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竞天一回到京城果然忙翻了。离开京城一个月余,许多事情需要他处理,不少店铺也需要巡视,他几乎每天早出晚归。
早上酒儿必须强迫自己早起才有办法跟他吃顿饭,否则一整天有时候根本见不到一次面。原本霍竞天请阎五带她去街上逛一逛,可是有几家店铺忽然进货出了问题,阎五也忙着处理。
所以酒儿来到京城好几天了,却连大街都没逛过。
“我快要无聊死了。”酒儿看到金银撑在桌边打瞌睡,便对着旁边在绣花的财宝招招手。“想不想去看京城有什么不一样的绣线?”酒儿非常小声地问。
财宝眼睛一亮。“小姐,妳要带我去吗?”据说有些特别的丝线只在京城才有得买,她真的很想去看看。如果不是这么渴望,财宝可能会想起酒儿对京城根本不熟。
“嘘,小声点,我们不要让金银跟。”酒儿拎起钱袋往怀里一塞,拉住财宝就往外闪。
“小姐,可是霍魁首不是不准小姐出府的吗?”财宝的动作偷偷模模的,像做贼似的。霍魁首虽然常常跟小姐有说有笑,但她还是非常怕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小姐才是她主子,但她还是会忍不住听从他的命令。
“他成天不在,哪里会晓得我不见了?我跟妳说,偷溜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太容易了。”酒儿果然早就成精,拉着财宝闪在墙角,没多久就从小门模出去了。
来到大街上,酒儿张开双臂忍不住大叫两声。“天哪,出来真好!我都快要被闷死了。”
她在勤江城成天往外跑,哪儿有好玩的就去哪儿,都还会觉得无聊,谁想到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居然要被关在天水会馆中不能动弹。
濒竞天是说过她若要出门可以跟赵秋雨说,赵秋雨会派人保护她。可是她才不想跟那个老是不怀善意、瞪着她看的女人说话。
“小姐,我们要去哪里?”财宝努力地记着路,以免要回去时找不着。
“我记得前面有家布庄,隔壁就有卖绣线,我们去瞧瞧。”酒儿拉着财宝往前钻去,街上人满多的,她就这样穿梭在人群之间。
“小姐,妳慢一点。”财宝被拉着绕到头晕,刚刚辛苦记住的路现在都乱成一团了。
酒儿看到什么都新鲜,一下子买了小吃来吃,一下子在路边的摊子买了耳环跟发簪,还大方地送了财宝好几样饰品。
变到累了,两个人还进茶馆里喝茶吃点心,简直惬意得不得了。
“我听说京城里面也有地方游湖,但这附近怎么看都不像有湖的样子。”酒儿真希望霍竞天能带她出去走走,她喜欢跟他在一起,做什么都觉得非常有趣。可是现在她人住在他的屋子里,却反而常常见不到他。
当时她会硬跟着上京城,其实主要是不想离开他,但他恐怕不能理解她的心思,还以为她是孩子心性,只知道玩。
他总是用那种无奈又带着宠溺的眼神看她,她喜欢他默默瞅着她瞧的神情,彷佛那是全天下最温柔的眼神,彷佛她是他最重要的宝贝。
可是那些甜蜜宛若她幻想出来的一样。每一天她忙着早起陪他吃早膳,他却没多久就出门,话都说不上几句,更别说什么温柔的眼神了。有时候他走了,她也就失去了胃口,整个早上根本没吃什么东西。
“小姐可以找霍魁首一起去啊!”财宝直觉地说。但一瞧见酒儿脸上浮现的落寞神情,她立刻改口说:“我明天请金银去打听一下,说不定湖也不远。”
“财宝,我们是不是该回勤江去?”酒儿的目光落在窗外的街道上,眼神显得遥远。
财宝从没见过酒儿脸上出现这样的神情,分外觉得不忍。“小姐,京城这么多好玩的东西我们还没玩,就这么回去太可惜了。再说霍魁首忙过这阵子,说不定就有空陪小姐玩了啊,他是地头蛇,一定晓得很多有趣的地方。”
“是啊,一定会很好玩的。”酒儿淡淡地附和,心里却不觉得霍竞天会有空陪她。
“小姐,前面胡同里面好像有一间棋社,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妳不是老说找不到对手,说不定这边有高手可以较量较量。”财宝试图找出酒儿感兴趣的东西。
丙然酒儿精神了些。“没错没错,我们喝完这茶就去瞧瞧。”
