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冷到骨子的话,聂青澜执拗地跪在床边没回头,她只是望着李承毓,淡淡地道:“贺礼就不必了,只望陛下不要为难我们,就不枉青澜认识了您这十几年。”
“青澜!”司空晨几乎失控地冲过来抓住她肩膀,“你在逼我!”
她依然没有回头,只是凄凄笑着,“陛下……这一刻,您倒像我儿时认识的那个“晨哥”了。”
李承毓轻闭上眼,说道:“我累了,你先和司空陛下外面说话吧,叫铁雄进来陪我就好。”
聂青澜起身,但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盯着司空晨的一举一动,“陛下先请。”
她不信任他!她已不再信任他!司空晨从她冷漠疏离的眼神中看出她此刻的心思。他恶狠狠地瞪着李承毓,“你抢不走她的!一个月怎么和十几年争?”
李承毓没有看他,只是闭着眼轻声说:“陛下,您曾经有幸拥有她十几年,但是您没有珍惜……现在,您应该让位了。”
“狂妄!”司空晨气势汹汹地抓着聂青澜的肩膀,硬将她拉出房间。
房门口,铁雄死死盯着门外所有的司空朝人,仿佛只要他们敢轻举妄动,他就要像拍苍蝇一样把他们拍死。
“铁雄,承毓要你进去陪他。”聂青澜交代他。
他看看她,又看看司空晨,目光依旧很冷,只是他的眼神对她不再有那么多的怨恨,那份怨恨,全都加诸在司空晨的身上,然后才领命入房。
此时司空晨的眼中除了聂青澜,不再有别人。
“全都退下!”他站在院中大声喝道。
所有司空朝的人都纷纷离开,但血月的人并不听从他的命令。
聂青澜看了血月众臣一眼,“大家若是不为难的话,请先回去等候,丞相已无大碍。”
血月国臣子已从大夫口中知道聂青澜帮忙救助李承毓的事情,虽然对李承毓遇刺之事众人颇有怀疑,但是此时此地,没有丞相的命令,双方也不便立刻翻脸,所以当她提出请求时,众人互相对视了一会,决定卖她这个面子,默默退了出去。
萧瑟的小院,萧瑟的两条人影,沉默相对。
爱风卷着落叶在空中无力的坠落,就像是已经发生的事情谁也无力改变它的结局。
“青澜,我悔了……”这一句包含悔意的话,已是司空晨所有的忍让底线。
乍听着这几个字,聂青澜只觉得这句话似在梦中听过,那样熟悉又遥远,好不真实。
“陛下,您该知道‘晦之晚矣’这四个字。”她平静地响应,“在您决定送我到血月的时候,您就应该悔了;在您在广德茶楼再见到我时,您就应该悔了;在您向杨帆下达刺杀令时,您就应该悔了……现在,您后悔得太晚了。”
司空晨被她的话击垮了刚刚那一瞬间的怯懦和温柔。他震惊而质疑地瞪着她,“青澜,我不懂,到底是什么力量让你变得这样坚决?就因为李承毓吗?”
“也许您不相信,一个人可以改变一片天下,更何况是一颗人心?”聂青澜仰着头说:“其实这一切不仅是因为他,也因为您。不要忘了,是您一手把我推给他的。”
“原来你在报复我?”司空晨绝望地咆哮,“这就是你报复我的方式是吗?你觉得我利用了你、抛弃了你,所以你就用他来报复我?”
她好笑地看他一眼,“陛下,我为何要报复您?这条路本就是我自己选的。虽然当时我认为自己别无选择,但那是因为你我之间已别无选择。可我到了血月,却的的确确可以为两国的子民另开一番局面。”
“你真以为你能当上女皇?”他嘲讽地说,“醒醒吧,李承毓也不过是在利用你的天真单纯,只要你嫁他,他就可以光大的拥有血月更多的政权,你不过是他手中的傀儡而已,当他不再需要你的时候,你的下场贬有多惨?你想过吗?”
