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如我们就从这首歌开始吧!”裴菁被他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赶紧岔开话题。
“好、好啊!”此时此刻,她说什么都是好的。
“长忆观潮,满郭人争江上望……”裴菁对着地上的字一个一个辨认,这才发觉字数好象对不起来呢!“咦~~这字数怎么不对呢?”
难道是她记错了吗?可是她的记性一向很好,连半年前卖出去的马匹都记得清清楚楚,怎么可能……
“宇数不对?”君贻笑的思维还在持续短路中。
“是啊!你看长、忆、观、潮……”她一个一个对着数下去,数来数去字数都对不上嘛!
“是、是……”这首是诗,那首是词,怎么可能对得起来?!君贻笑心里全然没了主意,只有汗水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很热吗?你都流汗了呢!”看见他满头大汗,裴菁很自然的就用自己的衣袖替他擦去额角的汗。
“我呃……”君贻笑呢喃道。
他早就对她心存仰慕之情,此时两人的距离更是近得几乎一伸臂就能将她拥入怀中。当下,他不由得有些心荡神驰起来,一双手一会儿伸出,一会儿缩回,反反覆覆。
“你怎么了?一副怪怪的样子。”裴菁关切的问道。
“没、没什么,这字数不对,是因为我还没有写完啦!”情急之下,君贻笑终于掰出一个理由来。
“那回去你再写给我看好不好?”她不疑有他。
“好、好啊!”
他才刚刚偷偷揩掉一把汗,就听到有个声音在身后轻佻的吟道:“……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芙蓉帐暖度春宵……风流好似鱼游水,才过东来又向西……”
听到第一个字时,君贻笑的脸色就变了。蓦然转身,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们身后已经站着一个笑得有些不怀好意的青年男子。
“妙呀!懊一首婬诗艳词,好一对苟合男女,呵呵呵呵……”青年男子抚掌大笑。
“什、什么婬诗艳词的,李斌你胡说些什么!”裴菁气得发抖。
“这不就是吗?“温泉水滑洗凝脂”、“芙蓉帐暖度春宵”、“风流好似鱼游水”……”李斌摇着折扇,踱着方步,指着地上的字慢条斯理的念道。
“你、你给我闭嘴!”虽然裴菁听不懂什么“凝脂”、“恩泽”,但“帐子”、“风流”什么的还是听得懂的。
“怎么?裴三小姐喜欢听,还想要我多念几句吗?”李斌假装没听清楚。
“你不要含血喷人!”她勃然怒道。
“哦~~这幕天席地的事你们都敢做了,我难道还不能说?”李斌刻薄的目光掠过一些仍胡乱堆在地上的湿衣服,毒舌的道。
“什……什么幕……幕天席地的?!”君贻笑气得舌头都打结了。骂他也就算了,可是侮辱到他的救命恩人就让他无法忍受了。
“这“始是新承恩泽时”、“芙蓉帐暖度春宵”可都是你自己写的呀!”李斌鄙夷的道。
“我、我……”君贻笑好恨自己的不检点,居然拖累他的仙女跟着受辱!
“是不是我来得太早了,你们还不够尽兴呀?”李斌得意的目光掠过他双腿之间的异样隆起。
“我……”君贻笑又羞又愧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哦~~终于没话说了,也不敢再辩解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从来不是李斌的座右铭,他步步紧逼,毫不放松。
“没错,诗是我写的,但……但我是真的喜欢她啊!”终于君贻笑控制不住,大声喊出了自己的心声。
“喜欢?呵呵~~你以为一个死囚的喜欢很让人希罕吗?呵呵呵呵……”李斌一向以打击别人的自尊心为乐。
“我……”他不禁语塞。
是啊!就算他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又能怎样呢?对世人来说,他终究只是一个死囚而已。这样的他又有什么资格说喜欢她,更谈不上能给她带来幸福了!
