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杭州后,疏影整天被埋在绫罗绸缎之中,差点就无法呼吸。
杜老夫人似乎决意要弥补十六年的祖孙之情,替疏影裁制了可供她未来十六年穿的衣裳。只见裁缝和布商穿梭在红叶山庄大门,疏影不是在挑拣布料,就是被人拿著布比来比去,搞得她快要抓狂了。
她要疯了!
每逃诩拖著苟延残喘的疲累身躯进房,几乎是一沾枕便进人梦乡,而梦里却全是楚行云那家伙在捣蛋,害她白天里受尽外婆的慈爱所荼毒的身躯无法得到足够的睡眠,没过几天,她便整个人消瘦下来。
这怎么得了?
杜老夫人看了心疼,连忙命人炖补名贵药品,疏影赶紧摇头拒绝。
“外婆,我没事的。”她抗议道。
“都瘦了一圈,怎么还说没事?”杜老夫人宠溺地哄著她。
“可是我不需要吃那么补的东西,我写几道药膳,麻烦厨房照著做就是。”
“那有用吗?”杜老夫人狐疑道,疏影求助地望向妹妹。
新晴也不忍见姊姊去吃那种苦得要命的补药,连忙插嘴道:“外婆,姊姊早承袭了义父天凤公子的衣钵,医术精湛,开的药方自然没问题。”
“真的呀,没想到疏影这么能干。”杜老夫人夸赞道。
“再说,姊姊是因为这几天太累了,心里又寄挂著……”新晴的水眸中闪过一抹顽皮的笑容,“……楚大哥!”
“我才没有呢!”疏影粉顿生红晕,美眸羞恼地垂低。
“真的呀?”杜老夫人笑眯了眼。“原来是“为伊消得人憔悴”啊!”
我还“衣带渐宽终不悔”呢!
疏影心里嘀咕,红通通的小脸埋在杜老夫人怀里不敢看人,小嘴仍逞强地辩道:“才没有哩!外婆,您别听新晴胡说。”
“我可没胡说喔。”新晴银铃般的笑声还是响个不停,害得疏影根本抬不起头来。
不过,这番话也让疏影获得几天的清闲,杜老夫人没再找她做衣服,只命令下人好好服侍她。
疏影因此得了空和舅舅商议去四川的行程,只是忙完这件事后,她却闲得没事可做了。
手里没事,脑子就有事了。楚行云的影子不定时地跑出来打扰她,害她书也看不下,琴也没心情弹,整天浑浑噩噩、病恹恹地。
得找个什么事做,把他忘掉才行。
虽然这么想,但疏影总提不起劲去做别的事。
懊不容易摆了张画纸,提笔画下的却是行云充满柔情的俊美脸蛋;想写几个字嘛,谁晓得才临摹了一会儿《兰亭序》,便满纸写著楚行云三个字,搞得她自己也不好意思,连忙毁尸灭迹,升起一盆火将证据全烧了。
然而,宇、画可以烧,满脑子的相思却烧不掉,害得她像无病申吟的闺阁千金,成日长吁短叹,快把她自己给烦死了。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痛苦地决定再用一天来想楚行云,然后便要筹画复仇大计,暂时把他抛到九霄云外去。
所以呢,她一个人来到莲园里的“芙蓉水榭”,坐在鹅颈靠椅上观赏夹岸的桃红柳绿,任著春风从水面吹向她,想像楚行云的手温柔地拂过她的发丝,想像他温润的唇俯向她……
她羞红了脸,双手掩在胸口上,想要制止狂跳不已的心,但心跳却不肯停下它们顽皮的舞步,仍激烈地手舞足蹈。
她口乾舌燥地将发烫的小脸埋在手掌上,闭上眼急促地喘气,过了良久,才稍稍平复下来。
“疏影……”
她倒抽了一口气,为耳边突然听到的温柔嗓音而心悸不已。
看来,她这场相思病唉得不轻,连行云的声音都幻听到了。
“疏影……”另一声更温柔的呼唤传进她耳中,地颤抖著,心情狐疑不定,然后便感应到有股温暖的气息接近她,坐近她身边。
“疏影……”行云探向她掩住的脸,纳闷她是否睡著了。
“你!”她突然放开手,圆睁睁的眼眸直视他俊逸的脸庞,呼吸急促。
“我?”行云莫名其妙地看她,眨著黑睫毛,眼中充满关怀。“疏影,你没事吧?”
