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穿过层层白云,终于来到依山傍海的东部大城——花莲。
映竹以前曾跟正平来过秀姑銮溪泛舟,但那已经是十年前的旧事了,当时他们都还是无优无虑的纯真少年,哪懂得愁为何物。如今两人历经沧桑,在遍尝相思苦楚后,更加珍惜如今所拥有的感情。
她下意识地握紧正平的手,迎向他温柔的凝视。俊睑上的快乐表情,让她忍不住也跟着欢喜起来。
打从她答应来看云琵起,他便喜孜孜地着手安排休假事宜,好在这几天父亲已恢复上班,他们才能毫无后顾之忧地放自己假。
她顺从地让正平挽着她下飞机。两人在机场门口招了辆计程车,前往云琵的家。
周家位于花莲市郊,步行约十来分钟便可以到达海边。沿途的景色秀丽,让长时期处在闹市的映竹有耳目一新的感觉。毕竟清新的空气在台北市是难得一闻的。
车子在一栋红瓦白墙的三层楼洋房前停下来,被正平扶出车外的映竹觉得眼前一亮,眼睛所见除了常绿的乔木外,便是各色的蝴蝶兰,一个原本骑着三轮游戏车的小男孩向他们冲过来。
“干爹!”童稚声音的主人扑向正平,麦色的小手抓着他的西装裤。
“小祥!”正平放开映竹,一把将他抱起,在空中绕了好几个圈,逗这小男孩咯咯娇笑。
“想不想我啊?乖儿子。”正平亲了亲他,将他抱在怀中。
“好想唷。干爹,我有妹妹了,你要不要看啊?”小男孩骄傲地说,一双眼睛好奇地盯着映竹。
“好啊。那你想不想认识这位漂亮阿姨呀?”正平逗着小男孩。
“嗯!”天祥用力点着头,伸出手模了模映竹的脸蛋,着迷地说:“她模起来跟妹妹一样。她是不是我未来的干妈呀?”
映竹的脸颊顿时染上两片红霞,正平脸上可恶的笑容让她羞得转开脸,不意却遇上一对与小男孩同样漂亮的大眼睛。
“正平,你终于来了。小祥,别缠着干爹,快下来。”男人威严的话语让小男孩心不甘、情不愿地自正平怀里爬下来,骑上他的三轮车。
“俊贤,别在我面前训我干儿子,我会心疼的!”正平开玩笑地说,拍了拍威严男人的肩。
“这位想必是蓝小姐,欢迎你来,我是周俊贤。”俊贤咧开嘴微笑,伴着两人走进屋内。
周俊贤给人的印象一点也不像个农经硕士,而是个淳朴的乡下人。身材健硕,皮肤黝黑,除了那对深如大海的美丽眼睛里所闪烁出的智慧光芒外,他跟一般的农人几乎没两样。
“那几盆蝴蝶兰开得真美。”映竹忍不住赞叹。
“那还不是最名贵的品种,我们家在市中心的兰花中心所栽培的才美呢!蓝小姐有兴趣的话.可以去参观。”俊贤骄傲地回答。
“俊贤是养兰专家,如果喜欢的话,我们带几盆回去。”正平拥着映竹,柔声附和。
“我先带你们到三楼客房,回头再去看云琵。”俊贤带他们登上回旋楼梯。
映竹被挂在墙上的画作吸引。看得出来,全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全是云琵画的。”俊贤眼里闪着骄傲,“婚后她迷上了绘画,她说花东的景色太美了,让她忍不住想用笔把它们描绘出来。”
“真看不出来她这个历史系的学生竟会半路出家.对绘画产生兴趣。”正平感叹道。
三楼的两间客房皆布置得十分雅致,正平放下行李后,将带给俊贤父子的礼物拿出来。
“俊贤,我带来了最新的GAME,让你们父子玩个痛快。还有一组模型火车,小祥上次不是吵着要吗?”
