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正是牧场最活跃的时候。
四十匹大宛马的加入给裴家牧场注入了新血,自踏雪生下一匹强健的牝马后,又有四匹牝马陆续怀上小马。
订单如雪片般的飞来,就连还在牝马肚子里的小马也喊价喊到三百两银子。帐簿上逐渐增加的数字,显示裴家牧场已经走出之前的困境。
裴静回到牧场已有三个多月了,可她的心还是经常感觉到抽痛,就像心脏被缚上一根绳子,一旦被牵动就痛个没完。
眼见她情绪低落,就连一向不喜欢与别人接触的大姊裴清,也替她进城谈生意去了。
而爱唠叨的光叔也不常在她面前唠叨了,深怕一不留心就触动她的伤心事。
只是,他经常一个人喃喃自语,说着:“怎么两姊妹的情路一个比一个坎坷呢?”感慨不已。
这天,裴静正在牧场里干活,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贬是谁呢?
她抬起头,远远的望过去。
裴静本以为是经过的商旅前来请求补给,谁知那匹马还没跑到她跟前,就四蹄一软的瘫倒在地,马上的人和马倒在一块儿,一动也不动的。
懊不会是死了吧?
她心中一惊,撩起裙-跑了过去。
“喂,你没事吧?”她着急的蹲,拍拍那人的宽肩。
“唔……”那男人的身子倒在马颈上一动也不动的,倒是马儿缓了口气,虽然还是挣不起来,却已能发出小小的嘶鸣。
“你怎么──呃,拓拔雷?!”她拨正他的脸,才发现那人竟是拓拔雷!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有,他的右腿不是早已残废了吗?怎么还能骑马呢?
裴静百思不得其解。
“拓拔雷,你快起来!”她试着摇蔽他的身体,可他还是躺着那里动也不动的。
莫非……
裴静心中不祥的感觉升到最高点。
“喂,你别吓我呀!”
她颤着手,探向拓拔雷的鼻息。“呼──”粗重且灼热的气息烫着了她冰凉的手指。
“你没死,太好了!”她太过欢喜,以致双脚一软,竟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唔……呃……”她跌下时好像绊到什么,跌成了一团人和马,同时发出不舒服的申吟。
裴静试图分开人和马,却没有成功。待她仔细察看才发现,原来他竟用绳索将自己的腰腿和马鞍绑在一起!
也因为如此,当马儿无力地摔倒在地时,他也跟着倒了下去。
只见他的双眼紧闭,神色憔悴无比,右腿甚至还被倒下的马身压住,也不知有没有断掉。
“这简直是在玩命嘛!”她忍不住低声诅咒。
就算是四肢健全的人,也有可能在狂奔中摔折了脖子,更何况是他这个……
裴静勉强克制住想狠狠责骂他的冲动,翻出她藏在靴统里的匕首,割断那勒得死紧的粗绳。
她努力了许久,终于成功的牵走那匹跛得厉害的可怜马儿。
自从终止了那纸契约的那一刻起,他俩之间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啊!可──该死的,他为什么还要出现在她面前?
裴静内心百感交集。
“要命!”当掀起他的衣衫时,她又忍不住低咒出声。
因为长时间的捆绑,他的腿部和腰部已有些血脉不通,最严重的地方甚至呈现出浓浓的酱紫色。所幸,他那被马身压住的右腿似乎还没有断掉。
她记得裴清曾经说过,长时间血脉不通会导致肢体坏死,她得赶紧做些什么才好!
当下她再也顾不得其它,一把扯开了他的衣物,开始为他的腰部和腿部按摩。
“唔……”他体内似乎有千万只蚂蚁在横行!
懊死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拓拔雷咬着牙,诅咒着睁开双眸。
“静儿,-怎么会在这里?”他惊奇的睁大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你正踩在裴家的牧场上。”裴静试着冷静的告之。
她曾欺骗自己说已经忘记这男人,可是再次看到他,她才明白,原来他在她心中的影子从未曾淡去。
“静儿,我不是在作梦吧?”拓拔雷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深怕一眨眼她就会不见了。
“既然你已经醒来,就麻烦你自己揉吧!”她收回替他按摩的双手,摆出自认最冷漠的态度面对他。
“不,静儿,不要离开我。”他将她的小手牢牢的攥在大手里,“我不许-离开我!”
“你……”她用力的想抽出手,可他攫得好紧好紧。
“没有-,我都快疯了!”他漆黑的眼眸像是燃烧着火焰,让她几乎无法直视。
“你──放开我!”她有些恼了。
“不放。”拓拔雷执意不肯放手。
“你究竟要做什么?”裴静气得大叫,“你已经选择你所要的人,我也已经走得远远的了,你何苦还来苦苦纠缠?!”
