琮琮琤琤的音符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七零八落的敲碎了午后的寂静,为掩映在碧树重影间的绣楼带来了完全不谐调且令人难以忍受的噪音。
绿儿忍住掩耳的冲动,苦著一张脸将目光从她家小姐极尽所能虐待琴弦的纤纤十指,移向坐在绣架前噙了抹淡柔浅笑的表小姐,和手帕交小倩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光。
老天爷!既生织云小姐,何生她绿儿!如果早知道她家小姐会用这种方式折磨她的耳朵,她倒宁愿不被生出来!看看她受的什么罪呀?
不会弹琴就不要弹嘛,织云小姐这是何苦来哉?虐待别人的耳朵,可是会下地狱的!
想到这里,绿儿不禁纳闷起来。同样是人生父母养,同样有一双耳朵,表小姐又生得一副耳聪目明样,怎么她好像没听见织云小姐制造出来的噪音似的,竟然还像个没事人般坐在绣架前,手里拿著一枝上好的狼毫笔为织云小姐所绣的元春四喜图润色,将初春的红梅、山茶、水仙及两对胖喜鹊修饰得更为生动传神。
耙情表小姐练就左耳进右耳出的本事,可以来个充耳不闻?
“哎呀!”突然的一声哀叫让绿儿回过神,玉徽也匆匆放下笔,担心的起身走向表妹。
“小姐!”绿儿逸出夹杂著无奈又心疼的哀叹,训练有素的拿起腰上的手绢为受伤的小姐拭泪。这么怕疼,怎么得了呀?
“织云,让我看看。”玉徽温柔的抬起表妹的手,发现绷断的琴弦上已滴了些许的鲜红血珠,心头又惊又痛,分不出是疼惜表妹多一些,还是疼惜琴弦多一点。不过最大的庆幸是这张琴是姨父买的,不是家传的雷氏古琴。
“小倩,去拿医药箱来。”她边低声安抚挂著两串泪的织云,同时吩咐贴身丫鬟。
“是。”
“琴姊姊,好痛喔。”织云将芙蓉般娇美的小脸皱成梅干菜,也不过是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被琴弦划了一下子,却教她痛入心肝。
“不是要你慢慢来吗?为何就是不肯小心一些?”
“琴姊姊别再骂我了,人家已经够难过了。”
“你喔!”玉徽好气又好笑的瞪著她,终究是不忍心责怪。她接过绿儿递来的布巾先将红色的血珠拭去,再从小倩手中接过药粉撒在表妹受伤的指头,然后用干净的布巾为她包扎。
“为什么我总是这么粗手粗脚的?”织云哭丧著脸埋怨。“要不就是这琴跟我有仇,随便抚个几下也伤到手!”
“小姐,你每次弹琴都像跟琴弦有仇似的用力,难怪会割伤手。”绿儿很没同情心的指出她的错处。
“绿儿,人家都这么痛了,你不安慰我就算了,还落井下石!”她气鼓了脸颊。
“织云,你别怪绿儿。之前我不是叮咛你拨弦时要轻挑慢托吗?你还不熟练,指头又娇女敕易受伤,拨得那样用力当然会伤到。”
“我也知道呀。可是我越弹越没耐心嘛!觉得这七根弦就是跟我作对,不管我怎么努力,就是发不出我想要它们发出的声音。想到学了三年,却连最简单的曲调都弹不好,这事要是让讨厌男知道,他一定会笑死我的!”
玉徽不是头一次从表妹那里听到她为陶晏南取的谐音了。与她相处三年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听见织云咬牙切齿的咒骂此人,每一次都是在他俩碰面过后,因而她对陶晏南并不陌生。
只是她因为替父亲守丧的关系,不曾参与蓝家对外的交际应酬,以至于一次都没见过陶晏南本人。直到在如来禅寺的后院与他相遇,虽只是短暂的会面,倒看出此人目光犀利,不是易与之辈。织云也是从那天起,三天来照三餐饭加一顿消夜的咒骂,这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经过对织云一番察言观色,加上小倩从绿儿那里旁敲侧击得来的消息,玉徽总算捉模出表妹之所以这么在乎此人的原因了。
彬许织云还不知道,陶晏南已经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她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她若不在乎这人,绝不可能将他挂在嘴边,甚至为了担心陶晏两会取笑她,而练起她向来不怎么感兴趣的琴了。
“完了,下次见面时,他一定会逼问我,如果我弹不出一首曲子,那家伙绝对笑裂他那张大嘴,而我……天呀,如果这样,我宁愿死了算!”
