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直走到街尾、出城到京郊,这原是虎啸的打算,不过当他们向卖包子的小贩问了路程后,才发觉京城与京郊离得有些远,用走的恐怕一天之内走不到。
所以两人还是租了马匹,一路朝京郊奔去……
“水道工程?”瞧着眼前没有半分美景,只有一地泥泞、石材红砖,还有勤奋工人的情景,樊贞遥不否认自己是感到相当意外的。
而且更令她意外的是,虎啸分明是刻意隐瞒身分出宫,却大摇大摆地对着监工官员亮出徽王赐予的通行令牌,仿佛怕人不晓得他是徽王的贵客。
樊贞遥对他的行径感到不解,只是虎啸似乎也没空同她解释。
因为他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便急着往监工官员问东问西,还跟着走到水道两侧去探看工程。
樊贞遥疑惑了,只是她没去打扰虎啸,拿着赶路时没空停下来食用的包子,坐到一旁树荫下,开始啃咬起来。
她不知道虎啸为何来此,一般男人要追求心仪姑娘,不都是赏花赏月赏景的吗?虽然她对那般行径亦无兴趣,但是虎啸的行径委实诡异了些。
若不是明白此地仅是在建水道,否则她真要怀疑这男人是不是打着和亲为幌子,实则四处探听徽国虚实。
可虎啸不像,这个连母鹿都舍不得杀的男人,哪会耍弄这种心机好兴战祸?不、千万个不可能……
“等傻了?”
樊贞遥还在兀自思索,虎啸已对监工官员道了谢,回身走到她呆坐的树荫下,伸手往她手边的油纸袋一抓,跟着取了个包子连咬几口。
“还不赖。”虎啸抹抹唇,肉包的鲜味煮得透进了皮,这馅他爱。
“你不是刻意来这儿用膳的吧?”没有山明水秀、没有湖光山色的地方,还有点泥尘飞扬。
“我来学怎么建水道。”虎啸吞下大半个包子,才迸出沉声。
他凝望水道工程的视线显得有些遥远,不似在看水道,倒像在瞧一个更远大的目标。那般深沉的目光,像一头猛虎,看似在草原上优闲发愣,其实却隐含着狡猾的打量。
这样专注的眼神,教樊贞遥忍不住想往里头探去,看他究竟望着些什么。
“就算要学建水道,也用不着连身分都亮出来吧?不怕旁人知晓你是谁,便宜了想暗杀的有心人?”瞧他大方得很,樊贞遥还真不知道他为何要扮成平民,直接用八人大轿扛过来不是一样?
“这里虽是宫外,但四周有监工官员、有守卫,还算安全,所以将身分告诉监工官员无妨。”虎啸往水道四周一比,指出守卫的位置,又道:“况且,这么一来他才会对我的问题有问必答。”
身分偶尔要拿来为自己谋利,而不是老让旁人拿去当抢夺的目标。
“你那么想学水道技术,向殷宰相或王兄直说不就行了?”她相信以王兄的个性并不会藏私,而殷续听说亦是个热心助人的朝臣。
“在宫里学,只是纸上谈兵,我要亲眼见到实际的情况,况且……”虎啸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又往樊贞遥瞟了眼,“这样才能带你出宫。”
“带我来看你学水道工程?”真不像是普通人的示爱法!
可是,他直率的回答,却教她脸上一阵热辣。
因为比起什么赏花赏鸟的风花雪月事,她宁可看着虎啸认真打理一切,那是种安心感,明白这个站在自己眼前的男人,并不是会胡来的性子……
“难道要带你四处寻乐子?”虎啸反问:“我不好享乐,你又是认真个性,我何苦替两人一块儿找烦恼?”
既然他们的相处早注定了不平凡,又何须自添麻烦,模仿旁人做些自己学不来的事情?
“听你说得好似寻欢是苦差事。”再怎么说,休息总是必要吧?
“在我正忙的时候叫我去寻欢的话,是苦差事没错。”虎啸也不否认。
樊贞遥倏地想笑,却硬是别住了。
她似乎渐渐让虎啸的步调给拉着走了?才不过一日光景哪……
“你究竟学这个做什么?”别着笑意让樊贞遥的声调变得有点儿怪腔怪调,她力持镇走地回问,试着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当然是为了西狄族。”虎啸应得自然,“西狄只有一条河,流量虽大,但除了那一带之外都缺少水源,但偏偏所有的农牧都需要水。”
他的回答透露出他对西狄族的了解,而不只是空有君王之名。
樊贞遥让他的回话拉去了思索,瞧着他热切打量水道工程的视线,她淡淡问道:“所以你来学技术,是为了替西狄族引水源吗?”
