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妙事不可无,月老红绳系双姝
凉风徐徐,花柳纤纤,绿荫处处,此时春日正媚、春光正盛,恰是赏景舒心之最佳时节。
卑说“桃花村”一地,山光宜人,水色秀丽,虽不是与世隔绝的仙境之处,然其周围之美景绝不逊与陶渊明笔下芳草祥美、落英缤纷之桃花源也。
至于桃花村之村民,是否一如陶公笔下之与世无争、怡然自乐?
且听听这一串从暖暖春风中送来的语句——
“呸!全村的人都知道,我是桃花村里稳婆的第一把交椅!”身形高挑的慕大娘双手插腰,大声嚷嚷道。
“哼!方圆百里都晓得我才是这一带稳婆的佼佼者。”娇小的秋大娘不干示弱地回一句。
“娘,秋老娘,你们别吵了。”慕子-连忙放下书册,纤弱的小身子挡在两张怒不可抑的脸庞之间。
“瞧,连你家-儿都知道称呼我一声“老娘”,可见我接生的技术绝非胡讲瞎扯的。”秋大娘得意说道。
“-儿就算看到一个瞎眼、缺嘴的接生婆,还是会称呼她为“老娘”——宋元以来,所有人都这么喊的。你以为“老娘”这词有什么好得意的吗?就像你看到一头猪,也必然会指著“它”叫猪一样!”慕大娘理所当然地将食指向前一指:“猪哪!”
“你这个油嘴滑舌的女人,你的肚子不知比我大了多少倍,还敢笑我是猪!欺负我一个没丈夫的妇道人家,很得意吗?”秋大娘挥手打开那只碍眼的手。
“你没丈夫,难道我就有吗?办完了丈夫的丧礼,才发现自己怀著孩子,你知道邻里间传得多难听吗?”慕大娘不干示弱地也想打人。
“娘,秋老娘,你们俩不是老说孕妇不要发脾气、动怒吗?”慕子-叹了口气,一手拉住一个孕妇的手。
真是服了这两人,天天吵、时时吵,也吵不腻——小阿的耳朵都长了茧哩。
“那是孕妇没遇见她!遇见这种人若是不生气、不发怒才是怪事一桩哩。况且,孕妇的气要是憋在肚子里,孩子肯定会长出一张怪脸。瞧我们家-儿的样子多好看——那可是为娘含辛茹苦地发了十个月脾气才得来的。”慕大娘得意洋洋炫耀著。
慕子-一时傻眼——是这样吗?
“你就不用跟我道谢了,原来我对-儿的好模样有如此大的贡献。”反应向来敏捷的秋大娘捉信机会又自夸了一番。
“娘,你坐着歇息。”慕子-笑嘻嘻地挤入两团怒火中,清秀小脸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和暖笑容——
“秋老娘,我倒茶给你喝,好吗?”
慕大娘看著系著两条长辫的-儿,又是拿鲜果又是递开水的贤淑模样,忍不住咧嘴一笑,朝秋大娘炫耀地看了一眼——
儿这种好货色,可不是人人都生得出来的。
“孩子,你可得快出来和娘作个伴。”秋大娘黯然了脸色,低头抚着自己的肚子。
“我的接生技术扬名何只方圆百里,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是天下第一的稳婆!”绝不在口头上吃亏的慕大娘,眼也不眨地说道。
“那你干么窝在桃花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秋大娘掩嘴偷笑一声。
慕大娘瞠著眼,气结地指著秋大娘,一时之间想不出任何话反驳,直到她侧过头,看见自己七岁大的孩子——
慕子-正于清风中读书,一派斯文样。
“要不是不想和我们家-儿分开太久,我早就应宫廷之诏,进宫替后妃们接生了!”慕大娘陡地丢出这句话,根本没想到自己根本没被列入进宫稳婆的名册里。
“马不知脸长,猴子不知红!”
“你才该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脸!”
一句难听的话出口之后,接下的话就不会是“谢谢”“您客气了”,于是这两个总在争天下第一稳婆的人,嘴里是愈嚷愈大声,身子就愈发激动地拚命向前——
两颗大肚子对撞了一下。
两个孕妇互不相让也对瞪着。
“秋老娘,喝水。”慕子-笑容可掬地将茶杯放到秋大娘手里。
秋大娘接过茶杯,脸色却突然一阵青白。
茶杯从她的指间掉落到地上,洒了一地的绿波……
“喂!你故意找麻烦吗?”慕大娘不客气地大吼出声。
“没有——”秋大娘捂著自己翻绞中的肚子,整个人半跪于地,蜷缩成一团。
“老天爷,你要生了吗?”慕大娘一个箭步就冲到秋大娘身边,快手扶起了人——“-儿,快帮娘扶著她!”