“你你你……你是真的?”她伸手模向他,掌下温润的触觉,确定了他真实的存在。
“我当然是真的。”行云莞尔,眼光饱含兴味地停留在她惊喜交加的美眸上。
“真的。”美丽的菱唇扬起,一抹惹人心怜的柔笑缓缓绽开,像水面上的荷花一般,为即将吹来的温暖夏风而醺然开怀。
“真的。”行云勉强忍住她的纤指从脸颊移向他的嘴唇时所引起的悸动。他的眼睛因而变得黝黑起来,深情而喑哑的音调,泄露出他心中潜藏的激情。
“你在这里。”疏影终于确定了,然后她便发觉到自己在做什么,她居然在对行云非礼!
她羞得慌乱抽回手,行云却在半路上将她藕白的纤手拦截住,握在手中,紧紧合起。
“别这样。”她害羞地转开脸。
“我好想你。”他低头亲吻她的手背,温暖的呼吸渗入她皮肤下的知觉,带起一阵酥麻。
疏影无措地瞪他。
“对不起。”他误将她眼中的慌乱当作不悦,连忙轻轻放开她的手,疏影感到一阵失落。
“我没生气。”她将手藏在袖中,脸颊红通通的。
“真的?”行云喜出望外,疏影只羞涩地点了点头。
“你怎么会来?”她轻扬起睫羽问道。
行云没有立即回答,先是低低笑了一声,眼光贪婪地梭巡在她娇美的红颜,看得疏影心更慌,连忙把头又垂了下去。
她那种娇羞难耐的俏模样,令行云更加心动,几乎按捺不住满腔的热情,想将她揽入怀中恣意怜爱。
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勉强做了几个深呼吸。
“我想你到杭州有半个月了,应该准备返回扬州了,所以来接你一起回去。”
“你家又不在扬州。”疏影顽皮地扬起唇角。
“可是我说过要陪你去四川的。”行云著急了起来,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捉著她的袖子说。
“人家又没有说要让你去。”
“疏影,你也没说不让我去啊。”
“如果我现在叫你不要去呢?”她试探地问。
“那我还是要去。”他固执地回答。
“赖皮!”她娇嗔地抗议,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暗藏忧虑。
“疏影,不管你怎么说,反正这趟我是非跟不可。”他深情款款地凝视她。
疏影幽幽叹了口气。
“此行凶吉难卜,为什么还要跟我去?”
“就因为这么危险,我更放心不下让你独自去涉险。”行云隔著袖子握住她的小手,手心感触到的柔软,更加激发了在他心底深处激荡的情意。
“你是楚家的独子,万一有个损伤,我如何跟楚女乃女乃交代?”
“别忘了你也是绿柳山庄的传人。”
“郁家还有新晴和我大姊可以传承。”
“楚家也有我妹妹青黛可以传承。”
“那不一样!”疏影蹙了蹙眉,神情苦恼。“我们郁家是因为没有男丁,才必须由我们姊妹挑起。而楚家既然有你,岂能让青黛负起传承子嗣的责任。再说郁家跟唐门的恩怨,终究与你无关。我是为了郁家的百年大业非去不可,你却不必……”
“胡说,你的事便是我的事。而且如果你出了事,你忍心要我为你伤心而死吗?”
