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窗口向外望去,立于樱花树下的女子,美得有如一幅精致的图画。
在漫天樱花瓣飞舞下,一袭月牙白的和服吸引了宽部泽也的视线,他突然停下了舞步,失神了好一会。
“泽也,你怎么了?”美律子担心地唤道。
失神的宽部泽也被美律子硬生生地唤了回来。“哦!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必须赶紧去办,你先去吃点东西,我去去就来。”
“可是——”
宽部泽也未等美律子把话说完,便抛下她转身离开。
美律子叹了一口气,只好听话的到一旁乖乖地等他。
***
春风徐徐吹拂,吹动了优希的秀发衣袂,她微微抬首仰望樱花树梢,心头紊乱的情绪依旧未能恢复。
只要一闭上眼,仿佛就能看见那张带着邪笑的脸庞,有如鬼魅般盘踞着她的脑海。
优希一直以为,只有宽部泽也才能让她动情,而她也一直为这深刻的暗恋所苦。但若真是如此,她为何又会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中迷失?
不,她只是一时被激情迷惑,她爱的人是泽也,一直都是,将来也……
将来?
望着片片的白色樱花瓣随风飘落,她不禁生出一份凄凉之感。
优希虽生为将军之女,却有别于一般女孩的命运。
优希的母亲是个中国人,听说还是位格格,当初岩仓将军握自中国接来了美丽的女人,没多久便产下了她。
但优希的母亲却思念着自己的国度,她不爱这儿,也不爱岩仓将军,之后,在偶然的机缘下,结识了从中国来的商人,然后就私奔了……
优希常想,母亲当初为何不带着她一起走呢?
彬许母亲也不爱她,又或许是那个商人不肯接受她,但她真的好想、好想妈妈啊!
美律子的母亲是岩仓将军再娶的夫人,但她一直不能接纳优希,她嘲笑优希身体理有害腐败的血液,她不是正统的日本女孩,不能名正言顺的坐享将军之女的荣誉!
当然,优希在府中的地位,自然也是不能与美律子相提并论,所以她理该退让一切,不该存有不平之心,但爱情岂是说让就让?
优希深深叹了口气,不让又如何?
她爱宽部泽也,更爱美律子。
美律子温柔善良,自小便与她亲近,她是家中惟一不鄙视她的人,她甚至为了她与父母抗争,不吃不喝只为与她以姐妹相称。
面对善良的美律子,她怎么忍心伤害她?
罢了,不该是她的,强求又有何用?
优希轻轻蹙眉,殊不知这样的表情看来有多么动人,在衣衫款摆间裙带飘飘,她发怔的面貌娇美动人,粉女敕透明的肌肤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似朵出水芙蓉般清艳。
泽也无声地接近她,突然由后揽腰将她一抱。
“优希,你怎么跑到外面来了,我到处找不着你。”他热情地说着。
优希猛一回头,对上了泽也盛满柔情的双眸。
她迅速地低下头去,离身行礼,一颗心怦怦地鼓跳着。
“找我有什么事呢?”她强压下内心的波动,刻意用平板的语气问着。
宽部泽也皱眉,上前握紧她的手臂。“别这样生疏,你这样真令人生气!”
优希猛抬头,以一双怨怼的眸光瞅着他。“那你要我怎样呢?你已经和美律子订婚了,不是吗?”
“别这样……你知道我是不得已的,我真正爱的人是你啊!”
“请别再说这样的话!”她怒斥道,“这样对美律子不好。”
“她不会知道的,她那颗脑袋装不下那么多东西的。”
“不准你这样说美律子!”优希吼道,随即皱紧了眉头。
“好,不说、不说。那谈谈我们吧?”宽部泽也立刻改变口吻。
“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优希转身想要逃开,生怕这样独处的镜头让人给瞧见了。
仿佛看出优希的意图,宽部泽也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
“真要这么绝情吗?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就如同我爱你是一样的道理……”他用力地将她搂住。
“别这样,一切都过去了,你就要和美律子结婚了!”她无力地挣扎,万分委屈的哭着。
“那对我们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他强吻着她的颈项。
霎时,她在心底悄悄地为两个男人作比较,她发现她竟然眷恋着之前那个野蛮的男人,这结果使得她打了一个寒颤。
“不行的,美律子是那么的善良、那么的爱你。”她开始有了更激烈的反抗。
“那你呢?”泽也哄着,更加趋近她的身体。“你不是也爱我吗?而这正是你渴望的,不是吗?”
