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娇笑一声,拉起一直在旁边听着的薛琬容,“你这丫头几世修来的福气?我大哥从来没这么照顾过人。可惜啊,你若是个大家小姐,我大哥可就要娶你了。”
薛琬容尴尬地红起脸,“大小姐就别拿奴婢开玩笑了。
“既然要去游湖,就叫上许家公子吧,看他那身细皮女敕肉,只怕平日也很少晒太阳。”殷玉婷倒是喜欢张罗,“还有诸葛涵和罗汉庭也一起,人多
热闹。”
殷玉书冷笑一声,
“若是船有那么大,
“是啊,人多热闹,你倒不如把整个将军府都搬去。
我还真不介意带着所有人都去。”她哈哈笑着,跑回自己的院子去了,说是要挑一身好看的衣服到船上去招摇一番。
薛琬容笑着开口,“大小姐真是好性格,颇有男儿的豪气,世间的女子若都像大小姐这样就好了。”
“我可不希望世间女子都像她这样,你若是也学她,看我打不打你。”殷玉书苦笑着打趣。
他那最后一句话透出的亲昵,让薛琬容本就微红的脸颊又增了热度。
那天薛琬容跟着大家去游未名湖,心中却颇多怅然,末名湖曾是她最喜欢的天城美景,春天的细柳、夏天的荷花、秋天的枫叶、冬天的雪景,一年四季景色各有韵致,她每次来这里都会流连许久。
如今再度故地重游,她的身分心境却早已不同,原本最贪恋的景色触目所及己剩满心的伤痕。
怕被人认出自己来,她自始至终低看头跟在殷王婷身侧,众人一起上了一条两层高的大型画舫,一楼有不少青楼歌女手持乐器分坐两旁,笑语盈盈地向殷玉书问好。
殷玉婷看在眼里,打趣道:“好啊大哥,我都不知道你在城中的青楼女子心中这么有名?你这一年都难得回天城一趟的人,是怎么偷得这么多佳人的芳心?”
他但笑不语,抬阶而上,二楼已经有人等待,大刺刺地笑道:“咱们殷将军可真是贵人,三请四请终于请到。怎么?这会还带着佳人一起来?”
“舍妹非要跟来,家父家母对她向来纵容溺爱,我也不得不从命啊。”殷玉书回头一招手,“玉婷,还不来见过丁尚书。”
她笑着上前一福,“丁大人,其实咱们见过了。”
丁隆是现任兵部尚书,今年不过四十多岁,为人说话极为豪爽,看到殷玉婷这么大方,便高兴地说:“是啊,七、八年前你还是个女娃的时候,我在你们府里见过你一面。那时你爹罚你扎马步,扎了一个时辰你居然都不喊累,真是教人佩服,现在只怕已经练成武功高手了吧?”
她得意扬扬道:“那当然,我爹说我悟性比大哥都高呢。”
殷玉书璞吓一笑,“丁大人就别逗她了,她脸皮之厚,赛过越城的城墙。”
“那后面这姑娘……是府里的丫头吗?怎么似乎有几分眼熟?”丁隆瞅着薛琬容,皱起了眉。
殷王婷笑着将丁隆拉到一边说:“丁大人,您可别管这丫头,她是“我大哥的人”。”
他听了哈哈一笑,“我倒不知道玉书几时终于开了窍,也会对女人感兴趣?”
薛琬容的心紧张得几乎要跳出来了。来之前她并不知道这里竟会有兵部尚书,薛府被抄家抓人,正是兵部奉圣命拨派的人手,自己在兵部应该已是备案的逃犯,若有她的图像在,就难怪丁隆贬觉得她眼熟。
只是她现在已经上了船,也不能无缘无故下船跑掉,要怎样才能全身而退不被人注意呢?此刻的她,真是又惊又急又怕。
懊在丁隆并没有执着在她身上,而是很有兴致地和殷玉婷攀谈起来。
身后又有人上船的声音,殷玉书抬头笑道:“翰云,把你叫出来,你爹没有念你贪玩吧?”