她轻轻笑道:“真有趣,类似的话他也曾经问过我,但是和您却是截然不同的说法。陛下,您知道他是怎样打动我的吗?就在于他的每句话都是为我着想,而且努力不用言词伤害我。一个连说话都不肯伤我的人,又能用怎样的行动伤我?”
“所以他才是普天之下最大的伪君子!”司空晨恶狠狠地叫道。
聂青澜无所谓的摇摇头,“若他真如您所说,那就是我瞎了眼,您可以放心,到时候我聂青澜会死在血月,绝对无颜回司空朝见江东父老。”
司空晨喘着粗气,瞪着这个与他休戚与共十几年的女人,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掌控她的心,她的人。
她不再是那个紧跟在他身后,只要他一个眼神,就会心甘情愿为他冲锋陷阵、为他背负叛国之名的女人。
她,即将成为别人的女人了……
从来自认是铁石心肠的他,忽然紧紧纠起眉心,胸口处的闷痛像火炉炙烤着整个胸膛一样,让他的呼吸更加急促。
“看来你是不肯回头了?”司空晨望着她,咬着牙根发狠道:“既然你打定主意要做血月人,属于司空朝的一切朕也不会留给你。杨帆和你的那些旧部,朕都会带回国,司空朝没有为敌国卖命的叛徒!”
面孔雪白,眼珠却乌黑幽亮的聂青澜,悠悠笑着,目光却根本不在他身上。
“任凭陛下决断,我聂毒澜……从今日起,就算是叛国了。”她从身上缓缓解下那柄桃花刀,“这是我十七岁那年,您叫人帮我打造的,如今也一并还您,就算是还干净了。”
刀鞘递到司空晨面前,他怔怔看着,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故意,也没有伸手接。
聂青澜十指一松,那柄刀就掉在地上,溅起的尘土和着刀鞘撞击地面的声音,遮蔽了两人的眼。
那模糊却又清晰的,只剩下彼此的背影,他们再也无法像以往一样,以笑容彼此相映。
两国之间关于泾川的谈判,并未随着这件事而就此结束。
李承毓因伤委派户部尚书周尚祖继续谈判,司空晨在两天之内数度更改了自己的决定。这一回,他强硬地要求泾川的血月百姓必须搬离那,而且时限压缩到三个月,并放话说三个月之内血月人不搬离泾川,就要以武力夺回土地。
李承毓没有立刻响应,周尚祖采用拖延战术,这一场谈判,显然两三天内不会达成共识,司空晨决定启程回国,留下了老将军蘅惊涛继续谈判。
将冰冷的手浸泡在温暖的水中,本想借此得到一丝温暖,但是身体却不住地打着寒颤。
聂青澜咬着牙,看着盆中的倒影。水波荡漾,她看不清自己的脸,但想来此刻这张面容也不会好看到哪去。
这三日不眠不休的照顾李承毓,她终于知道自己也不是铁打的身子,但是看到他的伤势得到了控制,没有继续恶化,她感到一丝宽慰。
也庆幸那名刺客手中的匕首没有淬毒,否则就是神仙,也抢不回他这条命。
“铁雄,今日可以叫厨房帮承毓做一些肉菜了,要尽快帮他恢复体力才行。”
她一边用洗干净的热布帮李承毓擦着额头,一边小声对他吩咐。
铁雄这几日对她的态度已有了大转变,不再那样冷眼相向,甚至对她言听计从。她猜想,应该是李承毓和他说了些什么。
她很欣赏铁雄这个人,从不多言,但,每件事却都做得兢兢业业,且对主人绝对的忠诚。这样的人,既是一个合格的下属,也可以是一生的朋友。
而他和李承毓之间,似乎还存在着一种如兄弟般的手足之情,这种感情她以前也曾拥有过,深知这种感情弥足珍贵,因而也更加敬重铁雄。
铁雄走过来,主动要帮她把用剩下的热水盆拿出房间,临出门前,他回身问:“你要吃什么?”