“不!”她在与内心作强烈的挣扎,她感觉到他靠近的炙热,当他的唇凑上来时,她用力地挣月兑。
她不想让他碰触她的唇,她突然好想逃开……
这个想法对她来说,要比任何事情都来得可怕。
她觉得她的灵魂已分裂为二,一个是深爱泽也的优希,而一个则陌生的让她感到骇怕。
宽部泽也抓住她的手,不让她逃开。
正当宽部泽也与优希在拉扯时,屋檐下的美律子正巧撞见这一幕。
“泽也你……”美律子出声唤道。
三人同时撞见尴尬的场面,美律子与优希的脸色都相当难看。
宽部泽也若无其事地放开了优希,快步走向美律子。
他来到美律子的身前,温柔地捧起美律子的脸颊,深情款款地问:“找我什么事呢?找得这么急,瞧你跑得脸都红了。”
“唔……”
美律子怯怯地看了看优希,又看了看宽部泽也。
优希见状,吁了口气,突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宽部泽也随着美律子的视线,匆匆在优希脸上一瞥,然后毫不恋栈地将视线移回美律子身上。
“刚刚我瞧见优希一个人站在这儿,就过来和她聊两句,没想到她的手竟然给折伤了,我正在帮她检查伤势,刚巧你就来了。”他对着美律子解释道。
“优希的手折伤了?”
美律子担心地想看优希的伤势,而优希则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泽也,不知道该如何帮他圆这么一个漫天大谎?
宽部泽也动作迅速地赶在美律子之前拉起优希的手,出其不意地用力将优希的手掌往后一折,优希立即哀嚎出声。
“哦,很痛吗?”美律子心疼地由宽部泽也的手中,接过优希受了伤的手,浑然不知优希之所以疼痛,是因刚才宽部泽也狠心做了手脚。
“一定很痛吧,都肿起来了!这究竟是怎么弄伤的?”美律子关切地抚弄着优希的手。
“没有关系,一点小伤不要紧的。”优希咬牙忍痛道。
她的双眸因痛而含泪,悄悄溜到宽部泽也的身边,怨怼地看着他,而他则故意避开她的注视。
“好了,她都说没关系了,我们也该进去了吧?”宽部泽也一手搭在美律子的肩上,若无其事的说着,看也不看优希一眼。
“是啊,快进去吧!今天你们可是主角哩!”优希强颜欢笑着。
“可是优希,你受伤了啊!”美律子担忧着。
“没事的,我待会就找人上药去。”她的泪水就快掉下来了。
“这样啊。”美律子犹豫着。
“快走吧!”宽部泽也催促着。
优希以未受伤的那只手推着美律子,宽部泽也则搂过她的肩,催促她赶紧离开,美律子只好为难地跟着宽部泽也离去。
美律子还不断地回头看她,而她就这么微笑地目送他们进入屋里。
宾烫的泪水沿着面颊滑下——
她的心好痛啊!
爱岂能这般残忍?
然,在优希所不知道的一角,正有一双深邃幽暗的黑瞳,从头至尾地将她的委屈看进眼底,此刻那双愤怒的黑瞳眯起,他的左手紧握成拳,狠狠地击向身旁的石柱。
***
优希单手不灵活地为受伤的手缠绕上白棉条。
“啊!”很痛。
她咬牙,眼看架在手上的木板又歪斜了,叹了口气,只好拆掉再重新来过。
试了又试,直到她额头都冒汗了,依然无法完成这项艰困的工作,于是她放弃了,不再理会那只红肿发疼的手。
抬起头,她凝望着那片樱花林,歇斯底里的情绪伴随着泪水涌了上来。
“他真该死!”她哽咽地叫道。
“那你就不该再与他藕断丝连。”
又是那种嘲讽的语气!
优希猛地瞪向门口,那个神秘的男人正朝她笔直地走了过来,弯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白棉条,然后抓起她的手,动作利落地为她包扎。
优希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一径地瞪着他。
她发现她的手开始颤抖,她咬紧牙根刻意掩饰,希望能不被他发现,让他看到这样的状况已经够糟了,她不能连仅存的自尊也保不住。
他抬头凝视着她,她以为他又要出言嘲讽,但他却沉默的低下头,继续忙碌着。
他们各自保持着沉默,仿佛谁先开口谁就输了,空气持续凝结着,气氛异常的诡谲。
“晚上还会更痛些。”在完成最后一道手续时,他终于打破沉默。
“你一直都在跟踪我?”
他看了她一眼,不作回答。
“真是小人!”她斥道,故意激怒他。
他的黑眸直凝在她脸上,绷紧了嘴唇依旧没有回话,半晌后,才由她的面前起身,打算离开。
“你到底是什么人?”优希急抓住他的手?好怕他又突然消失。
“你是如何躲过重重的卫兵,在将军府邸来去自如?”优希疑惑地凝视着他,他真的好奇怪!
