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模样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俏皮地坐在木箱上头,一双可爱的小腿还不住的晃动着,手里原本热腾腾的馒头早已冷却,但她丝毫不以为意,脸上还是挂着甜甜的笑容,开开心心地咬了一口。
天才亮时,她就坐在这里,等到现在太阳都快下山了,她依然不愿离开,偶尔她会拉长颈子看着小路的尽头。
一股寒风突然吹来,直扑到她的小脸上,她不禁冷得缩了下脖子,抽了长长的一口气。
逃诩快黑了,为什么爹爹还没回来?
“舞扬!”
听到身后轻柔的叫唤,小女娃立刻坐直身躯,红润的小脸转过身看着不远处站着的美丽少妇。娘亲如云的乌发上只简单的别着两支玉簪,但穿着斗篷的她,站在寒风之中依然显得风姿绰约。
“娘。”尹舞扬稚女敕的声音柔柔唤了声。
“乖。”她的娘亲举手轻招了下,“下来,天黑了,跟娘进屋去吧。”
尹舞扬没有迟疑地从木箱上跳下来,蹦蹦跳跳的来到娘亲身边。她扬起小脸看着娘亲美丽却微郁的脸庞,“爹还没回来?”
“是啊。”牵起女儿的小手,谋水心设法微笑,“明日吧。”她的美目望向依然看不到夫君身影的小径,“或许……或许明日就回来了。”
尹舞扬握着娘亲的手,乖乖跟在她身旁,樱桃小嘴却忍不住喃喃自语,“娘,今日……爹爹是今日就会回来,舞扬看到了。”
听到这些话,谋水心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揉了下女儿的小脸。在女儿呱呱坠地那一刻,她便知道这孩子预测未来的能力在自己之上。
“舞扬看到了吗?”她柔声开口,“那妳爹爹……今日就一定会回来。”
“是,爹爹会跟娘和舞扬一起吃最好吃的梅花糕。可是,娘……”小舞扬困惑的皱起眉,嘟起小嘴停下了脚步。
谋水心不解的低头看着女儿,“怎么了?”她轻声的问,“舞扬又看到什么了吗?”
“爹的剑为什么都是血?”尹舞扬抬起头,目光与娘亲相接,“舞扬怕!不要!”
谋水心握着女儿的手突然一紧,瞬间一股不安袭上心头。
在离开从小生长的苗疆、生下女儿之后,她便不再擅自使用自己的预知能力,她与夫君都相信世间一切皆有定数,不能靠着人为妄加改变,不然只会遭致更大的祸害。但是……
天际正好下起了大雪,雪片铺天盖地而来,她眼一闭,脑中电光石火的闪过一个画面—
她身躯一僵,再次张开眼,缓缓的抬头看着夜空,天色黑沉阴闇,大有泰山压顶之势……她脸色转为苍白,明白这是命中注定逃不过的难关—
血珠剑锋滴
云破日初之际
灾难降临
“小姐!”在小竹屋里的司徒伶,看见谋水心一脸苍白的站在外头,立刻走了出来。“天这么冷,怎么带着小小姐站在外头?快进来啊!”