斗嘴归斗嘴,半年前搬到这桃花村后,秋大娘可是她最好的朋友!
“秋老娘小心!”慕子-踢开一块尖石子,脸上尽是焦急。
“-儿真是个好孩子,看我有没有福份生个儿子娶你入门——”秋大娘喘著气说道。
“现在知道生孩子的痛苦了吧?!”慕大娘嘴里叨念著,却轻手轻脚地将秋大娘扶上了床——这个秋大娘今天可有得辛苦了。这女人自少女时代即跟著母亲学习接生之术,自个儿却是头一遭生孩子。真是稳婆中的奇葩一株。
“叫稳婆……”秋大娘大口呼吸著,感到自己胸口正闷闷地抽疼著。她向来容易犯心疼。
“笨人!我不就是稳婆吗?这个村除了我们两个接生婆外,哪有其他可以信任的人?你总不想请那个臭庸医王财发来看吧?”慕大娘皱眉说道,身子一转,就把待会可能会用到的器具备齐在一旁。
“王财发是个男人,男人不是不准进产房的吗?”慕子-不解地问道。
“不准说那种混帐话!”慕大娘的疾言厉色吓得孩子立刻噤声——
“什么男人不准进产房!这是那些个男人怕血、没胆所编造出来的理由。什么妇人生产时的血不洁,那些男人还不是从这一堆血肉中冒出来的!”
大声话说到最后,慕大娘模模孩子的头,无声地说了句“对不起”——她这大嗓门老是吓到孩子。
“你平日不是最爱求神问卜吗?怎么这回就不迷信男人不能进产房?”秋大娘勉强自己说著话,以减轻月复里愈来愈频繁的抽痛。
“因为我就是我爹接生的。我爹是个好丈夫,他以为丈夫就该在妻子痛苦生产时在一旁帮忙。”慕大娘拎起一个木桶摆到门边——待会得叫-儿去烧壶热水。
“可是…你应该也快生了,别劳累…啊!”秋大娘哀嚎了一声,全身冒著冷汗。
“放心!”慕大娘重重拍打了下自己的肚子,以兹证明。
慕子-闷哼了一声——难怪自己经常会因娘的言行而头昏,原来是在肚子里被打惯了。
“-儿,过来帮忙!”
“-儿还是孩子,你不怕她被吓著吗?”秋大娘边喘边说道。
“-儿会怕吗?”慕大娘看著这个自幼体弱多病、最后依著庙中神签里“假凤为凰”指示,才让她养活下来的乖孩子。
“我想帮忙。”慕子-坚定地说道——自己想承母亲的衣钵呢。
“万一我生出来的是个男孩,-儿可得负责了——全被她看光了。”
“放心啦!充其量让他们两个结拜。”慕大娘笑著回答道——有些真相,得待-儿二十四岁那年方能揭晓。
“你说什么…啊!”秋大娘手指紧紧捏住草席,再也没有力气说笑,眼眸中泌著泪水看向慕大娘——
“我的心脏不好,你也知道。如果我不行了,千万替我照顾孩子,秋家的血脉千万不可断啊!”
“你不会有事的,我不是带你去过城外那座庙求签——还求到一个上上签吗?神明都说你熬得过来了,你一定没问题的。”慕大娘笃定地说道。
“那签真的灵验吗?”
“当然灵验!我依著神签把-儿养大,瞧我们家-儿长得多好!这副眉清目秀、风度翩翩的俏模样,将来不知要迷倒多少人!”
“你把-儿说得像个男的…啊!”秋大娘每句话都用一句惨叫作结。
“本来……呃……我们家-儿倾国倾城,这样总行了吧!你别说话,深呼吸。”
“娘——”慕子-不自在地红了脸,抬眼看著娘调皮地朝自己眨眼,这才知道娘是要分散秋老娘的注意力。
生孩子很痛吧?慕子-看著秋老娘额上豆大的汗珠,一双小手也跟著按住自己的肚皮——当自己嫁人的时候,才不要生孩子呢。
“-儿,把门边的那只木桶装满热水,把橱柜上的那瓶麻油拿来!”慕大娘左右张望了下,向秋大娘问道:“你那口子的旧衣服呢?”