“我想见-,所以就来见-了。”他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她。
在阴冷潮湿的天牢里,她是他心灵唯一的寄托,当金乌城的事终于摆平的那一刻,他再也抑制不了想见她的冲动。
那种急切的心情无法用笔墨形容,他只知道自己无法忍受马车的“龟速”,就强迫申元将自己绑在马背上直奔而来。
一路上,饿了就啃点干粮、渴了喝就点冷水、困了就在马背上打个盹,弄得申元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他疯了。
是啊,在一百多天的相思煎熬之后,如果还不能看见她,不能把她抱在怀里,他的确就快疯了。
“唔……”裴静承受不了他如此灼热的目光,别开了脸。
“-瘦了。”拓拔雷的大手拂上她瘦削的脸颊,怀念的道:“记得先前去金乌城的那一路上,我好不容易才将-调养得有些肉了呢!”
他的话勾起了她的回忆,一时间,她也不由得回想起当时前往金乌城的点点滴滴。
“你也瘦了好多呢。”不自禁的,裴静捧住那张长满胡子的脸。
“我好想-,想得快要发疯了!”他老实的招认。
“难道吕郦没有好好待你吗?”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为什么你看起来没有一点幸福快乐的样子?”
“静儿,原谅我好吗?”想到吕郦和她所带来的伤害,拓拔雷眼里写满了乞求。
“原谅?”看着他深邃的目光,裴静有些恍惚。
如此近距离中,她淡淡的体香挑动他男性的神经,下一刻,他忍不住癌向她的红唇。
“不,别这样!”他男性的气息差点就俘虏了她,可在重要时刻理智还是回来了,她火速的偏过脸。
“静儿,让我补偿-!”拓拔雷的眼里写着受伤。
“你别再戏弄我了,我们都知道你已经有了心爱的人。”裴静困难的拒绝。“我们不能对不起吕姑娘。”
“吕姑娘?”他一怔。
“嗯,她才是那个你应该好好补偿的人。”裴清的遭遇,让裴静明白未婚失贞对女人来说,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我……”拓拔雷一时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开口。
“不,别再说了!”
察觉到自己离开他的决心,因为他的再次出现而变得愈来愈薄弱,裴静仓促的起身想要逃开。
“静儿,别离开我!”
碧急中,他只想留住她,竟忘记了自己的右腿早就残废,而左腿也因血脉不通而麻痹。虽然他的大手扯住她的衣-,可他的身体也因此失去平衡,压着她一起重重倒向草地。
幸好,他还来得及在落地前转过身,把自己的身体充当她身下的人肉垫子。可──该死,那种麻痛的感觉简直要了他的命!
拓拔雷忍不住诅咒出声。
“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裴静十分紧张,想要翻过身来替他检查。
“不,别动。”他阻止她,深深的吸入一口混合着她体香和青草味的味道。
这是甜蜜和自由的气息呀!
他不禁满足的叹息:在被永乐帝关进天牢的那些日子,他是多么怀念这种幸福的味道呀。
“你的腿……”她还是有些担心。
“不碍事,只是还有些麻痛。”他绽开笑容安慰道。
“可是……”她不知该不该相信他,毕竟他血脉不流通的情况好像很严重。
“我爱。”他贴着她的耳朵道。
“爱我?你……你爱我,这……这怎么可能!”裴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爱的不是吕姑娘吗?”
“我是曾经爱过吕郦,只是,在多年前的那个早晨,当我得知她抛弃我时,我对她的爱也随之死去。”拓拔雷告白道:“我曾以为我爱人的能力也一并死在应天府那个大雾里了,是-──我的静儿,-让我重新找回了它。”
“应天府那个大雾的早晨?”她不解的喃道。
“是啊,应天府那个大雾的早晨。”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可以更舒服的趴在他怀里。
而后,他才将往事缓缓道出。
“太过分了!如果我当时在场一定会揍醒她!”当听到拓拔雷吐血昏过去的那一幕时,裴静忿忿不平的说道。
“呵!看来-的暴力倾向和申元有得拚哦。”拓拔雷低低的笑了。
当年吕郦的背叛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时时刻刻都扎得他的心鲜血淋漓,可有了她的疼惜,他忽然觉得这刺已不再能够刺伤他了。
“暴力──申爷?”裴静不解,好脾气的申元怎么可能会是暴力男?
“是啊,-离开金乌城那天,申小弟把我打了个半死呢。”拓拔雷好笑的说道。
“真的吗?”她震惊不已。
“是啊,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里都是瘀青呢!”拓拔雷半是告状半是“撒娇”的道。“别看他斯斯文文的,其实他出手才重咧,一直到我被关进天牢时还觉得痛呢!”