谋水心收回目光,幽幽地看着自己的婢女。
“小姐?”司徒伶看到小姐的眼神,一颗心不由得揪了起来,“怎么了吗?”她小心翼翼的问。
谋水心露出一个浅笑,“去收拾收拾,该走了。”
听到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司徒伶却也没多问,立刻返身回屋准备收拾行囊。
“伶儿!”谋水心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轻唤了一声。
“是。”司徒伶立刻停下脚步。
虽然天寒地冻,但谋水心并没有进门,只是坐在屋前的竹椅上,这是夫君亲手砍竹,一点一滴细心做给她的。
他们在这里过了大半年的快乐日子,原本在初雪降临大地之前便该离开此地回南方,但计划却因故生变。看着眼前纷飞的白雪,她抱起女儿,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司徒伶恭敬的站在谋水心身旁,等着小姐开口。
她随小姐陪嫁至今,转眼已过了七个年头,这些年来姑爷、小姐鹣鲽情深,四处游山玩水,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就在大约半年前,他们来到这座人烟罕至、美如仙境的山头,姑爷和小姐决定在这里多留些日子,等天气转凉就要返回南方,回到久违的故里。
没想到,在他们临行前竟来了一批不速之客,跟姑爷谈了许久之后,姑爷便留下她们,随着那些人走了。
泵爷走时有交代,最迟不出一个月就会回来,只是一月之期已过,却依然不见姑爷的踪影。
直到今天一早,她看到小姐起了个大早,做起姑爷和小小姐最爱的梅花糕,她便知道姑爷今日应该会返家。
小小姐舞扬一直在外头等着爹爹返家,只是等到现在逃诩黑了,她们还是不见姑爷的人影。
静默了一会,谋水心幽幽开口,“姑爷……等会儿就到家了,只是……”清明的美目扬起,她坦诚的看着自己的婢女,“若我和姑爷有何不测,舞扬就拜托妳了。”
司徒伶闻言浑身一震,眼底写着震惊,想追问,话到嘴边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看着小姐绝美的脸庞,她的心跌至谷底,打小苞着小姐长大,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小姐身上那股外人所不解的神秘力量。
她们出生于苗疆,那里山明水秀,鸟语花香,村落数千人安居乐业与世无争,自成一处桃花源。掌管当地律法、祭祀的是黑祭司和白长老,上下恪守其道、各安其位,日子过得平实又单纯。
老爷是受人敬重的巫灵黑祭司,夜观星象、敬授人时,而身为黑祭司的掌上明珠,小姐得逃诶厚的在出生之际便拥有预测吉凶的能力,她的这份神通也令老爷感到骄傲不已。
至于她家姑爷尹了凡,跟小姐是青梅竹马,还是主掌律法的巫灵白长老长子,拥有斩妖除魔的高深法力,两人的结合是天作之合,门当户对。
不过她家姑爷和小姐一向淡薄名利,于是在成亲之后,得到双方父母的谅解,便离开了苗疆,四处游山玩水,想要多看看后再回故里。只是现在……
“小姐,”司徒伶强迫自己压下激动的情绪,缓缓的半跪到谋水心身旁,圆圆的大眼仔细观察着小姐的神情。今天小姐居然开口托孤,她知道一定有大事将要发生。“难道躲不开吗?”
谋水心淡淡的摇了下头,“收拾细软,时候一到就快走。”
“不等姑爷吗?”
“等。”谋水心的美目望向依然不见人影的小径,“等相公回来,我们吃个饭,妳就带着舞扬走。但是我跟他……已经走不了了。”
这是不对的!司徒伶摇头,紧拉着她的手道:“小姐,如果妳能预知不测,不如我们现在就走。”
“不!”谋水心视线稳稳的看着她,“我与妳姑爷谈过,我们绝对不会用上天赐予的能力妄自转换世物变化,毕竟逆逃邙行,最后也只有招致不幸的下场。若我跟着妳们走,只怕最后连妳跟舞扬都走不了。今天若是我的命该绝,我认了,但妳与舞扬……并不是这样。”
“小姐!”
谋水心的手轻覆在司徒伶脸颊上,柔声说道:“伶儿,我们亲如姊妹,妳是此生我最信任的人,舞扬交到妳手上,我可以放下千百个心。只是妳得记住一件事,牢牢记个明白—带着舞扬,一辈子不可回苗疆!舞扬此后得隐姓埋名,别告诉任何人她爹是尹了凡,娘亲是谋水心。”
司徒伶的泪水在眼眶打转。
“去吧。”谋水心柔柔一笑,“不用带太多东西,只要到了山腰的破庙,应该就安全了。”
司徒伶站起身,擦了擦眼泪,转身进屋子里去收拾。
谋水心紧抱着怀里的小小身躯,贪恋着女儿身上的温暖。这是她此生最珍贵的宝贝,身上流的是尹、谋两家的血—苗族两个最优秀的巫灵世家。
她轻摇着女儿,抚模她的发。舞扬的血统将可以带她走向不凡的人生,却也可能使她惨死荒野。若能选择,她只愿女儿平凡过一生,这是一个娘亲最卑微的心愿。
“天地神灵,水心今日所为若真有错,就请将祸全都降临在我身上,别为难了我的女儿。”深吸口气,谋水心在心中下了决定,她从自己的腰间拿出一条细致的银炼,链子中间有个坠子,上头镶了一颗发亮的红宝石。
“娘,这个石头好漂亮!”尹舞扬眼睛发亮的看着宝石。
“是啊,这是外公送给娘的。”谋水心微笑的看着自己女儿,柔声说道:“今天娘送给舞扬好吗?”