此刻,那双邪魅的眼眸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一度使他深邃清澈的黑瞳蒙上阴影。
他轻柔地将她的手由他手腕处拉开,“你还会在乎除了他以外的男人吗?”他嘲讽地说道。
“我还以为一个‘小人’不足以引起你的关注,你所关注的不就是那个满口蜜糖,手段却残忍无比的家伙?”他含怒地凝视她。
“闭嘴!”优希的声调抖动。
他对她注视了好半晌,灼热的目光中带有无限的哀伤。
“让我说中很不舒服是吧?”
他看见了优希眼中泛起的泪光,一股心痛的感觉像要刺穿了他。
“不要那么死心眼好不好,优希?答应我,别再折腾自己好吗?”
他温柔的语句莫名感动了优希,就差那么一点,她就要投入他的怀抱,但终究是让她打住了那股冲动。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她心虚地将目光转向一旁。
他神色复杂地凝视着优希完美的轮廓,一头乌黑的秀发,散落在织瘦的双肩,他真不知这样一个纤细的身子,为何会有那么固执又倔强的灵魂,而她又能承受多大的痛苦?
“优希,你是个懦夫,你只会用逃避来解决事情,既然你那么爱他,为什么不在所有人面前承认?为什么要偷偷模模的?你以为这样就对得起美律子?不!你错了,对美律子来说,你是个偷她爱情的贼。”
他说中了她的痛处!
优希气恼不已,未受伤的那只手紧握成拳,猛然朝他的胸膛挥下。
优希发现那种感觉好舒服,好像可以将心中的闷气驱散开来般,于是她不断地捶打他,发泄地、尽情地……
而他,就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地任由她打着,仿佛她的拳头再重,对他来说都不痛不痒般。
他就这么任她打着、捶着、哭着……
半晌后,优希停止了疯狂的发泄,她颓头丧气地趴在窗户旁低诉着:
“我和泽也是在樱花树下相识,那年的春天,听说战事即将发生,家里的人全都跑去避难了,就只有我被遗留了下来。
我好怕,怕极了,我不敢一个人待在家里,于是我跑了出去,然后震天的厮杀声由远而近,炮火轰隆颁隆地由山的那一头传了过来。”她指起耳朵,害怕的颤抖着,整个人陷入回忆当中。
他伸出手去,在半空迟疑了一会后,才搭上她的肩,用力一握。
她闭着眼,然后张开,像是逢春盛开的花般美艳。
“然后泽也出现了,他紧紧地搂着我,在枪林弹雨中穿梭,我再也感觉不到其他——”她断断续续地描述当时的情形。
他幽黑深邃的眸中闪动着一团火焰,按在她肩上的那只手不自觉地使力,但很快就在他的隐藏下消逝。
他知道她所说的每一件事,以及她避开不谈的其他,那天她险些沦为战士们的禁脔,就差那么一点……
“而后,我恋爱了,我终日沉浸在泽也的温柔中,直到所有的人回来……”
“为什么不告诉美律子这些事?”他略带不耐地打断她,低沉的声音带有几分压抑。
优希惊坐起,“不行!”在斩钉截铁地否决后,她又全身乏力地坐了回去。
“美律子爱泽也,在她见到泽也时,我在她眼中清楚地看到了爱意,况且婚事是由父亲提出的,我更是不能有意见。”她痛苦地说着。
“那就放弃。”
她猛然回头瞪着他。
他拉起她的手,“看看他对你做了什么?难道你还不觉悟?”
优希的心又慌又乱,脸色微微泛白,晶莹的水眸惊惶地瞅着他,然后以另一只手扳开他的掌握,但她愈是用力,他就愈是握得死紧。
“你放手,放手,听到没有!”她吼。
“他只是不想伤了美律子,他做的一点都没错……你懂什么?”她突然哭了出来。
听到她为宽部泽也所作的辩白,他终于松开了手。
“是吗?我不懂?”
她眨了眨眼,以为她看错了,她似乎看见他脸上痛苦的神色,以及那略带哀伤的语调,但很快的就被他隐藏了起来。
她盯着他,此刻他脸上的线条非常僵硬,以前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已消逝,现在立于她眼前的这个男人,让她有种恍惚的感觉,仿佛他们似曾相识……
在她发怔间,他已走至门口,在拉开门的那一刹那,她蓦然惊醒。
“你究竟是谁?”她急急地又问了一次。
“我是谁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不是吗?”他试着挤出一丝微笑,随之转身离去。
优希略为迟疑后,追了出去,但已不见他的踪迹。
她整个人贴在门板上,强烈的失落感涨满她的胸臆,她将包扎好的那只手抬了起来,紧贴着面颊,上头还留有他的温度。
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