“不!”她著急地以手掩住他的口,“你千万别这么说,我不值得你这样……”
“你当然值得……”他抵住她的掌心轻声呢喃,眼底的情意迸射而出,疏影的心一震、鼻子一酸,差点流下泪来,于是连忙将脸别开。
“你不要这样对我。”她颤抖地说,行云的情太深太痴,令她难以承受。
“我……情不自禁……”他苦涩地吐出心意,将她的柔荑压在心口。疏影可以感触到他猛烈、急促的心跳,而自己的心跳声也越来越急地呼应著他。激荡的情意在她心头翻搅,她不由自主地靠进他温暖的怀抱。
“傻瓜……”她问著他男性的体味娇嗔地埋怨。“为什么这么傻呢?”
“一遇上你,我想不傻也不行了。”他满足地拥著她,靠在她的鬓边低诉情意。
“你知道此行虽有义父和舅舅陪伴,可是我仍没把握应付唐门。姊夫说,唐谦不过是唐门的三当家,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权势下令袭击绿柳山庄,所以我将面对的不是一个唐谦,而是整个唐门。”
“这件事我也想过。依照我去年造访唐门时的观察,唐门实际的掌权人并不是唐家三兄弟,而是唐门的老夫人。据说她这个人精明强悍,唐门前门主过世时,她以铁腕作风逼使长子迎娶当时川北最有势力的铁剑门门主的女儿,再利用铁剑门的势力铲除异己,让长子唐言登上门主之位。”
“她现在还掌权?”疏影无法想像一个老太太还有这么大的精力。
“嗯,我在唐门见过她一次。虽是七十馀岁了,身体仍十分硬朗,眼光瞿铄有神,连声音都称得上铿锵有力。”
“听起来好像很难对付的样子。”疏影陷入沉思。“姊夫说,唐家目前掌管财政的人是二房的唐诤。”
“没错。唐诤称得上是商业奇才,他为人淡泊名利,目前呈半退休状态,把事业都交给长子唐浦负责。”
“那唐言的儿子呢?”
“唐淩自出生后,一直缠绵病榻,十天中倒有九天下不了床。不过他有个儿子才五岁,深得唐老夫人宠爱。”
“那唐谦在唐门又扮演什么角色?”疏影纳闷著。
“他也主管一部分生意,但主要还是负责唐门弟子的操练,和各种暗器手法、毒药的研究。”
“看来唐谦在唐门也颇受器重,而身为唐门之主的唐言……”
“事实上,唐门主不大管事。他是个慈蔼和气的长辈,但有时候会显得落落寡欢。我听唐浦说,唐门主近几年来为儿子唐淩的病大为伤神,自从妻子死后,他几乎将所有的精神都花在替唐淩治病。”
“听你这么一说,唐言和唐诤都不像会下令袭击郁家的人,那下令者是——”
“唐老夫人。”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疏影自行云怀中起身,眸中愁云笼罩,深沉地看向莲池中亭亭的荷叶。
“疏影,你到底有什么打算?”行云见她闷声不吭,关心地问。
“楚大哥,我本想以双凤佩钓出唐谦,了结两家恩怨,不过依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只怕唐老夫人不肯罢手。如果我要对付她和唐谦,那不啻是对唐门宣战。我们孤身入四川,虽有义父相助,但强龙难压地头蛇,吃亏的还是我们。”
“唐门也未必真会如此不讲理,郁家的血案算得上是武林大事,若证实是他们所为,唐家应该负责。”
“可是我们并没有证据啊!”疏影苦笑,“我原本是想使出诈术,假称天魔宫主白玉奴已供出实情,但就怕唐家不上当。”
“白玉奴若肯做证,事情便好坝卩了。”
“白宫主说什么都不肯供出此人,由此可知,这个人在她心中的地位何等重要。我推测他便是姊姊的外公,当年辜负白宫主的男人。”
“而这个人是唐门中人?”行云灵光一闪,隐隐猜出此人的身分。
“我想他可能就是唐言,无论年纪、地位都相当符合。唐谦很有可能是凭藉他的关系,才搭上天魔宫。”
“可是如果白宫主不肯做证,我们又要如何让唐门认罪?”行云忧虑地问。
“这个嘛……”疏影闭眼沉思。“白宫主虽不肯替我们做证,但是唐门中人并不知道这一点。若是诓他们白宫主已供出实情,凭藉著姊姊已认祖归宗,说不定真能骗倒他们。而双凤佩又是他们势在必得之物……嗯,或许可以利用他们的贪婪之心,引他们上当。”
“就算真引得他们上当又能如何?难道你真要杀了唐谦和唐老夫人替令尊、令堂报仇?这么做,唐门又岂肯善罢干休!”