“嗯?”她一愣。
“你想吃什么?”他换了一个字,问得更加清楚。
聂青澜从未想过他会对她问出如此细心体贴的话,单只这几个字,便说明铁雄已将她视作自己人。
她揉了揉酸疼的眼,低声说:“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和他的一样就好,我其实也吃不下。”
铁雄迈出门坎,却又退了回来,“有人找你。”
她转动僵硬的脖颈,眯起眼向外看去,今日的阳光有些刺眼,阳光下的那个人须发皆白,铠甲闪亮,似是天兵神将一般。
她苦笑着,走出房门,“蘅老将军。”
蘅惊涛是与她父亲私交甚好的密友,也是司空朝两代老臣里最得司空晨器重的一位。他向来待她如亲人一般,今日却冷着脸站在门口,不用说,她也知道对方的来意。
他紧蹙浓眉,“陛下说你叛国了?我想这其中必有误会,所以当面来问问你。若真是误会,我代你向陛下求个情,十几年的交情,没有什么误会是说不开的。”
聂青澜微笑说:“多谢老将军体恤。但这件事……就由陛下去说吧,我不想多做解释。”
蘅惊涛一惊,随即怒道:“你该不会是默认了吧?若说别人叛国,我信,说你叛国?我不信!想当年衡阳之战,你代父指挥,救下两千尚未撤离的百姓,自己身受重伤,昏迷了七天七夜。月山一战,我被困鹰愁谷,你带三百飞骑出奇兵绕到敌人后方偷袭,助我月兑险。
“咸河一战,天寒地冻,大雪封江,你叫士兵将冰河砸开,自己跳入冰水之中,扛起浮桥,才成功夺回江边的青松镇……这一桩桩、一件件,陛下若忘了,我记得,我可以说给陛下听去!”他说得激动,连身子都在颤抖。
她动容地扶住他的手臂,低下头去,“蘅伯……谢谢您这番话,我会永远记在心。”
“我说这番话不是要你记住,而是要普天下的人都记住,你聂青澜功在司空朝!不管今日你为何要留在血月,总是陛下以圣旨诏告天下的吧?为何一翻脸就说你叛国?”蘅惊涛拉着她的手臂,“走!我们去和陛下说,就说你压根不想待在血月,今日我们就一起启程回国。”
“蘅伯伯!”,聂青澜反抓住他的手,“我不会再回司空朝了。”
他一愣,“你是怕陛下还在生你的气?”
“不,是我自己不想回去了。”她轻声说:“我已立誓,要做血月人。”
蘅惊涛看了她半晌,低声道:“你不用瞒我,陛下是不是在和你玩苦肉计?朝中早有人猜测,陛下准你到血月来,是为了司空朝日后的江山。”
聂青澜听得心头一片苦涩。“不,伯父,不瞒您,我是真的要留在这。我……已决定嫁给血月国丞相李承毓,嫁夫随夫,我一生一世都是血月的人了。”
他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倒退了一步瞠目盯着她。
“青澜,你有天大的委屈可以和我说,但不能这样自暴自弃,糟蹋自己。”
“这不是自暴自弃,更不是糟蹋自己。”聂青澜知道自己一时片刻无法向他说明白这个中的种种曲折,只得说:“蘅伯伯请回吧。承毓受了伤,还要人照顾,我出来太久了,他身边没人,我实在放心不下。”她按照旧礼,向他拱手告辞。
他忍不住叫了一声,“青澜!你真的要把司空朝的人和事都都舍掉吗?”
她的脚步颠踬了下,但她没回头,只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伯伯该知道我是个狠起心来什么都顾不得的人,这世上,也没什么人和事是割舍不掉的。”
蘅惊涛大为震动,怒道:“聂青澜,难道我一把年纪竟然会两眼昏花,看错人吗?”