“在我家的桌上,蓝色衫子。”还好两家就往在隔壁。
“去秋老娘家拿桌上的蓝色衣服。还有,把娘抽屉的剪刀拿来!”
慕子-跑进跑出,又是递布又是热水的,两条长辫子全忙散了一肩。来不及编,只得顺手束成男孩的发束,衬著一张小脸更加地眉目俊朗。
因为娘没叫人避开,是故慕子-屏著气息看著床上哭喊的人——
秋大娘哀嚎的程度像是被十桶热水烫到!
“很痛吗?”慕子-悄悄拉了下娘的衣角。
“当然痛!把丝瓜塞到嘴里有多痛,娘和老娘生孩子就有多痛!”慕大娘大声回了孩子一句。
慕子-愕然地张大著眼,猛地捣住自己的小嘴——好可怕喔,幸好自己已决定不要生孩子。她最讨厌吃丝瓜了!
“啊!”突如其来的尖锐叫声,让仍处于惊吓状况的慕子-险些掉出眼泪。
“啊!”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娘也跟著秋大娘大叫?
“娘,你怎么了?!”慕子-一见到娘脸色发白,就知道大事不妙了——刚才秋老娘也是这样尖叫一声,然后……
“我要生了……”慕大娘扶著床沿,勉强自己保持冷静,还是忍不住诅咒了一声。“该死的——”
“我去请稳婆!”慕子-脸色发白地把娘扶到自己的小床上。
“别费劲了,这方圆百里就我们两个稳婆,等你走上一天一夜到隔壁村去,我们俩都不知道生出几个了。况且半夜野兽多,你还是坐著……”秋大娘一边哀嚎,脑袋却灵光了起来。
“我去找其他人来帮忙!”慕子-拉住娘的手,忙著帮娘擦汗水。
“傅出去会笑死人的!一找人来,村里的三姨妈、四婶婆又要酸不溜丢地说我们两个只会赚别人的钱,其实一点本事都没有……我生个孩子还要被人骂,我自己生!”慕大娘倒抽了一口气,捏紧了孩子的手。
“我们可以互相帮忙。”秋大娘说了一句,慕大娘点了头。两人互看了一眼,彼此达成了共识。
“你们都不能下床,怎么帮忙!”慕子-难过地在屋内转著圈圈——如果自己可以分担她们的痛,该有多好!
“只要-儿能帮忙就好了……痛……”慕大娘一句话还未说完,惨叫声就淹没了其它的语句。
“啊!”
尖叫声此起彼落,无助的七岁小阿只能左张右望——
见著两人都以一种青蛙仰躺的姿势,躺在床上挣扎,慕子-相信自己的脸色现在也没比青蛙好看多少。
“娘!我还是去请人来帮忙……”
“闭嘴!再多准备些热水。”慕大娘趁著尖叫的空档,交代了一句。
“是!”
慕子-一接到娘亲的命令,立刻往门外直冲,气喘吁吁地在厨房烧上一锅又一锅的热水。
小脸胀成通红,提著足足有半个自己高的水桶,走一步、停一步——
用尽力气之馀,还要防止那飞溅出来的热水烫上手臂。从厨房到屋子里的一小段路,竟漫长到连乖巧的慕子-都快放声痛哭了起来。
“哇!哇…”婴儿的长啼声陡地划破了夜里的宁静。
秋老娘生了!
慕子-双眼一亮,吃女乃的力气全使了出来,奋力地将水桶往门边一搁,人目的景象却著实让人意想不到!
秋老娘还挺了个大肚子,在床上打著滚。咦?
娘——生了!
“娘!这是——”慕子-敬畏地看著娘挣扎地半坐起身,抱住那个光溜溜的婴儿。
“把剪刀用烛火烧一烧,拿到我身边。”慕大娘虚弱地说道,唇边有著一个微笑。
慕子-照做了,眼睛却不时偷看著那条连在婴儿肚子上的长长带子——原来小婴孩是长在娘的肠子上啊!
懊恐怖!慕子-捂著自己的肚子,只觉得自己的肠子也开始绞痛了起来。
“-儿,剪刀烫好了,就快拿过来啊!”
