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龙四也不在驿馆中,因为宫中忽然有太监来传话,说太子要见他。
这么晚了,很少有官员还会被召入宫中,这原来不合规矩,但是太监却说太子很坚持,要他务必尽快入宫,且不要惊动旁人。
龙四想,也许是出了什么大事,就急匆匆地跟着太监入了宫。
太子宫里很清静,这座殿宇在宫中占地面积仅次于皇帝寝宫。
宽阔的庭院里,摆着几个稻草扎成的草人,身上还插着几支箭,显然太子白天才在这里演练过射箭。
入宫后,龙四只见太子正在灯下摆弄着一个九连环,兴致勃勃地拆解着。
“皇叔来了,快请坐。”他忙得头也不抬,只是招呼了一句。
龙四站在那里,拱手道:“殿下深夜传召,不知道有什么大事?”
“听说皇叔小时候在宫中最喜欢玩这些奇巧的东西,但我怎么弄也弄不明白,只好请皇叔你来教教我。”
太子的话让他一愣,接着不悦地沉下脸来,“太子殿下,您的年纪也不小了,做事该知道轻重,让微臣深夜入宫,微臣是冒了触犯宫规的大罪而来,如果只是为了这点末微小技,殿下未免将宫规国法看得太轻贱了吧?微臣告退。”
“皇叔请息怒。”太子丢下九连环,笑着站了起来,“真是开不得玩笑,没想到皇叔是这么严肃的人,好吧,我找你来的确是有要事,皇叔若是走了,可就听不到了。皇叔,请和我到院中来。”
院内,还是只有那几个草人,龙四不解地看着太子,不明白这个十四岁的少年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听说皇叔最近忙着国事很辛苦,我一直想为皇叔分忧,奈何我年纪还小,资历浅,帮不上您,但是皇叔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批准了曹尚真的辞呈呢?那个人于我茯苓国有功,此刻正是用人之际,怎能自断臂膀?”
龙四以为太子是欲为曹尚真说话,不耐烦地回道:“太子,您久居宫中,大概很少听到外面的风声,曹尚真绝非殿下所想的那样忠心清廉,有他在茯苓国一日,茯苓国就不会有强大之时。”
太子颇有兴味地问:“哦,那皇叔眼中的他是个坏人了?既然他是坏人,那为什么不把他抓起来,关到天牢里?”
这倒问到了龙四的痛处,“先帝走时有说,不许微臣动他。更何况,皇后待他如亲生儿子,微臣不得不考虑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太子微一沉吟,道:“如果我给你一道手谕,允许你抓他呢?”
闻言,龙四一惊,他曾听说曹尚真在多年前冲入火海救出太子的感人故事,也听说太子向来视曹尚真如兄长一般,难道传说有误?或者,这个太子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天真?
“父皇生前及母后很宠曹尚真,甚至胜过爱我,父皇总说让我将他看作兄长,多听他的教诲,牢记他救我的事情,哼,我为什么要听一个奸臣的教诲?他救我,一定是有他的目的,媚上邀宠罢了,我才不要感恩。我就想看他什么时候能够被人扳倒,我再狠狠地把他踩在脚底下,让他再也不能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凡事尽在他掌控中的样子。”
太子咬牙切齿的阴毒语气,竟让龙四不禁打了个寒战。
“那么,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皇叔,您先想办法收集曹尚真受贿的证据,我再设法从国法中寻找破绽,尽快登基主政,只要我以皇帝身份下了旨意捉拿他,那他就算有先帝的免死金牌也必死无疑。”
说完,太子拾起丢在台阶上的弓箭,一箭射出,正中一个草人的胸口,龙四顺着看过去,竟发现那草人的身上贴着一个字:曹。
龙四回到驿馆的路上,一直思索着太子的话,有了太子的支持,以后办事自然会顺利得多,不过太子才十四岁,还是个心性不定的孩子,他说的话,能百分之百相信吗?这该不是曹尚真故意设的圈套吧?