她没有回应,快步走回屋内,反手关上了门。
床上,李承毓竟然是醒着的,他睁着双眼注视着头上的房梁,也不知道已经听了多久。
“吵到你了吧?”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坐在床边审视着他的气色,“脸颊好像比昨天有血色了,只是你这肤色天生比女子还白,看上去总是很没精神。”
他的手从被子中探出来,悄悄按住她的手腕,亮晶晶的金色瞳仁一瞬也不瞬地望定她。“青澜,我不想为难你,更不想你日后都在懊悔和痛苦中度过。”
“我说过,我自己选的路,绝对不会后悔。”她平静而坚定地安抚他,“你不必安慰我,我最不喜欢听别人说这种没有用的话。现在当务之急,一是要帮你恢复身体;二是要想好怎样应对司空晨后面的招数。
“你我心中都明白,他这次被我气坏了,肯定不会善罢罢休,光带走我的人马算不得什么,泾川之事也许只是个开端而己。你要怕,应该怕我会变成祸水红颜,日后都扰得你不得安宁。到时候,后悔和痛苦的人就是你。”
她状似说着玩笑话,但李承毓知道她的心情不可能轻松。
这几日,她的手指都是冰凉的,有时候他半夜疼醒过来,看到趴在床边的她在这么冷的天,额头居然还会冒出一层冷汗,仿佛受了重伤、疼痛难忍的人是她。
只不过这伤不是在身体,而是在心上。身上伤好治,心上伤难医。
他没再说任何安抚她的话,轻声说:“我想喝杯茶,你帮我倒一杯来好吗?”
聂青澜走到茶壶边,晃了晃,壶中只剩下一些昨晚的剩水。
“茶水冷了,喝了对肠胃不好,我去弄点热水来。”她端着茶壶出房门,绕到院墙侧门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低哑地叫她。
“将军!嘱下……来向您辞行了。”
她缓缓抬头,只见杨帆像桩子一样僵硬地挺立在门外,头低得几乎要埋到地下去了。
“你……要和陛下回国了吧?”她努力绽放着笑容,“一路上要保护好陛下的安全。”
“属下对不起将军。”杨帆倏然跪倒双膝,涕泪横流,“是属下致使将军和陛下被离间了感情……将军,属下愿意以死谢罪,只求将军能重回司空朝。”
“不回去了,真的不回去了。”聂青澜喃喃说着,“杨帆,我会永远记得司空朝的,但我是不会回去,也回不去了。代我问候朝中的将士们,希望他们不要恨我……”
她以为自己可以说得很平静,但是却有水珠成串地从眼眶中跌落。
她不是个爱哭的人,多少年不曾流过泪,而这一刻,流出的泪水又是为谁?为她自己这固执的选择?还是为了辜负与同胞们,那十几年如骨肉相连的生死之情?
杨帆走了,跟着司空晨走了,带着属于她二十多年的记忆,挖空了她的心,她的人。
不知道是谁的授意,在他们走时,有人唱起了属于司空朝的战歌,起初只是几人低声唱着,渐渐地,这歌声连成一片,从几十,到几百人,声音低怆而沉重,悲感至极——
生我养我兮,我之父母;男儿立志兮,为我王朝。
遍乡路远兮,迢迢千里;何人可依兮,予曰同袍。
执戈策马兮,意气飞扬;斩军敌首兮,饮酒千殇。
生为蛟龙兮,死亦为王;血洒疆场兮,万古流芳。
这首歌是每次上阵之前,聂青澜都会与将士们一起唱的。
但那时候大声唱出,慨当以慷,壮怀激烈,有说不出的豪迈骄傲。
而现在,这每一句歌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她的胸口上,让她疼得握不住那把茶壶,终将它跌碎在石板路上。
这一生,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觉到孤独,身边一片苍凉。
曾经拥有带甲十万的青龙将军聂青澜,曾经是司空朝传奇的女将军聂青澜,如今被司空朝远远地抛弃,背上了叛国之名,丢在异国的土地上。
她真的回不去了……永生永世都回不去了……
晚上,她一如平常陪李承毓吃着饭,神色平和,脸上已经没有了泪痕。
李承毓从眼角悄悄打量她,沉默了不知有多久后,他忽然放下筷子,向自己的床头模索着。
聂青澜察觉到他的动作,连忙也放下碗筷,问道:“你要什么?我帮你拿,小心别牵动伤口。”
他回过身来,手中握着的是那柄明月剑。“你没了桃花刀,总要有东西防身,这剑还给你。”
她怔了怔,接过那柄剑,剑鞘上还有他的掌温。
“没想到还能有件东西留下……”她轻叹着,抽出一截剑刀,剑刀依旧锋芒毕露,如秋水月光般寒气逼人。
“留下的又岂只是这柄剑?”李承毓淡淡一笑,“不要因为自己失去了一些东西就为之伤感,抬头看看,你还握住了许多你不曾留意过的。”他用手一指屋外,“外面,好像有人在等你。”
惫有什么人会等她?她已经没有任何故人在这了。
她茫然地站起身,走到门边,扶着门框,却差点摔倒,她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因为月光之下,还整整齐齐地站着百余名司空朝的将士,也不知道是几时来的,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等候着她。
“郭……将军?”她看清当头的那人,竟然是郭跃。“你没有和陛下回国?”
