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舞扬发现还真得要自己走上一趟,才知道这梦魂谷的占地有多广阔,山谷以木兰湖为中心,一头是广阔的草原,另一头则是古树参天的森林,终年白雾缭绕。
骑在马背上,她静静地凝望眼前如画的景色,在别有洞天的梦魂谷谷底,初春的讯息已经来到此地。
迷茫雾气如梦似幻,增添美意,耳里听着湖水轻拍堤岸,发出悦耳的浪潮声,身下的马儿踏着悠闲的步伐,她在这里找到一丝难得的平静。
突然,她听到熟悉的笑声打破寂静,不由得扬起嘴角,踢了下马月复,循着声音的出处而去。
她在西边的草原上,发现了带着李诺出游的夏竹和夏雨。
“郡主?”夏竹最先发现她的身影,连忙迎上去,“你怎么跑出来了?”
“既然伤好了,就没必要一直躺在床上。”她帅气的从马上滑了下来,拍了拍马头,棕马像是有灵性似的跑到一旁吃草去,也没走远。
“这小棕儿还真乖。”看着听话的马儿,夏竹啧啧称奇。
记得那日在市集,马儿发狂伤人的那幕她可还牢牢记在脑子里,怎么也料想不到才几日的光景,这匹被郡主戏称为“小棕儿”的月兑缰野马,竟已温驯得像只小兔儿了。
“他是你们郡马爷送的,当然很乖。”李舞扬眸光爱惜地瞥了小棕儿一眼。
她爱这匹马,不单因为它的灵性,更因它是柳岩枫所赠之物。
“郡主的言下之意,是郡马爷也像小棕儿一样听你的话吗?”夏雨在一旁打趣道。
“这是当然。”李舞扬笑出声,骨碌碌的大眼睛转了转,俏皮地回道:“不过,这话可不能让他知道,你们也晓得那人是很爱面子的。”
夏雨、夏竹两姊妹相视一眼,也跟着笑了出来。
“姊姊!”原本在湖岸边自己玩的李诺,远远朝她跑了过来。
李舞扬伸出手抱住他,愉悦之情全写在脸上。她一向都很喜爱和弟弟玩在一起的时光。
夏雨跟夏竹站在一旁看着,就见这一大一小都快玩疯了,两人还在草原上滚起圈,根本忘了自己的身份,一个是郡主,一个则是王爷世子。
“郡主。”夏雨在一旁看着身上已经沾满青草屑的主子,忍不住开了口,“您能不能告诉奴婢您的伤为何会痊愈得如此神速?咱们郡马爷该不会真是神仙再世吧?不然……您明明被王妃的责杖之刑打得奄奄一息,怎么才不出几天就好了,不但生龙活虎,甚至还能骑着一匹没有鞍具的马匹处奔驰?这实在令人惊奇。”
“确实令人惊奇,但……眼见为凭,我的伤就是痊愈了。你们就当郡马爷真是神仙再世、妙手回春吧。”李舞扬躺在草地上,对自己的婢女俏皮地眨了眨眼,她看着怀中的李诺,他脸上的红肿已消,只剩下淡淡的青紫,“诺儿原本要玩什么呢?”
李诺指着夏雨手上拿着的纸鸢,“诺诺自个儿做的。”
“诺儿真行!”李舞扬鼓励似的吻了下他红扑扑的小脸。
李诺开心地笑了出来,指着不远处的湖泊,那四周也满是嬉笑声,“姊姊,湖里有很多鱼。”
李舞扬顺势看向他手指的方向,湖泊里头真的有不少鱼。而在湖的另一边,则有几个孩子在那里尽情的游玩。
“郡主,这里的孩子真是行,”夏雨顺着主子的目光看过去道:“个个深谙水性不说,下水去游个几圈,哪个不抓个几十条鱼上来的那才奇怪。我在旁边看得都佩服起来了呢。”
李舞扬闻言,从草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自己和李诺身上的草屑,牵起他的手,缓缓走了过去。
这里有清新的空气、宜人的风景,而看着不远处孩子们淳朴的笑脸,她实在很难想像他们和自己全非同类。
“郡主,你就别过去了。”夏竹忍不住叨念,“那些孩子一看到我们就飞也似地跑到另一头,好像咱们是瘟疫一样。”
李舞扬微微一笑,她大概知道原因,却无法对夏竹说明。那些孩子应该都被交代了不能与他们这群“凡人”太过接近。
她并不怪他们,毕竟不是同类,她和李诺又是皇室之人,跟他们有着血海深仇,这些难解的心结绝非一时半刻能够解开。
“他们跑到那头去,我们就到那头去找他们不就好了吗?”她语调轻快的表示,自顾自地走过去。不过离那群孩子还有一段距离时,她故意停下脚步,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今日天气真舒服,咱们站的这里正好可以当矶钓钓鱼,改天咱们有空就来比比,看谁可以钓得多?”