走进驿馆大门,他遥遥向着丘夜溪住的厢房看了一眼,屋内没有一丝灯光。
但是当他走到自己所住的跨院内时,却不禁一愣——只见丘夜溪坐在他房门前的台阶上,像是在静静地等候他的归来。
“浓儿,你怎么还不睡?”直觉告诉他,一定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丘夜溪抬头,直勾勾地看着他,“王爷,请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他一震,强笑道:“柳浓儿,我不是告诉过你,这是你的名字吗?”
“我是哪里人?在王爷遇到我之前,我是要去南阳吗?我的家人现在在哪里?他们还活着吗?”
龙四躲开她的灼灼的目光,轻声说:“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正在想办法寻找你的家人吗?但是……”
“但是一直找不到是吗?”她淡淡一笑,“那么,我也没有资格一直受王爷庇护照顾,我想我该离开了。”
“不行,”他断然拒绝。
“为什么?”她反问他,“王爷,我该有我自己的生活,不是吗?”
“浓儿,你该知道我对你的心意。”龙四艰难地说出口,他这辈子从未向女人如此倾吐心声,而且是在这么没有把握的时机下。
丘夜溪的睫毛闪动了一下,“王爷,我很感激您,真的。因为如果没有您,我也许早就死在那条山路上,可我幸运地活了下来,还跟随王爷来到京城,但是,王爷对我所做的一切又让我如此不安,因为,我并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得到王爷赠予的一切。”
“接受这一切并不难。”他强硬地说,“只要你肯敞开心,接受我。”
“我的心从没有封闭过,因为它早已为别人敞开了。”丘夜溪的面容平凡,但眼中的光芒却如此美丽,“王爷,如果您曾改变过什么,那么请想办法把它变回去吧,因为世上的万物都应该由天注定,而不该由人力扭转。”
她的话中有话,让龙四的心骤然抽紧,自丘夜溪被他救下之后,从来没有如此坦诚地表述过心事,这番话,明白地在拒绝他的情意,更可怕的是,还告诉他一个事实——她的心,早已给了别人。
那个人是谁?已无须点明。
“你又见过他了?”他暗暗咬牙,“是他给你灌输了什么古怪的想法吗?他的话你怎能相信?”
“如果说他的话我不能相信,那么王爷的话我一样也不能相信,因为你们都是我失忆之后出现的人,可是,王爷,您是否曾经遵循您的心去做过什么事?那件事让您不能放弃,不能移情,拼尽全力也要去做,即使别人告诉您那件事是不对的,您依然不肯放弃?”
龙四凝视着她,“是的,我现在正在做这样一件事。”
丘夜溪含泪而笑,“那么,我与王爷是一样的蠢人,这样的事情我大概早已经做过了。王爷,一个和您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您会为了他流泪,为了他心动吗?”
他的心头滴血,他知道,她的心已经倒向曹尚真,很快,自己将失去任何抓住她的机会了。
但是,他怎能坐视这一切的发展?怎能?
清晨,龙四刚刚抵达六部办公之处,就见好多人抬着箱子往里面走,他急忙喝住,“这是干什么?”
“这是曹丞相,哦,前丞相曹尚真派人送来的,说是早已经和王爷说好要捐来的赈灾银子。”户部尚书正笑眯眯地清点银子,靠过来解释道。
龙四蹙着眉,他还没决定是否该收下曹尚真的钱,没想到他倒挺着急要送来。
“送来多少?”他看着地上的大小箱子共十几口,只怕钱数惊人。
“初步点算,大概有……一百万两。”户部尚书汇报。
一百万两?饶是龙四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禁大吃一惊,暗暗骂了句,“贪官。”
要知道,茯苓国就是一品大员,每年俸禄也不过千两白银而已,这一百万两,差不多是国库每年进项的三分之一了,没想到他在任时如此能捞。
之后一定要他把贪的那些钱全都吐出来。龙四暗暗下定决心,迈步走入堂内。
堂内黑压压地居然站了十几名一、二品的大官,看到他,齐齐问安。
龙四觉得情况有些不对,便问道:“诸位大人今日怎么一起来了?”由于他的王府还没有准备妥善,所以他把所有官员都召集到户部来一起办公。
但是近日因为事情渐少,他已经不会召集如此多的官员到场了。
几位一品大员走过来向他拱手笑道:“王爷,我们几个人是有件事想和王爷商量。”
“有事商量?”他狐疑地看着几人脸上的笑容,明显都是心怀鬼胎的样子。
“王爷近日如此辛苦,却一直屈居于驿馆之中,我们心中着实不安,户部尚书张大人说,城南有一处宅子,是庆成老王爷的旧居。老王爷病逝之后,膝下几位子女都已另辟府邸,这处宅子就交给宫里,说是留作他用,如今王爷您回来了,新王府少说还要盖个一年半载,不如先搬到那边去住。”
“这件事以后再说。”龙四说完后看着这几人,似乎没有退开的意思,“诸位大人还有什么事?”
