出手拉着她,一脸感动,“谢谢你,但我不能害了你。”
“不害我可以,跟我一起走。”姜如意专注的回视着她,“谷主以为你恨他而黯然神伤,偏偏伶王妃的身子因为受到了打击所以突然转恶,他只能就近照料,不然他肯定也跑回来。”
“我跟他……此生无缘了。”
“别说此生无缘盼来生之类的话,来生会怎么样你又知道?还不如好好把握今生。你——”她的话突然被祭坛外响起的激烈马鸣声打断。
“是小棕儿!”李舞扬认出了自己坐骑的叫声,不过它的叫声透露了些许古怪,带着一丝不寻常的凄厉。
她的心一紧,连忙站起身要去一探究竟,但才走几步,就看见出现在祭坛前方的和卓。
他头发蓬散,一身狼狈,摇摆着走了进来,拖在地上的大刀还滴着鲜血。
想起那一声马嘶,李舞扬心恸——他杀了她的小棕儿!
巴卓额头的鲜血滴落,但他没有擦去,目光直盯着李舞扬。
就为了她这张绝美的容颜,他离开京城,却没料到局势一下子全改变,以一股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而来,让他兵败如山倒。
那个原不被他看在眼底的疯太子,竟然病愈了且登基为帝,就连自己的妹妹都背离了他,转眼间他便落入墙倒众人推的地步。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李舞扬!
他像是着了魔似的看着风姿绰约的她,嘴里的血沫直喷。
没想到谋光那个老家伙倒挺厉害的,他带着一票亲信毁了这个村,但一离开,一行人便陆续中了毒,杀红眼的他竟忘了谋光不只是能预知未来的祭司,还是善于用毒的高手。
不过他才没那么容易就死,他利用自小习得的功夫替自己运气解毒,但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运了。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不会认输,他不死,就轮到别人死。
姜如意看到他,怒火中烧,眼神一冷,立刻起身护到僵硬如石的李舞扬身前。
“柳岩枫?!”和卓晃了晃脑袋,怀疑自己眼花了,他被姜如意所施的幻术所骗,“你该在京城的,怎么会在这里?”
姜如意的声音冷冽,“我来这里……亲手杀了你!”
巴卓仰头大笑,笑声突然一止,恨恨的看着他,“凭什么你这个孽种什么都不用做,天子之位就平白无故落到你头上,老天既然让我遇上你,我就不会让你活着,有机会登上龙位。”
李舞扬回过神,手覆在姜如意的手背上,“快变回原形!”
“何必多此一举?”姜如意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就让他误会也好,如果我真技不如人,被他给杀了,他便会误以为是自个儿亲手杀了谷主,就不会再去追杀谷主了。”
李舞扬一惊,不赞同的看着她,“不成……”
“你都有勇气拿自己的命来赌了,没道理不准我这么做吧。”姜如意心意已决,拿起柳岩枫的剑,推开李舞扬,扬起下巴,无惧的冲向了和卓。
虽然中了毒,但和卓能当到国师,多少也有些能耐,他倏地高叫一声,刀子猛挥而下。
李舞扬倒抽一口冷气,看着姜如意腰一弯,灵巧的闪过这一刀。
可一阵打斗后,和卓腿一扫,踢中了姜如意肚子,她踉跄一下,还来不及反击,他的刀已直刺进她身体。
李舞扬忍不住尖叫一声,冲了上去。
巴卓伸出手,想要一把抓住她,但被她闪过。她手中的小刀不留情扫向他,划破他的左袖,他一躲,手上的刀子便顺势从姜如意的身上抽出。
姜如意整个人软软的倒在地上,李舞扬立刻扶住她,眼眶含泪。
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便是她预见的画面——柳岩枫死了,自己站在他身边……可现在真正死的人却是姜如意……
“快引这贼人走,不然我若断气,会打回原形……”姜如意急促的在她耳际低语。
李舞扬一咬牙,忍着悲痛将她放下,握着柳岩枫的剑翻身就朝祭坛后方离去。
巴卓没有料到她会有此举动,先是一愣,但随即也追上去。
阿子,你千万要仔细的记住这个地方……仔细的记住这个地方……
在奔跑的喘息间,古树参天的树林里,李舞扬仿佛听见了外公轻柔的叮咛声。
前头有个沼泽,一不注意陷下去可会有灭顶之灾……
她灵光一闪,或许外公早就已经算到这一天,所以才交代她要记住那个危险的地点,这是外公死前留给她的保命符。
她微转过身,看着双目赤红、紧追自己不放的和卓——这里是爹娘小时候最爱游玩的地方,若是没有这个男人,这地方还是充满了欢喜笑声……
她奋力的往前跑,引着和卓一步步走向泥泞,而后蓦然停下脚步,一个转身,看着冲向自己的和卓,眼神一冷。
“你要我是吗?”她的手抓住了他。
巴卓狂喜,双眸迸出光亮,“当然,水心……我一直爱慕着你。”
水心?他把她当成了娘?