“正平,你会宠坏我们父子的。云琵已经在念了,说我们父子成天不务正业,就会玩。”俊贤搂住儿子.眼中净是宠溺。
正平听罢只呵呵一笑,“还不是你这个老公太完美了,让她挑不出缺点来,只好拿这个作文章。对了,云琵怎么这么快就出院,才生产四逃邙已。”
“她不喜欢医院的味道,昨天吵着一定要出院,再说宝宝也很健康,没必要继续待在医院……”俊贤抱起儿子,陪伴正平和映竹到一楼的卧房看云琵。
映竹一进门,立刻喜欢上这间宽敞的起居室。藤制的家具营造出朴实气氛,配合着一幅山水卷帘.将房里的气氛衬托得恬淡清雅。
映竹还注意到整个一楼的地面都铺着深色地毯,不同于二、三楼的大理石,这在花莲乡间是很少见的,她猜想是方便云琵行动。
目光闪过一道书墙,映竹看到卧室内的摆设。以纯米白色调为主,靠床的窗台上摆着一盆绿色植物,夕阳的余晖从半掩的白色窗帘间洒下来,照在枕在绣花枕头上的苍白娇容。
半合眼睑的少妇有一张甜美娇容,虽然清瘦却不见骨,巴掌般的小脸上仍残留着睡意,一头乌黑秀发披散在粉红色的枕头上,看起来像个天使。
多么美丽甜柔的女孩!第一次见到云琵时,映竹也是这么想的,没想到事隔多年,她仍保有那份纯真。
“妈咪!”天祥早就溜下父亲的怀抱,爬上床偎依在母亲怀中。少妇掀开眼睑,柳眉下秀媚的睡眼里犹有几分惺忪,粉红的唇间浮现一抹宠溺,她伸手搂住儿子。
“云琵,正平和蓝小姐来看你了。”俊贤走到床边,示意儿子下床,再温柔地扶起妻子,将枕头堆高,好让她靠在枕头上。
“正平,好久不见。”云琵柔柔地说,眼光转向站在一旁的映竹,“映竹,欢迎你来。”
她开朗的笑容像阳光一样温暖了映竹,她忍不住咧嘴回应。
“你真是个美丽的母亲。”映竹真诚地说,她从没想到再见到云琵时,会是在这种和谐的气氛下。
“你才美呢!”云琵苍白的脸颊染上一层红晕,带笑的眼里闪过淘气的光芒,柔声吟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怪不得正平和大哥至今仍对你念念不忘,他们不知道在我面前提过你多少次,直把你形容成‘秋水为神玉为骨’的水晶美人,让他们这两个浊世佳公子无论怎么溯回从之、溯游从之,就是追不上你这位在水一方的佳人!”
众人被云琵的话逗得笑了起来,正平和映竹在周氏夫妇嘲弄的眼神下脸颊张得通红,心里却漾满甜郁的滋味。一旁的天祥完全不知道众人在笑什么,无聊地又爬上床对母亲撤娇。
“妈咪,我要看妹妹。”
“好。”云琵揉着儿子的短发,仰头对丈夫笑着说:“俊贤,看芊芊醒了没。我们家的小霸王召见,做妹妹的可不能怠慢唷!”
映竹再度被逗笑,她知道扬鹏很幽默,没想到云琵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位请坐呀,到我们家不是来罚站的。”云琵指了指角落的两张单人椅。
待两人坐下后,她才若有所思地说:“看来我大哥全没指望,你中意的还是正平,也不枉他这么多年为你守住一片冰心,还混了冰人、冰块这样的绰号。”
“云琵,别取笑我们了。”正平的脸上有一丝得意,“对了,女儿是叫芊芊吗?”
“是呀,我小时候刚学写字时,真恨父母给我取了这样难写的名字,所以我爸妈这次就让他们的小孙女不用受这种罪。‘芊芊’这个名字既好写又好记,你们觉得怎么样?”
这时候俊贤抱了个小婴儿进来,天祥忙着爬下床,挤在正平和映竹中间看他的小妹妹。
“好漂亮。”软软、小小的粉女敕身体落在映竹手中,她小心翼翼地捧着她,小婴儿眯着眼睛,小小的嘴巴不断打着呵欠。
“妹妹,妹妹……”天祥在一旁模着芊芊的小手,逗着小女娃。
映竹偷窥了一眼正平脸上的温柔,猜想着他大概也会是个好父亲吧!