“兵部尚书丘夜溪据说已经不幸去世,兵部尚书的位置一直空缺,所以此次赈灾需要出动部队的时候一直不方便调配,不知道王爷能否尽快安排好接替人选?”
“诸位大人有什么意见吗?”他抱臂胸前地问。
“一直镇守萧山关的楚长烟楚将军,功勋卓著,当年镇守海防时,也相当有能力,所以我们一致认为楚将军是合适的人选。”
但龙四并没有立刻点头,他又问道:“楚将军既然如此有能力,为何一直被放在那种偏远地方?”
几位尚书对视一眼,眼神中各有深意。
“这个……”工部尚书小声道:“据说,因为楚将军和前任曹丞相私交不好,所以一直被丞相打压。”
“那就召他进京吧。”一听说是曹尚真曾经打压过的人,他心中就格外的有好感。
两件事说完,众人还是不走。
“还有什么事?”
“那个……”工部尚书递过来一封信,“下官近日积劳成疾,几次呕血,怕是久病难医,所以想告假回家养病一段日子。”
龙四看看对方,的确是瘦小枯干的身材,一副病痨鬼的样子,于是挥了挥手,“好吧,准你一个月的假。”
堡部尚书道了谢,匆匆忙忙就走掉了,而这只是个开头,没多久,刑部尚书也说自己老母年迈体弱,将不久于人世,家中来信,催他尽快返乡探望,因此他也要告假。
皱了皱眉,龙四只批了二十日的假。
第三个,是兵部侍郎,因为兵部尚书还没有人选,如今兵部的事情都交给侍郎张连海,他一开口就泪流满面地说他辜负了先帝的重托,没有配合王爷做好赈灾之事,自请降职罚俸,离开兵部。
到这个地步,龙四才忽然明白,这些人是合伙要给自己难看啊。
之前几日,他们表现得很是乖巧,还以为是他们想明白了。应该为朝廷出力,才不负头顶乌纱帽,结果皇后的一番话打破了他的假想——这些人竟然还要看曹尚真的脸色行事。
那么如今他们突然集体告假,甩手不干,也肯定是曹尚真的指使啰?
龙四不由得勃然大怒,连公务都不办了,出门上了马车,喝令车夫立刻前去曹府。
马车疾驰在京城的大道上,两旁群众的议论之声不时飘进龙四的耳里。
“以前人人都说曹丞相是个贪官,看来真是错怪人家了,听说这次他不惜倾家荡产,也要拿出大笔银子帮助受灾严重的百姓重建家园。”
“听说曹丞相的妻子,兵部尚书丘夜溪在地震中去世,曹丞相可是悲痛得很,唉,这样的好男人,现在打着灯笼也没处找啊。”
“不知道为何,摄政王会允许曹丞相辞官?那时候,曹丞相因为丧妻而伤心过度,无心办公,准他几天假就好了,这样的朝廷栋梁,怎么能走?”
“如今这位龙四王爷,刚从外面回来,两眼一抹黑,什么事情都不懂,到底行不行啊?”
