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天莲睡了很久,睡梦中,她听见丈夫对她说了抱歉。
人家说,恋人之间不提抱歉。
他们夫妻果然无法成为恋人吗……
笔莲邦起床时,先在妻子唇上落了一个恋人般温柔的吻,然后换好衣服,到书房打了几通电话、发电子邮件、收传真资料、查些事情,出门四、五个钟头,回到别墅,妻子还在睡。
“天莲都没起来用餐吗?”他问别墅的男管家,一面将手上的笔记型电脑递出,一面月兑下西装外套。
男管家接过他的外套和电脑,恭敬地回道:“夫人睡得很熟,我们没敢吵她。”
笔莲邦皱一下眉,拿回电脑,离开玄关,通过客厅,走往楼梯间,上楼回房里。
起居间的紫檀木圆桌上放着餐食,这应该是午餐,仆佣依旧帮妻子准备了药膳。皇莲邦看了看菜色,脚步朝卧室移动。
四柱大床的帘幕掀开了一边,扬天莲穿着晨衣,坐在落地门前的午睡沙发,望着露台。
笔莲邦走过去,站在椅背后,弯低躯干,吻她的头顶。“在看什么?”
扬天莲回首,仰起脸庞。皇莲邦顺势吻一下她的唇。
“该吃饭了。”他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扬天莲摇摇头,说:“我吃不下。”
笔莲邦沈吟了一会儿。“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他的语气像是早在等待什么,满满的耐性。
扬天莲垂眸,犹豫了一下,开口:“我何时回那房子工作--”
笔莲邦眸沈了沈,将手上的笔记型电脑,放到她身旁的空位。
扬天莲愣了一下,视线落在电脑上。这是皇廉兮带到草原屋子给她写稿用的……她抬眸看着皇莲邦,美颜上下明白的表情多过惊讶。
“妳该吃饭了。”皇莲邦似乎不打算解释什么,拉起她的手,让她绕过午睡沙发,带着她往起居间走。
“莲邦……”她发出嗓音。
笔莲邦转头看她。
扬天莲想问他为什么拿回这台电脑。“我不饿。”但对上他的目光,她的嘴竟不配合脑袋,说出无关紧要的字句。
“我知道妳不饿,妳只是该吃饭。”他态度坚持,干脆抱起她,大步走到起居间,把她安置在她该坐的位置上。
扬天莲愣愣瞅着桌上的菜肴,心思还停留在那台电脑上。
笔莲邦拉开椅子,坐在她对面。“不饿也得吃一点。”他柔声催促妻子动餐具。
扬天莲回神,拿起筷子,吃完一小碟开胃的梅汁绿豆凉粉,抬眸盯着对座的皇莲邦。
笔莲邦将一小盅汤品移到她面前,掀起汤碗盖,是清炖鲜鱼汤。“快喝吧。”他把汤匙往她手里放。
扬天莲看着他,久久,问:“你用过餐了吗?”
笔莲邦凝视着她,没回答。
扬天莲低垂美颜,探手拿起空碗,将鱼汤分一半给他。
“这是给妳养身的。”皇莲邦挡住她传过来的碗。
扬天莲轻轻挪开他的手,把碗放下。“我已经吃很多了。”
“医师说妳的身体需要调养一年。”皇莲邦端起白瓷碗,离座走到她身边,拿起汤匙舀汤汁,亲自喂她。“妳得确实养好身子。”他坚持地说着。
扬天莲敛下双睫,温顺地喝了汤。
笔莲邦拖过一把椅子,坐在她身旁,细心检视鱼肉是否带鱼骨鱼刺。
“他们会弄得很干净……”扬天莲要他不用再检查。
笔莲邦满意地点头,执筷拨挟鱼肉。
“我自己吃就行。”扬天莲拿回筷子和碗,要他别再喂了。