“诺诺会赢。”李诺抢先开口。
李舞扬一笑,拍了拍弟弟的头,“诺儿真有志气。”眼角余光注意到孩子们看到他们接近,全都好奇地停下动作看着他们。“诺儿不是要玩纸鸢吗?”她伸手把夏雨手上的纸鸢拿过来,交到弟弟手上,“去吧。”
“嗯。”李诺点点头,对那些孩子招招手,露出阳光般和煦的笑容,要他们靠过来一起玩,然后便顺着风势跑起来,扬起手中的纸鸢。
原本只是远远看着的孩子们,看见他手中的纸鸢越放越高,也不自觉越靠越近。
“再高一点!”李舞扬在一旁拍着手鼓励,“诺儿,再放些线,飞得再高一些!”
纸鸢飞得越高,那些孩子们也越靠近,最后一个个都忍不住苞着李舞扬一起鼓噪起来。
一时之间,要李诺把纸鸢放高一点的声音越来越多,就在一阵热烈的加油声之后,纸鸢的线竟然不赏脸的应声而断。
与此同时,周遭扬起了一阵失望的叹息。
“纸鸢……”李诺看着断线的纸鸢越飞越高,搔了搔头,不好意思地转头看向姊姊,“诺诺放得太高,所以断线了。”
“没关系。”李舞扬对他温柔一笑,水灵的眸子扫过一个个孩子们脸上失望的神情,柔声说道:“古人曾说过见人风筝断,一乐也。断了线就是把不快乐也断了,这样不是很好吗?所以别再露出可惜的样子,咱们再做个新的不就成了?夏竹、夏雨。”
“是。”
“去拿些棉纸和竹子来,顺便再去找找有没有丹青,咱们一起做纸鸢玩。”她挥手招呼着那些孩子,“过来吧,孩子们,站在旁边看人玩有什么乐趣?大伙儿一起来才好玩。不过,你们要玩可得自个儿动手做喔,这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
几个孩子原本已经移动脚步,但见她忽又伸出手,状似严厉地指着他们,脚步便全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一脸戒备。
“我知道虽然你们看起来都是孩子样,可实际的年岁或许远大过我,”她对他们俏皮地眨眨眼,“所以说做纸鸢是各凭本事,我可不允许有任何不公不义之事发生,大家都只能用手,凭着自己的‘真本事’来完成,你们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阿子们互相对视一眼,最后都竟会心笑了出来。他们明白李舞扬的言下之意,就是要他们不能使用法术。
“郡主,你在说什么?”夏雨一副丈二金刚模不着头脑的样子问。
“你不懂没关系,这些孩子懂就行了。”她看着四周说,“这里风大不方便咱们回家去做吧。”
她开心地招呼着那群孩子进入柳岩枫的宅第。但一看到门口那半人高的白狐雕像,孩子们就全都迟疑地停下脚步,站在门口。
“放心吧,是我带你们进来的,没问题。”李舞扬简单的一句话,安了那些孩子的心,没半晌终于陆续跟着她走进去。
报园里,她带着孩子们索性席地而坐,夏竹和府第的下人很快就备好了棉纸、竹子、丹青和笔。
“真该请郡马爷替我画只凤凰的,飞上天际肯定美丽非凡,无可比拟。”李舞扬拿着笔,随意在棉纸上画了只灰鸠,一边喃喃自语着。
“郡主你这可不行,方才是你说要各凭本事的。”其中一个最大的孩子开了口。
“你这丫头……”李舞扬抬起头,看着跟自己说话的女孩那双水亮的大眼睛,知道她的名字叫云依,“拿我的话堵我的口?”
“我没有,只是你们不是最常说那一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吗?”
“好一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得好。”她没有被激怒,反而发出一连串笑声。
才踏进府第就听到后花园里传来的嬉笑声,柳岩枫不由自主的被声音吸引过来。
“是郡主带了一群孩子回来。”崔昂在主子身后低语。
柳岩枫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谷主!”云依眼尖地看到他,立刻大惊失色地站起身。
其他孩子见了也跟着站起来,头一低,列成一排。
李诺见了觉得好玩,也跟着站起身,站到最后面跟着低下头。
见到这一幕,李舞扬笑得更开怀了。她看向柳岩枫的方向,娇嗔道:“我们本来很快活,可你一来全都走了样,真是杀风景。”
目光看见地上的器具,他微微一笑,不发一言地转身离开。
李舞扬没跟着他走,只是挥手要站着的人全都继续,“人走了,轻松点吧。”
“我第一次看谷主笑耶。”云依忍不住惊奇地说,“郡主,我爹、娘说你很行,没想到你真的那么厉害。”
她爹娘说她“行”?那也应该不是赞叹而是讽刺吧。
云依算是幸运的了,爹娘全都健在,可这里还有无数人在十年前的劫难中失去至亲,这样的血海深仇,要放下谈何容易?她和诺儿的身份,自然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接受。
虽然父王当年并没有参与屠杀,但他带兵前往却是不争的事实,正如姜如意所言,谁也不敢保证若将来情况有变,父王是否还能像从前一般慈悲为怀。
阿子秉性纯真,可以心无芥蒂地接受一个对他好的人,但大人的世界太复杂,纵使真心对一个人好,也未必会被他认同。
看着李诺愉快的跟那群孩子们相处,李舞扬摇了摇头,要自己不要多想。反正现在孩子们可以开心地处在一起就是个好的开始,若真要报仇雪恨,也该结束在这一代,而非影响到下一代。