他上前一步,叩首道:“将军,我等思量过了,愿一生守在将军左右,无论将军身在哪,是血月人,还是司空人,我等只忠于将军一人。”
“可是,郭将军……我现在已被陛下视同叛国……”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我……不能牵连你们。”
冰跃抬起头,月光下那黑漆漆的脸庞上,竟然露出孩子一般的笑脸,“我等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司空朝那边早就忘了我们,回不回去也无所谓。”他再俯首,“郭跃还是那句老话,‘手足相亲,生死与共’,将军和我说的这句话,我郭跃记在心中永不能忘,且甘愿誓死追随。在这留下的百余名弟兄,都和郭跃一条心,将军可以放心。”
原以为已经干涸的泪水又一次涌动出来,她的喉咙堵塞,说不出任何话语,只有走上前去将郭跃紧紧抓住,用力扶起。
他憨憨地笑着,小声说:“属下还是第一次见将军哭,将军这时候倒真像个女孩子了,难怪陛下和李丞相都喜欢将军这样的女人。”
他的话让聂青澜哭笑不得,不禁斥责,“说这是什么话?”
冰跃低声道:“将军,我听说是因为您要嫁李丞相才触怒了陛下。李丞相这个人,我虽然知道的不多,但是看上去不是坏人,为了我们归国的事情,他曾经亲自找我们商议。若是您嫁给他,真能保司空朝与血月之间的和平,那就嫁吧!日后生了小将军,我郭跃一家就再伺候小将军一辈子。
“陛边美人无数,他早晚会想通的,但是将军若跟着陛下到后宫和那些美人争宠,可就太委屈了,还是做丞相夫人比较气派。”将士多为粗人,郭跃的话真是再直白不过。
聂青澜这些天的阴郁心情,被他这几句话说得又是尴尬,又是羞涩,已顾不上伤春悲秋、自怨自艾了。她盼司空晨也如郭跃口中所说的,左拥右抱那些美人后,便不再为她的事情耿耿于怀。
但是,可能吗?
在司空晨离开霍山之后的第三天,李承毓和聂青澜也启程返回血月国都。
这一回两人同乘一辆马车,路过广德茶楼时,聂青澜随意向外面瞥了一眼,却见茶楼的大门上贴着两张封条,门口还有官兵把守。
她不禁问道:“这里的老扳被抓了吗?”
“刑部有人跟来,这事交由他们去办。”李承毓看了眼窗外。
“经过查证,这里的后台老板是司空朝的一位二品官,所以司空晨才会选择在这里与你会面,安排刺客。”
她一震,低声说:“你都知道……”
他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但不想问。”
“为何?”
李承毓深吸一口气,“我信你。”
我信你——何其简单的三个字,要做到却是天大的难事。
她注视着他的脸,“上官荣曾经问过你,要在我身上找一个凭证,以证明我的身份。那凭证是什么?”