“爹本来是不让我出门,说是今年秋天就要科举了,我应该多读书,不过听说有你在这里,也就不和我计较了。”许翰云一眼便看到薛琬容,对她点头笑了笑。
她连忙回礼。
殷玉书看了两人一眼,对她说:“琬儿,你先到楼下去等我吧。”
薛琬容松了口气。楼下可以躲着丁隆,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下了楼,那些青楼歌女都坐在一角小声地聊着天、等着开船。她独自静坐在一角,百无聊赖地看着船外,忽然有个粉色的人影走到她面前。
对方悄声说:“你是薛家大小姐吗?”
她票然一惊,瞪看那名粉衣歌女,张口结舌,“不、不……你认错了,我不是什么大小姐。”
那歌女盯着她,目光并未有半点动摇,“薛小姐你别害怕,我是静儿的表姊。去年你和静儿到这里游湖时,我们曾经见过一面,你还记得吗?”
薛琬容的心头裂开一条缝,陈年往事一下子涌了出来。
是的,她依稀记得去年她和婢女静儿到这里游湖,静儿曾和对面画舫的一名歌女打过招呼,后来随口同她提过,说那名歌女是自己一位苦命的表姊,因为姨丈嗜赌而被卖进青楼……她与静儿还曾为此相对喘嘘过,万万没料到此时竟会在这里与对方相遇。
一瞬间,恐俱、羞愤、无言以对种种情绪填满胸口,她恨不得立刻下船跑掉。
拌女看出她的心意,急忙又说:“你不用怕我,静儿曾和我说过,她在薛府一直承蒙你照顾她。我就剩静儿这么一位可亲可信的亲人了,所以她的恩人我绝不会出卖。”
薛琬容双手紧抓衣服,将那里抓成一片褶子。
拌女看她这个样子,又问:“你……想不想见静儿?”
她倏地抬头,双目大睁,“静儿?她、她在你那里?”
拌女笑道:“是啊,她说在路上和你跑丢了,遍寻你不着,就冒险回了夭城来投奔我。我那里也不好收容她,所以将她安置在附近的一户豆腐坊中,就在城南林萃街东头的张记豆腐坊。”
薛琬容神情激动,双唇微颤,“好,我、我一定去看她,谢谢你。”
“昙娥,你跑那么远干什么?船开了,还不过来?”
不远处的其他歌女在招呼,昙娥忙应了一声跑过去。
船的确开了,巨大的画舫需要几十名船工一起划动才能缓缓离开岸边。
凭湖临风,水波都瓣,船桨划动水浪的声音和歌女们的歌乐声,让薛琬容有了几分迷蒙的睡意。
今夕何夕,这样的场景曾是她司空见惯的熟悉景致,往常的她也会包一条小小的游船,倚着船栏,借着水音儿听看歌女们的弹唱。
如今,歌女们就在身侧,而她已不知自己该是谁。
一曲终了,她缓缓张开眼,满目却都是水雾蒙蒙,眼前还站着一个人影。
“琬儿是吧?”那人温文尔雅地对她微笑,“总觉得似是以前见过你,你是天城人士吗?”
