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薇和她那些阿姨、舅舅坐在院埕里时搭起的遮棚下闲聊,除了偶尔回答他们一些关心的询问外,她总是沉默的想着心事,并不真的对那些琐碎的人事有兴趣。
他已经知道她回来,昨晚为什么没有出现?难道他真的已经完全不在意了吗?不,从他昨天看见她的反应推论,他应该还是和以前一样,丝毫没有把她淡忘,他之所以没有来找她,是还无法坦然的面对她吧?
其实她这次回来,主要也想证实他对她究竟还有没有影响?这个她曾经苦苦爱恋着的中年男子,即使她现在已经和一个爱她的男人订婚,她的心里依旧有他的存在。
“建生,你来了。”
她听见有人招呼他的声音,眼神突然明亮起来,急切的追寻他那熟悉的眼神。
他们的眼光热烈的交融在一起,然后,他迅速的移视线,一一的和她那些舅舅、阿姨谈话。
她的眼光一直没离开过他的身上,五年的时间不算短,她已经从一个任性无知的少女,蜕变为成视诋事的女人,而他除了两鬓平添一抹霜外,并没有什么改变,仍是那充满忧郁的目光,神情间仍是带着淡淡的温柔。
他除了婉转致意之外,也详细的询问一些死者生前的健康状况以示关心,他的眼光总是有意无意的掠过她,几次交会后,她能从他迅速游走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尴尬。
“我诊所还忙,出殡那天我会再来的。”他起身告辞,克制着不去看她的冲动。
翠薇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心里泛起一股骚动不宁的感觉,她必须和他单独的谈一谈,诉说这五年来所发生的一切,她得将五年前的那段做个交代,才能安心的做云龙的新娘。
暗云看见他从外面进来,胸上忧郁的神色浓得化不开,深遂的眼眸黯然无光,眉心被两道眉毛聚拢出一条深沟。
她微微的感到一丝心痛,究竟是什么事让他如此痛苦?令他一夜之间憔悴如斯?
他不愿意说,她们也都不敢问,看他如常的工作,只是整天难得露出笑容,也比平常沉默很多,她的心都跟着打结似的难过。
到了晚间休息的时候,他又一头躲进书房里去,她终于忍不住的跟进去问他:
“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有什么事说出来嘛!不要问在心里,会闯出病来的。”她满胸关切焦虑的神情。
他靠坐在书桌后面的高背皮椅里,眼神慵懒疲惫的睨视着她,缓缓露出一个嘲弄的微笑。
“你是怕我会精神错乱吗?放心吧!我早就习惯了这样种身心的煎熬。”
“到底有什么事在困扰你?不能跟我说吗?”她不放弃的追问。
他眼神复杂到凝视了她片刻,才淡然的反问:
“为什么想知道?”
她坦然的回答:“因为关心你。”
他哂笑的自我调侃:“我何其有幸能得到你的关心。”
“我们己经是朋友了,不是吗?”她机灵的笑道。
他点点头,似乎满意于她的答案,接着却无奈的叹气道:
“真要说的话,还不知从何说起呢!
暗云念头一转,立刻向他提议:
“从昨天来的那个黑衣女子谈起如何?”
建生不得不佩服她那敏锐的心思和善体人意的聪慧。
“还是从她的母亲谈起吧!”