“正平,喜欢小阿的话,就多加点油,早点把映竹娶回家,你们生下的小阿一定也很可爱。”云琵看到两人搂着女儿的温馨画面,不由得打趣道。
正平干笑几声.“你还不知道我有多努力吗?但是人家不点头,我也没办法。”
映竹的心跳得又急又快,他这算是求婚吗?未免太没诚意了,至少也该准备一束花,或什么的才对。
俊贤看出映竹的困窘,连忙打圆场。
“小芊芊该喝女乃了。”他从映竹怀中把女儿抱走,交给爱妻。“正平,这里的黄昏景色美极了,你带映竹到海边走走吧。别走太远,我们六点半开饭。”
正平挽着映竹离开周家,沿着通往海边的小径漫步,夕阳的余晖照在平静的海面,将海水洒上一层橘红色的光影,红色的落日缓缓消失在海平面,绽蓝色的夜幕逐渐低垂。
“好美。”映竹环住双臂,迎着海风深深呼吸,咸湿的气息在鼻间流荡开来,仰首望天,只见孔雀蓝的天空出现一弯皎洁的银月,勾揽着剔透的星子。
正平将映竹揽人怀中,温暖的体热驱走了映竹的寒意,她情不自禁地紧偎着他。
“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在东部多待几天。我原本计划带你去太鲁阁住一天,然后到知本,除了东部雄伟的海景外,还可以领略一下峻秀的山色。”
“看情况吧。”映竹的眼光随着海鸥飞向天空,神情幽远难测。
正平失神地凝望她,不太清楚这句话的意思。
看情况?
难道她对他的感情也是看情况?
他意兴阑珊地看了一眼手表,“快六点半了,该回去了。”揽着映竹的腰,沿着原路漫步回周家。
*********
吃饭的时候,映竹才注意到云琵的残缺。她瞧见俊贤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云琵走进餐厅,把她安置在餐桌前,一条白色的毯子罩住云琵的双腿。
显然周家的餐桌也是特别为云琵设计的,无论是桌子或椅子都是短短、肥肥的可爱造形,方便云琵从在轮椅上用餐;从这一点上,映竹就可以看到周俊贤对云琵的用心之细。
周家两老对远来的两位客人十分客气,频劝他们用菜。俊贤是家中长子,唯一的妹妹嫁到知本,负贵管理那里的旅馆业务。映竹是在晚饭聊天时,才知道周家在花东的旅游业上占有一席之地。俊贤安排他们明天开车到花东海岸游览,晚上可以住在太鲁阁的饭店,隔天再到知本。
晚饭过后,天祥缠着他的一对老爸玩正平带来的电动火车模型;映竹推云琵回房,两人在起居室里聊天。
“正平说你喜欢听古典音乐,我这里有儿张,你自己放吧。”云琵轻啜着水果茶,指着藤椅旁的CD架。
映竹找到萧邦的钢琴协奏曲.没多久,悠扬的琴声轻泄而出。云琵将替她倒好的水果茶递给她,蓝莓的味道窜人映竹的鼻端.她轻啜一口,发现自己挺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味道。
“在美国待惯了,大部分都是喝咖啡.难得能享受到这种欧式闲情。”映竹感叹地说。
“我是因为不能喝咖啡,一喝就胃痛,喝茶又会让我睡不着,所以俊贤才让我喝水果茶。这种茶香香甜甜的,没有副作用。”云琵拢了拢垂在肩上的发辩,慵懒地说。
映竹靠人椅垫内,顺手又抱了一个橘色的垫子,若有所思地望着云琵。
“俊贤对你真好,像他这样体贴的丈夫难找了、”
云琵眼睛微眯,脸上带着小熬人的幸福神采。
“你说得没错。俊贤不但是好丈夫,也是好父亲,更是个可以谈心的好朋友。这些年多亏他宠我、爱我,否则我绝不可能过得这么快乐。如果你愿意给正平机会,他也会是个好丈夫。”
是后那两句话深深触动映竹的心,她何偿不知道正平会是个休贴的丈夫,只是七年前的伤痕虽已痊愈,但偶尔还是会让她抽痛。
