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回头看着他,“你又要丢下我?”
“不是丢下,是暂别。”他轻轻吸了口气,“我进去看看情况,如果没事,你再进来。”
“如果有事呢?难道你要死在里面吗?”她拽住他的衣襟,四周嘈杂的人声人影,都入不了她的耳目,她的眼前、心里,都只有这一个人。
“我不想和你分开。”她低声道,“我怕万一分开了,你就再也回不来。”
“怎么会呢?”他柔声安慰,“我不是一直都守在你身边吗?”
“但是我现在益发不敢相信身边的一切了。太子哥哥、二哥……都消失得太快……还有父皇,如果我失去了他,又失去你……我该怎么活?”
鸾镜轻叹着捂住她的嘴,“九歌,你想得太多了,身为未来的女皇,你不该这么多愁善感。”
“所以我不想当这个女皇啊。我希望是你来当。”她的黑眸中除了哀伤和遗憾,还有很多的困惑和不解。“镜,你有太多才华,又好像有很多我未知的谜,我不想知道谜底,只希望你能一直守在我身边。我只要你在此刻跟我保证这一点。”
“我保证。”他紧紧地环住她的腰,感觉得到身下的她不住地发抖。是因为天冷衣单,还是因为眼前的这一切对于久居深宫中的她,来得太过突然、太过残忍了?
他努力的将自己身上的热度传递给她,为她平息所有躁动的不安和忧伤。
鸾镜一步步地走进宫去,周围都是见着他的军队而惊恐不已的太监、宫女,但他依然像平时一样,有如闲庭散步般,悠然地和大家微笑点头致意。
“皇后娘娘现在在哪里?”他招手叫过一个小爆女,柔声问。
爆女结结巴巴地回道:“在、在乘风殿。”
“陛下呢?”
“我、我不知道,好多天没有看到陛下了。”
他点点头,然后朝乘风殿的方向走去。
乘风殿的门口有一排士兵,这是凤星桐留在这里看守皇后的,现在这些士兵面对巨变,都茫然无措地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各位辛苦了。”鸾镜却对他们寒暄似的笑着,“我要进去看看皇后娘娘,请各位让个路。”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识时务的让了路。
罢走进乘风殿的宫门,一柄长剑就抵在他胸前。
他低头一看,居然是云初浓手持长剑,立在他面前。
“外面的暴乱已经平息,太子妃可以不必再这样戒备了。”他伸出手,想拨开她的剑,但是她的手一抖,剑尖在他的手背上划出一道血口子。
鸾镜再没有动一根手指,两人面面相觑,云初浓幽幽说道:“王爷,你这次回宫很威风嘛,和您逃跑出宫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他不冷不热的说:“我能活着回来,要多谢太子妃相助。”
她冷笑,“你是想说,我们俩是拴在一起的一对蚂炸,飞不了你,也跑不了我的,是吗?”
“这样粗俗的民间谚语,太子妃竟也知道?”鸾镜转了话题,“不知道陛下现在的情形如何?”
云初浓盯着他的眼,问:“你希望他活着,还是死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
如果凤皇活着,他最终还是难逃一死。如果凤皇死了,对于他来说是最大的安全,但是……他不想看到九歌的眼泪。
云初浓始终盯着他的神情,等了许久,忽而领略了什么,又冷笑说:“你不必担心什么,他还活着,却如同死了一样。
他皱起眉,“此话怎说?”
“他现在躺在床上,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如同一具活死人。”
鸾镜轻轻吁出一口气。
“放心了?!你要怎样谢我?”
他看了眼依然停在胸前的剑尖,又看了看她,笑问:“你想我怎样谢你?”
“做出这样的事情,我已经不想留在宫中了。镜,带我走!离开皇城,去天涯海角都可以。”
她急转直下的要求,让他的笑容敛了几分,柔声道:“太子妃不必着急,等女皇登基,江山平定,我可以送您出宫,找到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为太子妃安顿一一”
“我说的不是要你送我走,而是要你跟我一起走”她从齿间挤出的句子里带着极大的挣扎,“镜,我为你做了这么多,而你,却还是要留在她身边吗?”
“是的。”
鸾镜不假思索的回答,让云初浓所有的期盼都化为虚无,她陡然撤剑,再也不想和他有更多的纠缠,平静地说:“好吧,那就随你。皇后娘娘就在殿中,你现在可以去邀功请赏了。”
“等一下。”他叫住想离开的她。
云初浓陡然一回头,阴冷地问:“怎么?难道要杀我灭口?”
他迟疑一瞬,叹了口气轻声说:“浓儿,我希望你以后可以过得好,不要再为别人而活了。我,不值得你的真心,我是个身背罪孽、双手染血的罪人。”
她的笑容有些凄苦,“难道我不是吗?所不同的是,你还有人爱,而我……只有孤独一人。”
鸾镜什么也无法回应,只能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中涌动着一股难以名状的伤感。
这个女人,他利用过、同情过,也被她救过,如果她没有爱上自己,她可以平安幸福地过完这一辈子吧?!
如今,她死了丈夫,身藏拭君大罪,接下来的人生,她要怎样度过?
他想得出神,连闯入一个人都没有留意到。
对方直接撞进他的怀里,惊呼道:“镜,你的手在流血”
他这才想起手背上还有一道伤口。这伤口不深,只是很长,看起来有些可怖。
他也意外低呼,“九歌,你怎么也进宫了?”
“你进来这么久,我不放心,还是进来找你才放心。你看,我不在你身边一会儿,你的手就受伤了。是谁伤你的?外面那群混帐吗?我要他们的命”
鸾镜用带血的手拉住她暴躁冲动的身形,一笑道:“两军交战谁都难免受点伤,你看我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这伤和外面的人无关,他们没有为难我。”
“那是谁?”