“好啊。”尹舞扬开心的接过手。
“娘替舞扬戴上。”她将银炼小心翼翼的系在女儿的脚踝上,“此生……都拔不下来了,舞扬不可以生气喔。”
尹舞扬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这条银炼,是苗疆历任黑祭司花了数百年神力所打造的,上头的红宝石更是用历代祭司的鲜血才养成。银炼原本供奉在神舍之中,但在夫君带着她离开苗疆那日,她爹亲自在祭坛前将这条链子交给了她。
想起离去那时,爹欲言又止的慈祥目光,看来,他老人家早就已经算到了这么一天。但若连爹都无力回天,那么以她的能力……也只能接受命运了。
看着小舞扬兴奋的动着自己脚踝上的链子,她不由得露出一个浅笑。
舞扬一旦戴上这条链子,除非回到苗疆、由黑祭司在祭坛前亲自取下,不然除非死亡才能解开。最重要的是,戴上链子之后,不论有任何的特异能力都会尽失,与常人无异。
这条银练将封住舞扬深不可测的能力,只希望这个举动真能保住她的生命,守护她一生。
“别吃了。”谋水心轻笑着拿走女儿手中吃了一半的馒头,“进去吧,娘给妳做了梅花糕,顺便去给伶姨看看妳的链子。”
“好。”尹舞扬兴奋的跳下来,看着娘亲,“娘不进去吗?”
谋水心摇了下头,“娘还想在这里多坐会儿。舞扬乖,进去吧。”
“是。”小小年纪的尹舞扬没有多想,轻快的跑进屋子里头。
她愉快的边跑边看着脚上的银链子,等爹爹回来,她也要给爹爹看,让他看她拥有的这个漂亮小玩意。
不断飘落的雪花洒在谋水心身上,但她依然不为所动的坐在原地,直到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她才缓缓站起身。
阴暗的小径尽头出现了一人一马,在大雪之中奋力的前进。
马匹才停住,上头的人便拉下罩帽,挣扎着滑下马。
“相公!”谋水心立刻上前,扶住爆下马的男子。
“走!”尹了凡的手紧抓着她,“带着舞扬快走!”
在碰触到夫君的瞬间,她立即察觉他身上流下的温热液体,抬手一看,鲜红的血怵目惊心。
看着他俊美却苍白的脸庞,她脸上也不见血色。
“我们灭了白狐一族!”尹了凡涩然的开口。
“相公……”谋水心幽幽的望着他,“你怎么会这么做?”
看着妻子一脸平静,尹了凡在心中叹了口气,看来她已经预知了他的所作所为。
虽说人妖本不同界,但并非妖物尽是邪恶,正如人也非全是好人一样,只要井水不犯河水,人妖殊途,各守其道倒也相安无事。
他学得一身好功夫承袭祖业,能与妖物沟通,更懂阵法诛邪镇妖,但也正因为如此,从小他便被教导处事必须小心谨慎,绝不滥杀无辜,但这次……他却满手血腥,灭了狐族。
“有只狐精迷惑了当今太子。”尹了凡脸色苍白、声音虚弱,一切都怨不得人,只能怪自己信错了人。“还记得和卓师兄吗?原来他现在已经贵为当朝国师,而他妹妹更成了太子妃,那日便是他派人前来请托,说这只狐精使太子疯癫,盼我出手相助。太子乃君王之本,本一摇,天下摇动,我原以为这么做是行善一件,谁知……错得离谱。”
巴卓……谋水心摇了摇头。打小她就不喜欢这个师兄,他虽与夫君师承同门,但却野心勃勃,性情乖戾,学成之后,便头也不回的离乡。
记得当年他离去时,还到祭坛来了一趟,想要带着她一起走,但被她严辞拒绝。这辈子,她永远记得他那双满是盯着她看的双眸。
没几年,就有消息传回,说他当了一朝国师,还深受皇帝的宠爱,不过这毕竟是师兄个人之事,不论荣辱皆与他们夫妻俩无关,谁料到此刻夫君会因顾念同门手足情谊而铸成大错。
“相公,既然已成事实,”她抬起手,轻轻拨掉他发上的白雪,“那就别往心头搁去。”
“娘子,妳不懂。”看着妻子柔美的脸庞,尹了凡万分羞愧,“无故灭了一族人,不单为夫的我满手血腥,更将我们推向险境。”他抓住她的手,“舞扬……和卓那家伙知道我俩成了亲、还生下舞扬……他想要舞扬!”