“那我们现在就在一起吧。”她紧捉着他,退了一大步,脚陷在沼泽中。
她死命的一扯,将他一同拉进逃不出的泥沼里,脚下的湿地紧紧拖住两人。
巴卓这才知道自己上当了,他挣扎的要爬出去,但李舞扬却紧缠着他,让泥沼覆住两人的下半身。
“你不是要我吗?现在我就跟你在一起!”她用力压着他的头,想让他陷入泥沼中,讽刺的看着他惊慌的表情。“我会跟我爹娘一起在阴曹地府等你,等着跟你算这笔帐!”
“你这个疯子——疯子——”和卓吼叫着,用力的打了她一巴掌。
她的手因为这重重一击而松开,不过已经无所谓了。
她冷冷的看着他越挣扎下陷得越快,忍不住笑出声。“哈哈!你认了吧,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李舞扬早已看淡自己的生死,一点也没有动,可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觉得下月复一阵刺痛……
“孩子……”她痛得几乎要申吟,耳里听到得卓惊恐的叫声,昏沉之中,好像看到了柳岩枫。
她闭上眼睛,一定是老天爷可怜她,让她在死前可以见他一面吧。
她闭着眼,脑中浮现的却总是一身白衣、卓然昂藏的夫君,抱着稚子和乐欣喜的画面——这是个美梦!
若真有来生,她只希望能再遇上他,今生的期盼可以实现,若有愧疚也可以从头开始弥补……
“师父!”柳岩枫焦急的看着眼前白发白须的老者问:“怎么样?”
郑西子好笑的瞥了他一眼,难得看到这沉稳的孩子如此心慌意乱。
“师父……”
“安静些,我被你吵得头都痛了。”
虽然已经年近百岁,但郑西子看来不过五、六十岁的样貌,着实老当益壮,当年就是因为他,牵起柳岩枫爹娘的缘分。
纵使后来徒儿与太子无法相守,可郑西子觉得跟柳岩枫有缘,于是就将当时年幼的他留在身边,将毕生所学全都传授给他。
只是没想到,他这次来到苗疆之地采集药草,却阴错阳差的意外跟柳岩枫一起救起陷入泥沼的李舞扬。
这就是缘分吧。看着躺在床上的可人儿,郑西子抚着白胡须想,兴许是这丫头命不该绝。
“师父……”
“好了!”他无奈的看着柳岩枫,“放心吧。人没事,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事。我再给她服几颗丹药,过几天就生龙活虎了。”
听到这句话,柳岩枫总算松了一口气。
“你这小子手脚还真快。”郑西子打趣的看着柳岩枫,“我离开不过两、三年,你居然就有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娘子,还快当爹了!”
柳岩枫没有理会师父的玩笑,目光一味的锁在李舞扬身上。
“这个孩子,你可得交给我。”
原本想不理一向童心未泯的师父,但一听到这句话,柳岩枫不理都不行了。他猛然转头看向郑西子。
“你该知道我从来不随便出手相救。”郑西子打趣的看着他,“我既然救了她,你就得给我一样东西,而我……要这个孩子。”
柳岩枫想也不想的摇头拒绝。
“你拒绝也不成。”郑西子故意道。
“师父!”柳岩枫动怒了,在这个时候,他实在没心情跟师父嘻笑讨价。
郑西子见了忍不住炳哈大笑。“你这个样子,可倒像个普通人了。”拍了拍徒弟的肩膀,丢下这句话,他开开心心的转身离去。
柳岩枫苦笑着转回身,手轻抚李舞扬苍白的面颊,忆起看到她将要灭顶的那一刻,他心魂俱裂,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失去了她。
下雨了……李舞扬闭着眼心想。雨水滴在她脸上,雨滴尝起来是咸的——雨水怎么会有咸味?!