慕子-战战兢兢地咽了口口水,看著那个婴孩,却不敢看娘身下的那堆血渍。
“-儿,用剪刀把弟弟这条脐带剪断…”慕大娘低声催促著孩子,她现在只剩下说话的力气了。
“剪…剪断?!”慕子-吓得牙齿直打颤,握著剪刀的手更是不停地冒汗。
“娘可不想和小家伙再连十个月,坑诏手啊,不会痛的。”
慕子-在娘的一再保证下,深吸了三口气,这才下定决心——卡嚓一声,自个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女圭女圭和娘分离,不过那张小嘴仍然嚎啕大哭著。
敝了!慕子-看著被抱在娘身上的皱巴巴女圭女圭,疑问又起——
娘怎么知道这是个弟弟?女圭女圭身上没刻字啊。
女圭女圭身上的器官都和自己一样嘛!
“用热水拧条湿布给我,把麻油拿给我…”慕大娘轻轻地为小儿子擦乾身上的血渍,为他涂上油脂,但愿他平安长大。
“秋老娘还没生。”慕子-担心地看著秋老娘——娘的身子骨一向强健,秋老娘则是一副风吹就倒的柔弱样子。
“去倒杯热茶给秋老娘,让她喘口气之后再用力||她心脏不好,又不能大使劲,偏偏生孩子又要费力气,要是我起得来至少可以帮帮……”
“娘,这杯热水给你,你别说话了。”慕子-这里忙完,马上跑到秋老娘身边——
“老娘,你喝口热水。”
“我的孩子将来如果有-儿一半乖,我就放心了。”秋大娘勉强一笑,啜了一口水。在低喘出了一口气后,牙关一咬——
“啊!”又是一阵惊逃诏地的尖叫,不过气势已是大不如前。
“-儿,去拿个锅子,边敲边喊:秋老娘生了,秋老娘生了。”慕大娘交代道——这样的喊话有精神上的鼓励作用。
“可是,那很蠢……”慕子-小声地说道,开始懂事的清秀小脸有著一丝丝不愿。
“去拿锅子!”
舂日之中,但见无辜的孩子脸河邡赤地敲著锅子——
“秋老娘生了!秋老娘生了!秋老娘生了!秋老娘生了!”
慕子-不知自己喊了大半天的话是否奏效,但秋老娘终于在一声尖叫后,从腿间滑出了一个小小阿,却是不争的事实。
一个微弱的啼哭声在屋内响起,听起来不若慕家小子的惊逃诏地,轻轻柔柔的哭泣声是惹人怜惜的。
“-儿,把娘刚才教的事再做一遍。”慕大娘抱著怀里的胖小子,交代著大孩子。
慕子-依言,又是泡热水,又是卡嚓一声,又再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个小女娃呢。”秋大娘看著怀里的娇小、惹人怜爱的女娃。
“女女圭女圭?”慕子-骄傲地看著小女孩,脑子里却仍然有著不解——
老娘怎么知道这是小女娃?小女娃的身体比弟弟少了一点点东西,弟弟的身体和自己比较像啊。
嗯,大概是因为她们姓秋,而他们姓慕,两家体型本就不一样吧?
至于怎么判断男女圭女圭或女女圭女圭,慕子-想,自己长大后就会懂了。
娘老是这么说嘛!
“-儿好棒,娘的棒子以后就交给-儿了。”慕大娘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娘要把你教成天下第一的产婆。”秋大娘轻抚著怀里的女儿,感动得热泪盈眶。
“-儿去学医好了,产婆总会生病吧。”慕大娘突发一语,大有开始斗嘴的前兆。
“娘,老娘,你们辛苦了,该休息了吧?小女圭女圭都睡著了呢。”
慕子-用手蒙住娘的眼睛,还替秋大娘盖好了被子。
两名婴儿、两名母亲沉沉入睡后,屋内终归于平静。
忙了一天的慕子-长吐出一口气,眼皮也渐渐垂了下来——
这一夜过后,慕子-虽然不确定自己能否成为天下第一的名医,但确实是多了个小弟和小妹——虽然在那双清澈的童眸看来,那两只红红的东西看来无疑比较像猴子。
六年后。
“秋老娘,我要生孩子了。”稚女敕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你的姿势不对,腿要再张大些。”六岁的秋芸芸有模有样地学着她最常听到娘对孕妇说的话。
“再张大些,我的裤子就要撑破了——你到底是懂还是不懂?!”被安排为产妇角色的慕子璨,翻了个白眼——
他堂堂一个六岁男儿,为什么要躺在地上当产妇?