提到自己的心头肉,她一僵,“什么?”
“师兄知道舞扬乃妳我所出,舞扬与生俱来的神通是他所要的助力。”
谋水心一震。他们夫妻自小皆显露出不同常人的卓越能力,而舞扬乃两人所出,她的能力更在爹娘之上是可以想见的事。
“师兄有成王的野心,舞扬的灵通能力可以助他一臂之力,这次灭狐族也是师兄一手主导。太子虽恋上狐族女子,但是并不疯癫,那只是一份单纯的男女之情,而师兄赶尽杀绝,是因为太子与那狐族生下一子,可能成为他称王为帝最大的绊脚石。可惜我杀了那只得道的白狐,也就是狐族公主,是她临终前全盘托出真相,我才知自己错得离谱,但已经回天乏术。”
谋水心听了,脸色更显惨白。
“不过我在师兄下手前救了那个孩子,只是他受了伤—”他急促的说。
她目光梭巡着四周,“那孩子呢?”
“师兄在追我,他跟着我只怕会有不测,所以我把他藏在山洞里,施法隐住了那个山洞,只要他不出来,就不会有人找到他。”
尹了凡用力压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他不能倒下—至少得要等到妻女安全。
“师兄马上就会追过来,剩余的狐族随后也会跟上,我……我等会儿得去找那个男孩,带着他寻到他的族人,妳带着舞扬,能走多远是多远,时间不多了!”
“好。”她吃力的扶着他进屋。“我煮好了饭,一大清早就起来做了你和舞扬最爱的梅花糕等着,现在你回来了,我们吃个团圆饭好吗?”
“娘子,现在这个时候—”
谋水心美目静静的望着夫君,此生她倾尽所有去爱的男子。“相公,我和你逃不掉的。我会跟你去救那个孩子,但是……我们逃不掉了。”
尹了凡蓦然沉默。看着妻子恬静而楚楚动人的神情,许久,他扬起嘴角。
“是吗?”他深知爱妻的能力,知道若她说出口,那就是逃不掉了。“好,那为夫就跟娘子好好的吃顿饭吧。”
两人一进屋,里头的尹舞扬一看到爹亲,便兴奋的跑上前,一把抱住他,“爹!”
“舞扬……”尹了凡吃力的抬起手,拍了拍女儿的头。
“舞扬等了爹好久,”她拉着爹撒娇的说,“爹爹回来得好晚。”
“对不起。”尹了凡笑了,“让舞扬久等了。”
谋水心柔声的朝屋内唤道:“伶儿!”
司徒伶听到叫唤,立刻从里头走出来,一看到尹了凡,不由得一惊,“姑爷?你回来了?”
