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克语走进病房。才经过一晚的时间,那些东西都不见了——沙发、书桌、皮椅、计算机……
这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本来她已经准备好来骂人的……
病床上的戴健棠不但醒了,而且已经坐起来,定定的看着她。
她不喜欢他的眼神,好像很轻松、游刃有余的样子。被毒蛇盯住的感觉是什么?就像是她现在的感觉一样。
她谨慎的瞇起眸子。
“哼!败乖嘛!”环视四周,她点点头。“那些碍眼的东西都搬走了。”
“当然。已经不需要了。”
她确信事情没有听起来那么单纯,可是又说不上哪里怪。耸耸肩,她可没有时间揣测那些有钱人脑袋里在想什么,赶快做完例行的工作,她还有一堆门诊病人要看。
今天的他,也是超乎寻常的配合。
“好了,一切都很正常。复原的情况不错。”她边说边在纪录板上写下数据。转身,走出病房,她在走廊看见吴院长。
“林医师……可不可以跟妳商量一件事情……”老院长对她说。
“什么事?”
“到我办公室去讲吧。”
她跟着院长进了办公室,院长吞吞吐吐的样子让她起了疑心。
“那个……林医师……妳可能不知道,在妳来以前的几年,因为小镇的人口外流,所以医院的生意一直很不好……”
院长为什么要挑这个时候跟她介绍医院的历史?她今天有很多事情要做,可没有时间在这里听这些。于是她皱眉道:“院长,你到底想要说什么?直接说好不好?”
“啊?”被她这么一抢白,吴院长紧张的用手模模光秃秃的头顶,开口说:“这样……那我就明说好了。”
林克语耐下心听院长结结巴巴的说明。在院长花了好几十分钟讲完了以后,院长室里有一段长长的沉默……
她双眼瞪得老大。
院长畏惧地吞了吞口水。
突然问的暴吼打破了骇人的沉默。“你说什么……叫我去做那家伙的私人看护!?我为什么要做这种工作?我的职责是医生!又不是看护工!”
“可是……戴董事长坚持要妳……”
“听他在放×!”她气得连脏话都忍不住骂了出来。
“可是我们医院的未来都要靠他了。他随时有权利收回医院。”
“收就收,谁怕谁……院长你太没胆了。”
“可是……”老院长叹了好大一口气。“我知道依照妳的个性,这个要求是过分了一点。可是戴董事长的要求只有一个月,在这一个月的时间之内,妳只要照顾他一个病人就好了,而且供吃供住,戴董事长提供的待遇也不差,妳能不能就当这个月是度假……”
林克语投来杀人的目光,院长缩了一下肩膀。
“对方的要求妳当然可以不予理会,没有人可以勉强妳。只是……平安医院是附近唯一比较象样的医院了,虽然生意不是很好,可万一有急症病奔的时候还可以发挥一点功用。院里的员工也都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如果突然告诉他们医院要收起来了,我想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卑鄙!用医院来威胁她!林克语很生气,但不是对院长,是对那个以权势压人的坏蛋!她跳起来,往外走。
“林医师妳去哪——”
不顾院长的呼喊,她大步大步的走出办公室,来到戴健棠的病房。
砰的一声打开病房的门,里面的男人正带着可恶的微笑看她。
“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越气愤,她的声音越冷。
“有专属的医生可以照顾我,我会安心一点。”
她对他冠冕堂皇的理由嗤之以鼻。“你根本不需要医生。你的伤只要静养就好了。”
他耸耸肩。“那么我也需要人帮我换药、擦身体、洗头等等……”
“那些一般护士就可以做了,甚至佣人也可以。别告诉我堂堂帝华集团的董事长家里请不起一个佣人。”
他的笑意加深了。“我当然请得起佣人。但我更请得起一个医生。”
总之,他就是想要羞辱她就对了。她知道那是他的报复,报复她这几日的言行。拜托!这男人未免也太无聊了!
林克语捏紧拳头,拚命压抑着打病人的冲动。“这种有钱人无聊的游戏,我无意配合。我很忙,有很多“真正”需要我的病人。”她咬着牙说。
“我想这里的病人更需要的,恐怕是这家平安医院吧?”
这个人的头上一定长了两只角,嘴巴里面是森森的利牙,后面还藏了一只乌黑的尾巴。林克语瞪着他。恶魔!他是恶魔!