“不跟你玩了!”秋芸芸用脚踢著他的腰侧。
“噢!你踢到我的肚子,动到胎气了。”慕子璨在草地上左滚两圈、右翻三转,自个儿玩得不亦乐乎。
“子璨,你又顽皮了,每天衣服都沾了泥泞,洗起来很费劲。”缓缓走来的慕子-低声指责小弟。
“-姐姐!”秋芸芸双眼一亮,反身就往慕子-的方向直冲过去-
姐姐到山上采药采了三天呢,三天不见了呢!
“她不是你姐姐,她是我的!”夏天中理了光头图凉快的慕子璨,大声抗议。
“她是我的-姐姐。”秋芸芸娇软地说道,小手硬是抱住慕子-的腰,不肯松手。
“我最喜欢-姐姐了。”她一天总要宣告一次。
“我也喜欢芸芸,你是我的小小阿。”慕子-温柔地笑著,清亮的眼看著这个比小弟还黏人的女女圭女圭。
“是啊!秋芸芸羞羞脸,都要钻进姐姐的肚子里了。”慕子璨不高兴地想掰开秋芸芸的手指。
芸芸就喜欢姐姐!每次看到姐姐时,小脸就红通通的——而他不喜欢这样。
“你自己还不是很爱撒娇,老爱跟慕老娘撒娇。”秋芸芸朝他吐吐舌头,躲到慕子-身后。
“你们都是孩子,都可以撒娇。”自小就懂事的慕子-,十三岁的年纪,说起话来倒像个沉稳的小大人。
“银发大夫呢?”秋芸芸从慕子-身后探出脸问道。
她不喜欢那个满头银发、脸却很年轻的大夫——这个外地来的大夫一入村,就治好了村里人不少的疑难杂症,慕老娘甚至说要让-姐姐跟著他学医。
她不喜欢-姐姐离开她!
“大夫在替娘写新药方。他把娘腰酸背痛的毛病医好了大半,村里的王大夫气得脸红脖子粗地生了两天病呢。”慕子-一谈到银发大夫,双眼旋即发亮——自己也想成为那样厉害的人呢。
“娘说王大夫是个庸医。”光头的慕子璨加了一名,硬是插入这两人之间。
“我娘说王大夫是登徒子、。”秋芸芸的小嘴也冒了几名,似懂非懂的模样,可爱得让慕子-温柔地将她拥入怀中。
“小芸儿,这几逃诩做了些什么事?”慕子-将秋芸芸拉到身前,为她绑辫子。
“我前几天帮村长发那些蓝色小报布给大家,就是隔壁村人家送给我娘的那一匹布。”秋芸芸的小脸在认真说话时,眉头总会皱成一团——小猫咪打呵欠一样的眯眼神情——“娘要我谢谢-儿姐姐为她缝的蓝布包袱。”
“芸芸愈来愈会说话了。”。慕子-忍不住亲了下她的额头——好可爱喔。
“那么喜欢姐姐,那你嫁给她好了!”被忽略在一旁的慕子璨,嫉妒地冒出了一句。
“可以吗?”秋芸芸两眼发光地直盯著慕子。
“当然不行,你得嫁个男的。”光头慕子璨得意地看著那张垮成一团的粉脸。
“芸芸嫁给子璨,好吗?”慕子-在心中窃笑著弟弟的脸红——子璨最喜欢的人就是芸芸了。
“我不要嫁给子璨!”秋芸芸嘟起小嘴,不满地摇了三次头——她喜欢长头发,不爱光头。
“嫁给子璨,你就可以一辈子当我的妹妹。”慕子-哄著她。
“不嫁给他,我还是可以一辈子叫你姐姐哪。”骨碌碌的大眼灵活地转动著。
慕子-失笑出声,这小妮子的反应敏捷得不像六岁小娃呢。
“你娘呢?”慕子-问道。
“去帮王大夫他老婆接生了。”秋芸芸回答著。
“她一个人去的吗?”见秋芸芸点头,慕子-倒有些担心地皱了下眉——自己还是过去瞧瞧好了。
谁知道那个素行不良的王大夫会趁机做出什么下流事来——他上回还不就趁机模了娘的吗?