表妹哭丧的语调,让玉徽心疼起来。她柔声安抚道:“不会的,陶公子不会舍得笑你,我觉得他好像很喜欢你。”
“喜欢我?”织云难以置信的瞪大眼,怪叫了起来。“他见到我不是损我,就是取笑我,怎么可能会喜欢我?”
“织云,那是你对陶公子有成见。我看他……”
“琴姊姊,你干嘛替他说话?”脑中闪过的思绪像不受欢迎的心虫般在她耳边飞来飞去,织云懊恼的敛起秀眉,黑白分明的眼里有著明显的困扰,语音跟著颤抖了起来。
“你该不会是……”
“织云,你在乱想什么!”玉徽好气复好笑的打断她。“我跟陶公子只有一面之雅,而且人家的眼光还直盯著你。”
“才不是呢!”织云忧郁的垮下脸。“你一出现,讨厌男的眼睛就像蜂儿闻到蜜般的紧盯住你不放,我看得一清二楚。”
“好酸的话喔。我的织云妹妹,你是在吃醋吗?”玉徽掩嘴轻笑,有趣的打量她。
“我才没有!”她的反应是立即的,苍白的小脸迅速涨起一抹粉红,表情显得既惊恐又不可思议。“他爱看谁就看谁,关我什么事?我是不会喜欢那个讨厌鬼的!他就会欺负我、轻视我,我讨厌死他了!”
“那你会不会弹琴,弹得好不好,又关人家什么事?织云,你何必如此在乎他对你的看法?”
表姊的质问令织云一时之问答不出话来。
对喔,她干嘛这么在乎陶晏南对她的想法呀?他爱认为她不会弹琴就不会弹琴呀,反正她本来就不会。
可是……“这是面子问题!”她很快为自己的心态找到借口。“他越是认为我做不到的事,我非得做好不可,我要他为对我的轻视付出代价。等到他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时,我就可以看到他那双自以为可以看透我的眼睛,露出的惊疑赞叹,到那时候,我一定要狠狠的嘲笑回去。我敢说,讨厌男那家伙绝对不会弹琴!”
“织云……”玉徽拿表妹的孩子气没辙的摇著螓首。
“小姐,你这样和陶少爷斗气完全没必要。女人以夫为天,等将来嫁进陶府,你还用这种态度对待陶少爷,不怕陶少爷生你的气,不理你吗?”
“绿儿,你胡说什么?”织云气急败坏的狠瞪丫鬟。“我才不会嫁给他呢!”
“小姐,这件事可由不得你。这桩婚事老爷、大人早盘算好,只等著陶家正式上门提亲。”
“臭绿儿,我说不嫁就不嫁,你没听见吗?”
“小姐——”
“你再说,我就……”织云气得一张粉脸变成了猪肝色,玉徽怕她气坏身子,连忙以眼神示意绿儿别再说了。
“织云,你别气了,绿儿不是有意说这些话烦你。好好好,我们不嫁喔,你可不要气坏身子。”
织云咬住下唇,之前的恼怒并没有因表姊的劝慰而消失,反而增添一抹难言的酸楚,使得她泛红的眼眶水气蒸腾起来。
她分辨不出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想法。为什么在表姊顺著她的话说不嫁陶晏南后,她被绿儿挑起的气恼非但没有消失,还难过得像失去了最宝贝的东西似的伤起心来?
她强忍住眼眶的泪,却不晓得自己那副泫然饮泣的模样有多令人心疼,她脸上易露出心事的纯真又多么容易让人一眼看穿。
玉徽轻叹一声,友爱的将表妹搂进怀中安慰,凝结在织云眼中的泪终于忍不住的奔泄,在她怀抱里低声抽噎著。
“乖,没事了。别想那么多。”
饶是有千言万语,玉徽一时间不知该从何安慰起。织云的少女心事她约略能体会,尽避自己是一丁点经验都没有,但蓝家的表姊妹,甚或是四房表嫂,都喜欢找她说心事,她听多看多,对男女间的事,多少有些了解。织云嘴里说讨厌陶晏南,心里却是喜欢他的,只是碍于颜面不肯承认。
傻丫头,这么固执,将来可怎么办好?