“我给妳两个小时的时间收拾行李。”他已经迫不及待地下起命令来了。
林克语除了咬紧牙根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那是一座宛如世外桃源的美丽城堡,四周环绕着一片绿油油的高尔夫球场,还在赶工兴建的包括有两个网球场,一座室内、一座室外游泳池,另外听说还要盖一间休闲运动会馆。
林克语有点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一年前她来过这个地方,那时这里还是一片荒地。看来帝华集团要在这里兴建度假中心不只是售百,而且效率还出奇的高。
她的工作是某人的随行医师,当然就只得在他后面,推着他的轮椅。
在大门口迎接他们的是一个老婆婆。
“王妈?妳怎么来了?”见到她,戴健棠似乎很惊讶。
“我能不来吗?少爷你都变成这样了。”
“医生吩咐妳要多休息,不能太劳累。”
“我是老了,一堆毛病,可不是死了。”白了他一眼,王妈的视线转向他身边的林克语。她向林克语鞠了个躬,很尊敬的说:
“这位是医生吧?我是少爷家的管事王妈。少爷多亏有妳的照顾了,往后这一个月,如果妳有什么需要的话,尽避吩咐我。”
“妳敢吩咐她做事的话就试试看!”戴健棠用凶恶的警告语气对林克语说。
“少爷你说这什么话?”
“妳身体不好就不要勉强!”他瞪王妈一眼。
败奇怪的是,虽然他对王妈又吼又叫,态度也不好,可是林克语感觉到他其实很关心王妈。他们的关系与其说是主仆,更像是母子。
“先让病人进去休息吧!”她冷冷的打断他们的争议。
“喔!对、对、对!来,快请进!”
度假村的主屋在完工之后是顶级的饭店,在筹备期间就当作是主人戴健棠的私人住宅。
他们上到饭店的顶楼,一整层只有五间房间——一间主卧室、一间容纳得下三十几人的会议室兼餐厅、一间四十几坪大的客厅、一间比较小的房间、一间独立的厨房——这整层楼就是饭店的总统套房,也是林克语这一个月要住的地方。
她环视这个只有“夸张”两个字足以形容的地方,不屑的撇撇唇。
原来这家伙就是有几个臭钱,才会这么嚣张跋扈,以为可以践踏别人的尊严。
她把“病人”安置在主卧房里。
“要插点滴。”林克语没忘记她的天职,下针的时候故意用力了点,弄得那人龇牙咧嘴,却敢怒不敢言。这个小小的报复稍微平复了她的心情。
“我带妳去妳的房间吧!”安置好了戴健棠,王妈带林克语到隔壁的房间。
那房间虽然没有主卧房来的大,却也豪华的惊人。
“妳看看还缺什么?需要什么都别客气,尽避吩咐。”王妈说。
“谢谢。”勉强扯动嘴角,因为对林克语而言,这地方再美、再舒适,也不过是个牢笼,她倒宁愿回到平安医院那个旧房子去。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用,还是先过了这一个月再说吧!
“那好,妳先休息一下。等会儿午餐的时候,我会来请妳用餐。”
王妈走后,林克语像个赌气的小阿一样,踢了那雪白的墙壁一脚。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让她梢梢平衡了一下挫败的心情。
“水!”床上的人下了一个简单的命令。
才打开房门走进来的人瞪着他,最后还是不情不愿的走过去倒了一杯水。
林克语等他喝完水,粗声说:“换药了!”
她啪地一声撕开胶布,沾了药水的棉花棒用力的在伤口处戳了几下,又滚了几圈;床上的人咬着牙忍耐着不适,也不肯申吟出声。这是一场意志力的战争,绝不能示弱。
林克语由上往下看着他,嘴角噙着冷笑。
戴健棠瞇起变冷变沉的眸子。“我要擦澡。”
她微微变脸。“这种事让你的佣人帮你做就行了。”
他微笑。“妳现在就是我的佣人。”好张狂的语气。她差点要把手上的医疗用具往他头上砸。
但他只是轻轻的说了四个字——平安医院,就阻止了她的暴行。
“你可以自己下床去洗澡。”她咬紧牙关说。
“喔?我记得是妳说伤口最好不要碰水的。”
“没关系。”她甜蜜的微笑,但那笑意却没有到达眼睛。“伤口感染了我可以开抗生素给你吃。”
戴健棠的脸一沉。“平安医院。”他又说出这个魔咒。
饱瞪着的两个人,在空中交战的杀人视线,几乎可以迸出火光了。可是握有筹码的人毕竟占了上风。
林克语恨恨的说:“好,你想擦澡是不是?那我就帮你擦澡。”
戴健棠勾起胜利的嘴角。“对了,还要洗头。”他闲闲的加了这句话。
躺在没放水的浴白里,头上、脸上沾满了洗发精的泡沫,戴健棠咬牙忍耐着泡沫渗进眼睛的刺痛。可是当一大盆冷水从头顶直接灌下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怒吼出声:“搞什么鬼!?”