不过,娘也狠狠揍了他一拳便是。
“-姐姐,你要去哪?”秋芸芸拉住-姐姐的右手。
“我们去找你娘吧…”
“我也要去!”慕子璨连忙捉往姐姐的左手。
“芸芸!你在哪?不好了!你娘出事了!”急迫的叫声扰乱了村庄的宁静。
三个孩子都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随即跟著报讯的人来到了王财发家中。
未踏入大门,争执的声音就已传遍了整条大街。
“都说稳婆会顺手牵羊,果真是个实在话!”王财发一身大红的肥胖身子,正抖震出一堆骂人的句子。
“我没有!”秋大娘简短俐落地说道,瞪人的眼神可凌厉了。
“没有?!那这包袱里的紫玉簪是谁拿的!”王财发胜券在握地贼贼一笑。
“我怎么晓得!我刚才不过是拿了把剪刀想把你那双猪油手赶走,谁知道你怀恨在心,竟搞出这种下流把戏!自己老婆生孩子,还对接生婆起色心,还敢挂什么仁心仁术——禽兽一个!”
秋老娘的轻蔑写在脸上,而一旁的婢女全都在心中为她暗喝了一声采。
“你胡说!谁看到我对你动手动脚了!”王财发面子一个挂不住,旋即捉住仙风道骨的村长,劈头又是一阵嚷嚷:“反正东西在她包袱里,她就是个小偷!”
一时之间,所有围观者的目光全又集中在那只蓝色碎花包袱上——那是村长发给大家的那匹布啊。
谁都知道王财发这人心恶嘴贱,也晓得秋老娘是标准的刀子口豆腐心性格。没人相信王财发,可现在人赃俱获啊!
“我娘不是小偷!”秋芸芸冲到娘的身边,小小身子捍卫地挡在她身前。
娘的脸色好白——是心绞痛的毛病又发作了吗?
“难道是我自己把紫玉簪送给她吗?”王财发冷哼了一声。
慕子-拧了下眉,意态沉静地走到村长面前——“我可以看看这个蓝布包袱吗?”
“可以。”村长点头。
慕子-把里头的剪刀、药草全拿了出来,摊开布中仔细一瞧后,唇边便扬起个释怀的笑容——
“这不是秋老娘的包袱。老娘的包袱是我缝的,里头还特别绣了个“秋”字,极易辨识的。”
“啊…真的没有写字,”村长检查了一番,顿时眉飞色舞地下了结论:紫玉簪不是秋老娘拿的。”
秋大娘感激地朝慕子这投去一眼——若非慕子-是个女儿身,她早就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材十次、百次了。
秋大娘捂著抽痛的胸口,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接生了一整夜,她的力气全耗尽了,再加上这一吵,身子确实是不舒服。
“谁知道是不是这个贱丫头说谎!这个臭老娘的东西全都在里头,那就是她的包袱!”王财发挡在大门口,硬是不让大夥出门。
“你不用挡在门口,在事实还没弄清楚之前,我也不会走!我要知道是哪个猪狗不如的东西陷害我!”秋大娘喘著气,两手插腰,根本没打算善罢甘休。
“你的东西都在里头,你是贼!”王财发硬是咬著这一点。
“秋老娘的东西都在里头,那必定是有人要陷害她。”慕子-身子虽细瘦,说起话来倒是有模有样——
“这蓝色碎花布中谁家都有一匹,若有人随便自婢女手中偷来一只裁好的布巾,摆在桌上,秋老娘自然以为是她的包袱而将她的工具摆入里头。这样,有什么不对吗?”
秋芸芸握著娘的手,心中此时有著无限崇拜——姐姐好厉害,她长大之后也要像-姐姐一样!
能够把一头猪气到口出白沫,实非易事啊!
“你娘跟秋老娘狼狈为奸,你说的话谁要相信?!”王财发的脸色胀成猪肝红。
“这里会相信你的人,只有你自己。”慕子-轻描淡写地说道,对于这人上次的模臀行为仍感作。
“还有他养的狗!”秋芸芸瞪著门边那几头龇牙咧嘴的恶犬,根本不明白自己已成功地将王财发降格至“狗”的地位。
秋大娘仰头大笑出声,虽然胸口已经痛到让她直冒冷汗。
“村长,可以请王大夫府里的姐姐们,回房去将自己的蓝色布中拿来吗?”慕子-向村长建议道。
“不许去拿!谁去拿以后就别想在我王家做事!”王财发一拍桌子,门口的狗跟著激动地大声吠著,看来倒像是人在学狗咆哮,这种情况,还要什么证据吗?
