惫没等到宋世川的好消息,项目部门却已再一次陷入兵慌马乱的赶制时期,一大群人别说是下班了,连吃饭的时间都很难挪出来。
朱绯衣仔细地核对着计算机的档案资料,就怕一个不注意,又得全盘重来,但是连日来的加班却让她的注意力越来越涣散。这时候,她就不得不佩服起坐在办公室里的那个男人。
虽然他平日净是一副疯样,说话老是七折八扣没个正经,但在公事上,真的是挑不出丝毫的缺点。更可怕的是大家都一样在加班,他却完全看不出任何的疲态,依旧是冲劲十足,让她好不平衡。
“绯衣,‘群星’的报价单送来了没?还有后天的会议通知了吗?”
她才想着,里头那道风又刮出来了。
“在这儿。”朱绯衣连忙双手奉上报价单以及开会通知的发文内容,“关于会议,‘亚东’的人当日无法出席,询问能否改期。”
审视着报价单的黑眸一抬,相当不以为然。
“要所有部门与其他厂商配合他一人?亚东的派头未免太大了吧!”宋世川瞥向朱绯衣,“你打个电话去问问他们的负责人,知不知道有所谓‘代理人’这个名词,那么大一间公司,能够派出来的就那么一个人吗?”
“是。”朱绯衣早知道他会这么说了。
“还有。顺便转告他,这次的竞争厂商够多了,不缺他这一家,要他‘别勉强’。”
“知道了。”朱绯衣自然不会真的这么说,而且她相信,亚东的人不会放弃这个案子的参与权。
“还有,这份报价单退回去。”宋世川将整叠纸往朱绯衣的收发盒一扔,露出恶意的笑容,“当我是白痴还是凯子?告诉对方我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千万不要再这么搞不清楚状况地送这种东西来让我笑了。”
“理由呢?”朱绯衣很认命地拿回资料,准备记下缺失点,好送给群星一盏明灯,省得老是被退。
“如果他们自己连问题出在哪里都不知道,干脆把机会拱手让人,换别家公司做做看好了。”宋世川皮笑肉不笑的。
朱绯衣看着他的表情,明白了一个事实:大老板今天心情欠佳。
既然如此,自己还是谨守着沉默是金的原则,明哲保身哪!
“还有,叫大军那组人十分钟后进会议室开会,我倒要问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做事的,拖了那么久连一个决定也没做出来!”
抛下话,宋世川又拎着一叠资料,再度飙回自己的办公室。
看着那道背影,朱绯衣连忙大口喘气,真不明白他是怎么了。
坐在这个位置上越久,她就越了解到一件事,就是她的上司绝对是个人格分裂者;看他刚才那个样子,再想想平日损人的欠扁模样,她就觉得可怕,怎么会差那么多呀!
认真工作的他,那股王者气势浑然天成,处理公事的手腕、态度令她刮目相看;可是怎么一闲下来,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般什么,平常也这么正经不是很吸引人吗?偏要在那儿耍宝。
不过转念一想,她倒觉得宋世川挺聪明的,毕竟以他工作压力之大,若不适当纾解纾解恐怕是有点危险。
“绯衣!人到齐了吗?”
才想着,内线又传来硬邦邦的询问。
(再三分钟。)连忙打散脑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朱绯衣按下分机,通知外头的同事们大难临头了。
#-#-#
“绯衣,又出了什么事?”
项目部门的小型会议室中,气氛是凝重得不像话。当然,一部分是因为大家都加班加到几乎要过劳死,自然也没心情打屁;可是除此之外,向来乖觉的同事们隐隐地察觉到另一波风暴正在酝酿中,不得不趁着协理离开接电话的空档时间,先行探探消息。
“协理怎么会突然召开会议?”身为小组的负责人,大军着实担心,“是要交代什么事情吗?”