“当年的事,恩怨错综复杂,已不是我可以评断得了。我并无血债血还之意,但唐门无论如何都该给郁家一个交代。况且双凤佩还在我们姊妹手中,万一唐门又生野心,我们姊妹岂不是坐以待毙?至少,该将双凤佩之事解决,以杜绝后患。”
“如何解决?”
“这个嘛……”疏影的柔唇泛出一抹狡黠,“唐门既然要双凤佩,那我就大方一点,送给他们好了。”
☆☆☆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有别于第一次顺江返回江南的轻快心情,这次的入川之行,对疏影而言,显得沉重而艰难。
从宜昌入川,山险水湍,疏影算是真正体悟到李白的诗意。
虽有行云沿路讲解风土人情,细心呵护,但无奈心情一直开朗不起来。
“疏影,你不高兴啊?”行云瞥了一眼前头的赵天凤夫妻和杜飞蓬一行人,转向心上人温柔地问。
“也不是不高兴。只是上一会儿船,便又要下来走一段路,实在讨厌。”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逆江而上,水势湍急,船必须靠纤夫拉往上游,我们只好下来走路了。”
“总觉得好麻烦。”她心事重重地望著脚下急湍的河谷。
“别心烦了,我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来,你知道这个峡口的名字吗?”
“不知道。”
“牛肝马肺峡。”
“牛肝马肺峡?”疏影的眸中闪现出兴味来。
“对啊。”行云微笑地说,“你看耸立在那里的山峰峭壁上,是不是有两块黄色的钟乳石?在石上长著几株小树,远望似牛肝马肺状,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称呼。”
“是有点像耶。”疏影语气兴奋地嚷著。
“牛肝马肺峡算是西陵峡中的一峡,在靠近香溪附近,还有个也挺有趣的峡名。”
“叫什么?”疏影催促道。
“兵书宝剑峡。”
“那又是从何而来?”她好奇地问。
“你知道长江过了香溪之后,江水在两边的山峰相夹下,像条窄巷般。从江上仰望前端北岸的黄色绝壁,可以看到一个石洞,洞里的石头模样像书本状,再加上一座孤崖如宝剑耸立在江上,峡名因此流传。”
“等一下到那里时,你一定要指给我看。”她拉著他的袖子撒娇道。
“嗯。”行云含笑地点头。“事实上,兵书宝剑峡还有个传说,相传请葛亮把他写的兵书藏在那里。”
“有没有人去找过?”
行云耸耸肩,“这就不得而知了。”
“没想到这里的传说这么多。”
“是啊,不过长江三峡中,还是以巫峡的传说最多,它同时也是三峡中风景最秀丽的一般。”
“四川人是不是都很喜欢这些传说啊?”
疏影的话,令行云不明其意,他静静地等待下文。
“楚大哥,这一路上我都在想一个问题。双凤佩在郁家的事一直是个秘密,唐谦是如何得知的?”
“或许是令尊过世之前,不小心被他看见。”
“是有这个可能,不过他又何以得知双凤佩是双凤门之物?我想不透这个道理。”
“这件事的确可疑。我听赵叔父提过,双凤门在退出江湖之前,曾将一批财宝带到四川。或许在那时候和四川的武林人士有了来往,唐门因此知道。”
“可是唐门怎么会不晓得双凤门主早将那批交由青城派保管的财宝,转交给抗元的义士使用了?”