拿着水龙头,冷眼看着他的女人耸耸肩。“对不起,我没有什么帮人洗头的经验。当学生的时候倒是有清洗尸体的经验。”
“……”
他可以把她赶出去、他可以让王妈派任何一个人来帮他洗头,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做得比她好上千百倍,可是他就是要她,他想要驯服她,而她的抗拒挣扎就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就像是驯服一匹悍马,一个牛仔必须有受伤的准备。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要驯服她。可能是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敢这么与他正面对抗的人吧!
“继续。”他恨恨地下令。
懊不容易洗完一个令他冷的牙关频频打颤的头,接下来的吹头发过程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觉得自己自豪的浓黑头发好象被她扯掉大半了,终于一切的苦行才结束。
“还要擦澡吗?”她看着面色铁青的男人,“亲切”地问道。
“当然。”
他的回答令她太阳穴的青筋浮现。
扁是看她的表情,戴健棠就觉得一切的苦都值得了。
“好……你给我记祝”她恨恨的说。
徐亚馨敲门进来,然后惊呼一声,犹如遭雷殛般的看着眼前的画面——
戴健棠斜倚在床上,衣服敞开着,露出肌肉结实的胸膛;克语背对着她,只见她坐在床上,她的手好象在他胸口乱模……那情景令人想入非非……
开门声让床上的两人同时转身望向门口。
“对……对不起……”徐亚馨的脸无比的苍白。“我不是故意……只是台北那边有紧急的传真……”
亚馨捏着手中的传真纸,微微颤抖的样子让林克语看了都不免为她难过。
她说过喜欢这个男人,想必她误会了什么……去!想到已经受了一肚子气,还要被人误会她跟这讨厌的男人有什么,就令她气结。
她重重丢下手里拿的湿毛巾。“我只是在帮病人擦澡。”而且相当之心不甘情不愿。这点以她的臭脸加注。
亚馨脸上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既然你们有事,那我走了。”林克语一刻也不想跟这个男人待在同一间房间里,抓住这个机会,她大步走了出去。
亚馨走到戴健棠身边,情不自禁的望向他那令人脸红心跳的伟岸身躯。不过仔细一看,上面一片红色的痕迹让人感到可疑……
“那女人根本不是擦澡,根本是想刮掉我身上的一层皮!”戴健棠咬牙解释。
亚馨哑然失笑。眼前的戴健棠,跟她印象中那个无论面对什么险恶的商业危机,都镇定沉稳的董事长有很大的差距。
她鼓起勇气,腼腆的说:“克语是外科医生,做不习惯这种事情。下次……我帮你擦澡吧!”
“不!”他很快拒绝她。“我就要她做!她越心不甘情不愿,我就偏要她做!”
他的执拗开始令她觉得奇怪。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硬要让克语当您的随身医生?沈博士也说你的伤只要休息就好了不是吗?其实不需要医生随时在身旁不是吗?”
“我是不需要。”他扭曲嘴角。“可是我就是想看那女人挫败的样子。简单来说,我就是看她那副傲慢的样子不爽。”
商场上最忌讳的就是情绪化。她记得那是董事长对她说过的话。多年来,她一直觉得他是个能够控制自己情绪的成熟男人。
可是为什么此刻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发现某种新奇游戏的男孩?
而且他好象……很热衷于这个新游戏……
冰于女人的直觉,徐亚馨的心里渐渐感到一种隐晦不明的不安。
无聊、无聊、无聊、好无聊……
习惯了医院每一分钟都不得闲的生活,现在突然间有了一大堆的时间,林克语得了非常严重的适应不良症。
唯一的病人虽然故意跟她作对,老是指使她做一些看护工才做的工作,可是其实除去那些得面对那讨厌男人的时间之外,她还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
无聊,所以读那些以前没有空仔细读的医学书籍;无聊,所以把最近的医学期刊都读了几遍:无聊……
她丢开手中的书,躺平在床上,瞪着天花板。这种日子还要过二十几天……
她往床头的时钟看去——到了去看病人的时间了。虽然不情愿,但是该做的事情她还是会做。
当她走进隔壁房间,戴健棠连看也不看她一眼,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大腿上的笔记型计算机上。
几天积压的怒气在一瞬间爆发。她走过去,直接抢走他的计算机。
“我说过,不准工作。”
男人瞪着她。“还给我。”
她会还他——才怪!