“是啊。”尹了凡缓缓坐了下来。
“过来一起吃饭吧。”谋水心轻声说道,“我们已经好一阵子没有一起吃顿饭了。”
“是。”司徒伶连忙添饭,相信只要姑爷回来,一切就不会有事了。毕竟她家姑爷武功高强、神通广大,只要有他在,别说是人,就算妖魔鬼怪他们都不会看在眼里。
只是当她一转身,目光不经意看到姑爷座位底下的滴滴鲜红时,她的心一震,惶然的抬起头,看了脸色苍白的姑爷一眼,又转向小姐。
见小姐嘴角扬着恬淡的笑容,彷佛已预知这一切,她了然的闭上嘴,不再说话。她将饭添好,眼眶含泪,静静的坐下来。
“爹,”一家只有不解世事的尹舞扬,还一脸天真的轻晃着自己的小脚,“你看!娘给我的银炼。”
尹了凡一眼就认出这条银炼,更知道戴上银炼之后的意义。他看向自己的妻子,看来水心已经预知舞扬的能力将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所以替她做下了决定。
“吃吧。”谋水心一笑,“吃完这餐后,伶儿就要带着舞扬走了。”
尹了凡不理会自己腰侧被剑所伤,还兀自流着鲜血,妻子简单的几句话,已经让他明白她交代好了一切。
于是他定定的看着司徒伶说道:“伶儿,舞扬就拜托妳了。妳的大恩大德,我与水心来世定报。”
司徒伶的泪水在眼眶打转,但她没有让它流下来,“姑爷别这么说,这是伶儿该做的。”
“相公放心吧。”谋水心体贴的替夫君夹了些菜,“我相信伶儿一定会好好照顾舞扬。”
尹了凡深深的看着爱妻恬淡的神情,微微一笑,伸出手揉了揉女儿的头。只愿神灵保佑他与水心的孩子能平安无事!
一顿饭就在哀伤又恬淡的气氛中进行着。
尹舞扬吃完梅花糕,谋水心便拿出手绢,将剩下的梅花糕包进手绢里,放到女儿的衣襟中,“舞扬,这给妳。”
小舞扬兴奋的接过来。
“放着吧。”谋水心温柔的看着她,“以后慢慢吃。”
她开心的点点头。
谋水心抬起头,对夫君使了个眼色,下一瞬,尹了凡便伸出手,对空在女儿的额上划了几道,只见她立即打了个哈欠,趴在桌上甜甜睡去。
“走吧。”谋水心忍住泪水,看着自己的婢女吩咐。
司徒伶压下心酸,点个头,背起简单的包袱,抱起了小小姐,走出小竹屋。
屋外一片白雪茫茫,她也不知她们该何去何从,只能勇敢踏上茫然不可知的未来旅途。
她的脑海里,牢牢的记着小姐的话—至死都不能带着小小姐回苗疆。
小舞扬不知是什么惊醒了自己,她动了躯,张开眼睛。
她揉着双眼,好奇的打量着四周陌生的环境,是一间破庙。
她明明记得自己还在跟爹、娘吃好吃的梅花糕,现在怎么会在这里?
借着不远处火堆的亮光,她只看到身旁的伶姨,没有看到她爹娘。
小心翼翼地离开伶姨的怀抱,梅花糕还放在她的衣襟里,但是……爹、娘呢?
站起身,她奋力的踮起脚尖看着窗外,但她个子实在太矮,无法如愿的一窥屋外究竟。
再回头看了伶姨一眼,见伶姨依然熟睡,于是她将庙门拉开一个小缝,偷偷的跑出破庙。
外头大雪纷飞,好冷……眼前的小路似乎看不到尽头,不过天色已经微亮。她拉长脖子不停的张望,却还是没有看到爹娘。
陡地,发现不远处好像有团白影在动,她好奇的朝着白影走过去。
一阵猛烈的风吹来,令她重重的跌在雪地里,但她不死心,依然手脚并用的爬过去。
原来雪地里躺着一只几乎与纷飞白雪融为一体的可爱小白狐,牠冷得发抖看牠的样子,似乎是再也走不动了。
迟疑了一会,天性善良的她伸出手抱起牠。
这瞬间,原本紧闭着眼的小白狐睁开双目,那是一双黑得发亮的黑眸。
那晶亮的星眸令尹舞扬露出微笑,安抚道:“小包、小包,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爹或你娘呢?”
她轻轻模着牠雪白的皮毛,注意到雪白毛色上有鲜红的血迹。
“你受伤了好可怜,很痛吧?”她小心翼翼的将牠抱进怀里,在风雪中半爬半走的回到破庙。
破庙里因为有柴火,所以比外头温暖多了。
伶姨依然熟睡,尹舞扬轻手轻脚的抱着小包往火堆的方向移动。
“你再忍一忍,等会儿就暖和了。”她找到了牠脚上的伤口,拿出娘亲手做给她的小手绢,绑在牠脚上,“天亮之后,你爹娘就会来找你,我也要去找我爹娘。”她轻声对小包说,而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小心的拿出梅花糕,“这是我娘给我的,她叫我慢慢吃……你要吃吗?”