“对。”虎啸不出她所料地点头,“有了水道技术,可以南水北送、北水南送,这么一来西狄族的大片土地不必空摆着长野草,可以引水用来生产粮食,如此一来就不必年年花钱买进粮食,也不怕哪天盟约生变,国情有异,对方说声不卖、就让西狄子民饿死了!”
光是受制于人,并无法令自己成长,这是虎啸从先王身上瞧到的缺失。
天下没有不变的朋友、亦无不变的敌人,既然他可以做出与先王不同的抉择,与徽国交好,就表示平日里卖给西狄族粮食的其他国家,也有可能突然选择与西狄族敌对。
所以他决定让西狄族自给自足、越来越冨强,那才是根本之道……
“你很细心。”樊贞遥听着虎啸的理念,竟有些失了神。
这男人是天赐的君王,若是西狄族少了他,只怕最后落得亡国下场。
“迷上我了?”虎啸扬起得意笑容。
他不是没注意到,一路上樊贞遥与他谈话时,敌意是越来越低了,所以大胆假设她开始对自己有好感,应该不为过吧?
绯红掠过,挥之不去的热烫感缠上了樊贞遥的脸颊。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是因为想追我才来的,可不是真的来学徽国文化技术的使节。”说不定水道工程的见习也只是顺便,说不走这只是因为殷续或王兄在他面前提起,说不走……
“你真以为我只为了追你就到徽国来?”虎啸丢出一句反问。
“什么?”难不成他还怀抱着其他目的?
“我贪心,做事向来要求一箭双雕。”虎啸勾起略带自嘲的笑容,“就像娶了你不但是符合自己喜好,还可以增进两国交流一样,我来徽国除了追你回去,还打算乘机学习更多西狄族缺少的徽国技术,能够的话最好将盟约一并签下,让两国多交流一些彼此缺乏的文化。”
他将一切都说得坦白,仿佛追求她仅是次要的目标,但是樊贞遥却没有为此感到恼怒。
在她嫁出宫门和亲那年,她彻底见识到何谓无能君王、小人谗臣,想到她以往的忍耐为的是迎合这般废人,她就感到不满而悲愤,所以对于能够月兑离这样的地方,回到有英明王兄治理的徽国时,她才会打从心底感到如释重负。
可如今,西狄族的窘况不再,他们与徽国一样,都有个足以带领子民们步向光明的君王……
虎啸的魄力与真诚,让她谨慎看守的一切规则逐渐地剥落,让她不得不同样以本性与他应对。
她承认,自己是有些动摇了,为这个曾经挂名的“儿子”……
“其实,我并不太接近女人。”
探访过水道工程后,虎啸带了樊贞遥上马,回头骑往京城。
一路上他瞧樊贞遥像是兀自在思索什么重大问题,知道必然是自己说的话有某些地方打动了她,所以也没多干涉,仅是载着她踏上归途。
只是两个人就这么静默下来也挺怪的,更何况他就是来追求她的,不加把劲让她认识自己岂不可惜?所以想了想,他还是开口了。
“咦?”樊贞遥被他勾起了兴趣,脑袋里的思绪暂时停摆,她仰脸问道:“你?不太接近女人?”
老实说,她很难想象,就凭他示爱得如此自然,还对她的心思、行动、反应观察得如此细微的本事,说他不常跟女人在一起,十个人里头,肯定有十个人会摇头说不可能。除非……他这一切,真的就只针对她。
“看惯宫里的女人为了讨好父王露出的嘴脸,还有得知我的身分就妄想爬上我床的女人……我腻了,对那样一群莺莺燕燕,我再也提不起兴致。”虎啸摇摇头,说起女人,他似乎真的只有厌烦。
“你不觉得我也算莺莺燕燕里的其中之一?”虽然不至于跟着争权夺利、讨好献媚,可她也是为了盟约才嫁到西狄族。
“那不同。”虎啸干脆地反驳,“你的脑袋里装着家国大事,她们只装着胭脂水粉。”
宫里的女人,讨好父王是为了要身分地位、要珠宝金饰,宫外的女人亦同,见多自然生厌。相较之下,为了保住两国盟约而忍住脾气,甚至不哭不闹的樊贞遥,着实可贵许多。
“胭脂水粉?”樊贞遥没料到他会如此形容,委时,一群打扮得花技招展的女人招摇饼街的景象突然蹦入脑海,教她连反应都来不及便迸开了笑声。
是啊!虎啸说得没错呢!不管为的是什么,到最后女人似乎都只将心思花在一张薄薄的脸皮上头,总想着要靠这副外在皮相去获得更多利益,然后再花钱打扮自己,这绕来绕去,似乎就像虎啸说的,她们的脑袋里真只装了胭脂水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