她奋力的睁开眼,原来不是雨水,是岩枫的泪,他的热泪一滴滴掉到了她脸脸上。
他哭了?!所以她死了吗?可如果她死了,为什么还有知觉?
“不要哭……”看他哭,她的心也跟着痛了。
柳岩枫闻声惊喜地看着她的眼,没有费心抹去泪水,他双眸晶亮,激动的握住她的手,“你差点吓死我了!”
“我死了吗?”
“差一点。”他心疼地模了模她的颊,“要不是我后来赶到,你真的……”他止住卑语,压根不愿回想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他仿佛三天没睡的憔悴模样令她感到新奇,还有他的泪……他为她流泪了,她其实是开心的,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爱他。
可她心中还有好多的疑惑,她记得自己明明拉着和卓一起掉进泥沼里,现在怎么……
“和卓呢?”
“他死了!”柳岩枫眼神在提及和卓时一冷,“他跟你一起陷入沼泥之中,我救出你时他还活着,所以我一剑杀了他,现在他早就沉在沼地下了。”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同情与温度。
巴卓的死讯令李舞扬轻叹了口气,释然混和着悲伤却使她眼眶一红。
“他死了,一切都结束了,但是如意也死了……还有小棕儿。如意变成你的样子,和卓以为她是你……原来我预见到的那一幕是如意死于和卓刀下,不是你。是我……我害死……”
“嘘!”他一把抱住她哄道:“如意没死!她是受了重伤,但没死。”
她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光彩,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真的?”
他肯定的点头,“这次幸好巧遇我师父,要是没有他,凭我的医术,我也没有把握。是他救了你、如意和……你月复中的孩子。”
她一震,手覆在月复部,怯生生的瞄了他一眼。
“为什么不告诉我?”想起这件事,他终于稍微沉下脸。
“我本以为我俩此生无缘了,不想使你为难……”
他冷哼一声。
“你生气了?”
“当然生气,气你把所有事都揽在自己身上!”
“这是外公说的,”想起谋光,她眼神微黯,“我们欠你的,总是得还。”
“我从没在乎这个。”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唇。
她抬起头,目光与他满是柔情的眼眸相遇。“我明白,但我却不能不在乎他人看你的眼光。只是……你既然已经走了,又怎会回头来救我?”
“因为小棕儿。”
“小棕儿?!”她十分惊讶,和卓不是已经杀了它吗?“它没死?”
他安抚的揉着她的发,“当时我就是看它有灵性,因此买下它赠予你,没想到最后它还真救了你一命。”他将她抱进怀里道:“伶姨身体孱弱,马车不能行快,我们正在休息时,小棕儿跑来了。见它背上被划了一刀,鲜血直流还是死命的跑来找我,我当下便立刻策马赶回来。不过……小梡儿是已经回天乏术了。”
李舞扬鼻头一酸,心中有不舍,还有更多的感激。
是人是妖是兽又如何?最可怕的其实是贪婪的人性,就算是一匹马,也都有情有义,重要的是心存正念,而不是生命的表相。
“不准再有下次了!”他搂紧她,认真说道。“现在仇已报、恨已雪,你毋需再为了我俩对立的身分把我逼走。你说过要跟我做对平凡夫妻,过着闲云野鹤生活的。”
她抬起头轻抚着他的脸,“不会了,其实看你痛苦我也不好过。”
他心一动,情不自禁吻住她。如今除了她以外,什么都不重要了,她安全的和他在一起,而他也安然无恙,所有的痛苦终将会过去。
外头的世界依然会纷乱,但他将会带她做对闲云野鹤,享受这份属于彼此的幸福与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