听到的议论越多,龙四越是生气,在车子走到一半时,他忽然用力跺了跺车厢板,喝道:“停车,先不去曹府了。”
可以想见,曹尚真必定是在等他送上门去,准备好说词对他进行一番羞辱。
这个人,善知攻守之争中最难也最有效的就是攻心,居然从百姓的口碑下手,制造舆论压力给他,看来多留他几日,就多几日的祸害。
于是他稍一沉吟,重新决定:“入宫,去找太子。”
驿馆中,丘夜溪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
其实她没有多少行李可以收拾,当初穿着的那身衣服因为破损脏污,早已丢掉了,全身上下的衣物都是龙四为她准备的,唯一的例外,是曹尚真强行塞给她的那只耳环。
握着这只耳环,她说不清心中五味杂陈的感觉。
饼去的一切都已忘记,这样的她还有资格去爱人吗?若是离开了龙四,她又该选择去哪里?曹府吗?她的离开会不会给曹尚真带来一场无谓的纷争?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窗外有人说话,是龙四的几名侍卫——
“王爷说今夜不会回来,让我们在这里留守不要离开。”
“王爷带兵去曹府了吗?”
“应该是的,据说调集的是皇家御林军,可能是怕兵部和曹尚真有勾结,不好行事吧。”
“可是御林军不是只有皇帝的手谕才可以调动?”
“王爷带着太子手谕,就相当于皇帝的手谕了。”
什么?丘夜溪大惊,龙四竟然对曹尚真采取军事行动了?那曹尚真全家岂不危险?
她打开门,一步跨出,问道:“王爷为什么要去曹府?”
那两名侍卫互相对视一眼,一人躬身道:“柳姑娘,这事与您无关,王爷有令,姑娘今夜务必留在驿馆,不得外出。”
但丘夜溪岂会听他们的话,她看准旁边一棵小树的低矮树梢,一纵身,便踩着树枝跃出了驿馆的墙院。
那两名侍卫一下子呆住了,他们没想到她竟然有一身武功,再想追时,也已来不及了。
丘夜溪赶到曹府时,外头果然火把团团,人影幢幢,她毫不停留,飞身掠过众人头顶。
发现她的身影,外面有人大喊:“有人跳进曹府了。”
待他们的话音落时,丘夜溪早已掠过曹府院内的第一重深院。
这时,曹尚真正惬意地跷着腿,用小锉子锉着指甲,眼皮微微抬起,瞥了眼面前满脸杀机的龙四,嘻嘻一笑,“王爷,大半夜闯入民宅,动刀动枪的,是来练虎威的吗?”
“曹尚真,今日不是你我逞口舌之快的时候。”他冷颜负手,“本王有大量的证据,证明你在任职期间贪赃枉法,奉旨要拿你问话,你也别想反抗,这样还可以少吃点苦头。”
“奉旨?奉谁的旨?”曹尚真证据悠哉的问道。
“太子的旨。”
闻言,他轻蔑地一笑,“太子尚未登基,更未成年,他的话再大,也大不过皇后千岁。有本事先要来皇后的懿旨再来拿我吧。”
龙四狠狠地盯着他,“你不要恃宠而骄,以为有皇后罩着你就没事了吗?后宫干政是历朝大忌。”
“先帝病逝,太子年幼,皇后并不是干政而是辅政,怎么?你这个摄政王,忍受不了皇家至亲的问询吗?”曹尚真吹着锉子上的粉末,“再说,王爷说我在职期间贪赃枉法,请问证据何在?”
“那一百万两银子就是证据。”
他挑挑眉,“这么说来,我做好事还做出祸事来了?难道那些银子上面刻着官府的印记?是我从国库里偷出来的?”
“你若自认清廉,就老老实实交代,这么多的银子你是从哪里赚来的?”
龙四的质问让他哈哈笑道:“我从来不是自认清廉的人,王爷不必拿这个头衔压我,至于这银子,王爷难道没有听说过‘生财有道’这四个字吗?我曹家虽然不是世代公侯,好歹也是个大家族,家中门下买卖不少,苦心经营多年,赚点散碎银子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一百万两是散碎银子?你的口气倒不小。”龙四冷笑驳斥。
“我向来口气大,不过王爷,您在拿人之前也该想想后果才是,抓了我,对王爷有什么好处呢?夜溪就是你的了吗?朝廷也都是你说了算吗?皇后会原谅你吗?太子那个傻小子日后就会倚赖你了吗?”
