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滑过一、两分钟,何蕊恩回首,卧房里没了表哥身影,她再转头,海上找不出初花凛凛。
今天的花也醉了,蔫垂不开的比开的多,找不到一朵真正怒放野玫瑰,她凝眄手上被她拔得只剩托梗、蕊心的金球扶桑,突感自己太残忍,于是在花坛挖个泥洞把蕊心埋了,悠悠唱起歌。
“……Ilivedbuttobenearyou——”
Ibuiltmyhousebesidethewood
SoIcouldhearyousinging
Anditwassweetanditwasgood
Andlovewasallbeginning
“Andlovewasallbeginning——”居之样站在露台喝牛女乃,不禁跟着那白天夜莺歌声,哼了一句。
印象中,是有那么一个人,一个女孩,树林中清灵且艳丽的女孩,引人情难自禁按快门的女孩,她在大白天唱LeonardCohen的〈Nightingale〉,阳光变成月辉,她的歌声闪亮如星,有时是流星,殖落他体内,变成一只鼓翅夜莺,很快地,飞绕他平静心湖,骚动涟漪。
他给了她一张拍立得照片,在树林里,像蛇给夏娃苹果。那当然不是“给”,而是“引诱”,并且必须“吃”。
咬一口用库斯库斯做的日式饭团,居之样转个方向,面朝着那丛掩盖侧墙的醉红扶桑坐下,一手把装着牛女乃的玻璃杯放回庭园桌上早餐行列里,他重复唱着:“Andlovewasallbeginning——”
尽避从隔壁露台传来的歌声已经唱到:“Thoughyouaresingingsomewherestill——1cannolongerhearyou——”
他仍然哼着开端的一句。他相信,隔壁的女人听见了,像他听见她一样。
他们不再言语,但他们歌唱。
Andlovewasallbeginning——
停住了嗓音,隔壁的男人还在哼。何蕊恩颦凝额心。这旅店的露台怎么回事?加汀岛的风怎么回事?
气象预报说,近海有个小型低气压,陆地上空有个高气压,这代表加汀岛这几天将有很好的风。
这风尚未启动帆船祭,先将男人奇奇怪怪的歌声吹来她的露台。
应该做个阻风罩,可以密实包覆露台、隔音一流的大大阻风罩。何蕊恩决定向父亲何乐建议,要不,他的大明星女儿住在这儿岂不是太没隐私。
歌声教人听光,姿影教人看光。她知道,左手边那面鲑鱼色石墙上的葫芦形孔洞,有一双眼睛正觑着她,这使她管不了所开无几的花朵了,轻挪足跟,走绕每个花坛,采完绽放着的花儿,然后往鲑鱼红的墙,把花儿插在孔洞中。
“你吃饱了吗?”葫芦孔洞忽传男人嗓音。
何蕊恩像在听一个秘密,小心地停驻墙边,等着,等着那声音从她插花的洞里再次传出,否则,她只当自己宿醉幻听,决心回房吃药睡觉,养个好眠。
“我在吃早餐,”低沉嗓音像密密麻麻的鱼群,游出那些个神奇葫芦洞。“要不要过来?”空气如深层海水隐晦地在波动。
他不让她睡觉!他不让她睡觉!要她继续受酒醉的折磨!
“你一定喜欢秋千、喜欢船艇,喜欢被颠摇、抛起抛落的感觉……”那浑蛋以为自己在吟诗!
何蕊恩退一步,再一步,转身,跑离墙边,奔过卧房、起居室,廊道小厅摆满盛绽花朵,原来怒放的花朵全在这儿,她像一只小鸟快乐挥翅飞越花海。她的心以一种狂乱节奏跳着,大门厅的罗马墙镜照出一张红热脸蛋。怎知热?