谁想到这一踏进棋社,两个姑娘就出不来了。
天色已暗,霍竞天从外面走进天水会馆,正巧在门口遇上阎五。
“魁首,回来啦!”阎五招呼道。
“布庄那边的进货问题解决了吗?我听说这个月有几艘船从南方过来,应该会有不错的货,你帮布庄那边留意留意。”霍竞天一边还交代着几样工作上的事情。
“魁首今天终于可以回来用晚膳,酒儿一定很高兴。”阎五笑笑地说:“我本来想先带她出去逛逛,但这次布庄进货问题弄了我好几天才处理好,这丫头肯定闷坏了。”
濒竞天可以想象她在那边大喊无聊的模样,唇边不禁浮起一抹笑。“我这几天赶着把事情处理完,就是想挪出几天陪她逛逛,如果有事情要你处理,你就多担代些。”
他这几天为了赶紧处理完事情好陪她,一整逃诩没能跟她好好说上几句话。他心里头其实也很失落,只是肩膀上扛着这许多责任,他没办法自私的只顾自己开心。
“魁首只要交代下来,我阎老五一定把事情办好的。”阎五拍拍胸膛说。
说话间,一个人从内院冲出来,一见到霍竞天就忙喊人。“霍魁首,事情不好了!”
“金银?”霍竞天眉头马上蹙了起来。“酒儿怎么了?”
贬让金银大喊不妙的,除了酒儿之外还会是谁?
“小姐……我本来想她可能到处走走,没多久就会回来,可是我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人,逃诩黑了,我怕小姐找不到路,还是遇到坏人什么的……”金银一睡醒就发现整个屋子只有他一人,他原本还乖乖地等,没想到愈等愈觉得不妙。
他本以为小姐跟财宝只是在会馆内晃晃,谁想到他到处找都找不到。看到霍竞天回来,他决定还是说出实情。虽然小姐要是没事回来,肯定会骂他是报马仔,但他总不能冒那个险,万一小姐真的遇上困难了呢?
“该死的,这丫头,我明明叫地不可以没人陪就擅自出门,外面牛鬼蛇神那么多,她一个外地女子,连武功都不会,怎么就这样乱跑?”霍竞天又急又气。“阎五,去把秋雨找来。”他担忧得整颗心都揪成一团了。
“是的,魁首。”阎五知道事不宜迟,赶紧去找赵秋雨。
没多久,证实了赵秋雨不知道酒儿出府的事情。
“霍大哥,是我不好,我没有把酒儿姑娘给看顾好。”赵秋雨低头认错。
“不是妳的错,酒儿鬼灵精怪的,连她爹都拿她没辙。”霍竞天紧锁的眉头不曾松开。“阎五,你去找些人来,我们出去找人。”
逃诩暗了,再不把她找回来,他怎么放心?
他真想掐死这丫头,她最好平安无事,不然……
濒竞天在最短的时间内召集足够的人马,分沘出去寻找。一个时辰后,酒儿跟财宝说说笑笑着走出小巷子时,被霍竞天的手下找个正着。
濒竞天得知消息,快速地赶回天水会馆,一进大厅就看到酒儿跟财宝两个人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四周站着他派出去的手下,就像要防止两人逃跑似的。
一看到她平安无事,他松了一大口气,但是怒气却也同时涌了上来。
“妳跑哪去了?我告诉过妳不能随便出会馆,妳难道没听见吗?”霍竞天忙了一整天,赶回来要陪她吃顿饭,谁想到这丫头忙着闯祸去了。
“为什么不能?我这不就回来了吗?”酒儿嘴硬地说,不敢提她跟财宝先是陷在棋社里出不来,出来后又迷了路,差点回不来是真的。
棋社里面多的是棋痴,见酒儿棋艺好,一个个非要赢了她不可的轮番上阵挑战,偏巧她不爱输,就这样下着下着,居然逃诩黑了。
“妳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客栈?酒儿,我让妳住在天水会馆,我对妳就有责任……”担心与痛苦此刻全爆发出来,忧急的口吻听起来句句都像在指责。
“什么责任?你成天跑得不见人影,这就是待客之道?”如果他好好地问,酒儿会解释的,但他那指责的表情,还有四周人看她的神色都在怪她,让她觉得很不舒服,牛脾气就上来了。
“所以妳就偷偷溜出去,天黑了都不知道回来。妳知道我刚动用了多少人出去找妳,差点没把京城给翻过来,妳以为大家都吃饱了撑着,他们都是辛苦工作了一整天,不像妳……”
“不像我怎样?米虫?”她瞪着他,心里难过极了,却不想表现出来。“我会付你食宿费用的。请问我可以告退了吗,霍魁首?还是你要抽我几鞭?”