她轻声叹息,目光越过织云头顶,看向苍郁的花园景致。蔷薇花坛前的秋千架空荡荡没个人影,让人很难想像那里曾盈满少女们银铃般的笑语。
蓝家除了老五出家为僧,其他四房各有居住的院落。不过四房的堂姊妹情谊交好,常常玩在一块。
像这样慵懒的晴朗午后,玉徽和织云共住的彩绣楼是蓝家众姊妹最爱聚会的地方,这里总是人语喧哗,充满女孩们天真无邪的娇笑。
然而,随著友好的姊妹们一个个出嫁,彩绣楼渐渐冷落了,令玉徽心中不无感慨。
曾经多少人抢著玩的秋千现在却乏人问津,空自在春风里摆荡。
算来,蓝家目前除了织云外,就只剩三房的佳珍和四房的心妍还没出嫁而已。两人年龄相近,都才只十三岁,不过听说已有人上门提亲了。
比起寻常的江南人家,蓝家的女儿都嫁得稍晚。据说是蓝家祖上有交代,蓝家的女儿不得早于十五岁出嫁,蓝家祖母说这是蓝家人对女儿的疼惜,不愿她们太早离开家。
所以织云的姊姊们,都是十五岁后才嫁人。
她们个个贤淑温柔,在谨严的家教下,薰陶出身为一家主母的风范,没一个像织云这样都十六岁了还一派孩子气。
玉徽对这点也无法说好与不好。织云一生下来,就为与她同名的织云坊带来兴荣的契机,使得蓝府上下对她格外骄宠。或许是这样,织云才会长不大吧。而她越是天真无邪,家里的人便越是宠爱她。只是这项被家人珍视的优点,不知将来嫁人之后,是否同为夫家所看重。她不禁为表妹担起心来。
“绿儿姊姊……”著急的呼唤声从楼梯处传来,玉徽回过神,低头探视表妹,发现她眼中的泪水已流完,合著眼赖在她怀里,像是睡著了。
绿儿走出小厅,认出唤她的是新调进彩绣楼做杂役的香儿。
“香儿,什么事?”她神气的问著小丫鬟。
“绿儿姊姊,刚才少女乃女乃派人来说,她等会儿会和夫人过来看小姐和表小姐。”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还不快去烧热水泡茶,我这就通知小姐。”
绿儿慌慌张张的回到厅中禀报,玉徽摇醒昏昏欲睡的表妹,替她将泪痕拭净,在小脸上扑了些粉掩饰哭过的痕迹,捉住她受伤的手指蹙眉,知道这件事瞒不了姨母。
“姨母看见一定会心疼的。”
“心疼就心疼嘛,反正我又不是第一次弄伤手。”织云无所谓的道。
“你知道姨母不喜欢你学琴。”
“哎呀,我学琴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娘早习惯了。琴姊姊,你别担心,娘顶多念两句,不会真的骂人。对了,娘这时候来我们这里做什么呢?”
也难怪织云会有这样的疑问。身为蓝家二房主母的赵氏,需打理的事繁多,这时间才得空歇歇腿,该在房里睡个午觉,是什么原因让她午觉不睡,来这里探访女儿和外甥女呢?
“小姐,会不会是陶家请人来提亲了?”绿儿自作聪明的说。
“臭绿儿,我警告你不准再提这事了!”织云端起小姐威风,绿儿只好扮鬼脸退下去沏茶,免得再惹她不开心。
玉徽偕同表妹到一楼的花厅等待姨母赵氏,没多久便见她带著媳妇秀贞和几名提食盒的仆妇往这里来。她们迎上前招呼,赵氏看到女儿的手指受伤,免不了念了几句,织云偷偷扮了个鬼脸,和众人围著桌子坐下。
绿儿这时候端出新制的梅花茶,这是玉徽的一番巧思,利用府中现有的梅蕊及新茶烘制而成。众人只闻见淡雅的梅花香气,便觉得心神舒爽了。
“琴妹妹出自书香门第,心思就是比我们灵巧。瞧这梅花茶,味道多好呀。”秀贞叹道。
“表嫂过奖了。”玉徽谦虚的回道。
“琴姊姊,你就别太谦虚了。”织云笑吟吟道。“大嫂,你不晓得琴姊姊会的可多了。不只梅花可入茶,像是橙皮、莲花、木樨、茉莉、玫瑰、栀子……还有好多好多种花都可以呢!”