那不过是个镜像,但她就是知道——好比孪生子,一个发烧,另一个也体温上升。她烧烫的肌肤、烧烫的脸庞,眼睛周围一层粉红薄晕,期待的神色像发情。
站在另一道门前,她全身都在颤抖,举不起手来按门铃。门却是有感应般地自动敞开了。
居之样斜站在玄关,咀尝一颗一颗早餐水果——沾了优格的洛根莓和覆盆子——那模样十足一个浑蛋,俊美的浑蛋。
他沉睇着她。她没穿鞋,全身上下仅着一件男性衬衫,棕金色的,带点红泽的棕金色,那颜色适合她,适合她的性感身躯。
可他更乐意月兑除它,弄丢也无所谓,就像言语不存在也没关系。
眼神交会之中,他始终吃着洛根梅、覆盆子,用牙齿切咬、用舌头咂吮。
最后,他唇角湿红,像个吸血鬼,丢弃无味的白瓷盘,静而无声地缓踏步伐靠近她,用那双灰蓝眼眸拉引她走进门内。
他一探出手,她也揪住他胸口的T恤布料,踮脚尖,仰首承接他降下的吻。
鲜甜清酸的气味涌入她口中,这就是他的早餐吗?她是他的早餐吗?不,应该是,他是她的早餐。
何蕊恩展开舌忝咬,野啖嘴里溜来滑去的浆果芳息。都说浆果饮可以解暑热,她正需要!
……
鸟鸣高昂,青色飞影逃过八点两刻晨阳撒进来的网子。她与他躺在肉眼难以分辨的红铜色日光中,他贴着她的背、她的臀,长腿与她缠迭一块儿,用一种在荆棘海寒冷深夜睡觉必须取暖的姿势搂抱着她。明明他们已经浑身汗,体温烧烫,还在激情高潮里沸腾,这热度高得可以烘酿覆盆子、洛根莓发酵成酒。
她早醉了。他仍嫌不够,不放手、不退离,吻更是一个一个落在她发上、她颈侧、她颊畔,让她感受到那糅合浆果气味的暖息。
她醉着,睡了,梦见他唱——
Ibuiltmyhousebesidethewood
SoIcouldhearyousinging
“MeineKaiserin……”
何蕊恩困倦地躺了好长的一段时间,睁开眼睛时,一只长尾青鸟停在她面前的枕头上,歪扭着头看她。
“你怎么在这儿?”应该在梦里才对!她说:“你会讲话吗?神奇的鸟儿——”
青鸟转正头,拉展双翅,伸长脖子,嘎叫一声。
“你好,睡美人。”
何蕊恩眨眨眼。
“我不是什么神奇的鸟儿,我是聪明的鸟儿,你不会以为我是居之样那个笨小子变的吧?”怪声怪调,青鸟鼓翅起飞。
何蕊恩跟着撑起趴卧身子,回首望去。
那青鸟跳上一个人影的左肩,悠然自得地继续理羽。
何蕊恩呆了一下,拉着被子坐起身。“杜罄舅舅?”
杜罄站在床尾凳旁,咧咧一口白牙,高举的手臂将床帐撩压在床柱上。“吓到你了吗?笙笙的美丽女儿——”
何蕊恩急促地摇摇头,羞窘化作一股高温,闷红她绝伦的脸蛋。
“我以为是居之样那小子偷懒,睡到过午还未起床……”杜罄笑了笑,放下床帐,说:“你要不要和舅舅吃个午茶餐?”
何蕊恩颔首,看着映在野玫瑰纹饰床帐上的剪影渐渐褪离,而后传来开关门声。她匆匆检视自己——很糟糕!哪有这么糟糕的大明星?一丝不挂被长辈抓个正着,丢脸至极!