濒竞天只是怒瞪着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几天没能好好说上几句话,今天一见面说话居然就是互相攻击对骂,酒儿心里头是很难过的。而旁边那些人看着她的表情则写满了不认同,让她情绪差点失控,走出去时就顺手撒了点药粉,隔天有的人痒不停,有的人则拉不停歇。
自那天之后,酒儿跟霍竞天就陷入了冷战中。
原本她难过得整晚没睡,打算隔天就要去跟他说明清楚自己为何那么晚回来,然后为她自己造成的麻烦道歉。结果霍竞天发现她对他的手下下了痒痒粉跟泻药,气到了极点,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连话都不跟她说。
酒儿后悔极了。
无论那些人怎么看她,好歹他们是真的出去找她了,她是不该任性地发脾气,害大家拉肚子或是身体痒得受不了。
她亲自一个个去送解药,当然也遭受了不少白眼,但是一时冲动的结果她还是得担。好在大家用过解药后都好多了,虽然大部分人看到她还是一脸防备,但也有人原谅了她。
只不过她最想要被原谅的人,却一句话也不跟她说。
就连她起个大早等他吃早膳,他也可以不说一句话就出门。那一瞬间,她眼眶的泪水差点滚下来。
“小姐,妳不要难过了,霍魁首总有气消的一天,到时候妳再好好跟他解释就好了。”财宝安慰地说。
“小姐,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去跟魁首说妳不见了,可是那时候我好担心……”金银愧疚地看着小姐这几天郁郁寡欢的模样,他还真不习惯这样消沈的小姐。
“没关系,是我做事情欠考量,不是孩子了还这样,确实不大好。”酒儿似乎也在这事情中成长了一些,开始会从不同的角度来看事情。
濒竞天带人是非常严谨又严格的,她弄成这样也让他难做人,这些她都知道,但是却苦无机会去跟他道歉。
见不到他的时候虽然因为想念他而难过,却远比现在这种感觉好。知道他为了躲她天未亮就出门,不小心见了面也要当作没看见,她的心里真的有说不出的难过。
“或许我们该回勤江城去了。”如果他一直不愿意原谅她,那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她千里迢迢的来到京城,不是光来看风景的。早知道会落得如此结局,当初早该在勤江城说声再会,至少还不会感觉这么失落。
“小姐,妳要不要拜托阎五爷帮妳说说话,说不定过两天霍魁首的气就消了。”财宝不忍心小姐第一次喜欢上人就落得这样的结局。
对啊,说不定阎五叔可以帮她想办法!酒儿心中又浮起了一抹希望。
“我去找阎五叔。”酒儿终于打起精神,金银跟财宝也高兴了起来。
只是阎五并不在会馆中,反倒是碰上了不想碰见的赵秋雨。
“襄大姑娘,这一次妳又想做什么了?”赵秋雨一脸的不悦,警戒地看着她。“妳搞得我们还不够惨吗?我听说妳竟然对那些出去找妳的人下了药,妳这人到底有没有良心哪?”
赵秋雨一脚踩到了酒儿的痛处,原本酒儿是不想跟她冲突,此时却不得不怒瞪着她。
赵秋雨才用完膳出来就看见襄酒儿,她打定主意要让酒儿早日离开天水会馆。
“说完了吗?”酒儿冷冷地说,不想再跟她吵架。
“还没。”赵秋雨倒是一点也不客气。“我告诉妳,妳一点都不适合霍大哥。妳知道他肩膀上的担子有多重,多少人靠他吃饭,他身上的责任比谁都大。而妳这种任性的大小姐,只会加重他的负担,什么也不能为他做。”
“那妳又为他做了什么?”酒儿不服气的说。
“我为他管理好会馆所有大小事情,妳以为如果不够信任,他能让我管事吗?我与霍大哥是青梅竹马,我比谁都了解他,他不会喜欢妳这种任性小表的。”
“那他该喜欢哪一种人?像妳这种吗?如果他真的喜欢妳,照妳所说你们又是青梅竹马,早该订了亲才是,霍竞天又怎么会到现在都没有娶妻呢?”酒儿也不笨,不是让人家骂着玩的,不反击可不是她的作风。
“妳这臭丫头,妳说什么?!”赵秋雨既恼又羞,一把就扯住酒儿的领子。
“妳想干什么?我警告妳……”酒儿的很话在看到赵秋雨忽然眼睛翻白时停住了。“妳怎么了?”