龙四听他说到太子,心头突突跳了几下,眉宇一沉,“你想说什么就直说,本王不喜欢拐弯抹角。”
“我知道今日之事是太子给王爷撑腰。”曹尚真挑挑唇角,“皇家教出来的孩子就是不一样,早年我就觉得太子是个心眼儿极多的孩子,替他做事比替他父皇做事还要麻烦,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早早辞职抽身?是因为怕你吗?哈,愚蠢。”
看着龙四几乎气白了的脸色,他笑得更加放肆了。
“我原想带着这点家产和一家大小,离这是非之地远远的,好好过我的后半辈子,是夜溪半途出了事,耽搁了我的计划,可是王爷,我躲着你,不是因为怕你,这一点,显然王爷并不清楚。”
“你还敢造反不成?”他逼问道。
“造反?不敢。”曹尚真哼了哼,“我要是造了反,这好好的忠臣名声岂不就毁于一旦?别想引诱我做犯上作乱的事情,我不会上当的,但是王爷想就这样把我拿下,带到天牢,胡乱安个罪名赐死,那也是绝不可能的,王爷为何不听听外面街上的动静?”
龙四被他东拉西扯说了好半天,已经烦到不行,忽然听他说出这一句话,一时间也不明白,但是过了片刻,他忽然了解了——外面大街上喧闹不休地传来很多人高喊吵闹的声音,虽然一时听不清他们喊了什么,但显然人数众多。
“怎么回事?”他赶紧踏步出屋,怒喝道。
败快有近身侍卫气喘吁吁地回报,“王爷,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京城里的老百姓都跑到曹府这边来了,将周围的七八条街都完全堵死。”
“什么?”他眉毛拧成有如麻花,“他们这些人想干什么?”
“不知道是谁煽动,说……王爷想置曹丞相于死地,要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曹丞相全家抄斩,还说……还说……”
那侍卫吞吞吐吐,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还说什么?”龙四不耐烦地喝问。
侍卫尚未开口,就听见曹尚真在他身后悠然回道:还说,“王爷之所以要为难我,是因为看上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并未身亡,其实是被王爷给隐姓埋名在藏了起来。夺人妻子,毁人家族,陷害忠良,王爷,您这罪名可真是不轻,虽然您是摄政王,无人敢办您,但是一旦激起民变,我看您要怎么收场?”
龙四赫然转身,死死盯着面前这张可恶的笑脸,“曹尚真,你真不愧是九尾狐狸,一方面蛊惑朝中大臣托词告假,将我架空,另一方面,以捐款救灾为名笼络人心,煽动民变,本王今日若是放了你,岂不真的让你称心如意?茯苓国不能留下你这个祸害。”
突然间,院中有道人影落地,一个女子的声音急迫地响起:“王爷,请放我丈夫一马。”
龙四和曹尚真都被她的话震住了,目光往她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丘夜溪气喘吁吁地站在院中,鬓发钗环都已凌乱。
“浓儿,你,你怎么能称他为丈夫?”龙四听了刚才那句话,几乎心碎。
“他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你到现在还信他的鬼话。”
丘夜溪神色平静地说:“即使我不是他的妻子,但我心中只有他,我已当自己是他的妻子,我要与他在一起,宁死不分离。”
她望定龙四,忽然跪了下去,“王爷的救命之恩,我今生难报,这一拜就算我还王爷的恩情,但是,王爷对我真的问心无愧吗?”