玉徽边看著表嫂指挥仆妇将食盒里的点心端出,边对织云说:“织云,你别班门弄斧了,难道忘了嫂子的娘家是做茶叶买卖的吗?”
“咦,不都是什么龙井、铁观音之类的吗?有像我们这种花茶吗?”
秀贞对小泵天真的话但笑不语,倒是赵氏以疼宠的语气轻斥女儿道:“织云,你这话给人听见了,会被笑说孤陋寡闻。你大嫂娘家的茶叶买卖可是遍及大江南北,据说最畅销的就是茉莉花茶。崔家送茶来时,年年有这味茶,你女乃女乃可爱喝呢!”
“哎呀,人家不记得有喝过嘛。”
“你呀,一向就不爱喝茶。”
“谁说的,我就喜欢琴姊姊做的这种梅花茶。”
“这么说,我倒要向琴妹妹请教一下梅花茶的制法。”秀贞随和的道。
“表嫂要是感兴趣,回头我将制法写给你。”玉徽道。
“好呀。”秀贞微笑著,以青瓷碗盛出甜点。“红枣炖燕窝最是滋阴,妹妹们可得趁热吃呢。”
“谢谢表嫂。”玉徽帮忙将碗递给姨母和织云后,才接过自己的碗。
“娘和大嫂是特地给我们送点心来的吗?”织云等不及想知道她们真正的来意。
赵氏和媳妇互看一眼,嘴角忍不住的朝上扬起,喜孜孜的啐道:“你这鬼灵精,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说娘呀,这种事我用脚指头想就知道。送点心的事您吩咐下人即可,何需委屈您牺牲午睡时间跟大嫂一块送来呢?”
女儿神气十足的摇头晃脑样,把赵氏逗笑。她以宠溺的眸光打量么女,对她天真活泼,出落得像玫瑰般娇艳的绝色又爱又怜。
“织云,你可知道今天下午什么人来过吗?”
她一听,心里打了个突,胡乱猜想著该不会给绿儿说中,陶家真派人来提亲了。她蓦地颊肤烧烫了起来,心脏不正常地鼓鼓跃动。
“我不知道啦。是谁都跟我没关系。”她难为情的低下头,不敢看人。
赵氏对爱女突然害羞的举动一头雾水,玉徽倒是约略猜出,怕表妹羞过头,反而坏了一桩好事,打圆场道:“姨母,想必来的人身分特殊。”
“琴儿,你这孩子真是聪明。来的人不只身分特殊,而且是我意料不到的。”
玉徽意外的轻扬黛眉,听姨母的话,来的人并不是陶家遣来的媒婆。她按捺下满心的好奇,正考虑著该不该往下探询,便听见表嫂逸出一声轻笑。
“我听到下人禀报时也是吓了一跳。怎么安国公府的总管会来到咱们家?我连忙遗人禀报娘,自己到大厅接待。”
听到这消息吓一跳的可不只是秀贞,织云疑惑的抬起脸,和表姊面面相觑。这实在跟她的想像差太远了,不是陶家遣媒来,而是什么安国公府的总管,这是怎么回事?
“安国公府的总管到我们家?”她纳闷的问。
“是呀。”赵氏只要一想到这事就乐得合不拢嘴。“这事我还没跟你爹说呢,但我想说不定他早知道了。”
“他到我们家做什么?”织云顿时意兴阑珊了起来。
“送帖子呀。”秀贞兴奋的回答。
“送帖子?”玉徽陷入沉思。
“是安国公夫人邀请我们去喝春茶、赏春景的帖子。”秀贞接著道。“蓝家虽名列应天府十大富豪,但受到邀请还是头一次,虽然这次不独是我们二房收到。”
“我认为这是晏南做事谨慎,知道咱们家里的情况。如果只有我们这房收到,大房、三房、四房没有,会给我们引来妒恨的。你们都知道妯娌之间,最忌讳的就是……”赵氏乘机教导三人妯娌间的相处之道。
织云没耐心听母亲的长篇大论,鲁莽的打断她的话,“这件事关陶晏南什么事?”
“织云,你这孩子太不像话了,娘都还没把话说完。”
“娘,您那些八百年前叨念过的至理名言,下回再听嘛。人家想知道这事跟陶晏南有什么关系。”
赵氏拿女儿没辙的摇头叹息,啐了一声道:“女大不中留。”听得织云又羞又恼又不明白。这件事跟陶晏南和她是不是女大不中留有什么关系?
