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花凛凛——那个地方很搭这个辞,听说所有的花都开了,不过,我一点也不想住那儿。瞧,这两条线离这么开,我会晚婚……”
握紧掌心,他骂了一句:“胡说!”他才不信什么手相!几条线能决定什么命运?
“去你妈个屁!”抬头望着差不多要把他活活晒死的炎阳,他发癫地乱吼起来。“他妈的!我在这儿,来炸我、来炸我啊!我要是死了,你们就得下地狱!我是干慈善的!慈善!弄死老子,等着下地狱——”
“谁下地狱?”一步一阶登上海崖岩梯的中年男子逆风回首,说:“不要不高兴,居之样——你这小子还不是老子——身为大学长,你该比其它成员更能克服困境,面对难题要欣然接受。”
早被烈日烤昏头的居之样眼神涣散,朝上抬望,身形跟着抖晃一下。
“老子在你这个年纪已经走遍各处战地、拯救无数生命,更为组织募得难以估算的巨款。”他的老师——杜罄以昔日丰功伟业对他说教。
步伐好沉重,居之样使出全身力量,才又往上移阶。
“之样啊,”他的老师轻松愉快地登阶,模模钻出岩壁的小花,嗓音未歇地道:“你可是我们无国界的希望,师长们期待你有所作为,千万别忘自己身为大学长的使命。昨天的过错,我先不和你算——”
“罄爸……”他受不了了,发出痛苦的语气。“我不行——”
杜罄头也不回地走自己的,一面掏出腰袋里的矿泉水,喝了几口,拴好瓶盖,朝后丢。闷哼声传开。杜罄无须看,都知道居之样这训练有素的小子在装细女敕、犯懒——跟着矿泉水滚到下方防风林柔软的贝壳沙地。
“立刻跟上,不要装死。”杜罄朗声说了句,继续走陡峭的梯阶。
没时间可浪费了,得尽快迈过这座海崖,到阶顶导航塔旁的岬边餐厅,那儿有场聚会,杜罄打算趁势募些善款,为了让组织持续运作,他厚脸皮耍无赖,不知得罪了多少朋友,大家避他惟恐不及,聚会还得航越海洋,远离加汀岛搬往这岛。那么,他也来场奇袭好了。
“听着,之样,”行前再三叮嘱,这秒钟更要审慎重申。“那些家伙的容貌你记得了,等会儿,一个也不能让他们溜掉。”
嗓音在海风中落定许久,得不到响应,杜罄这才转头。
居之样躺在沙地一动不动,看来不是装的。杜罄旋足下阶,折返居之样身旁,蹲低,察看他翻白的眼,碰碰他湿冷的皮肤,测量他的脉搏。
“搞什么?你昨晚做什么去了?今天这么不耐操?”杜罄取出腰包里的盐块,塞进居之样嘴里,抓过沙地上的水瓶,往他歪横半片式眼镜的年轻俊脸淋倒矿泉水。
居之样呛咳一阵,虚月兑地喘着气。“罄爸……我很难受——”
“Regen昏倒了!”一阵大叫截断居之样要死不活的嗓音。
杜罄望向树林,他记得那头海滩有人在拍摄什么,设了路障,他们稍早行经,遭驱赶,现在倒听见那伙人惊慌失措喊叫医师。
杜罄调正居之样斜掉的眼镜,拍拍他的脸。“振作点,居之样,募款任务没达成,不能先倒下,否则,以后学弟妹们怎么倚靠你这个大学长?平躺一下,就站起来,听见了吗——”
费力地举起手臂。“罄爸……”居之样打断杜罄的嗓调,指往树林。“那边……有人需要帮助——”
“很好。”杜罄一笑,对这个明显出现热衰竭症状的学生说:“你从没忘记行善使命——罄爸走过的路,你得一步一步跟上,才能到达花开茂盛的天堂境地……”他起身,走入林子里。
居之样独自躺在沙地上,含化口腔里的咸味,饮完矿泉水,合眸,觉得自己已经上了天堂,百花纷绽,天使缭绕,簇拥着他唱圣歌。果然,多行善是会上天堂的……
睁眼后,他翻身爬起,踩着杜罄留下的脚印,去做好事。
那是一场在海滩举行的慈善派对,南国情调的装置艺术,将海滩点缀得美轮美奂,扶桑花、棕榈树、彩色仙人掌和帆船。
俊男美女在人群中被包围,像在举行婚礼。居之样到场时,一眼就看见那个穿白纱的女明星。他记得她叫“Regen”。
一点也不像雨的女人。居之样觉得她比较像阳光中,盛开得教人无法忽视的硕艳花朵。
她今日扮成天使,长发被海风吹扬得像流云,背上羽毛翅膀轻徐颤动,彷佛真要飞走了……不,此分此秒,她是从天而降,在人间行善。
“这天使是否太艳丽了?”
是太艳丽了没错!居之样未曾见过有哪个天使搽着鲜润如清晨覆盆子色泽的口红,使他光看便觉嘴鼻隐约漫起那浆果微酸微甜的滋味。
“来一杯吧?”