她悄悄转身,擦了一下眼角,起身行礼,“许少爷,我原是天城长大,说不好是否曾经见过您。”
许翰云好奇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会满眼泪光。
罢刚楼上几位朝中官员们在谈论时局朝政,他虽是准备入仕的人,听看那些事却不禁觉得无聊,倒是楼下歌女们的歌声让他听得入神,不知不觉走下船,先留意到了琬儿,于是便上前来搭话。
她给他的印象真是奇特,仿佛心里藏着满月复忧伤,刚才看她斜倚船栏、闭眼小寐的样子,他甚至不忍打扰。
待看到她满眼水光,他又为之心疼,只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她,也根本不知从何说起。
“琬儿,你姓什么?”他问道。
她躲过他的目光,“奴婢自幼无父无母,卖身东家,早已不知道姓名了。”
“哦……”他好似为她难堪般的叹了口气,“我娘也去世许久了,虽然有父亲在世,我却不常守在父亲身边,是祖母把我一手带大的。每次回天城看望父亲,我总觉得像是看个陌生人,不晓得该和他说些什么。”
薛琬容暗自讶异。这位许少爷还真是比自己更天真烂漫,在刚认识的下人面前竟然就和盘道出心中的苦恼。
她心念闪动,柔声说:“谁都有自己的烦心事,许少爷无论如何日后是要做人上人的,令尊现在对您的教导,或许是为了磨练您的心性。
许翰云听了微笑道:“是吗?你说话的语气倒是和我祖母有些像。”
她娇噎回应,“许少爷这话真是拿奴婢打趣了。”
他忙摆手,“我可没有笑话你的意思,你不要误会了。”
两人一起笑了,斜上方忽然听到殷玉书的声音凉凉响起,“牵豹云,不是说了要将你的诗词拿给苏大人看吗?怎么你倒跑了?”
许翰云应了一声,转身回去。
薛琬容抬头看,正好对上殷玉书阴郁的目光,心中陡然一沉。
他为何这样看她?难道是丁尚书和他说了些什么吗?
她心中焦虑,七上八下折磨得坐立不安。可此后许翰云也好、殷玉书也罢,都没有再下到一楼来。
又过了足有两个时辰,画舫缓缓靠自岸边,二楼上的一干人等说笑着走下来,显然是准备散席了。
薛琬容见大家都神色泰然,便悄悄走到殷王婷身侧,低声道:“大小姐,那天奴婢没有为您办好的事情,今天让奴婢再去办一次吧。”
她眨眨眼,“你是说买点心的事?算了,我可不敢再用你,万一你再迷了路,大哥岂不是要和我翻脸?”
殷玉书听到她们的话,蓦然回头,眼中却没了惯有的温柔,而是冷淡地开口,“你若想吃就叫她去买,我手下人为我妹妹做点事也没什么大不了,
当哥哥的难道还真能为了她和你翻脸吗?”
薛琬容的心一疼。他这话,中的冰冷疏离与之前的温柔护持大相径庭,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招惹他不快,竟让他用这样轻视的语气对待。
但她原本就想趁机溜走去看静儿,他的话也算是默许了她离开,因此她向两人辞行后,待船板一放好,便第一个跑上了湖岸。
许翰云看到她上了岸,有些疑惑地问:“琬儿这是要去哪里啊?怎么独自一人就跑了?”
殷玉书沉着脸,并未回应。
薛琬容现在暂时顾不得别的事情了,自从听说贴身婢女静儿也在天城中,她就恨不得立刻见到对方。静儿自小到薛府来做事,那时就陪伴着自己,不是亲姊妹也有姊妹般的情谊。
此次薛家遭难,静儿拚死保护才让她月兑离虎口得以逃月兑,而和静儿失散后,她也是担心静儿会落入敌手胜过担心静儿出卖自己的行踪。
按照静儿表姊所说的地址,她一路寻来,找了大半个时辰,果然找到那家招牌为“张记”的豆腐坊,远远的,她就听到有人喊着——
“静儿,把那些豆腐干也搬过来,一会儿客人买得多了,你可不要又像昨天那样偷懒。”
“来了来了”静见端着一大盆东西,跑到店铺外面摆放好。
薛琬容从听到她的名字起,忍了一天的泪水就一下子夺眶而出,必须紧紧用手折住嘴,才不致让自己的哭声惊动周围的人。
她双腿僵硬,有如被什么东西拖住脚似的,蹭了许久才赠到店铺前面。
“这位姑娘……能不能给我一块豆腐?”她沙哑地开口。
原本背对着她的静儿似是感应到什么,瞬问也僵住不动,然后才又缓缓回头,望定她时,静儿眼中惊喜交加,几乎立刻要大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