“你们毕业典礼那天,我偷偷躲在一旁看你,我想知道为什么哥哥和正平都喜欢你。直到我见到你穿着一身黑色的学士服走出来,你拿下帽子,甩动那头秀发,自信的表情中浮现出一抹哀伤。当时你的父母、正平的父母还有正平都跟你在一起。从你跟正平交换的眼神中,我知道你们仍深爱着彼此,当时我冲动地想成全你们,但是我没办法……”云琵的话歇然消失,眼睛因沉人回忆中而变得幽深。
映竹没有作声,替自己和云琵添了些热茶,端着白瓷茶杯轻啜茶水。
她记得毕业那天,勉强打起笑容和正平拍照的情形当时的心情既脆弱又矛盾,她害怕自己会软弱地投人他怀里,央求他不要离开她。是仅存的一点骄傲阻止了她。
“对不起,映竹,我并不是故意要介人你们之问。我只是情不自禁……”云琵的声音有丝哽咽,将映竹从悲伤的回忆中唤醒,她心疼的拥住云琵,轻轻替她拭掉眼角的泪水。
“为什么要道歉?你并没有错。”直到此刻,映竹才愿意承认整件事只是造化弄人。或许是上天在考验两人,对她的冷傲施予薄惩。爱情就像最娇弱的花朵,需要两颗心在一起真诚地关怀照顾。年轻气盛的她一点都不懂这个道理,冷眼旁观正平为两人的爱情花朵施肥、浇水,不但不伸手帮忙,还助长旁边的野草繁衍。
是她逼正平绝望的弃守他们的爱,是她给了云琵机会介人两人之间。
所以她有什么立场责怪云琵?
云琵是所有人当中最无辜的。
深深看进云琵闪着歉意的美丽秀眸里,映竹在她黝亮的瞳孔上看见自己的缩影。那谦卑又满怀疼惜的影像是她吗?一股发自心间的呵怜泛上脸庞,她忍不住轻抚云琵秀气的黑眉,难以想象这个已有两个孩子的母亲竟然会让人有搂人怀中疼爱的冲动,像个长不大的天使,她心疼地伸手搂她。
“正平都是为了我,才会离开你。他不忍心伤害我,虽然他心里最爱的人还是你。”云琵抓紧映竹的手,热切地解释。
映竹摇摇头,为云琵的善良而感动。
“我跟正平分手不能怪你。”她诚挚地对云琵说,唇角有着虚弱的笑容。“我骄傲自负,以为正平该懂我的心,从没让他知道我对他‘爱得心疼,却说不出来’的感情,才会造成他移情于你。他选择你并没有错,你是这么善良、温柔、惹人怜爱,换作是我,也会选你。”
“不!”云琵着急地嚷着,“你才是善良又心胸宽大,你一点也不怪我。我真的不好,我自私、占有欲又强。明知道正平爱你,可是我却舍不得他,以为只要我对他加倍的好,他终究还是会忘了你。”
“云琵……”映竹笑着搂紧她,急着替她赶跑心底的内疚。“如果你真是你说的那种人,又岂会在自己最需要人安慰时放弃正平,选择一个人承当?你对正平的舍,不是每个女人都做得到的。”
“可是我并没有损失啊。桑家的理智告诉我,深爱着我的俊贤会更能包容残缺的桑云琵。正平还有远大的前途,还有我,我不可以成为他追求幸福的绊脚石。”
“云琵,你太善良了。”映竹忍不住热泪盈眶。
“你别这么说,映竹。我只是选择对大家最好的一路走。只是这个选择怕是晚了点,我对正平的爱终究造成了你们之间的裂痕。直到现在还让你耿耿于怀,无法完全原谅正平。”云琵咬住下唇,今生的最大遗憾,便是正平直到现在还未能得到幸福。
映竹愣了一下,随即温柔地笑了。
“云琵,我承认我是有一点介意,但在见到你之后.我才发现这个想法太小心眼了。你对正平付出的真心并不下于我,为他所做的牺牲更是我的不及,如果我还在介意来介意去,未免心胸狭窄、钻牛角尖,更不值得正平这七年的等待。”
“映竹,你真好!”云琵在映竹怀里撒娇,她没有姐姐.现在她发现自己好喜欢有这样一个姐姐。
“别赖皮了!”映竹呵她痒,搔得她咯咯娇笑。
饼了一会儿,映竹望着云琵被毛毯覆盖的下半身,心疼地问:“正平说你出了车祸,一双腿……真的不能走了吗?”