他思忖了下,缓缓吐出,“那不过是我用来骗他们的说词而已。”
“什么?”聂青澜呆住,“你的意思是……你也不能确定我的真实身份是血月皇族后裔?”
李承毓摇了摇头,“你的身份其实不难确定,当年你的先祖曾是我血月国遗失的一位公主,这在血月的史记中是有明确记载的,包括你的先祖灵月,也就是被封为挽花公主的落夕,和血月当任女皇君月曾经在边关相认,并同吃同宿了一个月之后,姐妹才依依不舍地分手,又各自赠送了信物做为传家之宝。”
“什么信物?”
“落夕送给君月的是一面琉璃镜,如今还安置在血月皇宫之中。而君月送给落夕的……”他的视线下垂,落在她的腰上,“就是这柄明月剑。”
聂青澜诧异地重新审视这柄跟随自己多年的长剑,她只知它是父亲留给她的,却不知道这柄剑的来历。
“剑刃上有血月皇族的图腾花纹,因为刻得极为隐秘,显然你以前并没有留意到。”李承毓抽出剑身指给她看,“所以这柄剑应该不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准确的说法是你母亲留赠给你的。只是你母亲去世得早,所以托你父亲代为转交而已。”
他竟对她的家事娓娓道来,如数家珍,比她还要清楚细节?她不禁怔了。
“但是,有这柄剑并不能完全证明你的身份,毕竟剑不能说话,所以我按照史记的记载,谎称说如果你是皇族血脉,身上应该有一处胎记。其实也并不是历代女皇身上都肯定有这个胎记,但倘若你没有这处胎记,上官荣等人就会坚称你不是血月皇族的血脉。”
聂青澜好奇地问:“是个怎样的胎记?”
“据说……是七颗黑痣,如北斗七星的形状排列,但出现在身体的何处并不固定。你好歹是个女儿家,我总不能……让你一入宫就被月兑衣检视吧?”两人对视,“更何况,我早已决定,即使你身上没有这样的胎记,我还是要拥立你为女皇。”
“七颗黑痣?”她颦眉深思,“承毓,你总说你信我,但是我若有话问你,你能让我信你吗?”
“你问。”他坦然。
她狐疑地看着他,“你认识我到底有多久了?”
被他不解地笑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认识你不过月余,我不瞒你,我决定嫁你,一半是顺从于心,一半是顺从于势,而且情势所迫,的确大于我心中所向。那你呢?你为何同意娶我?”
她张着乌黑的眼珠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他,这疑问徘徊于她心底己久,她不想自己将要嫁人了,却还是糊里胡涂的。
她可以不追问他是如何洞察七星阵的秘密,可以不探究他与上官荣等人,是否还有很多关于她的私下协议。
她只想知道,一个和她朝夕相处不过月余的男人,对她这份坚定的信心和情有独钟,到底是从何处萌生出来的?
仅是这短短的几十日吗?
她等着他的回答,他每沉默一刻,她便焦虑一分,但今日她不想再拖延这个话题,她要知道答案,一定要!
终于,李承毓缓缓抬头,一只手费力地抬起,握住自己头上的发簪,倏然用力一拔,满头的黑发就此散下。
摆发、玉面、金瞳,他耀眼的笑容胜过了车外的朝阳。
“若我说,这就是命中注定,你会不会笑我?”他将那发簪举至她眼前,“还认得它吗?或许你早已忘记了。”
聂青澜困惑地看着那根发簪。这不过是一支最普通的男子发簪,铁铸材质,说它不值一文或许有点夸张,但若丢在路边,真的没人会低头看它一眼。
这发簪有什么出奇的吗?
他那专注的眼神告诉她,这绝不是一根普通的发簪。于是她将视线慢慢上移,看到了簪首——那同样是一圈铁质的环套,也无奇特之处。
蚌然,记忆的门像是被人从里面用力地推开,她将发簪抢在手中,细细端详了一会,不禁惊呼,“呀!这……这是我的指环?”
李承毓浅笑,“这,就是你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