小包嗅了嗅,伸出小舌头舌忝了一口,原本以为牠不吃梅花糕,但没想到牠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完了。
尹舞扬露出一个浅笑。
等牠满足的吃完,身子也没方才抖得那么厉害了,但因为不放心,她还是将牠塞进自己的棉袄里,拍了拍牠,“乖乖……”
不知过多久,察觉到小包不再颤抖,她低头看一眼,就见牠闭上眼睛,安稳的睡着了。
她一笑,倒卧在火堆旁,也跟着迷迷糊糊跌入梦乡。
不过才睡着没一会,她就被一声巨大的声响给惊醒,吓了一大跳,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整个人就被一把从地上抓起来。
她忍不住尖叫出声,声音惊醒了熟睡的司徒伶。
司徒伶倏地睁开眼,手一伸,才知道小小姐不在自己身旁,抬头一看,就见到眼前至少近二十个白衣人,其中一个还抓着小小姐,她身躯一僵。
“你们做什么?”她大声朝抓着小小姐的白衣人吼道:“放开她!”
“我们不想伤人。”抓住尹舞扬的是个头发都已雪白的老人,他的表情还算和善,“老夫只是想问句话。”
“要问话可以,”司徒伶压下心慌,“先把孩子放下来。”
老人想了一会,最后将尹舞扬放在地上。
司徒伶立刻一把将小小姐拉回自己身旁。这是小姐的命根子,她就算是把命豁出去也得保护周全。
她一连退开好几步,一脸警戒的打量着破庙里的白衣人。
“妳们可有看到一个男孩—不!懊说是一只白狐?”
“没有。”司徒伶的头摇得像波浪鼓,“这破庙就这么一丁点大,你们可以自己搜,不要动手动脚。”
老人打了个手势,他身后的人立刻四散去搜寻。
“姑娘……”他怀疑的打量着她,“可否冒昧问一句,妳们怎么会在这荒郊野外?”
“我……”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警觉回道:“与你何干!”
“是与老夫无关。只是……这山上住了一户人家姓尹,不知跟姑娘有无关系?”
“没有!”司徒伶冷着声回答,但天知道她的脚已经在发抖。她紧抱着小小姐,“我不认识什么姓尹的。我……我姊姊早逝,留下这个小女娃,我们姨俩孤苦无依,靠着上山捡拾柴火到市集赚点碎银过日子。今日上山,谁知道突如其来下起大雪,让我和孩子迷了路,只好不得已在这破庙生火待上一晚,等天亮就会找路下山回家去了。”
老人抚着自己的胡子敛眉沉吟,似乎是在衡量她话中的真实性。
“长老,没有。”去搜的几个人回到老人身旁,轻声说道。
“到底去哪了?”老人不由得皱起眉头,喃喃自语,“姓尹的道人把小主子幻变成小包带走,现在那道人跟他娘子都死在那个该死的国师手下,但大批朝廷的人都找不到小包,所以小包一定还在这座山上……继续找!绝不能让贼人先了一步!”
听到老人的话,司徒伶脸色惨白。她家姑爷和小姐……死了。她身子一晃,几乎无法站稳脚步。
她低头看着尹舞扬,见小小姐仍一脸天真,根本不知自己的爹娘已死,她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紧抱住小小姐。
“这位姑娘,”老人要离去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丢了一袋银子到司徒伶身上,“把这收好吧。妳一个姑娘家带着小娃儿生活挺辛苦的,别再上这山头了,这里不平静。”
看来这素昧平生的老人并非恶人,忍着泪,司徒伶低下头柔声道谢,“谢谢。”
尹舞扬怀里藏着的小包或许是因为被紧搂着,所以不舒服的醒来,牠动了一下,她立刻低下头,拍了拍自己胸前的棉袄。
“那是什么?”老人注意到她的动作,立刻直指着她,脸上的温和转为严厉。
尹舞扬立刻一愣,紧搂着小包,缩进司徒伶的怀里。
“说!”老人急急的靠近她们,小包就在此刻挣扎地从她衣襟里窜出头。
老人立刻眼睛一亮,长手一伸,就将小包给抓进他怀里。
“小包—”尹舞扬伸手想要抢回来,但被司徒伶眼捷手快的拉住。
司徒伶沉下脸斥问:“妳怎么会有小包?”