笔莲邦看她开始专心用餐,便起身走到窗边,坐在Thonet长椅上,静静凝视她。
扬天莲一直意识到他的目光瞅着自己,她侧转脸庞,对上他,想告诉他丘致广的事,但这毕竟是她自己个人的事,话到了舌尖,她又吞下,回头用餐。
“天莲,”皇莲邦开口,语气低沈地说:“清早,我母亲打过电话来--”
“嗯?”扬天莲别过脸庞,看向他,等着他往下说。
“我们结婚至今还没回皇家,他们想看看妳。”皇莲邦起身,慢步走回她身边,站在她椅座后,双掌搭在椅柱头上。
“你要带我回去吗?”她的脸微微朝后,稍昂下颚,轻声细语地问。他们在这座海岛举行婚礼时,他的双亲并没出现,皇家的人除了他,她只见过皇泰清与皇廉兮。
“他们想看妳,自然会来,我们不用回去。”皇莲邦抚着她的脸庞说道。
扬天莲不明白。
笔莲邦继续说:“我自己也好多年没回去了。皇家地处寒带,终年湿冷,下雪的日子很长,不像姑丈这座海岛环境这么舒适宜人。在皇家不但看不到海洋,连阳光也很短暂,所以我和泰清、廉兮当学生时,老喜欢往热带海洋区域跑,享受难得的大热天;不过,后来发觉太热的地方,其实也不适合我们,所以才来到姑丈的海岛,这儿有海洋、有阳光、气候不热。我想我应该不会想回皇家,妳的身子也绝对受不了那儿寒冷的天气--”
“不回去好吗?”她打断他,嗓音有些忧虑。毕竟他母亲都打电话来了……
“没什么妳需要担心的。”皇莲邦模模她的发。
扬天莲愣了愣,突然困惑自己为什么要担忧--她最近似乎有太多情绪不稳定,全因这个男人而起……
“天莲--”皇莲邦倾身吻她的颊畔。
扬天莲猛地转动头颅,唇擦过他的嘴。
笔莲邦撇唇一笑,鼻尖轻触她的额头,说:“妳的餐食还没吃完。”
扬天莲感受着近在鼻端的迷人男性气息,好一会儿,摇摇头。“我吃不下了。”她站起身,走进卧室。
笔莲邦看一眼桌上还剩三分之一的餐食,好吧,至少妻子吃了三分之二。他跟着进卧室。
扬天莲站在落地门那张午睡沙发前,正弯倾身子要拿起笔记型电脑。
笔莲邦走到她背后,手臂环住她的腰。她随即站直身子,回过头来。
“现在没时间让妳工作,”说着,他抱起她,直接走进衣物间。“换个衣服,我要带妳出去。”他放下她。
扬天莲吃惊地看着他。他们昨天才刚回来,还要去哪儿?
笔莲邦自顾自地帮她挑了一件洋装,交给她。
扬天莲接过手。“要出远门吗?”
笔莲邦长指摩着下巴,沈思了一会儿,说:“妳想上哪儿?”
扬天莲愣住。是他说要出门的,怎又反问她。
笔莲邦转身,走出衣物间。“我在楼下等妳。”他说。
扬天莲默默地月兑下晨衣。很多时候,她真的不明白他的言行举止,反正他们只是夫妻,不需像恋人一样交心交意……
当钢琴声悠扬地顺着楼阶飘传上来时,扬天莲忍不住加快下楼的脚步。她知道钢琴摆在楼梯弯角延伸的楼中楼小厅,是白色的,很漂亮,但是从没人弹过。住进这幢房子以来,她今天第一次听见琴声,心情激昂起来,不是因为琴音优美,而是那首曲子--那应该是一首只有她会弹的曲子,这世上不会有人知道那张藏在她脑海里的乐谱才对,到底是谁把每一个切分都抓得跟她记忆中的乐谱一样?
扬天莲提着裙襬快步下楼,翩然转进小厅。
琴声顿时止住,皇莲邦站了起来,看着她。“换好衣服了?”他走到她身前。
扬天莲拉起他的双手。“刚刚是你在弹琴?!”
