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也就是演员,是个孤独的演员。
这出戏,无论演得好或不好,她也无法说与人听。
她终于明白陆大脸那天为什么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她不能,也不可能被任何人爱着。这个角色好像为她量身订做似的。从亘古到现在,她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她太了解孤独了。而她总是安慰自己,了解孤独也就了解韩哲。孤独的人认得孤独的人。
别的演员可以有演技生涩,演得不好的时候。这一出戏演得不好,下一出再来过。然而,她只能演得好。演不好,她连命也保不住,根本没有机会重演一回。
那些漫长而孤单的日日夜夜,她过着王珍妮的生活。白天睡觉,晚上到莉莉丝上班,唱着嘲笑爱情却又渴望爱情的歌。要是说什么女人最相信爱情,那就是被爱情遗忘的女人,比如说,莉莉丝那些歌女和舞娘。
每晚离开莉莉丝,才是她最精彩,演来也入木三分的一台戏。
她饰演那个没有明天的寂寞赌鬼,一双脚在赌桌下面生了根似的,每天把所有希望都倾注到赌桌上,却总是带着所有绝望离场,然后想办法明天借钱再赌,好像不赌也没有其它事做了。
她拚命把钱输掉,静静地等待高利贷向她招手。
警方追踪这个高利贷集团已经有三年,手上一直没有足够的证据。
这个集团专门向夜生活女郎放贷,手段狠辣。一年前,一个吸毒的小舞女因为没法还债而被他们从三十楼的天台扔出去,死的时候,整张脸都碎掉。
她在警方档案里看过尸体的照片,那张脸已经不能说是一张脸了。
传说集团首脑是个长相英俊的男人,警方的情报显示,他是莉莉丝的幕后老板。这个神秘人从来不露脸,露脸的是他哥哥。她在莉莉丝见过这人两次,大家都叫他秦哥。
秦哥四十出头,中等身材,皮肤白晢,那张脸像路标一样平凡,很难相信他有一个英俊的弟弟。
秦哥身上穿的是最普通的白衬衫和黑西裤,毫不起眼。他眉头深锁,看上去是个不快乐的男人,冷漠的三角眼让人不寒而憟。
他让她想起韩哲在课堂上说过的那句话:
“人心是最可怕的。”
她当时终究没有想到,她离开警校之后马上就能体会这句话里的意思。
越是过着这种日子,她越是想念他。
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啊?
有时她很害怕,她会不会失手,变成那个碎掉了脸的小舞女,此生再也不能与他相见了。
那个夜晚就像其它的夜晚,她午夜两点钟离开莉莉丝。
她累了,穿着俗艳的黑色珠片迷你裙,踢着高跟鞋走路。
她不习惯穿高跟鞋,走起路来,背有点驼,一双瘦长的脚叉开来呈八字。她也没刻意去改。在她设计的王珍妮这个角色里,走路八字脚就跟抽烟和赌钱一样,够颓废够懒散的。
她沿着路肩,朝她常去的那个小赌场走。
她拐过街角,伫立在路边,等交通灯转号。
今晚她又得输掉一笔钱。她不禁想,要不是她必须输,她能赢吗?
灯号转了,几辆车子在她面前停下。过马路时,她眼角无意中瞥到身边其中一辆车。
她不会认不得车上的人。他是她朝思暮想的人。
矮哲坐在他那辆蓝色标致的驾驶座上。车上只得他一个人,他的脸藏在夜色的暗影里。
她多久没见过他了?
她在马路中心停下,隔着车头挡风玻璃看向他,嘴角一咧,朝他微笑。
然而,她很快就后悔了。韩哲好像认不出她来。
他木无表情,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就像看到街上一个不认识的人。
交通灯转号,车子陆续从她身边驶过。她只好避到一边。
矮哲没有为她停留,她的微笑却一时回不过来,笨拙地停留在她失望的难堪的脸上,看来像个寂寞的生日蛋糕。
他是认不得她,还是已经把她忘了?
她看着那辆疾驶的蓝色标志没入朦胧夜色中,僵住的微笑终于塌了下来。她突然觉得很累。
她掉头,往回走。
今天晚上,她不想去赌,不想唱歌,不想再穿这身衣服。她想回家。
她回到王珍妮那间龌龊的公寓。在那儿,她带来的惟一一件属于她的东西,是一个小而瘦长的玻璃花瓶。
报瓶里每逃诩插着一枝她喜欢的桔梗花。
王珍妮不需要桔梗花,是演这个角色的她需要。
只有当她看到鲜花时,她才会觉得这些日子还是人过的,是有希望的,是很快会过完的。
这天晚上,瓶子里孤伶伶地插着一枝忧郁的紫色桔梗。她关上门,踢开鞋子,匆匆扒掉身上的珠片裙,点了一根沙龙,狠狠地抽了几口,然后像个酒鬼一样,拿起一瓶琴酒,咕噜咕噜地灌下去。
她喝醉倒在床上,闻着自己口里的烟味哭了,哭得一塌糊涂。她不是像王珍妮那样哭,甚至不是像白小绿那样哭。哭的时候,她永远都还是苏子仪。
为什么韩哲永远不会认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