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考验未免也太苛刻了。
雹忻对他变成植物人期间,魂魄游离的那一段经
不过说不定这样才叫公平,他阅览过的世态炎凉是他的,灵魂所尝过的酸甜苦辣是灵魂的,他和灵魂是两个不相干的个体,各走各的路,各过各的阳关道……
只是,此两种个体的性情,实在差异太大。
“拿走、拿走,全部给我拿走!”耿忻粗野地将桌上的食物扫到地下,回到家来有十多天了,他的脚却无半点进展,依旧使不上力。
“你既然吃腻林妈做的中国菜,我去弄法国菜给你吃。”许幼薇对这照三餐上演的拒食戏码,早已练就一身铁打的好功夫,应付自如了。
“中国菜也好、法国菜也好,我统统都不要。”他暴戾地吼着。
“好吧,那就德国菜。”她蹲下来收拾被他打翻的菜肴,彷佛不把他的怒气看在眼里。
“什么菜都一样,我不想吃就是不想吃。”他顺手抓起一旁的电话,忿然使劲朝她砸去,不测锐利的一角在她额上划下痕迹。
“啊!”她被他倏然丢过来的东西吓得退坐在地。
如同他的意料,她没有发怒,也没有大叫,甚至连吃痛的轻呼声都像只温驯的小猫,她坐着不动,定定地看着他,那包容的眼神简直当他只是胡闹的孩子,那无怨无悔的态度,从他清醒的那天开始从未变过,宛如随时可以为他牺牲。
“你有点个性好不好?”他旋即更生气,他气她的忍气吞声,但他又没法克制住自己的怒气,隐约中,总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他遗忘了,这使得他益发心浮气躁。
“嗯。”她哼了一声,继续清理。
“你能不能不要管我?”瞅着她细皮女敕肉上渐沁出血的伤口,他有莫名的歉疚,亦有无可名状的心疼,以至于他的斥喝里积蓄着淡淡的无奈。
“你肯好好吃饭,我就答应不管你。”她好脾气地把电话放回原处。
“哼,我有成堆的公文要世不,没时间配合玩家家酒的游戏。”他肃着脸不再理她,迳自拿起床头的卷宗,开始专心审阅。
她悄悄地走出去,然后快速的走进厨房,刚把碗盘残羹放下,便忍不住扶着流理台饮位。
“为什么?他为什么不记得我?为什么会忘了那段朝夕相处的日子?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个说要养我一辈子,还要送我苹果园的耿欣,究竟躲到哪儿去呢?”她必须掩住嘴巴,才不至于痛哭出声。
“啊,大少爷又不愿意吃喔?”体型圆胖的林妈出现在厨房门口,她是耿家的老管家,纯朴的乡下人.虽不识几个大字,却是非常和蔼可亲。
“嗯。”许幼薇连忙抹去泪痕,打开水龙头,假装洗碗。
“阿耿家不晓得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居然会发生这款悲剧,如今好不容易大少爷回来,两只脚却残废不能动,而且连个性都忸了,老爷为了此事,阿到现在中风都没好咧。”林妈哀伤地怨叹。
雹炫毒害哥哥耿忻的事,曾一度被媒体炒得很热,她就算不会看报章杂志,这视新闻也有播。
“他没有残废,他只要做复健就会好的!”许幼薇急忙为他辩驳,她不允许别人那么说他。
“噢……”瞥见她涕红的眼,林妈怜惜地搂住她。
“病人嘛,胃口一差,情绪就会跟着低落,以后他的三餐,我来做好了。”她吞下再次涌上来的泪。
“阿这怎么好再麻烦你……哎唷,阿你的脸怎么有血?”为她拨开刘海,林妈这会儿才注意到她额上的伤痕,已干涸的红渍,如同一条红蚯蚓爬在她洁哲的雪肤上,乍看之下颇为触目惊心。
“我刚刚不小心刮伤的,不碍事。”她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
“阿……真是对不起,大少爷以前不是这样的,他那时话虽然不多,可待人绝对是彬彬有礼,哪像现在……动不动就大呼行,搞得全家鸡飞狗跳。”林妈不用脑细胞也猜出是谁“不小心”刮到她的。
“我知道。”她挤出让林妈安心的笑容。
“阿这个女人的脸最重要,他怎么可以……”就是因为她的忍气吞声,林妈反而生气,说着便要去找他算帐。
“不干他的事,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她赶紧拉住林妈。
“阿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家里头的女佣都已经被他吓跑得差不多了,阿他还要怎样?嗳,真是气死我老人家了。”骂归骂,林妈还不忘拿药来帮她擦。
“不能怪他嘛。”她这话其实是叮咛给自己听。
“唉,阿你才来两天,就受了三次伤,都嘛是我害的,要不是我请你帮忙……”林妈自责。
“是我自愿的,横竖我本来每逃诩会来看他,如今住下来当他的看护,反而让我省去不少车程,倒是给您添不便了。”
“唉,遇到你是少爷的福气,希望他懂得惜福。”林妈喟然兴叹。
许幼薇看着林妈手中的绷带,模糊的焦距和思维,已分不清两人的相遇,究竟是福,还是祸。
许幼薇推着餐车,杵在耿忻的房外,静静地将头倚着墙做深呼吸。
“许幼薇呀许幼薇,你真差劲。”她窃窃自语。“他不记得你又如何?只要你永远记得他就行了。”
抬起头,困扰她多时的愁云惨雾,似乎一下子明朗了。“他能活过来才是最重要的,如今我该想的是,怎么让他从愤世嫉俗的阴霾中站起来,我哪来的美国时间浪费在自怨自艾上?”