她用眼神示意了下一旁的夏竹和夏雨,要她们看顾好孩子,自己则默默地起身离开。
宽阔的草原上,毛色发亮的棕马一声嘶叫划破宁静,飞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李舞扬骑在马上,如同一阵风似的,任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
小棕儿好像知道她一心想要策马狂奔的心情,跑得又快又稳,令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在飞。
突然,她右边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分心地扭身一看。看到来人,她不由得嘴角一扬,拉起马鬃。
只见小棕儿一声长嘶,前蹄腾空,旋即停了下来。
“你……”柳岩枫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马,缓缓停在她身旁,一脸的无奈,“好马术。”
“承让了。”她对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他深情地望着她,心中有出乎意料的惊喜。他当然知道她会骑马,只是没料到她骑术居然如此精湛,而且能耐说不定还在他之上。只不过方才内心在为她暗暗叫好之际,也控制不住的浮现一股担忧。
“不过太危险了。”他轻斥。
李舞扬红通通的脸颊上难掩兴奋之情,“放心吧,我的小棕儿知道我的心。”
“知道你心的不单只是这匹小棕儿,”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对她伸出手,“过来,我载你一程。”
看着他伸出的手,一股甜蜜直闯她心房。她没有拒绝,直接被他抱到他的马背上。
“小棕儿真乖。”即使马背上已无人,它仍跟着他们行进,令她不由得看着他叹道。
“那也只有在对你的时候。”他宠溺的一笑,对她的爱怜全写在脸上。
当初被他们在市集买下的棕马似乎颇具灵性,谁都没办法靠近它,更别提驾驭,不过只要一遇上柳岩枫,和李舞扬,就全变了样,乖顺得不得了。
“对你不也一样?”她背靠着他,看着乖乖跟在一旁的小棕马儿称叹,“它好聪明”。
他伸出手,温柔的替她擦试额上的汗珠,两人就这么静静的依偎着。
“那些孩子喜欢你。”过了一会,他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
“这是应该的。”她得意的说。
他对她挑了下眉。
“因为我也喜欢他们,礼尚往来,这才公平不是吗?”
听到她的回答,他嘴角不禁扬起。
“今日……你上大堂可有事?”原本不想问的,但她终究开了口,明白问题不是逃避便能解决。
虽然长老出手替她疗伤了,但这不代表其他人就能接受她,她跟柳岩枫都很清楚这一点。
他脸上表情的变化得过且过微妙,但她还是注意到了。
她抬起头,黑眸闪着光亮,“不顺利是吧?”
“会解决的。”他一语轻松带过。
“当然。”她没有质疑他的话,“反正这世上许多事,本来不是非三言两语可解释,有些仇恨,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她静了一下会,柔声又说,“岩枫,我想回谨王府一趟。”
他先是一愣,但随即轻摇了下头,直截了当地拒绝。
“先别摇头,这是我深思熟虑后才下的决定。”她拍了拍他的胸膛安抚道,“你也知道大王妃是和卓的表妹,当今的太子妃是她表姐。”
他眉一挑,俊脸一沉,“纵使如此,那也与你无关,我不愿你再以身试险,插手我族人的事。”
她晶亮的眸子锁住他,伸出手抚着他的下巴,“你我虽然还未拜堂,但已是夫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敛眉不语,身子僵直着,神情威而不怒,眼神摆明了就是要她打消念头。
“放心吧。”她语调轻柔地保证,“母妃那日动得了我,是因为我顾及诺儿,毕竟若一个不好,她可能会伤了他,所以我只容忍,不然,以我的能耐怎么任凭自己被人打得奄奄一自己而不懂得反击?这次回去,我绝不会再让她有机会动我分毫。”
“我不答应!此事勿需再提。”他肃然决定。
“好吧。”她竟然不再试图说服,第一次顺着他的意回答,“你说不提,我便不再说了。”
他怀疑的看着她,对她难得的妥协态度感到狐疑,“李舞扬,你别对我使阳奉阴违那一套。”
她双眼闪闪发亮,侧着脸,目不转睛的凝望着他,虽然没在笑,但眼神中像布满了笑意。
他一恼,忍不住伸手捏了她脸颊,“听到没?”
“听到了。”她柔柔一笑,戏谑的说道:“没有相公点头,妾身岂敢任意妄为?”
看着她俏皮的神情,他心神一动,低头吻住她。
“只不过……若有一天你脑子不正常,点头同意我回府的话,到时可就别管我要做什么了哦。”
听到她后头补上的这一句,柳岩枫只能无奈的对天一翻白眼,“我决不会同意。”
“话别说得太早。”她对他眨着眼,“小心被自己的话给噎到,到时我可不会同情你。”
她扬首一笑,吻了他脸颊,哄着生闷气的男人,暂时将回府的事给抛到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