“天牢?!”裴静的眼睛大睁。
“-不知道吧?申小弟早就认定-是他的大嫂了。如果-可怜我,不想让我再挨打的话,就原谅我,跟我回家吧!”发觉自己说溜嘴,拓拔雷赶紧顾左右而言他,想把话题转开。
“天牢到底是怎么回事?”裴静的态度摆明就是:若不告诉我实情,其它一切都免谈!
“唉,好吧,事情是这样的……”
拓拔雷只得将永乐帝有意对付金乌城,而他兵行险招抢先来到京城,借助汉王朱高煦的力量力挽狂澜等事,老老实实的一一招来。
“你知不知道这么做很危险?”她的眼泪当场流了下来。“如果你在天牢里被皇帝砍了头怎么办?”
“砍头应该是在十字街,不是在天牢里。”他舍不得她流泪,故意开玩笑。
“傻瓜、笨蛋、白痴……”她气得伸手捶他。
原来他这小娘子的骂人词汇也是这么丰富,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呵呵呵……
拓拔雷笑得很傻。
“下次不许再丢下我一个人去冒险,否则我就永远不再见你。”他爱护她的用心固然让她感动,可裴静更希望他们能够共同面对人生的惊涛骇浪。
“好。”他答得干脆。
在汉王朱高煦的护航下,他和永乐帝之间已经达成协议,金乌城最大的危机已经平安度过了。
“静儿,我爱-,跟我回金乌城吧!”拓拔雷再次表白。
“可……吕郦怎么办?”裴静忽然想起。“她已经替你生了一个儿子,你怎能始乱终弃呢?”
在她的观念里,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所做的事负责,既然吕郦为他生了儿子,自然就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了。
拓拔雷脸色一凛。
“那孩子不是我的,他的名字也不叫思拓。”
“怎……怎么可能呢?”在裴静的想法里,根本无法理解世上竟会有如此恶劣的欺骗行径。
“那孩子才只有五岁,而我和吕郦早在六年前就没有任何联系了。”拓拔雷进一步解释。“我被关在天牢时,还遇见了孩子的亲生父亲罗尚甫。”
“啊?”
“是啊,他其实没有死,只是运气不太好,在两个皇帝争位时站错边罢了。”想来也是因此,吕郦才会月兑口说出“管他去死”的话吧!
“这么说来,她根本就是有夫之妇?”裴静震惊万分,一时难以消化这个消息。
“嗯。”拓拔雷点点头。
“太过分了,她怎能如此污人清白呢?”裴静忿忿不平的道,眉毛都揪在一块儿了。
“对她来说这只是一种最有利、也是能奏效的做法罢了。她的个性一向如此,只是委屈了。”他内疚的说,看着她的眼神满含歉意。
“只要我们能重新在一起,我不觉得有什么委屈的。”裴静温驯的伏在他的怀里。“还记得你曾救过一个误入战场找马的孩子吗?”
“嗯。”仔细回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
“其实那个孩子就是我。”
“-?”拓拔雷有些不敢相信,原来真是姻缘天注定呢!这回轮到他震惊了。
“是啊。”难得看到威风凛凛的金乌城主也有这么失态的时候,裴静小巧的唇畔浮现出一朵笑花。
她的唇一向就对拓拔雷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此刻见她的笑容如此甜美、灿烂,如此有诱惑力……
“静儿,我好想……”他实在是忍不住啦!
靠近、靠近、再靠近……
当他的唇即将覆上她的时,他不由露出幸福的笑:这草地看起来挺柔软的,用来当作床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谁知道──
“哎呀,我竟忘了你的腿还需要按摩呢!”裴静突然跳起来,头顶差点撞上他的下巴。
“啊~~”拓拔雷满脑子的情色思想瞬间成了泡影!
他忍不住失声哀叹:唉,看样子他这小娘子还真不是普通的没情调呢!
“有什么问题吗?”听见他夸张的叹息,裴静很是不解。
“没、没什么。”不管如何,只要是他的亲亲小娘子为他所做的,他都喜欢。
不远处。
眼见那边终于是雨过天青,这一路上累得半死、也紧张得半死的申元和光叔等人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甚至计划着,该重新拟订一份契约,而期限是一生一世。
就连之前叫嚣着要棒打薄情郎,却被侍卫牢牢抱住的光叔,也主动放下他的“凶器”──一根硕大的树枝。
当然,最有先见之明的莫过于裴清了,她早就牵着那匹侥幸保住性命的跛脚马,到一边去刷洗喂食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