君贻笑像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似的,虽然身旁正燃着熊熊的火堆,可是他竟觉得这温暖的夏夜比任何一个飘雪的冬夜都更冷。
“李斌,闭上你的臭嘴!”裴菁生气的叱道。
“我有说错吗?他不就是那个-用一匹马换来的死囚吗?要我说呀~~别说是一匹马,就连一条狗都比他值钱多了呢!扒呵……”李斌极尽恶毒的道。
“对不起,我不该喜欢-的,我……”君贻笑的自尊碎了一地。
“谁说不可以的,我就是喜欢你嘛!”他的样子让裴菁心痛极了,她不假思索的挽住他,大声宣布道。
“-、-也喜欢我?”他大为惊喜,脸上也浮现出了一点血色。
“是啊!我很喜欢你呢!”裴菁毫不犹豫的道。
“谢谢、谢谢……”很想沉醉其中,但理智却及时清醒了。
君贻笑很清楚,她说喜欢他只是因为同情他,不希望他在李斌面前出丑罢了,但……即使是这样,他也已经觉得很幸福了,就算是为她赴汤蹈火,他也愿意呢!
“呵呵~~裴家姊妹的目光越来越差了呢!老大嫁了个蛮子,老二嫁了瘸子,现在到了老三更是饥不择食,连死囚都要了呢!扒呵呵呵……”李斌刻薄至极的道。
“死囚又怎么样?总比你没人喜欢要好得多了。”比刻薄,谁怕谁呀!想当年她还没被大姊捡回裴家牧场时,好歹也在道上混了好多年呢!
“-……”这回轮到李斌气结了。
“你什么呀!嫁蛮子、嫁瘸子,就算是嫁给死囚,都比嫁给你们李家兄弟好多了。”她连珠炮似的骂道。
“我、我们兄弟有、有什么不好的?”李斌气极之下,连话都说不好了。
“-~~什么东西嘛!”裴菁嗤之以鼻。
“-、-说我们兄弟是“什么东西”?”李斌气得胡涂了,竟然忘了自己是人而不是东西的事实。
“坏东西!”
“我们兄弟才不是坏东西呢!”李斌忿忿的道。
眼看他的仙女在替他力拒强敌,他君贻笑一个堂堂的七尺男儿,又怎能畏缩在心爱女子的裙裾之下呢?
“是啊!你们兄弟俩不是坏东西,只是真不是个东西就对了。”君贻笑插嘴讽刺道。
“不是东西,说得好!炳哈哈……”这下轮到裴菁来抚掌大笑了。
“你……你们这一……一对狗……狗男女……”这下子,李斌气得全然忘了自己试图维持的儒商形象。
“狗男女又怎么样?就算狗也比你们兄弟俩忠诚多了。”裴菁冷笑道:“至少狗还懂得知恩图报,更不会踩着我家小外甥的尸骸爬上田家小姐的床。”
她说的是李扈设计害得裴清流产,并借机攀上当时沙城知县的往事。
“我们裴家的土地不欢迎你,你马上离开这里!”裴菁出言赶人。
裴家牧场巴李家牧场的土地接壤,自从多年前李扈的野心暴露出来后,两家就已经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我只是好心来告诉-一句,下个月-不必去胡大户那里了。”李斌幸灾乐祸的道。
“胡大户和我们裴家牧场是多年的老交情了,你不要在这里挑拨离间。”裴菁冷哼一声,根本就不想搭理他。
“多年的老交情?哈哈哈哈……”李斌放肆的大笑。
“有什么好笑的?”裴菁怒道。
“可惜多年的老交情也敌不过婉仪姑娘的几句枕边蜜语。”想起自己的苦心之作,李斌就忍不住得意洋洋。
“婉仪姑娘?”她听说过这翠晴阁的婉仪姑娘是关外第一美人,色艺双全,虽然堕落风尘却仍是追求者众,但——“这又关她什么事了?”
“-难道不知道胡老爷子已经是婉仪姑娘的入幕之宾了吗?这居间的介绍人正是区区在下呢!”李斌折扇轻摇,嚣张得不得了。
“那又如何。”她很是不屑。
“承蒙胡老爷子不弃,刚刚已经和我们李家谈好了一笔一百五十匹马的生意,”李斌存心刺激她,“所以你们裴家牧场现在可以靠边站了。”
这一百五十匹马正是裴家要卖给胡大户的数目。
“你、你们两兄弟果然一样的卑鄙无耻!”裴菁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好不容易才争出一句。
“承蒙赞赏。”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好,李斌才不管用什么手段呢!
“滚出裴家的地界!”裴菁吼道。
“好说、好说,”眼看目的已经达到,李斌又刻薄的-下一句:“哦~~顺便说一句,-的身材真是没什么看头,比起婉仪姑娘来~~伤眼哪!”