“织云妹妹,”秀贞逸出一声轻笑。“你大概不晓得陶家与安国公府的关系吧?”
“我当然不知道。”她摇头咕哝。
“陶夫人与安国公夫人是表姊妹。”
“噢。”她有听没有懂的应道。眨巴著眼,催促大嫂继续往下说。
“据娘的猜测,安国公夫人这次之所以会给咱们家下帖子,一定是陶家使的力。可是只邀请咱们二房,大伯母、三婶及四婶心里难免会有吃瘩,索性四房都邀了。”
“这样呀。”织云不明白不过是到人家家里作客,没被邀请心里有什么好疙瘩的。
看出女儿的搞不清楚状况,赵氏摇头道:“安国公大人的请帖可不是寻常人拿得到的。若不是陶家与安国公有姻亲关系,我们根本不可能受邀。”
“没受邀就没受邀嘛,娘。也不过是喝个茶,看看风景的,咱们在家里做就行了嘛。”
“织云……”
玉徽见姨母快被表妹的无知气昏了,及时介入打圆场。
“织云,安国公夫人可是应天府里最有名望的夫人之一,能受她邀请总是件好事,你就别扫姨母的兴致了。”说完,她转向赵氏恭喜。“姨母能受到邀请是件可贺的事,虽说只是喝春茶、赏春景,但头一次受邀,礼数上也不能少。”
“琴儿,姨母就知道这件事能仰仗你。”赵氏握住她的小手,语气诚恳。“安国公府的总管特地传达了安国公大人的意思,希望我能带家中未婚的闺女前去。我即刻明白杨大人是希望能见见织云,毕竟一等陶家正式提亲,织云就成了她的外甥媳妇了。可是你知道织云……”
“娘,我又没有答应要——”
“我跟你琴姊姊说话,你别吵!”她难得的对女儿凶,吼得织云嘟著嘴、可怜兮兮的低下头吃燕窝。
赵氏收敛住怒气,转向玉徽时,蹙起的柳眉随即放松。
“我是想反正丧期已满,你一方面可藉此散心,一方面就当帮织云忙。你知道她被家里的人宠坏了,又没见过大场面,难得你识大体,正好可以为她遮掩。而且安国公夫人这次除了我们家外,还邀请了应天府里有头有脸的人家,你好歹也是个知府千金,姨母不愿意你嫁得太寒酸,趁这时候露脸,好让那些家里有未婚子侄的官夫人知道你的贤慧,遣人来说亲呀。”
玉徽羞怯的低下头,分不出纠结心头的情绪究竟是什么。是期待、是不安,还是困惑、畏惧?尽避心里明白她不可能永远留在蓝家,但想到嫁为人妻,难言的忐忑,以及渴望有人疼惜的懵懂少女情怀,让她既期待又怕受到伤害。
她当然会担心遇人不淑。但即使夫君有情有义,要是遇上苛刻的婆婆,难缠的姑嫂,也有苦头吃了。可是自己又不能一辈子不嫁,赖在姨母家,即使是备受骄宠的表妹织云也不能这样任性呀。
“琴儿,你知道姨母不会委屈你的。”看出外甥女脸上的彷徨,赵氏疼惜的将她拥进怀中。“姨母拿你当亲生女儿疼,织云有的,姨母不会少你。婚姻是女人一生最重要的事,姨母会为你精挑细选。咱们不求这人一定要富贵闻达,但求家道厚实,使你衣食无缺,不受委屈。家中长上宽厚慈祥,兄弟姊妹友爱守礼,夫婿为人可靠,若能像你爹那样文采风流是最好,若不能,只要肯疼惜你,便已足够。本来姨母想将你嫁给蓝家人,这样也好就近照顾你,可是看来看去,不是姨母自夸,除了你已经娶妻的表兄还像个样,其他的蓝家兄弟没一个配得上你,咱们这才需要往外选。不过你放心,姨母一定会挑个最好的配你。”
“姨母……”玉徽心情激动,依恋在赵氏怀中眼眶酸热。
她合上眼,仿佛在这怀抱里感受到逝去的母亲的温柔慈爱。即使是亲生母亲,能做到的极限,也只是像姨母这样吧。她的心瞬时被一股感恩的情怀胀满。
姨母是这样惜她又懂她。她深知她所崇拜的父亲在她心中占有的地位,也了解她希望未来的夫君能像亡父一般多才又多情,才会说出这番话。