“这里没有其他人。”皇莲邦回答,收回一只手,另一手反掌牵着她,往楼下走。
“那首曲子……”扬天莲声音有些急,却不知道如何问他。
“应该是首没名称的曲子,对吧?”皇莲邦嗓音沈缓地道。
扬天莲顿了顿,微仰美颜,发现他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感觉很温柔、充满深情。
“那是我最喜欢的曲子。”他看着她的眼睛。
扬天莲倏然转开脸,脚步略急,往下走。皇莲邦依旧牵着她的手,出了大厅的门。
庭院的水池开了一朵小小的绛紫色睡莲。她终于放慢脚步,停在池边,看着那美丽的花朵,说:“莲邦,你都知道,对不对--”
她刚进他公司那一年,没有多余的钱可以租房子,偷偷住在公司里的员工交谊厅。每天晚上写稿太累时,就弹弹交谊厅里那架古典平台钢琴,她弹自己即兴创作的曲子,每天加一小节,没多久脑海里就有了固定乐谱。她在那儿住了快十个月,以为没人知道,现在想想,公司里的同事似乎从来没使用过交谊厅,他们下班回家前总会确认好保全系统的设定,而不是叫她这个最慢离开公司的人设定,其实……大家早知道她偷偷住在公司里的事了。
“我看过妳睡在那架钢琴上--”皇莲邦摘下水池里的迷你睡莲,往扬天莲耳上簪。
那年,他公事繁忙,偶尔会在办公室待通宵,每到深夜,就会听见美妙的钢琴声。他那栋楼的隔音很好,不可能从外头传来这样有一点点忧郁孤独,却更多柔情缠绵的钢琴声。连续几日后,他确定乐曲是在公司内部盘旋的,巡视之后,发现了员工交谊厅的“秘密”……
“那天晚上,妳只穿了一件薄罩衫。”皇莲邦在她耳畔低语。“现在想想,我该庆幸公司保全一向很好,不用担心宵小闯入,不过,我还真有点嫉妒那架钢琴,妳觉得,我该不该回义大利把它劈了当柴烧--”
扬天莲抬头,美眸睁大盯着他。
笔莲邦笑了笑,牵着她,走下阶梯式花园。一辆轿车已经在下方坡道等候着了。
他们坐上车。司机将车子往码头方向开。她看见车窗反射自己戴朵莲花的脸庞,纤指取下花,问皇莲邦:“当年,你是看到我私用公器的……难道没想要开除我吗?”
笔莲邦摇摇头。“当时,妳对我而言,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女人--”
“喔。”她轻应了一声,转头面对车窗。
笔莲邦看见玻璃上那张神情失落的绝美脸蛋,心里有些雀跃,取必她手里的睡莲,重新固定在她耳鬓。“天莲,那首曲子,妳命名了吗?”
扬天莲回头看他,低低地喃言:“只是一首无关紧要的曲子……”
笔莲邦模着她的脸,神情认真地看着她。“我说过,那是我最喜欢的曲子--”他的嗓音中止在她唇上。
这个吻来得突然,扬天莲睁着眼,看着丈夫沈醉似的俊颜,意识到车里还有司机,不禁红了脸,推着他。“莲邦……”
笔莲邦微微离开她的唇,只说了一句:“闭上眼。”随即又封住她,舌尖探进她嘴里。
扬天莲推下开他,只好闭上眼睛,情难自禁地回应他的吻。
懊半晌,他们分开来,他将她搂进怀里,低语道:“今晚,再弹给我听吧,天莲--”
她现在已经不是无关紧要的女人了……
败多时候,她被他搞糊涂,尤其今天特别严重。他突然弹那首曲子,又说那是他最喜欢的曲子,并且要劈了钢琴当柴烧……
那首曲子,他听了几次,会弹了,而且抓对每一个切分,难道他对她已是知心知意吗?