朱绯衣先给了他同情的一眼,又悄悄地使了个眼色。
“他嫌大家动作慢,手头的工作拖太久却交不出成果。”她据实以告,“所以我劝你们先想好理由,即使可能说了也不被采信,但至少还是要意思意思地挣扎一下,谋求生机。”
“我们慢?”大军快捶心肝了,“大家都天天加班了他又不是不知道,更何况我们的成果不都摆到他的桌上了吗?”
“老大要求高、爱退件,我们也很无奈啊。”陈于山都觉得自己最近的脑浆消耗量比平常多了一倍。
“他到底想要怎么做,直说就好了,省得大伙儿鸡飞狗跳的,却只是在浪费彼此的时间。”大军叹了口气。
对于大家的抱怨,朱绯衣也只能报以同情,毕竟近来的宋世川真的令人难以捉模,所以不只厂商遭殃,连大军他们提出的企划案也一直被要求重修,真是运气不好。
“我先告诉你们,协理今天心情不怎么好,刚才又退了群星的报价单,请你们自求多福啊!”
“又退?”听到这消息,会议室里再度哀声连连。
大军哀号着:“这次又是怎么了?”
朱绯衣播摇头,“没说,不过下了最后通牒,只说再给对方一次机会,真不行就换人做。”
“不会吧?”霎时,哀声又起。
“我说,亲爱的绯衣啊,你跟老大比较亲近,快帮帮我们,替我们求求情吧!要不然再这样下去,大家肯定会被操死。”说话的是组员之一的陈于山,他已经天天加班加到怕了。
朱绯衣摇摇头,“我恐怕是爱莫能助。”
她自己都只怕躲不开了,哪还会那么笨地送上门去。
“协理最近是怎么了?”惟一的女性竹舞也觉得头痛,“他要求的品质一向很高是没错,可是这一阵子特别可怕,让人有种不知所措的无力感。”
提案一再被驳回,大家的自信心都被打得七零八落了。
“绯衣,最近老大是受了什么挫折吗?”大军只能往这方向猜了。虽然他心里是不怎么相信自家英明神武的主管会有受挫的时候,但是现实情况让他不得不打破自己的认知。
若不是受挫,岂会如此反常?
“没有啊。”朱绯衣想不出来,“也许是这次的案子比较大,所以他才会更加严格吧。”
“那也太严了吧!”众人齐声抗议。
“我看,等会儿大家来个共同陈情吧。”大军也没办法了,“再这样下去,我想案子还没完成,我就先上医院报到了。”
“也只有这个办法了。”陈于山也投降了,“绯衣,一会儿记得要在旁边帮腔啊。”
“我?”朱绯衣一愣。
“当然。”陈于山连连点头,“老大最疼你了,你讲一句胜过我们讲十句,就拜托了,我们的幸福全靠你了。”
“最疼?哪有!”朱绯衣连忙抗议,并且这话让她觉得好冷哦,“拜托,让别人听到很容易被误会的耶。”
“本来就是。”陈于山理所当然地看向她,“你是老大的秘书,和他相处的机会最多,再怎样也比我们熟吧,他的脾气你应该最清楚才是;更何况老大平常抓狂也都只会骂我们,何时对着你骂了?所以,为了我们大家的幸福,你一会儿记得要先挡在我们的前头啊。”
虽然不是同办公室,但大家都看得出来,若说顶头上司的心中还存有些许仁慈的话,也仅是留给朱秘书一人而已。
尤其他们两个人平日又走得很近,依宋协理对朱绯衣的态度来推断,她可是他们惟一的希望了。
“我哪有那么厉害?”朱绯衣忙不迭地抗议,就怕造成他们不当的误解,“他脸一绷起来,我还不是只有躲在一旁发抖的分。”
“试试看,至少你真的没被他凶过吧。”竹舞叹口气,“协理平常是很好说话没错,可是一牵扯到公事,就不由得让人退避三舍。”
“尤其是忙起来的时候。”陈于山同意这论调,“协理一工作起来,就跟恶魔没啥两样。”
“喂!恶魔快要进来了。”一直没加入讨论的小四出言提醒,被大家热烈讨论的对象此时正穿过办公室朝这边走过来。
“绯衣,全靠你了。”大军做了个拜托的手势。
“对啊,就当我们求你吧!”陈于山真的是被操怕了。
“什么啊!”朱绯衣已经来不及再多作解释,因为脸色不善的宋世川已经进了门。
拜托?她自己还需要上庙里烧香求佛祖保佑咧!