有过一次被她把重要文件往窗外丢的经验,戴健棠不怀疑这疯女人连计算机也会丢出窗外。
他咬牙低语:“那不是工作,我只是上网跟人下棋。”该死!他为什么得跟这女人解释?
“下棋?”她挑眉,看了一眼计算机屏幕——的确是一场蛮有水准的比赛,而且黑棋占了上风。
“围棋。”他说,语气带着冷冷的讥讽。“妳看得懂吗?”
焙缓将视线从屏幕移开,她的眼神炯炯发亮。
“懂不懂?这个问题下一盘就知道了。”
这个挑战——他接下了。
在戴健棠的命令下,佣人很快取来棋盘,两个人就对坐着厮杀起来。室内安静的吓人,只有间歇的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响……
斑哼……这家伙还蛮强的。轻咬着下唇,林克语脑中转着念头,想办法挽回被攻占了的地盘。
想不到她能下到这个地步。戴健棠同时也暗自心惊。
败少有机会能遇到这么势均力敌的对手。戴健棠对自己的棋艺可以说是相当有信心的,甚至在几次业余的比赛中,他也曾拿到很高的名次。现在才下了几手,他就知道眼前的对手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落下一子,显然那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自信的勾唇一笑。
林克语捏紧拳头。不想输他。这个念头好强烈,强烈到她感觉到血液都沸腾起来了。
她咬着牙,逼自己冷静下来,双眼紧盯着棋盘,任何一个空隙都不放过,脑中拚命运转着,然后才下了一子。
不简单!他暗自赞叹。没有一个错手,冷静、犀利、完美。那几乎令人眩目的刺激感窜过他全身,从来没有一个对手能让他兴起这么想要征服、想要占有的
房门传来轻敲,然后是开门声,一个粉色的身影站在门口,不过室内的两个人太过专注于眼前的棋赛,而没有注意到她。
徐亚馨怔愣的看着他们,轻咳了一声试图引起戴健棠的注意。“董事长!美国的方副总打电话过来,有急事。”
庇挥手。“告诉他,我等一下回电。”他甚至连头也没抬。
徐亚馨愕然。因为戴健棠从来不曾把公司的事情摆在第二位,现在竟为了一盘棋……
又不知过了多久……
“我输了……”林克语憾恨的认输。从局势看来,她已经回天乏术,再缠斗下去也没有意思。
“其实妳刚刚在左下角的那几手很有意思。”
“结果还不是被你识破。”
“不,如果妳坚持下去的话,胜负就很难说。”
“我应该不要管你在右下边的进攻。”
“对。”
“啧!中了你的计。”
戴健棠扬起笑容,那是个跟以往嘲讽的笑不同的微笑。
怎么回事?她居然觉得眼前的男人洋溢着自信的神采……很帅!?她的手抚模自己突然紧缩的胃,觉得自己一定是哪里有毛病了……
“再下一盘吧?”
他的话唤回她游移的思绪。她当然不能忽略这样的挑战。
“哼!这次我不会输你。”
“噢?我很期待。”
当戴健棠这么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是出自内心的。他真的很喜欢跟她下棋。她聪明、反应快,那是他从来没有在任何女人身上感受到的一种特质,也引起了他的兴趣。他奸像忘了他曾经那么讨厌眼前这个女人,开始注意到她除了高傲、冷漠、嘴巴坏之外的优点。
两个兴致勃勃展开第二场对战的人,完全忘记了室内还有另一个人。
“董事长!”徐亚馨叫唤他的声音不自觉的高了一个音阶。
戴健棠转头看她。
“美国那边还在等你的电话。”
他差点忘了这件事了。
“噢!懊,帮我拨电话。”
徐亚馨立刻拨了一组号码,将手机交给戴健棠。
“等我一下。”他对即将离座的林克语示意。“我马上好。”
林克语耸耸肩,反正她也没有其它事,所以又坐了下来。
看着戴健棠用流利的英文,跟电话那头的对象专注的对话起来,徐亚馨咬着红艳的唇。
看来他们等一下还要下棋。他们下棋的时候那种专注让她害怕。因为她感觉到那是她无法介入的情境。这两个人之前的剑拔弩张气氛好象改变了。她不禁担忧了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