云琵的脸色似乎苍白了一些,但很快恢复正常。“装上义肢,再拄着拐杖,勉强可以走一下。不过俊贤总是舍不得我受这种苦,喜欢把我抱来抱去。”
“是怎么发生的?”
痛苦的往事掠过云琵心头,天性中的乐观让她很快克制住椎心的痛楚,淘气地笑道:“我本来打算如果你不肯原谅我,就要拿这个悲惨的遭遇打动你。”
“云琵,如果你不想提起,就不用说。”映竹直觉到这件事对云琵而言,永远是难以磨灭的伤痕。
“不,我要说的。”云琵轻啜了一口茶,让温暖的茶液滋润她冰冷的喉头。
“就从你出国后说起吧。当时我很清楚正平对你的爱比对我的怜惜深,所以我告诉自己,哪怕要花上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的时间,都要让他把对你的那份爱淡忘。后来他去服兵役,我天天写信给他,一有假就去看他。那一天,俊贤好心要送我去新竹看正平,我们在公路上被一辆砂石车撞上,车子起火燃烧,我被卡在座位上无法移动,等到俊贤冒着生命危险将我抱下来时,我的双腿已经严重灼伤。我不省人事地被送进医院,等清醒后,才发现我的腿已经没有了……”
“云琵……”映竹心疼地搂住她,眼泪不争气地滚落腮边。
“别为我难过,映竹,你听我说完。”云琵替映竹擦掉泪水,她一直以为映竹是不轻易流露感情的冰山美人,今天才知道冰山美人有颗纤细敏感的心。
“当时我哭得呼天抢地,恨不得死掉算了。医生给我打了好几次镇静剂。隔了几天后,俊贤坐着轮椅来到我的病房,他愧疚万分地请我原谅他,当时我的心情很坏,把所有的怒气全发泄在他身上,我明知道不是他的错,可是一想到再也不能面对正平,心里就非常难过。后来俊贤向我求婚,我考虑了几天后,终于答应嫁给他。”
“为什么作这样的决定?”映竹想不通这个道理。云琵的外表柔美纤弱,是从哪里得来这样的勇气,做出这么理智的思考?
云琵垂下眼睫,淡淡笑了。
“这问题有好多人问过我,只有俊贤一次也没问过,因为他懂我的心。”她看向映竹,眼中的温柔令人心醉。
“我想,最重要的是桑家出名的理智终于从我隐性的基因里冒出头。等我从失去双腿的伤痛中冷静下来,我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正平。我还有资格爱他吗?有什么条件再跟你争抢他的心?我是个双腿残废的人,能替正平做什么?那几天我是个坏脾气的废人,只会怨天尤人。以正平的善良.他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离开我,但是我能忍受这样的自己,陪伴我深爱的正平过一生吗?我会自怨自怜地拖累他,我会质疑我在他心中的分量,我会嫉妒你,再也不能用温柔和包容对待正平,再也不可能赢得正平的爱。所以我能怎么办?现在有个傻瓜自愿娶我,只要嫁给他,我就不会拖累正平,而且那个傻瓜还非常爱我,对我不但有爱,还有颗极欲补偿、赎罪的心。我想,与其拖累我爱的人,倒不如嫁给一个爱我的男人。所以我就嫁给他了。结婚很快举行,我仍每天写信给正平,安抚他,因为我还没准备好见他。”
云琵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茶,眼神幽远地继续说:“以我对正平的了解,一旦他发现我并不是真心要嫁给俊贤,他一定会带我离开,照顾我一辈子。我不愿有这样的结果,所以对自己发誓,我一定要过得很快乐。既然不能选择我所爱的,只好爱我所选择的,好在这一点并不困难。俊贤是世上最体贴的丈夫,只要我喜欢、我想要的,他在我还没开口前就替我弄来。待在花莲的岁月很无聊,但我第一眼看见这里的海景立刻爱上,我冲动地重拾放弃许久的画笔,没想到一动起笔来便无法释手,我爱上了绘画。俊贤买了许多有关绘画的书给我,还请了个知名的画家指导我,我终于在他的柔情安慰下,摆月兑掉残废的阴霾。结婚两个月后,我自认已经准备好面对正平,这才写信告诉他事情真相,如我所预料的,他立刻赶来花莲看我。”