呃……看这个情形,自己上次拜托他的事情还是作罢吧!
#-#-#
开完会出来,宋世川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交叠起双脚,徐缓地燃着烟。
想起开会时大军说的话,他有丝疑惑,自己最近给他们的感觉真的就是那样不通情理吗?
不知不觉间,似乎有什么影响了他的工作情绪而他竟然毫不自知?但在今天的会议中,他倒是很清楚地看见了下属们的反应。而直至散会后的现在,他却仍是弄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能影响他如此之深。
向来对自己的情绪管理很有自信的他,也从未有过什么失控的经验,但下属们近日对自己的避而远之,就是怕动辄得咎,一个不小心就挨骂。
什么时候,他宋世川在旁人眼里变得如此难以亲近了?
什么原因呢?这是他亟欲得知的。
这种情况在他身上从未发生过,所以一时间他也还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不过可以确信的是,这种情形不能再延续下去,不然一定会影响整个部门的工作士气。
“协理?”在门外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响应,朱绯衣只有强鼓起勇气,悄悄地推开门缝,“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宋世川熄掉烟,对于她的小心戒慎有些哭笑不得。
居然连一向没大没小的朱绯衣都对他如此小心翼翼,自己最近的异常现象可见一斑。
“有什么事吗?”
“群星的人刚才来电,询问是否可以开个商讨会,也表明了他们愿意尽全力来配合。”朱绯衣其实是很同情群星的人。
“群星的人?”宋世川好记性地想起之前曾打扰过的约会,其中一位即是群星的员工,“是上次和你吃过饭的那个丁经理?”
“不是。”朱绯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讶于他居然连对方案子的负责人都还记不得,这真是太反常了,“丁经理还在忙上次的那件合作案,所以这次案子的负责人是王仁久经理。”
“那恭喜你,又多了一名候补的约会对象。”宋世川的声音很酸。
朱绯衣皱眉,心想自己真倒霉。
“那位王经理已婚了。”忍不住地,她开口解释。
“是吗?”宋世川的声音还是很闷。
“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话已带到,朱绯衣告诉自己想活命的话,还是趁早落跑比较安全。
“等一下。”
朱绯衣在心里扼腕不已,就差那么一点点。即使再不愿意,她也只能乖乖地转过身来,站到他面前。
“还有什么事吗?”
宋世川想再燃烟,却又想到什么地捻熄。
“我最近……真的很反常吗?”
朱绯衣想不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
“这……”她能怎么说?
万一老实地回答,却被轰成炮灰岂不是很无辜?
“也许是最近事情太多了吧。”想半天,她只能选择这种再含蓄不过的暗示,希望他能懂。
“不。”宋世川摇摇头,一直都没转头看她,只是看着前方,“才这么点事,不可能让我有反常的机会。”
他明白自己的能力,最近也许忙,但还不至于令他忙到脑袋错乱、行为失常的地步。不是这个原因。
朱绯衣真的很想问:然后呢?
那是他自己的事,总不可能要她帮着回答吧?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哪有可能知道。
不是公事,那会是什么?宋世川如此自问,可惜他再怎么想,也都只能往公事上推论,毕竟他回国至今,占着他的时间、盘踞他的脑海的净是公事;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
“协理?”朱绯衣轻声地叫唤,希望他能赦免自己,赶快让她离开。
要发呆他自己一个人不是更自在吗?何必叫她在一旁当背景呢?