玉徽迷茫的睁开眼,脑中模糊的出现一道修长俊挺的人影。初时以为是父亲,然而在忽明忽暗的朦胧雾气散去时,条然出现的风流俊俏脸孔,让她芳心悸动慌乱。
怎会是这个人呢?两人不过在禅寺见过一面,他那双深遽多情的眼眸照看的对象还不是她,而她竟将他记挂在心。一时之间,她只觉得月复内酸楚,盈满委屈,却又对心中混乱不堪的情绪无可奈何。
赵氏以为外甥女是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得轻拍她单薄的肩膀安抚。
一旁的秀贞也柔声劝慰道:“琴妹妹,红枣燕窝粥趁热吃才好,别难过了。”
“是。”为了不让大家担心,玉徽只得勉强忍住心中的悲痛,很快拭去满溢出来的泪珠,离开姨母的怀抱,朝众人牵起嘴角一笑。
天真无邪的织云直道红枣燕窝粥好吃,将全副注意力都投进秀贞送来的其他甜点,像是河诠糕、梅子糕,反正她根本插不进母亲、大嫂和表姊的谈话里。
在玉徽喝完粥品,秀贞便重拾正题。
“琴妹妹,这次娘要带你们到安国公府赴宴,我们应该送什么礼才周到?”
玉徽沉吟了一下,美丽的菱唇开起一朵恬静的笑容。
“安国公是皇亲国威,家中的珍奇应有尽有,再说不过是茶宴,我们送太贵重的礼并不适合。大家都知织云坊的布料闻名全国,不如挑几匹最时兴的布料送去。另外,既然姨母认为安国公夫人是为了想见织云而下请帖,而织云的刺绣又是应天府最出色的,可将织云最新完成的绣件一并送去。”
“还是你想得周到。不过,就不知道绣件是否合适。”赵氏将这次的赴宴看得极为重要,故而慎重的提出疑问。
“元春四喜图具有喜气,又符合时令,姨母要是不放心,绣件就在楼上,亲自检视即可。”
“听琴妹妹这么说,我真是迫不及待想欣赏这幅元春四喜图了。娘,不如我们就上楼观赏。”秀贞热烈的建议。
“好。”
一行人于是上楼,赵民和秀贞对画面里的红梅、山茶、水仙及两对胖喜鹊赞不绝口。
织云得意洋洋的道:“琴姊姊画的图,我刺的绣,当然是栩栩如生嘛。你们看,琴姊姊还在绣好的绣件上润色呢。”
“我说两位妹妹真是搭配得天衣无缝,您说对不对呀?娘。”秀贞面面俱到的称赞。
赵氏点头微笑,心里晓得女儿的刺绣技巧虽称顶尖,但若没有玉徽的画稿和润色,未必能名扬应天府。
“琴儿,姨母真不知道如何夸你才好。”
“姨母,您这么说琴儿要不好意思了。描图这种事谁来做都行,织云的绣工才值得称赞。”她谦虚道。
“琴姊姊,你不要这么客气。琴姊姊做的可不只是描图的工作,而是自己的构思,跟照图稿描画是不一样的。我这样说,对不对呀?娘。”织云眨动灵动的眼眸,娇憨的转向母亲。
赵氏见了忍不住道:“难得你这孩子肯夸赞别人。”
“娘,您说的什么话呀?”她不依的娇嗔。“好像人家有多小气似的。您问琴姊姊和大嫂好了,只要能让织云打心眼儿佩服,我可不会吝惜说好听话喔。”
“是吗?怎么每次见著晏南,你就是嘴上不饶人呢?”赵氏乘机教训女儿。“娘要提醒你,晏南可是打著灯笼都难以找到的金龟婿。他说不定会出席安国公府的宴会,见到人家,你小子邬可得谨慎些,不然给人听见了,会取笑我们蓝家没有家教呢!”
织云委屈的扁著小嘴。每次都是讨厌男逗她,娘却一味怪在她头上,真不公平。哼,下次讨厌男再逗她说话,她索性装哑巴,这样娘就没话说了吧!
看出女儿心里的不满,赵氏只是摇著头,扶著额角烦恼起来。女儿真是被宠坏了,只希望嫁进陶家后,晏南能多包涵些,不然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