往事历历,犹在眼前,暗恋的苦,想爱而不敢爱的痛,他全都毫不隐瞒的向她倾述。
暗云听着他的故事听得动容,多么深情的男人啊!虽然一辈子都得不到自己所爱,却依然一往情深,任何女人听了都会感动。
“其实如果你还爱着她的话,就应该把握这次机会,爱情是不分年龄的,你根本不用顾虑大多。”她热心的建议,刻意不去理会内心那种酸涩的感觉。
建生无奈的长叹,摇头苦笑的回道:
“这是你们年轻人所无法理解的,如果爱比不爱更难也更痛苦的话,即使能够相爱也失去意义了。”
“什么是爱的意义?”她眼神专注的凝望着他。
“她知道爱的意义?”她眼神专注的凝望着他。
她知道爱的意义是一种见仁见智的看法,她之所以提出这个问题,只是想了解他的想法。
“爱的意义就是两情相悦,不能得到快乐的爱是没有意义的。”他以一种沧桑的语调道。
“你们两个躲在书房里做什么?不想吃晚饭了是不是?”欧巴桑在书房外拍门喊道。
暗云笑了起来,与他对望着调皮的说道:
“再不出去,恐怕欧巴桑要误会了。”
“误会什么?”他故意装傻的笑着反问。
“误会我们在做不可告人之事。”她大胆的开着玩笑,然后像只轻巧的蝴蝶般翮然走向门口。
翠薇特地挑了诊所晚上关门之前的时间来找他,在不能确定他是否会在老地方出现的情况下,她只有化被动为主动,在这里已经夜兰人静的时候与他长谈一番。
暗云看见仍是一身黑衣的翠薇走进来,识趣的示意美嫱离开,她自己也匆匆的上楼去,留下他们两个单独相处。
“不介意我穿这样到你这里来吧?”她含笑的凝视着他问。
他缓缓的摇摇头,出神的撰望了她片刻,才觉醒般的开口道:
“我们到楼上去坐吧?
她点点头,便便带领她往二楼走。
“我泡杯茶给你吧?
“不用麻烦了,我不渴。
“那我们到书房去谈吧!”他过去打开书房的门,开亮房里的灯。
翠薇走了进去,这是她第一次到他的家里来,回想五年前的往事,还真是点不可思议,她爱他爱得那样狂烈爱得那样心痛但和他却未亲密的相处过,这能算得上是爱情吗?
“我放点音乐好吗?”他礼貌的询问。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专注的测览他的书房的摆设。”
他有最高级的音响设备,多得不胜枚数的老式唱片、录音带、CD整齐排列在一个大树柜里,还有很多的书,一组舒适的西洋下典式沙发。
轻柔的乐曲演奏旋律在书房的空间低回,她在沙发坐下来,等着他走到她的身边,两人先是静静的相互凝望,让往事在彼此的眼底掠过。
“宇杰现在在做什么?”她先开口问道。
“他在台北一家建设公司工作。”他在她右手边的一张沙发坐下来。
“有女朋友吗?”她笑着问。
当初宇杰疯狂般的想尽办法追隶她,不论她怎样拒绝都不气馁,后来因为云龙的出现才让他打退堂鼓,虽然他一直不知道当时她真正喜欢的是他父亲,但她对他总有一份歉意在。
建生幽默的反问:“你想可能会没有吗?”
“他找到完全符合他的理想条件的女孩子了吗?”她忍俊不禁的回道。
宇杰当初之所会对她那么着迷,是因为她的条件完全符合他心目中的理想——长头发。大眼睛、高艳的身材,打从他们无意相识开始,他就剃头担子一头热的对她采取死缠烂打的招术,抱定有志者事竟成的决定,直到人品、家世皆优秀的云龙出现,才能让他甘败下风。
“谁知道?”建生莞尔回道。
她语气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充满感情的轻声问道:
“你呢?你过得好不好?”
他平淡的回答:“当医生的人日子都过得差不多,没什么好或坏。”
她直截了当的问她:“还是没找到感情的寄托吗?”
“没有。”他简单的回道。
“为什么不找个对象呢?”她刻意追问。
他考虑了一下才回答:“因为没遇到适的人选。”
“只是因为这样?”她仿佛有所怀疑的反问。
他点了点头,轻易的把话题转移到她的身上:
“谈谈你自己吧?”
她索性直接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他沉默了半晌,才迟疑的问道:
“你和那位甘先生还有来往吗?”
“我们订婚了。”她主动告诉他。
她感觉他的眼神一黯,脸上的神情却带着一种落寞和欣慰。
“恭喜你们,婚期订在什么时候?”
“因为遇上我外公过世,可能会赶在百日之内。”
“你们是很相配的一对,称得上是金童玉女,我祝福你们白头偕老。”他由衷的说道。
“你就只有这句话吗?”她的语气带头一丝质问。
他的神情流露些许尴尬。“不然我还能说什么呢?”
“即使到现在,你都没有勇气争取你自己所爱吗?”她的眼神带头一股无奈。
“我不能?”他痛苦的摇着头。
“还是同样的原因?”