“你的确很了解他。”映竹心有戚戚。她所认识的正平多情又善良,在知道云琵的遭遇后,一定是心痛万分地赶至她身边,希望能保护这位惹人怜爱的小天使。
“他默默瞅着坐在轮椅上的我,他眼中的疼怜再度撕裂了我的伤痕。泪珠纷纷滚下,视线变得模糊。直到正平跪在我身边,抱住我痛哭,我才晓得掉泪的人不止是我。他爱怜地抚着我早已没有生命的腿,当时我的心既喜又悲。喜的是正平并没有嫌弃我;悲的是我已不能再爱他。他问我这几个月过得快不快乐,我告诉他俊贤对我很好,请他不用再担心我。”
“可是他仍放不下心,对不对?”映竹柔声问道。
“是的。”云琵用手背拭掉眼中的泪水,那段往事总令她感到莫名,“后来他单独和俊贤做了一番长谈,还对我说他会做我一辈子的朋友,若是俊贤对我不好,他就来带我走。直到他出国前,他一有空就来看我们。学成回国以后,也没忘了我们这两个老朋友。”
“甚至还当了你儿女的干爹。”映竹怜惜地环住云琵瘦削的肩。“当然,俊贤也没有给他带走你的藉口。”
“没错。”云琵脸上再度洋溢着幸福,目光深切地望进映竹眼里。
“他出国的那段期间.我们仍保持联络,记得他刚到剑桥学园的第一个月,曾写了封非常绝望的信给我,害我为他心痛了好久。”
“什么样的信?”映竹好奇地问。
云琵神秘地一笑,握住映竹的手说:“他说他到你住的地方找你,直等到深夜才看到你回来,结果有个很帅的老外搂住你亲吻,害他难过得差点自杀。”
映竹记得正平告诉过她这件事,他当时只说心碎了。是因为心碎,才成为校园里的“冰人”吗?这个想法令她既心疼又甜蜜。
“一年后,他又写了封充满生机的信给我,他说他又遇见那个金发帅哥,他告诉正平你对他没有任何反应,正平开心得跟什么似的,还信誓旦旦地说这回一定要把你赢回来,因为他知道你的心里只有他,这一次他不能再失去你了。”云琵将映竹的手贴在颊边,一双晶亮的眼睛调皮地朝她眨着。“而你也不能再失去他了。”她柔声说。
“云琵……”映竹羞涩地点头。“我好羞愧竟让骄傲和自尊阻止我回到正平身边。我一直无法肯定正平对我的感情,小心眼地记恨着他和你的事,即使回国再见到他,任凭他不断地示爱也不松口答应。我真的好坏。”
“胡说,你怎会坏呢?你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而已。不过一切还来得及,你可以告诉正平你爱他,愿意嫁给他呀。”云琵开心地安慰她。
“谢谢你,云琵。”映竹亲了亲云琵的脸颊,真挚地说,“你是个美丽的天使,如果我有你这样可爱的妹妹,一定会非常非常快乐的。”
“这句话哥哥一定不赞成。”云琵皱皱鼻子回答。“不过,我也很高兴有你这样的姐姐。”
“好,那我们来打勾勾,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好吗?”映竹伸出小指和云琵缠绕,最后两个人还像孩子般盖印章。云琵脸上梁上兴奋的红晕,映竹看了心中更添爱怜。望着这个曾让她又羡又妒的小女人,她心中有无限的感叹。过去的种种芥蒂,皆消散在两人相视的一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