她清澈明亮的眸子凝视在他脸上,让他心头的不安加剧,想含糊地混过去这个问题,却怎么都张不了口。
丘夜溪自行说下去,“王爷,您本是个善良的人,不要为了情字改变了您的本性,我不值得王爷这样牺牲,尚真虽然看上去是个坏人,但他的本性也不坏,我希望你们两人不要为了我起纷争,否则,我宁愿死在当场。”
她说着,手指忽然模到自己的脸颊上,在指月复模到耳朵旁那道细密的痕迹时,用指尖狠狠一揭,向外一扯——
那张精巧的人皮面具,因为被一种奇特的药水黏在她的脸上,本是人力无法轻易揭掉的,又与她的脸贴合了这么久,黏得非常牢固,她此时硬生生的一扯,虽然将那面具扯掉了一些,却也将自己的脸颊一侧扯得血肉模糊。
曹尚真看得又是震惊又是疼惜,飞身扑来将她一把抱住,痛骂道:“笨蛋,傻瓜,这张脸就是盖在你脸上一辈子,我也不会嫌弃你的,为什么要这样糟蹋自己的脸?变不回去就变不回去了,你这样做,最痛的人是我,知道吗?”
丘夜溪的手被他死死按住,再也做不出别的动作,只好无奈地冲他一笑,“你以前也是这样宠我吗?”
他轻叹一声,“不仅以前这样宠你,以后也是,我早就发过誓,要宠你一生一世。”
听得感动不已,她抽出一只手来,轻轻触模着他的脸,这张脸的轮廓,让她的手指有种异常熟悉的感觉,也许,曾在许多的清晨日暮,他就躺在她的枕边,他们曾经共同迎接过朝阳升起,欣赏过落日余晖,那时候她的手也是这样游走在他脸上吧?一点点,一分分,一寸寸,将他烙印在自己的心底。
曹尚真看到她的眼中盈满泪水,倏然间,一滴晶莹圆润的泪滴从她眼角滑落,他连忙用手将那泪水接住,然后将自己的唇贴在她的耳边,低声说:“我绝不让你再受一点委屈,也绝不会让你再落一滴眼泪。”
龙四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对有情人,心痛和失落几乎在这瞬间击垮了他,他踉跄着倒退了几步,奔出院门,然而越往外走,那震耳欲聋的沸腾民怨听得越清楚——
“放过曹丞相。为什么好官要遭人陷害?”
“我有亲人就在灾区,他们等着曹丞相这样的好官义举救助,朝廷无能,难道还要灭杀义举之人吗?摄政王良心何在?”
“听说朝廷内有许多大臣纷纷告假辞官,大概都是被这个霸道王爷逼得无路可去了吧?”
“还有啦,这王爷一回来就要霸占庆成老王爷的故居,老王爷的家人可都还健在呢,他凭什么啊?”
“据说连曹丞相以前不喜欢的臣子,他也都一一召回来重用,摆明了是故意和曹丞相为难嘛。”
“先帝才去世几日啊,咱们茯苓国又是天灾又是人祸,到底是谁要整垮咱们茯苓国?”
龙四越听越惊,越听越怒。
原来将是非真相黑白颠倒,竟然是如此容易的一件事?
曹尚真说的没错,他虽然是摄政王,一言九鼎,但是也不能与民怨相争,这毕竟是堂堂京城,一旦真的激起民变,就会酿成大祸。
他刚要走出曹府时,在众多御林军中,忽然有个身材瘦小的兵卒跨步走出,拦住他的去路,阴冷地说:“王爷就这样撤兵回去了吗?”
龙四再一惊,因为他已经认出此人——竟然是太子。
“殿下,眼前局势您已经看到了……”他无奈地说:“若不撤军,我们还能怎样?”
“我就不信他曹尚真真的能翻出天去。”太子冷冷哼道,然后一摆手,“来人啊,放箭。”
龙四还来不及阻拦,只见十几名弓箭手都已经将弓上的弩箭用火石点燃箭上布头,眨眼间,十几支火箭齐齐飞出,瞬间点燃了曹府的房屋。
冬天本就天干物燥,再加上夜晚风大,风助火势,居然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曹府中人的惊呼和府外那些为曹尚真请命的老百姓的怒吼交织在一起,龙四恼怒地拉住太子的手臂,“殿下,此时此刻怎能放火烧府?您看看府外那些数不清的老百姓,万一冲了进来,殿下要怎么收拾残局?”