他没有回答,因为内宫门口出现皇后颤巍巍的身影。
“九歌,是、是你吗?”她颤抖而惊喜的声音打断两人的对话。
九歌的眼中霎时浮现一层浓浓的水雾,她叫了一声,“母后门然后扑向皇后的怀中。
鸾镜抬起受伤的手,伸出舌尖轻舌忝了一下血溃。这种腥腻的味道似乎注定要陪伴他一生啊。
许多年前,他从一处高崖坠落,几乎死去。那时,这股血腥味就缭绕在他身边,整整一个月都不散去。
不久前,云初浓用匕首刺伤他的胸膛,他又一次闻到血腥腻昧,那时候他认为,这昧道是一种决裂,也是一种心伤。
今天,他第三次闻到这熟悉的气息。这次,它带来的是什么?是焕然一新的未来?还是遥不可测的变数?
景新三十二年秋初之际,震惊凤朝的景新之乱以二皇子被杀为结局,轰然开场,又轰然落幕。
这一次由皇太女九歌公主指挥,抓捕了跟随凤星桐的乱党一百二十七人,但是九歌并没有把他们全都治罪,她以令人吃惊的宽容态度释放了大部分的人。她的理由是——凤朝还要继续,仇恨毋需蔓延。
就在这一年黄叶挂满枝头的时候,因为凤皇病重不能主政朝事,以鸾镜王爷为首的皇亲贵族、文武群臣,连上三道请表,力请九歌公主尽快登基称帝,稳固江山。
九歌再三推辞,终于勉强答应。
当黄叶飘落,冬雪将至的时候,凤朝举行了盛大的登基大典。
九歌遂成为凤朝历史上的第一位女皇,国号改为“銮境”。
鸾镜已有许多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九歌这位女皇算不上懒惰,只是不够用心。登基之后,她上朝归上朝,实际上下朝之后,国事都交给他处理。
若不是他坚持反对,她甚至想封他一个“摄政王”的头衔。
“摄政王是在国主年幼、不能主政时,迫不得已而立的一个王位,现在你都十八岁了,再立摄政王就成了笑话。”
九歌只好悻悻然地放弃这个念头,而她的逃避职责也害了她自己。
鸾镜天天忙于政务,实在抽不出时间和她见面说话,她也不好公然将他留宿在皇宫内。两人聚少离多的情况,使得她非常烦恼。
“你若是多用点功,你我都会有好日子过。”累得只能靠在软榻上看奏折的鸾镜如此说道。
九歌趴在他身侧,手指模着他的额头,心疼地说:“唉,看来世上没有清闲日子可以过,如果当初我继续当公主,就让二哥去当这个皇帝……”
“那你我不会有今天。”他笑着推她一把,“行了,你忘了今天有外国使节要来见你吗?你该去应付一下,别赖在我这里。”
“那今晚和我一起吃晚饭。”她走时下了道“旨意”。
“倘若这些奏折看不完,我就只能抗旨了。”鸾镜苦笑打趣。
她对他耸耸鼻子,做了个威胁的手势,然后走出殿门。
饼了片刻,有名宫女在门口禀报,“王爷,太后娘娘想见您。”
鸾镜抬起头,只见皇太后已站在宫门口了。他连忙站起身,谦恭地微笑长揖,“见过太后娘娘。”
笔太后无声无息地走进来,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此刻的沉寂使得四周的空气彷佛都变得凝滞。
“鸾镜王爷,”皇太后轻声开口,声音冷淡至极,“如果我请你离开九歌,你要什么样的条件做为交换?”
鸾镜直起身,眉心一蹙而展,不假思索的吐出一句话,“任何条件,都不能。”
任何人,任何事,任何条件,都不能将九歌从他的身边拉走。
笔太后对于他的回答并不吃惊,很快又说了下一句,“那么,我会把九歌从你的身边带走。”
她的自信和坚决,超乎鸾镜的意料。
蓦然,有一种沉重的坠落感揪住了他的心尖。
九歌是绝对不可能离开他的,即使用千万匹战马来拉,也拉不走她。太后深知女儿的脾气,那她此刻能有如此的自信,只说明一件事——她掌握了能将九歌带走的关键。
贬是……那件事吗?
九歌匆匆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只见宫门口幽幽伫立着一道纤细的人影。显然,那人是在等她。
她一愣,随即堆起笑容,她亲热地笑迎过去,开着玩笑道:“嫂子,今天没在宫中读你那些城墙砖一样厚的书吗?”
云初浓也笑着,但是笑中有些冰凉。“陛下,我给您带来了一封信。”
“信?什么信?”九歌疑惑地接过她递过来的信。
说是信,其实是一张纸,而这张纸竟然是由无数碎片拼接而成的。
“这纸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她皱着眉,发现连辨别上面的字迹都有些困难。
云初浓幽幽说道:“这是陛下病倒之前收到的一封信,被人撕碎了,我捡了起来,重新黏好。”
“父皇病倒前的一封信?”九歌倏然一惊,明白过来这信里应该藏有什么秘密。
她逐字逐行地去看,渐渐,脸色由涨红变得苍白,嘴唇也在不住颤抖起来。
“不,这、这不可能!”她被激怒地再次将这信纸撕个粉碎。“这信上的话都是造谣!”
“陛下如果不信的话,可以派人去查,或者,直接去问鸾镜王爷,他对陛下如此“情深义重”,应该不会欺瞒陛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