她了解他受制于礼教的束缚有多深,要想摆月兑并不容易。
他凝重的点点头,却又跟着摇头。
“其实我到现在,都还法确定对你是什么样的感情,你跟你母亲实在太像了,像得我无法不迷惑。”
她露出一个迷惘的笑容道:“你知道吗?我也有和你一样的感觉,那时候我是那么渴望得到你的爱,爱你的爱得心痛,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却也有些分不清楚我所渴望得到的,究竟是真的爱情?或是父爱的代替品?”
“你和甘云龙的感情如何?”
“很好。”她含羞的笑着。
他不假思索的反问道:“怎么个好法?”
从她红得像苹果的脸色,他才警觉到自己话中的语病。
“我们有很亲密的关系。”她坦白说道,并没有逃避问题。
“你爱他吗?”
“跟他在一起我觉得很快乐。”
“那就对了,这才是真正的爱。”他赞同的点头。
“我希望你也能找到一个可以带给你快乐和满足的女人。”她真挚的对他道。
“希望如此。”他平静的回道。
听着楼下传来关门的声音,傅云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她一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都是他和翠薇的人曩,他们会旧情复燃吗?
她对自己心中那压制不了的妒意相当困扰,她很清楚自己的身分和立场,她哪有什么资格吃醋呢?可是她就是觉得很不是滋味。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一个如此小心眼的女人,和孟峰夫妻这么多年,她倒没有这样强烈的占有欲,好像恨不得祈祷上苍让他们永远别再见面。
她究竟是怎么了?她早已过了那种爱作梦、爱幻想的年纪,何况她才刚由矢取的婚姻中跳月兑出来,又怎么会这快就让感情迷失,犹如月兑缰的野马,怎么也控制不住。
她的反应失常得让她惊慌,她不愿意自己变成一个多疑善妒的女人,她该怎么隐藏自己的感情?或者她该如何抗拒的吸引力?
暗天下楼要出去吃早餐,建生从门口叫住她:
“傅云,等一下。”
他正站在一台跑步机上快步走着,穿着吊肩式运动衫的上身全被汗水湿透了,结实突起的胸肌上满布汗珠。
“有事吗?”她仿佛有些不太乐意见到他。
他跳下跑步机朝她走来,眼神炯炯的凝望着她道:
“一起去吃早餐吧?”
她明显流露出犹豫不决的表情,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他,她不能再让自己耽溺下去。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他困惑的问道。
她不自在的掩饰着:“不,没有,要就走吧”
她觉得若要执意拒绝的话,就太过矫情了。
建生回房间换了一套外出服,然后和傅云一起走出诊所。
“去那家汉堡店吗?”他先问她。
她草草的点点头,心神不宁的走着。
“你昨晚好像没睡好?”他开始凝望着她。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圈泛着淡咖啡色,眉宇间笼罩一股轻愁。
“没有,我很好。”她逃避着他的眼光,假装若无其事的回道。
“何必瞒我?我看得出来你有心事。”
“没有,我没什么心事,你别乱猜。”她坚决否认。
“你又不把我当成朋友了?”他半开玩笑的问道。
她默然无语的垂头看着路面。
“真的不愿意说吗?”他再次问。
她淡漠的表示:“没什么好说的。”
由于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也只好放弃追问的沉默下来。
到了汉堡店,他们点了东西然后坐下来,他总不时的对她投来探索的眼光,她便转移他的注意力的问道:
“你们昨晚谈得还好吧?”
她不希望自己显露出太关心的模样,可是她真的非常想知道结果。
“还好。”他却只是散漫应着。
“什么叫还好?你们会重修旧好吗?”她无比认真的仔细盘问。
他哂笑的注视着她。“你想可能吗?”
“怎么问我呢?要不要全在你们啊!”她藏不住语气中的酸涩。
“如果我真爱她的话,五年前她早就属于我的了。”他优闲的告诉她道。
他的话使她的里舒畅些,她忍不住懊奇的问道:
“她还爱你吗?”
“感情是一种很微妙的心里作用,也许我们从未真正爱过对方,其实我们所爱的可能只是自己心中的缺憾。”他语意深远的说道。
“看来你还真的从未真正恋爱过。”他用他前日说过的话消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