宋世川终于转头看她,而后,他终于找到了答案。
不是公事,而是她——朱绯衣。
“协理?”感觉他打量自己的目光有些怪异,朱绯衣忍不住想着自己该不会要壮烈牺牲了吧?
太不公平了,她什么都没做呀!
幸好,宋世川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她,而后又靠回椅背上,闭上双眼。
现在是什么状况?朱绯衣真的不知道自己该采取什么行动。
就在她陷入两难时,宋世川又开口了:“你最近的相亲约会进行得如何?”
“咦?”朱绯衣实在不明白话题怎么会转到这上头来,尤其身为上司的他又是一脸的阴郁,那表情实在冷得让她不敢恭维。
与其这样,她还宁可看他的疯样,虽然常常被气到吐血,但至少不会像现在一样,让她感到手足无措,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看来,她是已经被他气惯、消遣惯了吧。真是差劲的习惯!
“很难回答吗?”宋世川又睁开了眼,微偏过头睨着她,看不出任何思绪的表情很是压迫人。
“不难,只是空白一片没什么好回答。”就这样,朱绯衣老老实实地招出自己最近几近于零的进度。
“空白?”宋世川拉长了话尾,“意思是没有?”
“是的。”朱绯衣回答得相当恭谨。
“绯衣,你要听我说几次,太客气就不像你了。”她那有礼的态度让宋世川看了很不爽,太过简单的回答也令他不甚满意,“是怕我又不经意的打扰你的约会吗?何必瞒着我呢?”
“我哪有瞒!”朱绯衣真会让他逼疯,拼命压抑的那股气也全涌了上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家最近都加班到三更半夜才回家,都嫌不够时间睡觉了,哪里还有时间、体力去约会!”
“是吗?”他淡淡地问。
“不是吗?”她很火地反问。
宋世川惊讶于自己的转变,似乎听到她还没有找到固定的对象这件事,令他十分开心,也一扫连日来的沉重。
原因就是她啊!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目的一直未能达成,所以才会有这种烦躁不安的情绪,进而影响到整个工作团队的士气。说到底,责任就在身边这个不擅观察的失职秘书身上,自己明示暗示了这么久,她就是不肯对自己产生一丁点儿兴趣,好让自己的心理平衡一下。
“你啊,搞得大家鸡飞狗跳的。”末了,他下了这个结论。微微转动了颈项,宋世川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又恢复了平日的不正经。
朱绯衣瞪大了眼,看着他又露出那副欠打的神情,
这男人是没事寻大家开心的吗?亏自己还在那儿担心半天,他居然一下子又变得什么事也没有。
惫有,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做贼的喊捉贼啊!是他自己搞得整个部门乌烟瘴气,现在居然想赖在她身上?
“协理,我对你栽赃的行为实在难以苟同。”抿起嘴,朱绯衣誓言抗争到底。
“栽赃?”宋世川张大了眼,淡淡地问,“我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我是那种人吗?”
就是!朱绯衣在心里百分之一千肯定。
“协理真是贵人多忘事,就在刚刚不是吗?”她咬紧了牙根,努力地保持冷静,“还有,需不需要我帮您安排做个诊查?也许您的工作压力太大、事务繁忙,所以老人痴呆症提早来向您报到了。”
宋世川看着她咬牙切齿地冷言冷语,心里一阵猛笑的同时,脸上立刻装出严肃的神色。
“绯衣,我一直要交代你去办一件事,却老是忘了。”
看他突然又正经起来,朱绯衣也只有配合地将恩怨暂放一旁。
“协理请讲。”
宋世川一本正经地开口:“有空的话,去翻翻《笑话大全》吧!”
“什么?”朱绯衣一愣,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因为,你讲的笑话冷死了!”宋世川朝她眨了眨眼,爆出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