扬天莲糊里糊涂跟着皇莲邦走进码头商店区的一户人家。
那房子看起来只是一般住抱,既不像隔壁面包店食物香味四溢,也不像对街糖果店有色彩缤纷的橱窗。
他们坐在一楼客厅铺了波斯毯的石雕椅座上,阳光洒入窗扉。靠墙的地方有个入口,应该是通往地下室的。有抹女子影像从客厅深处的一道拱门渐渐清晰,走了出来,将泡好的茶放在红铜色的宝藏箱造型桌上。
“我先生待会儿就来。”女子对他们笑了笑,走回拱门里。
没一会儿,一个高大粗犷、一只眼睛还卡着单片眼镜的男人从地下室走上来,他走到箱子桌前,轻手轻脚把方盒摆至扬天莲面前。
扬天莲困惑地抬眸。男人对她笑了笑,那只卡着单片眼镜的眼睛被放大得有点吓人。扬天莲赶紧垂下头。
笔莲邦已经将盒子打开了。“妳说要自己选一个戒指,戴在我左手无名指--”
扬天莲视线落在盒中那些灿烂耀眼的各式男戒上,眼光很快被一只素雅、仅仅雕刻一朵抽象莲花的白金指环给吸引。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它,观看着。
笔莲邦马上对男人说:“就这一只。”他盖上盒子,交还给男人。
扬天莲抬头看他。“莲邦……”
“妳选中这一只吗?”皇莲邦间她,已经帮她调好拿戒手势,伸出左手,等着她把戒环套进他指上。
扬天莲微微颔首,无意间瞥见戒环内的刻字。“Cielo……”她读出声。
“那是我们的品牌名称,听说夫人的笔名也叫“Cielo”,哈哈哈……真巧!”男人搔头笑着,眼睛上的单片眼镜掉了下来。
笔莲邦俐落地帮他接起。
“谢啦,皇先生!”男人拿回眼镜,对皇莲邦递个眼神,便离开客厅。他这家神秘的码头金饰宝石店,专用祭家矿场出产的宝石、贵金属矿,从事设计加工,制成饰品。他们的品牌名称不叫“Cielo”,。皇莲邦早先已来看过,似乎很清楚自己妻子的品味,选中了那只莲花图腾戒,请他在戒内刻上“Cielo”,没想到,皇夫人真的中意那只戒指。显然,皇莲邦应该是个完全掌握妻子的男人,他实在有点替皇夫人感到忧心。
扬天莲等男人高大的身影完全没入地下室,才看向皇莲邦。“你说要出门,就是带我来选戒指?”她问他。
“妳以为要出远门?”皇莲邦挑眉反问。
扬天莲垂眸。他的左手朝她伸出,她像着了魔一样,一个顺势就将戒环戴进他修长的指节。
然后,她听见他说:“从此以后,妳的丈夫只有我一个。”
扬天莲一愣,仰起美颜,神情有些迷惘。他话里似乎有些怪异存在,她的丈夫……
“丘致广的事,我会处理,妳不需要回台湾。”皇莲邦站起身,阳光正好照在他俊颜上,他没眨眼,眸光反而更加烁亮、锐利、心高气傲的。
扬天莲心头一抽。“你知道了……”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查出任何事、任何人。
笔莲邦看着她。“跟我回去吧。”他对她伸出手。
扬天莲盯着自己刚刚才帮他戴上的戒指,突然觉得自己是个被束缚的人。
笔莲邦抓住她的手,将她拉起身,走出门口。
送他们来的车子依然等在街道边,他似乎早有不让她在码头多逗留的打算。他将她的手握得紧紧地,坐上车,还不放开。
车子经过码头,浮坞酒馆正划过车窗。扬天莲看见皇廉兮穿戴潜水装,站在浮坞栅栏外围,直接跳进海面;梁荧惑的手已经好了,在拉帆船缆绳,几个小阿帮忙借力给她。
酒馆前有个橡木板立牌写着晚上品酒会的时间,今晚是“义大利苦艾酒”,欢迎参与。
“以后我们都会定居在这儿。”皇莲邦的嗓音传来。“妳可以在别墅写稿,廉兮的作品会继续出版,草原的房子已经整理好了,妳如果住腻了海滨别墅,想换换窗外景色,可以到那儿--”
“我不能离开这座岛吗?”扬天莲对着窗外,打断他的声音。
笔莲邦皱起眉,手覆在她外侧脸颊,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我说了,妳不需要回台湾--”
“可是结婚登记必须两个当事人一起去办。”扬天莲急言。
笔莲邦脸色转沈。“妳现在才告诉我这个,是不是原本打算自己回去处理,不知会我一声?”
扬天莲摇头,不知如何说明。那天,在维内多大道,他明明看见了她和丘致广,可是他什么都没问……
“莲邦--”她开口,马上被打断。
“除了我带妳,否则妳不准离开这座岛!”皇莲邦语气强硬。
“我只是想离婚……”扬天莲也说了句。
笔莲邦瞇细眼眸。“妳这话是对我说的吗?”
扬天莲神情一闪,软弱地别开脸,望着窗外,安静了下来。
车平行驶到码头公园,突然停止。
“我们下车走走吧。”皇莲邦转折语气,探手抚模她的发。
司机下车开门,恭候他们。
在他下车后,她也温顺地跟着他。
他们照着下久前散步的路线,往海边走,只是她将手背在腰后,没让他牵。
“妳不喜欢这座岛吗?天莲--”皇莲邦的嗓音很低沈。
扬天莲摇摇头,看着白色的沙滩,一贯温柔地说:“我只是不喜欢你把美丽的海岛当成“监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