说完正要走人,没想到“啪”一声,一个大巴掌正好打到了他的脸上。
“你、你这该死的死囚居——”居然敢打他?!李斌气急败坏。
“举头三尺有神明,你随意侮辱人家姑娘的清白,难道就不怕遭受天谴吗?”君贻笑愤怒的嘶吼,“这巴掌是你该得的!”
“你……”李斌抬起了手,作势要还他一记耳光。
但君贻笑目光凛然、胸膛挺直,毫无怯意的瞪着他。
也许是他眼中的正气震慑住李斌了吧!李斌竟然缓缓放下手臂,只丢下一句“走着瞧”,就悻悻然的离开了。
君贻笑还没来得及体会赶走强敌的得意,就听见一个疑似啜泣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
他火速转过头,这才发现裴菁正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小脸埋在双腿间,背部还一抽一抽的。
“菁,-怎么了?”君贻笑轻抚她的背,柔声问道。
“我……我是不是很失败呢?”裴苦抬起头,脸颊上还挂着两串长长的泪珠。
“失败?”他很是不解。
“大姊和二姊将裴家牧场交给我时,我答应过要将牧场经营得轰轰烈烈,但……但现在连最后一桩生意都弄丢了,我……”她越说越伤心,泪珠更是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
苞大户是这一带最大的马贩子,也是裴家牧场最大的买主,牧场一整年的收入基本都维系在跟胡大户的交易上。裴菁不敢想象失去了胡大户的生意之后,裴家牧场惫能拿什么来立足?
李斌的举动根本就是要断了她裴家牧场的后路嘛!
“我们能不能试着去争取——”她的每一滴泪水都在他的心里砸出了一个窟窿,君贻笑无法坐视她如此的伤心。
“没用的,胡大户一向都很喜欢婉仪姑娘。”裴菁摇摇头,“只要她说一句,胡大户绝不会不听的。”
“婉仪姑娘?”这又是何方神圣?君贻笑一怔。
“婉仪姑娘是翠晴阁的花魁,也是这边境五城的第一美人呢!”她介绍道:“前几年胡大户听说她喜欢什么明钺先生的字画,还特地花了大钱托人去京城里买了他的字画回来呢!”
“明钺先生的字画?”君贻笑一怔。
“是啊!有很多人都喜欢他的字画呢!听说他一幅画比我们牧场的十匹马还要贵……呜……”她越想越觉得绝望,忍不住又抽泣了起来。
“不要哭了……”她的哭声让他的心也要碎了呢!君贻笑犹疑的伸出手臂环住了她的肩头,
“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呢?”裴菁柔顺的靠在他的肩头,任他一点点擦去脸颊上的泪痕。
“不,-是我遇见过最坚强的女子了。”他在她耳畔轻诉。
“其……其实我一点也不坚强……”她声若蚊蚋。
“睡一觉吧!睡醒了什么都会好的。”一直以来她都是他的保护者,但这一次君贻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他也能保护她呢!
夜色更深了,心力交瘁的裴菁终于枕着他的肩沉沉的睡去了。
她的肩其实窄窄的,她的个头也没有想象的高大,她的手心还有劳动的硬茧……
借着天上星月的光辉和身边火焰的亮光,君贻笑贪婪的吞噬着怀里心爱女子的睡颜。
“-知道吗?我爱-呢!”他无声的告白。
终于,他再也无法忍耐内心灼烧的情火,俯去在她粉红色的唇上偷偷的浅啄一吻。
“唔……将军别闹了……”裴菁迷迷糊糊的感觉到唇瓣上有些痒痒的,还以为是将军在戏弄她呢!
对着天上的星月,君贻笑发誓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要帮她。因为她不光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他此生此世唯一的爱人。
一大早,裴菁抱着最后的希望赶到了宿城,在门外苦苦守候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等到胡家大门开了,看到的却是胡大户和李斌谈笑风生的场面。
这下子就算她再迟钝,也能看出李斌所言不虚,这胡大户确实站到他那一边去了。
之后,裴菁又去拜访了其它商家,但结果也同样令人沮丧。
他们大多是一口拒绝了她的提议,即使有愿意和裴家建立生意来往的,开出的价格也低得惊人。他们的理由是既然李家牧场都能以这个价格卖给他们了,裴家牧场为什么就不可以。
裴菁算了一下,这样的价格连保本都很勉强,她也曾想过和李斌打价格战的,可是李家家大业大,玩得起;而裴家牧场懊不容易才走出赔钱的泥淖,根本禁不起这种自杀式的价格战。
应战是死,不应战也是死,左右都是一个“死”字,天哪!难道天要亡她裴家牧场?!