酒儿的领子被松开,赵秋雨砰地一声往地上倒,引来了好几个人。
“赵秋雨,妳怎么了?”酒儿一看她脸色发黑,马上知道她中毒了。
酒儿蹲下来仔细地观察,想要找出赵秋雨中了什么毒,甚至捻起她嘴边残余的液体尝了一口,又跑回她刚走出来的饭厅,拿起她吃过的饭菜尝了几口。
由于并不是很明显的毒,所以她反复多尝了几口才尝出是哪一种毒。正要转身去调配解药给她吃,却见霍竞天杀气腾腾地朝她走来。
“你怎么回来了?”她呆愣愣地问。
濒竞天却一把抓住她。“解药拿来,把解药拿出来。”
“你这是找人拿解药的态度吗?”她本来就要救赵秋雨,虽然她不喜欢赵秋雨,但是还没坏心到见死不救,可是霍竞天那指责的眼神,让她生气起来。
“大家都看到妳对她下毒了,妳还敢说没有?酒儿,妳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她嘴唇都翻黑了,这不是闹着玩的!”霍竞天急得一把掐住她的手臂,他过度用力的结果是在她身上造成两大块的瘀青。
酒儿现在关心的也不是她的瘀青。“我没有,毒不是我下的。”
“除了妳还会是谁?快点给我解药!”他一把抓起她狂吼。
濒竞天自责颇深,都是他纵容酒儿,他早该教训她了,却总是狠不下心动手。如果他的手下做那些她做过的事情,早就被他抽鞭子或是吊起来了,还容得她继续犯错?
偏他心软下不了手,只是态度冷硬地打算让她自己反省。冯七和秋雨早跟他说过这样会影响到他带人的公平性,他置之不理,结果才导致情况演变到这种结果,是他的错!
“跟你说不是我就不是我。”酒儿气愤地看着他,没想到自己在他心中居然是这样的人。她再怎么任性也不会拿人命开玩笑,他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凶手,让她心都快要裂了。
“魁首,秋雨吐血了。”冯七奔进来说。
濒竞天一听眉头都拧成一团了。
“她不会那么快死的。”凤凰阁这种毒发作不算迅速,还有时间可以解毒。酒儿并不知道她这句话说出来就像是在承认罪行一样。
濒竞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非常沈痛、非常失望的一眼。“冯七,把她关到柴房去,我去找柳大夫过来。”
酒儿觉得自己被撕裂了!那种痛就像慢动作一样,缓缓地扩散开来。
她看着他决绝地转身离去,就像永远都不会回头了似的走开。她眼前模糊成一片,任由冯七拖着她走向柴房,她觉得自己陷落到幽冷的深渊里,所有的感觉似乎被麻痹了。
她被关进了柴房中,听不见财宝跟金银在外面哭喊的声音,也不想逃了。
焙缓地靠坐在肮脏的地上,她脸上湿了一大片。她知道赵秋雨会得救的,会馆里有个医术不错的柳大夫,凤凰阁也不是那么难解的毒。
可是她的心却已经没救了。
第一个深深爱恋上的男人,方才用了最可怕的眼神看她。
她觉得整颗心都被拧起来,继而揉碎了一地。
蚌然一阵腥味涌上,她吐出了一口黑血。
“呵,下的量还真多,尝了几口就跟着中毒了。”是她先前为了找出赵秋雨中什么毒,而吃下的那几口饭菜吧。
眼前阵阵黑雾涌上,她唇边浮起一抹虚弱的笑容。“赵秋雨,妳说得没错……他确实不喜欢我这种丫头……”
她闭上眼,泪水滑下脸顿,虚弱地任由那黑暗淹没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