居之样别开视线,循声回头。
“我看你流这么多汗,当心热衰竭。”穿着凉爽亚麻质料衣裤的年轻男子递了一杯饮料给他。
居之样接过那插了朵扶桑花的饮料。“这是酒——”
“果汁。”年轻男子笑笑抢言,更正居之样的认知,补充道:“我在当差,不能喝酒。”说得悠闲,叫住来来去去送点心水酒的侍应生,取了四、五个缤纷小圆饼,第一口毫不客气地吃掉夹含覆盆子的那个。
居之样瞥一眼年轻男子意犹未尽的吮指动作,在他拣起第二个金箔闪闪的小圆饼时,将饮料摆上他餐盘空位,还给他。“谢谢。我也当差,不能喝酒。”
“跟你说了这是果汁——”
居之样挪移脚步,目光开始寻找熟悉身影。
“嘿,”年轻男子亦步亦趋,咀嚼着小圆饼,一手端持插花的水晶杯,说:“没有男人会把这种漂亮的东西当酒……”
居之样长腿持续迈动。
好吧,不喝拉倒。年轻男子喝干鸡尾酒。“我告诉你——”追上居之样,提醒地说:“你不补充点水分,出了事,本医师可不管你——”
“应该没有一个医师会教人喝酒避免热衰竭。”居之样语气冷淡,长指推顶一下鼻梁那副因汗水滑月兑的半片式眼镜。“你是庸医吧——”
“哈!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年轻男子颇得意似的。“别以为本医师不知道你怎么了……”低低哑哑地在居之样脑后喃言。
居之样没转头。“不要跟着我——”
“你的眼睛一直跟着天使——”年轻男子伸长指间挟着小圆饼的右手臂,越过居之样的肩背,指向他的视线焦点。“Regen——她如果是雨,绝对是比宙斯化成的金雨还要厉害的雨。”
听起来,这年轻男子与天使很熟,不是普通程度的熟。居之样收敛目光,走离年轻男子身旁,回首一望,确定男子没跟上,正朝天使方向行去。居之样鼻腔轻哼一气,探手从经过面前的侍应生托盘中取饮料。
有点假惺惺的场合,享乐纵欲的目的多于慈善。喝下杯中半透蓝半透白犹如故乡荆棘海夹带碎冰的酒液,居之样趁侍应生走回来,把空杯交还,眼睛看准托盘中另一杯鲜丽果汁酒,正欲拿起。
“女士优先。”一只粉雕玉琢柔荑碰着他的手。
居之样偏头斜睨。天使降临身边,莫大荣幸!微撇唇角,他收回触着细瘦杯脚的右手,示意地点头。“你请。”
天使歪了歪头,表情古怪地瞅着他。“你等会儿也要竞标吗?”
居之样微愣,挑眉。“竞标什么?”
她啜饮他原本要喝的酒液,粉红舌尖舌忝了一下嘴角,说:“我的唇——天使之吻。”
居之样震了一下,视线不由自主地凝定在她唇上。
醉人色泽、赛过神秘红玉髓……
有一则报导是这样说的——
女星Regen拥有世上最美的双唇。
居之样记得那些科学家算出一个令他这个学医的人都觉得匪夷所思的“黄金比例”,并且以“丰润、柔滑”来说明她的唇怎么美,好似他们全和她接吻过,能具具体体道出真感受。
居之样当时觉得那报导无聊、可笑,甚至下流透顶,现在,不得不承认有一点是绝对正确——她的唇很美!醉人的美!他的确没见过有哪个女人的唇比她更美了!
“嗯?怎么了?”停下喝饮料的动作,她出声说话时,双唇微抿微扯,上扬、露齿的弧度也是黄金比例。
居之样忍不住暗骂那些穷极无聊的科学家。
“你生气了吗?”她说。
居之样回过神来,霎感头昏,他摘下眼镜,揉揉鼻梁,道:“抱歉,失陪了,我不是来竞标的。”快步走开,免得跟那些成天算女人尺寸的家伙一样。
“你是无国界人员——”
行过一段铺木的地板,天使娇腻的美声在他背后响起。
“来『敲诈』的,对吗?”
“敲诈”字眼明明带着讪笑似的强调,听来却轻之又轻,柔得像她特意在他耳畔呢喃的一个咒语。
居之样吓了一跳,回过身,停定双脚。他和天使偏离会场,到了人群之外,一座滨海花园,阶梯花坛、石雕高墙遮挡他们的形影,很幽蔽,没人觑得见他俩在这儿。
“你是无国界人员,对不对?”天使用她那双世上最完美的唇询问他,像在说一个秘密。
他没穿制服、没戴白色贝雷帽,曲黑发丝乱得像寒冷北方才产的达尔斯海藻,身上一件苍冰色大敞领衬衫、灰雾色长裤和像雪一样的软革便鞋,贴近荆棘海氛围,也许,她是凭这些臆测……
不。不是臆测,不是询问。那两只美眸,眼神绮丽而灵透,分分明明将他看穿,她是知道他的身分来历的,早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