她掀掉被子。这国王尺寸的大床,只有她一个人。她移近床缘,拨开过床帐,下床,luo足一顿,踏着什么东西,低头瞧,是那双珍珠编结高跟凉鞋,整整齐齐摆在床侧踩脚凳旁边。
是居之样放的!何蕊恩胸口热热地,趿好鞋,走往浴室,未开门,先唤道:“居之样……”
轻拉双轨门,像在揭开一幅教人期待的名画,她以为会见到他坐在镜台椅,皇帝一般傲慢地等看她穿这双典雅的鞋,来为他献舞。结果,她只看到镜台上摆着全新洋装,内衣裤均具备,还有一张留言写着:
我来此地,所带衣物不多,如果毫无剩余,我会要你和我一样。
何蕊恩持留言纸,美眸眄睐一遍又一遍,心头评评评地,好像回到他说她人美歌声好的那个年少早晨,情窦初开的滋味,她难忘怀,身陷其中——他要她成为明星,她就做明星,他要她luo身穿这双鞋,她就穿,她已经准备要为他跳支性感的舞了……
穿上男人选定的舞衣,等她换好晨衣式裙装,她便感到自己浑身被男人给围抱着。拧了一条湿毛巾擦拭脸庞,她看见镜子里自己的耳朵红得像两朵小花,耳环不知道掉哪去了,她记得她有戴一对素雅的蝴蝶耳环……
也许随着那个野玫瑰男人飞了吧。
何蕊恩理顺长发,抿抿原本就红润的唇,旋身走向门,又踅回,做了她想做的事,才去赴杜罄的午茶餐会。
客厅大露台的米色帘幕遮檐下,摆了一桌香槟、红茶、花茶、新鲜水果和派饼蛋糕点心。
杜罄坐在桌边的躺椅,像个阿拉伯贵族,抽着蓝彩玻璃水烟斗,逗玩站在手上的青鸟。
“它叫老大,你没听小瀇表哥提过吗?”何蕊恩一出现,杜罄便问。
何蕊恩摇头,踏出门外,踩着绿草上的铺石,往露台中央走。“小瀇表哥很聪明,妈妈说他是天才,学校老师没有一个有办法教他,他是自学拿到一般人得花很多年才有的学位,他十三岁离开学校后,我没再见过他。”
以前,小瀇表哥受母亲监护,放学后常常得到她家报到,后来,听说他拿到学位离开加汀岛,偶尔回来,她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成年以来,她听过几次传闻,说小瀇表哥变成海盗什么的,但也只是传闻,她没再见过那个跳级的天才表哥。
“笙笙说他不受教,空有好脑袋却不学好……”杜罄笑着。这次回乡,他听足了堂妹对儿子的抱怨,积怨多年一次爆发,挺可怕的。
“舅舅很担心表哥吗?”何蕊恩轻拉裙摆,优雅坐入与杜罄隔桌斜对的木架藤椅。
杜罄手一扬伸,让青鸟飞向遮檐外,自由穿梭花丛间。“没什么好担心。”喝了口红茶,他说:“小瀇那家伙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活得下去。”
何蕊恩认同地点头。“爸爸说小瀇表哥遗传舅舅生命力旺盛的精神,再恶劣的环境都威胁不了你们——”
杜罄挑了一下眉,哈哈大笑起来。“把我们父子说得像蟑螂一样!”
何蕊恩美颜顿了顿,勾唇,窃窃低笑。“我没说舅舅是蟑螂。”眼眸晶亮,神情放松,她倒了一杯花茶浅啜几口。
“之样呢?”杜罄突兀地提了这个不相干人名。“之样是不是一只蟑螂?”
他是**!何蕊恩把几乎到口的字句随着玫瑰香味吞下,轻轻放好骨瓷杯,说:“舅舅,女孩子一般都讨厌蟑螂——”
“所以,”杜罄打断她。“你不会跟一只蟑螂在一起对吧?”
“怎么可能,那我会尖叫,直到把它的头踩烂为止。”何蕊恩轻颦眉宇、浅蹙鼻梁。
“喔?”杜罄笑笑,敛眸抽水烟斗。
桌边静静,白烟散着淡雅的烟草与水果清香,袅袅飘到遮檐之外。她拣着高脚水晶盘里的覆盆子,细细品味,柔声又说:“舅舅,我没把居之样的头踩烂。”讲这话时,她娇羞得不像个见过场面的大明星,芙颊浮现她吃下的莓果色泽。
“嗯。”杜罄始终保持愉悦得令人费解的微笑。“那小子应该是找到幸运女神了,往后不需要担心死在战地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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