“这我也想不通。毕竟那是发生在一百年前的事了,或许其中有什么样的错误发生也说不定。”
“就因为这样的错误,而害得郁家家破人亡吗?”疏影沉痛地说。“我越想越不值得。”
“往者已矣,疏影,你别再难过了。”
“我不是难过,我只怕重蹈覆辙。”疏影苦笑地说。
“别担心,你不是早就胸有成竹,还命人先去打点了吗?”
“话虽如此,但在事情未成功之前,变数仍然很大。楚大哥,这一趟真的很危险,我还是不赞成你跟过来。”
“傻话。”行云蹙了蹙眉,神情严肃。“我说过好几次了,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我不是不明白,只是……”疏影咬著柔唇,轻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没什么话好说,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一定要相信我。”她仰起头,坚定地望住他。
行云缓缓一笑,清明的眼眸里再度蓄满柔情。
“我会用整个生命相信你。”
“行云……”她激动地投入他怀中,良久之后,才相偕赶上前头的友伴。
☆☆☆
四川,古称天府之国,尤以川西的成都平原,得战国时代秦国蜀郡太守李冰兴建都江堰德政之功,从此“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沃野千里,世号陆海”,成了名副其实的天堂国度。
成都为成都平原的政商中心,自秦代开始建城经营,到了隋、唐时代已是规模壮丽,并与当时的长安、扬州并称为全国三大都市。
三国时的刘璋、刘备,五代的前蜀、后蜀都在这里建都。后蜀皇帝孟昶更在城内外遍植芙蓉,花开时四十里如锦绣,造就了成都“芙蓉城”的美名。
就是这般美丽的景致,引得历代诗人争相称颂,留下了数不清的千古名句。
走在成都的市街上,只见绿树夹道、妆楼林立,连蓬门车户之家也有花竹点缀。宜人的景致,更见其风流典雅,毫不逊于江南;其豪奢热闹,也有如江吴的大都会。
在热闹的街道上到处可见男男女女穿梭,在叫卖各种杂货的小贩间挑东拣西。各色蜀锦争奇斗艳,夹杂著竹器、竹席、饰品、胭脂、新鲜果蔬……等等大江南北千奇百怪的货品,可称得上是市列珠玑了。
不过像唐门这种名门高第里的千金小姐,是绝不屑挤在人群里捱捱蹭蹭。她们自有专卖高级品的大商家伺候。
这一天,宋时才刚过,一顶红色小轿被一群家丁、婢女簇拥往城里最高级的商店街。这里卖的都是成都城最昂贵的奢侈品。从婴孩到大人,从女人到男人,只要你想得到的,这里都有卖。
这一排大商号全是唐门所经营。
十六年前,唐门的二当家唐诤临危授命,负责管理唐门的财政。他看穿成都人渐染奢华气息,不惜花费钜资创立了经营南北百货的大商店,来满足富豪之家讲究品味、身分的虚荣心态。
事实上,成都城里最大的几家商号都属于唐门所有,可见得唐门在此地的势力有多大。
卑说那更被奴仆簇拥的红色小轿才刚停在商店街前,店里立刻有穿戴整齐、满脸和气的管事出来迎接。轿前的婢女掀起轿帘,一名年约四、五岁的可爱男孩蹦跳出来。
“宝儿,小心点。”轿里传出了娇柔动人的嗓音,一只青葱般的纤手搭在婢女手上,缓缓走出一位清丽玉貌的俏佳人。
只见她面如冠玉,眉眼盈盈,巧笑嫣然,风韵动人。穿了一件鹅黄金缕衣,比店前摘种的木芙蓉还要美丽。她优雅地牵住惫要往前窜跑的小男孩,眼睛看著管事。
“四小姐、宝少爷。”管事恭护地行礼,将两人迎进店里。原来这位俏佳人便是有四川第一美女之称的唐滟,而她身边的小男孩,则是唐门长房长孙唐宝儿。
那唐宝儿才进了店里便觉得没趣,直想往店外热闹的街道上玩耍。唐滟被他吵得头疼,连忙命人出去买支冰糖葫芦回来哄他。
唐宝儿嘴里有东西堵住,倒是乖乖地坐在一旁,不吵也不闹了。
唐滟吁出一口气,朝过来跟她打招呼的大户人家女眷客套寒暄,然后才开始挑选她想用来裁制夏衣的布料。
她挑了匹蓝底莲花锦的软锻,随即又意兴阑珊地放下,随手拿了匹月白色的素锦,看著看著便发起呆来。
这颜色给行云做件白衫刚好。
她叹著气,又拿了匹双鱼戏藻图案的蓝锦,这颜色也挺适合他的,做件外出的袍子好吗?