“方才……”尹舞扬微愣住了。她从没有看过伶姨这么凶的模样。
司徒伶拉着她,着急地对老人说道:“她只是个孩子,她是无心的……并非存心欺骗……”
尹舞扬见状,红着眼为自己澄清,“方才我到外头去,看到小包冷得发抖又受了伤,我看牠可怜,才把牠抱进来的。”
“妳……”司徒伶心一紧,又怜又气,无措的看着老人,“这位老爷,我—”
“别说了。”看着绑在小包脚上的手绢,老人原本震怒的神情转为柔和,这才仔细的低下头打量尹舞扬—真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儿,可以想见这孩子长大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小丫头,这是妳弄的?”
尹舞扬点点头,向老人伸出手,“小包还给我!”
老人慈爱的看着她,摇了摇头,“老爷爷不能将小包给妳,不过还是要替小包谢谢妳,若没有妳,我看这小包早冻死在外头了。妳的大恩,有机会老朽定当回报。”
“不要!”她坚持的摇着头,与小包灵活有神的黑眸相望,心中升起不舍,“我要小包,他是我的朋友。”
“舞扬!”司徒伶轻斥一声。她不敢冒险让小小姐因为一只白狐而受到任何伤害。
“可是伶姨—”
“老爷爷得要带小包回去找娘。”老人轻声开口,打断了尹舞扬的话,“所以,妳就让老爷爷带走小包可好?”
“牠要找娘……”尹舞扬沉默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小包的黑眸。小包应该去找娘,因为她也想要找她娘,于是,她缓缓的露出一个微笑,下了决定。她伸手拍了拍小包,“小包要乖乖听老爷爷的话,快回去找娘吧。”
真是个水灵似的小丫头。老人抚着胡子,眼底有着对她的赞赏。
“长老!”外头跑进另一个白衣男子,神色慌张,“朝廷的人追来了!包主……狐主不慎跌落山谷。”
老人听到这消息,脸色不禁一变。
“撤!”离去前,他对司徒伶和尹舞扬点了下头,“后会有期了。妳天一亮就快带着孩子下山,这里不是久待之地。”
接着,就像来时一般,二十几人竟在一眨眼间无声无息的消失在雪地中。
看到眼前诡异的一幕,司徒伶几乎虚月兑的抱着尹舞扬坐到地上。
一想起刚才听见的对话,她家的姑爷和小姐恐怕已经遇难……她忍不住办了眼眶,啜泣起来。
“伶姨?”尹舞扬小手轻覆在伶姨湿润的脸颊上,不安的说:“不要哭,对不起,舞扬会乖。”
司徒伶紧抱着小小姐,只能摇着头,无法言语。最可怜的是这个孩子,从今以后就无爹无娘了。
不过她的悲伤无法维持多久,破庙外头很快就传来杂沓的声响。
“王爷,这里有间破庙。”
几乎在话声落下的同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已出现在庙门口。
李岳抬手拨了拨大麾上的雪花走进来,里头火堆的温暖使他呼了口气,一阵倦怠袭上他全身。
他实在有些累了,天未亮就收到密令,命他立刻集结士兵、马不停蹄的赶来此地,他根本连喘口气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一进庙里,他定睛一看,略微吃惊的看着这里竟然有个紧抱着一名小女娃、一脸惊恐瞪着他看的妙龄女子。
“叨扰了。”他有礼地轻声说道。
脸上泪痕犹湿的司徒伶,抱着尹舞扬不停的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紧贴着墙壁为止。她睁着一双大眼,惶恐地瞪着面前一大群士兵。
她的心狂跳着,很清楚尹家今日的家破人亡都是因为朝廷那个坏心的国师—和卓,而这些人明显都是朝廷的人。
看着她眼眸因为恐惧而睁大,身躯也不由自主的颤抖,李岳放柔自己的神情,扬了下嘴角,“姑娘受惊了,本王只是到此处找些东西,马上就会离开。敢问姑娘可有看到一只小包?”