太子却对他眨了眨眼,“这就是摄政王您的事了,对吗?皇叔。”说完他嘻嘻一笑,带着几名随从溜了。
龙四的心都凉了,他此时此刻才明白太子的本意,原来杀曹尚真只是太子的第一步,借杀曹尚真之事,激起民众对他的怨恨,才是太子的根本目的,一旦逼得他交出摄政王的位置,茯苓国的第一执政之人无疑就是太子了。
他实在太低估这位十四岁的太子,而自己竟然会沦落成为对方手中的棋子。
曹府火势一起,丘夜溪先慌了,“怎么办?”她急忙问身边的曹尚真。
“放心,大不了这房子不要了,反正我本来就要带着你走。”他刚刚安抚了她一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凝眉顿足道:“坏了。”
丘夜溪见他反身向后跑,也立刻明白,急忙追了过去。
有几支火箭射向东边院落,那里正是曹一修的卧室,两人不顾一切地奔到那片小院时,火海已从屋顶连到了门窗。
曹尚真对她喊了一声,“你留在这里。”接着一脚踹开门冲了进去。
几粒火星从房上溅落下来,倏然像一道闪电,点亮了丘夜溪的心。
懊熟悉的一幅画面啊。
这火海,这情景,何时何地,在哪里曾经见过?
扑面而来的火焰热度,与周围侍女家丁忙碌的身影交织成一片,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哭喊,在叫嚷着——
“太子还在火中,曹大人去救了。”
“丘尚书,请您冷静,我已经命人入火场救人,丞相人已经身处险境,您不能再去冒险了。”
“我怎么能将险境留给他一人?”她似乎听到自己的喊声,但是她明明没有张嘴。
惫有一句发了疯似的质问:“陛下,如今您信了他了吗?若他今日伤在这里,陛下是不是就不会再将他视作敌人了?”
心在抖……那么久远的过去……她最爱的人,几度身陷险境,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那些同生共死的誓言呢?都被她丢到哪里去了?
“其实我不怕别人抢我什么东西,最怕的是你被抢走,哪怕是这丞相不做了,我也无所谓,但是你若被人抢走了,我就活不成了。”
本想答应他不再流泪的,可在想起这些话时,那些眼泪就如雨珠滴落,在风中碎了又流。
一阵火光冲天,曹尚真背着儿子从火焰中穿身冲出,父子俩都平安,只是曹尚真一脸的烟灰,没了往日的清爽。
他将儿子交予府中的大夫诊视,又急急忙忙地眯起眼找寻妻子,刚才在火光之中,因为烈焰温度太高,光线太亮,乍然冲出来时,竟然有点不适应外面的夜色昏暗,看谁都是模模糊糊的。
蓦然,一只温暖的手袭上他的脸庞,他听到丘夜溪似笑似泣的声音,“还好,没有烧坏脸,以后你还可以用这张脸去骗姑娘的心。”
他像被人用咒语咒住,怔忡了好一阵后,将她一把抱住,急急地说:“不会有别的姑娘了,只有你,若我今日烧坏了脸,你还要我吗?”
“要你,要你,要你,我只要你。”她紧紧攀着他的肩膀,连续不断地喊着自己的誓言。
罢刚那一番对话,是当年曹尚真从火海中救出太子时两人曾有的对话,如今旧话重提,就意味着丘夜溪所有丢失的记忆开始回归。
两人万般珍惜这久违的重逢,从身到心,彻底回归彼此。原来当彼此相爱至深之时,就是死亡,都不能将他们分离,因为月老系在他们指上的红线,早已化成解不开的锁链,将他们紧紧捆绑在一起,生死相许。
曹府内,两人充耳不闻外头的喧闹,静静地,贪婪地享受着这份甜蜜与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们也不曾想到,此时全京城的百姓因为这场大火而纷纷动员起来,家家户户忙着从自家挑水提桶,赶来救火。
半夜三更,城中有数万百姓在奔走,简直成了茯苓国有史以来最大的奇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