她幻想著心上人穿上她亲手裁制的衣服模样,那俊美的深情笑容,将她大半年来的相思情意挑逗得滚热了起来。如此热切想念的心啊,他懂吗?懂吗?
她突然觉得一阵伤心,为忆起那夜他会惶逃离客房给她的难堪。她并不是个放荡的女子,她只是太渴慕他了,才会深夜到他房里倾诉情衷,没想到却引起他那么大的反弹。
为什么他就是不懂呢?
她悲哀地轻合起眼睑。她不是个不知廉耻的女子,她是因为太喜欢他,不想放任他离去,才会那么做。
当时,他隔天便要和贺飞白离开成都,到岷山游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重回四川。她不能放弃这个机会。他是唐滟众里寻觅千百度,好不容易才看中意的如意郎君。
唐滟被誉为四川第一美女,出身名门,才貌兼备,是多少世家公子梦寐追求的贤妻人选。可是她看遍名门子弟,就是没个心仪的人,直到看见楚行云。
他翩翩的风采,俊逸的容貌,一下子便俘虏住她从未开启过的少女芳心。她渴望和他鸾凤和鸣,可是他却像个木头人般,不解风情。更可恶的是,那夜他居然拒绝了她,还明白表示她和他不适合。
他断然的拒绝伤透了唐滟的心,但却灭绝不了她爱他的情火。虽然她试过要忘记他,但怎么也忘不了,反而想得更深更痴。她骄傲地不愿相信楚行云会不爱她,她有这么好的条件,他不可能不爱的。一定是那夜的大胆行径吓坏了他,如果他能明白她的心,他便不会再拒绝了。
可是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明白呢?
绝望的愁绪紧攫住她凄惨的心境。
她不是没想过到江南找他,但又怕这么不顾身分地去向他告白,若仍遭到他的拒绝,到时候她该怎么办?只有死路一条吧?
为什么身为女子就是这么悲哀?
纵然有情,也不能明白表示。只能日日夜夜倚楼翘首,空自惆怅、懊恼,盼情郎能回心转意,共赴佳期。
只能就这么泪暗拭,又偷滴吗?她不甘心呀。
“小姐,你怎么哭了?”唐滟的婢女凝碧轻拭掉她腮下的泪滴,关心地问。
“我?”唐滟赶紧控制住情绪,朝满脸同情的凝碧苦笑。“我没什么。”
“小姐又想楚公子了。”
“别说了,凝碧。”唐滟摇著头。“对了,宝儿呢?”
凝碧转回头朝宝儿原来坐著的位置一瞧,脸色大变。
“宝少爷不见了。”她慌乱地四处张望。
“别急,凝碧。先问一下店里的夥计有没有看见他,然后再叫家丁到街上找找。”
“是。”
凝碧离开后,唐滟黛眉轻蹙。宝儿到底跑哪儿去了?她真后悔一时心软带他出来,这个小捣蛋,可不要出了差错才好,否则女乃女乃绝不会原谅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