小包?
司徒伶咬了下唇,然后摇摇头,手也下意识的捂着尹舞扬的嘴,就怕孩子小,一个不好说错了什么,将难逃杀身之祸。
他们也在找那只姑爷死前施法幻化的小包?看来那只小包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可惜她现在无法想太多,只想让自己和小小姐安然地全身而退。
她紧闭着嘴,看着士兵已经着手在破庙的四周搜寻。
“王爷,没有。”查访的士兵一无所获的回到李岳跟前回话,“只是国师有派人来交代,不论何人,见到都要带回去审视。”
柄师?司徒伶努力让自己保持面无表情,但是根本没用,她身子仍忍不住颤抖。一旦被带到国师的面前,她跟小小姐的未来堪虞。
李岳看着眼前的姑娘,看见她脸上犹湿的泪痕和发抖的娇小身躯,她的恐惧是如此显而易见,他眼神不由得一柔—
“不过就是一个女人带个孩子,有什么好审视的?”他嘴一撇,淡淡的说。
他的话使司徒伶如释重负,感激的抬起头看他一眼。
李岳只是微微对她一笑,转身离去。
“伶姨,他们是谁啊?”尹舞扬小声的问道。
“乖。”司徒伶慈爱的安抚道:“别问,没事的,等会儿伶姨就带妳下山去。”
听到两人的交谈,李岳突然停下脚步,司徒伶见到他的动作,一颗心又立刻被吊到半空中。
他一个转身看到她的神情,觉得有趣极了。看来他的外表应该比他所想的还要糟,不然这女人怎么只要一对上他的眼,就露出一副惊恐的模样?
“来人啊!”他开口下令,“准备马车,送她们下山!”
“是。”士兵立刻衔命离去。
“不用了。”司徒伶头摇得像波浪鼓似的,“天已经亮了,我们会自己找到路下山。”
“现在这山上有大批人马,若被国师遇上,本王可不敢担保他会做出什么事。我派人送妳们下山,才不会有人为难妳们。”
李岳早对这个受父皇重用的国师深感疑虑,更对他的残暴滥杀时有所闻,只可惜他的忠言并没有被父皇所接纳,父皇还做主让他的皇兄,也就是当今太子娶了国师的妹妹。
事已至此,他索性在五年前皇兄大婚之后请命远离京城,自愿戍守边疆,眼不见为净。
虽然如此,国师似乎还是不打算放过他,因此前年春末,他便被迫与国师的表妹大婚,成为姻亲。碍于这层关系,他也不太好正面与国师为敌,至少在表面上,他得将对国师的不满给压下,两人之间的关系,说穿了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国师实在太得寸进尺,不久前竟然说国内有个作乱的狐狸窝,里头还有一只得道的狐狸精入了宫,施妖邪让他皇兄疯癫,为了解救皇兄,所以要一举歼灭狐族。
他戍守边疆多年,以骁勇善战见长于天下,又加上国师力荐,就算有满心不愿,也只能带兵前来协助。
只是他人才到,他们早就已经将那些妖怪打得四处逃窜,现在国师还莫名其妙的交代找只小包,据说要杀了牠才能真正断了祸害。
但这大片冰天雪地,要找一只小包谈何容易?
看着这瘦弱的姑娘,如果真把她带到那个阴狠的国师面前,随便罗织一条罪名就够她受的了。
“放心吧,姑娘。”李岳看着司徒伶,对她伸出手,“本王发誓,不会伤害妳和这个孩子。”
在这个时候,司徒伶就算有任何怀疑不安,也只能暂且接受安排,毕竟她无法冒着让小小姐被伤害的危险。她无法肯定眼前气宇轩昂的男子值得信任,但至少应该比正面对上国师来得安全。
她抬头专注的望着一脸温柔的他,心因为他的微笑而有一丝悸动,于是,她缓缓的将手交到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