裴菁的心里乱糟糟的,整个人也委靡不振,回程的路上就连胯下的将军也感染了她的黯然,不复往日的精神。
看见裴家牧场已经在前方了,她才勉强打起几分精神来。
唉~~这件事能瞒一刻就先瞒一刻吧!她不希望光叔他们也跟她一起提心吊胆的。
“我回来了!”她疲惫的跨下马来,进屋子前还特地用冷水洗了把脸,让自己看起来有精神一些。
“哦!-回来了啊……”
出乎她意料的是,留守在牧场的众人也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难道是消息走漏了?
裴菁正在下安的揣测,却听到光叔的嘴里蹦出一句,“完了、完了,这下死定了!”
“别担心,就算胡大户不要我们的马,也会有其它办法的——”她不假思索的安慰着。
没想到才说了一半呢,就看见光叔的眼睛越睁越大,她这才知道原来是鸡同鸭讲了。糟糕了!她的心中暗暗叫苦。
“呃~~光叔,你不要误会,事情不会这么糟糕的……呃……”就在她语无伦次的试图安慰光叔时,却看见光叔笑了。
难道他受不了这么重大的刺激,神志不清了?裴菁惶恐极了。
“三小姐别担心,我经历过比这更惨的事呢!”光叔慈爱的模模她的头,反过来安慰她道:“裴家人才不是轻易就能被打败的,光叔还能陪着-和那李家的兔崽子大战三百回合呢!扒呵呵呵……”
“哈……”裴菁被他逗笑了,沉重不堪的心情终于有了一丝放松。
可是轻松之后,又有一丝疑惑浮上了她的心头,“那又是什么事情“完蛋了”,“死定了”呢?”
“那小子跑了。”说起这件事,光叔还是气呼呼的。
“小子?大力、小九他们不是都还在吗?”她不解道。
“不是大力他们,是那个死囚啦!”听到君贻笑失踪的消息,光叔已经坐立不安好久了呢!
“君贻笑不见了?怎么会不见的?会不会看错了?”囚犯私自逃跑可是很要命的事呢!裴菁非常着急。
“昨儿早上我去找笑哥哥时,发现他不知怎么的变成棉被卷哥哥啦!”第一个发现君贻笑失踪的小九说道。
“更可恨的是那小子还偷走了白云。”白云是裴家牧场除了红棉、将军之外跑得最快的一匹马了,只是脾气不太好而已。
“老天有眼,摔死他!”光叔恨恨的补一句。
这没良心的死小子,白白花了他们三百两银子不说,还偷走了他们最有价值的一匹马,简直是罪大恶极、罪无可赦!
裴菁心里很清楚,以他那拙劣的骑术,别说是白云了,就连最温顺的豆豆都有可能会摔死他。按理说她应该要幸灾乐祸才对,可是一想到他有可能正躺在哪个角落里等死,一种陌生的疼痛袭上了她的心头。
“该死!”裴菁咬了咬牙,转身就要往外奔出。
“三小姐,-去哪里呀?”光叔扬声问。
“我要去找他!”裴菁头也不回,眼见就要冲出大门去了。
“-能去哪里找他呀?我们根本连他要去哪里都不知道!”大力在后面忿忿不平的道。
“我……”她的理智终于回来了。
“我看这事儿要瞒也是瞒不了的,我们还是报官吧!”光叔叹口气,提议道。
“不!不能报官!”裴菁想也不想就否定了他的提议。
“如果再不报宫,只怕连我们牧场都会受到牵连呀!”光叔晓以利害。
谤据朝廷法令,服役期间的囚犯如果逃跑,主人必须在第一时间报官,否则就会以同谋逃狱之罪论处。
这是朝廷为了杜绝囚犯家属重金赎人的有效办法;也因如此,有的买主为了防止囚犯逃跑,甚至在他们的脚上锁上沉重的镣铐。
“可是!”
“马捕头,您看我说得不错吧!”就在裴菁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令人听之生厌的声音插进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