想开了后,她解嘲道:
“锵啷……”她敲锣打鼓、僻哩啪啦地撞开门冲进去,不让他有拒绝的机会,她迅速抽走他手里的卷宗,再将刚烹调好的美食,一一在他面前掀盖。
“来,开胃菜,腊八粥、过水面、烤洋芋、局海鲜、涮羊肉、蒸诽鱼,牛小排、三明治、鹅肝酱、女乃油布丁、香蕉船、蛤蜊汤、干乳酪、厚煎饼、沙西米、苹果派,以及一杯让你喝了还想再喝的鸡尾酒。”她口沫横飞一口气介绍完,然后抬起如花蜜般甜腻的笑靥。
“又是你?我不是叫你别来烦我!”耿忻愕然地盯着这些中西各国、各式各样的餐点,短短的六十分钟,她竟能摆出这等排场,他不得不佩服她有一套。
“吃吧,吃完我们要做复健。”举起汤匙,她把他的吼声当是耳边风。
“我什么酱都不要,我不吃,我也不要傲复健。”他不喜欢别人对他的命令质疑。
“那就我自制的。”她独断独行地把酱淋在沙拉上,接着信心满满的看着他。
“我讲话你听不懂是吗?”他大嗓门地嚷着。
“懂,这表示我说的话你也懂,对吧?”不待他回答,她又自作主张地说:
“谁跟你有共识,你少……”
他骂声仍在嘴里,她已问着:
“你拿走,不然我把它打翻。”他抬手威胁,不解她的神态为何三百六十度大转,她刚刚虽不似其他人那般没几秒就被他吼得怯懦大哭,但现在,表面上她仍如先前般百依百顺,骨子里却我行我素。
“没关系,你打翻我再做,你再打翻,我又再做,我会一直做到你想吃,反正材料、炉火全是你花钱买的,我是闲闲没事啦,就怕误了你批公文……这么一来,我是没啥概念喔,你是生意人,应该分得出是谁不合算。”她两手一摊,和他耗定了。“喏,看你是要吃亏或是要吃饭?”
“你存心想气死我?”他光火地眯着眼。没概念?她的概念可能比他公司里的谈判专家都高竿咧。
“是你存心跟你的肠胃和钱过不去,你有没有想到大陆同胞?你有没有想过非洲难民?”她义正词严。
想当年她以各种语言将老外骂得抱头鼠窜,替中国人于海外大大的扬眉吐气一番,如今没理由用母语会斗不过自家人。
“我是不是头壳睡坏了?这与大陆同胞和非洲难民有啥关系?”他如堕烟雾,模不着头绪。
“关系是不大,但若是将那些被你糟蹋的食物拿去救济,可以养活很多人。”她双手插腰,理直气壮地道。
“看来我不吃,你是不会放过我的。”耿忻失笑,他徐徐放下扬了半天的手,感觉上,这种舌战的场面好像似曾相识。
“对。”她知道胜利在望,却没敢欢呼出来。
他瞪着一整餐车的食物,仍不忘埋怨挑剔。“你当我是猪吗?这些垃圾起码要五名大汉才能解决掉。”
“猪会吃得这么高级吗?”她笑着说。
“你一向这么固执吗?”她是在拐弯抹角损他呢,他心底不禁赞许她的勇气可嘉。
“必要的时候。”她快乐地递上刀叉、筷子和汤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