秋大娘冷笑一声,倚著墙壁瞪著那个汗水直流的王财发。
“你们以后有病别来找我!我不医治小偷!”王财发一看她青白的脸色,立刻嚣张地说道||村里只有一个大夫,他就等她跪下来求他!
“治病从没治好过,还敢放话说你不医治小偷?就算是小偷,也不想让你这种栽赃于人的小偷大夫来医治!”秋大娘嘴硬地回了一口。
“有种就别来找我!”
“好啊!,我和慕老娘一块搬走,接生工作就由你来!”谁怕谁哪!
“王大夫,您可别害了大家啊!”有六个孩子的老村长可急了——村里没什么休闲娱乐,生孩子也算是一桩。
秋大娘原想回应村长一笑,没想到整个人就此天旋地转。
“娘!”秋芸芸连忙扶住了娘——娘的身子好冰!
“秋老娘,银发大夫给你的药丸,你可有带在身上?”慕子-很快地倒了一杯茶送到秋老娘手边。
秋老娘摇著头,双手扯著胸口,嘴唇开始泛紫。
“我回家去拿药!”秋芸芸娇小的身子奋力往门口冲去。
“等到你拿药回来,你娘就回天乏术了。”王财发好笑一阵,双手插腰,下颚朝上,摆明了就是在等人求他。
“古今中外的坏人果真长成同一副德性哩——真令人作。”
一声嘲讽后,一头银发忽而出现在门槛边,拉住秋芸芸疾跑中的小身子,还顺道给了她一条手绢擦眼泪。
“老公公,救救我娘!”秋芸芸顾不得涕泪满面,扯著他就要走到娘的身边。
“头发白不代表年纪大,我才正当壮年哩。”任御翔好整以暇地看著室内一壁歌功颂德的扁额,风凉地说了句:“扁额多,可也不代表医术好。”
“娘——”秋芸芸的眼泪一颗一颗地掉。
“仙人你就救救秋大娘吧!”村长总是这样喊任御翔。
“长得像仙人,也不代表我这人心地有多善良。我不做赔本生意——救人可以,我尚缺一个徒弟。”任御翔看了慕子-一眼。
“我跟著您学医,请您救救秋老娘。”
原就有学医之志的慕子-,二话不说地在任御翔面前磕了三个拜师响头
“看在你聪明的份上,我就保这个秋老娘一世健康。”任御翔计谋得逞,随即动手医治妇人。
于是,就在秋大娘病情好转的隔日,笑咪咪的任御翔随即准备带著慕子-周游四方去也。
未曾预料到的是——
秋芸芸哭到眼珠子都差点掉了出来。
“-姐姐,你不要走!我不让你走!”小小身子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硬是黏在慕子-身上,任谁又拉又扯地就是移不开她半寸。
“爱哭丫头,你姐姐有天份,这样的人是适合救世的。”任御翔悲惨地捂住耳朵,开始觉得自己像个逼良为娼的恶棍。
“芸芸,别哭了,都哭丑了喔。”慕子-哄著她,也不明白她哪来那么多泪水,但心里却因为她的依恋而闷闷作疼著。
娘不过是掉几滴泪,嘀咕了几句神明指示银发大夫是贵人之类的话语之后,便拚命将能塞的东西全收进一只巨大包袱里;而那个楞楞的子璨则以为自己要出门游玩,说什么都要跟著去吃糖葫芦。
只有芸芸——这个打小就爱黏著自己的丫头,哭了个肝肠寸断。
慕子-轻拍著那抽噎的背,不忍心放手。
“-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她揉著眼睛,小脸仍埋在慕子这胸前。慕子-仰头看著师父——
“爱哭丫头,我瞧就这样吧!我打算让我徒弟接我的衣钵,而你呢,就接手你娘稳婆的棒子。待你成为连天下人都想巴结的知名稳婆后,我就把你的-姐姐送来,这样如何?”任御翔一本正经地站到小丫头面前和她谈条件。
孔夫子有云: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小丫头身兼女子及“小”人两大特质,他岂敢轻忽。
“哇!”秋芸芸冒出一声更大的哭响。
“听得出来你很满意这样的条件。人,我就此带走!”任御翔潇洒地转身离开。
“等会!等会!”慕大娘连忙从衣袋中掏出一只方从庙里求来的平安符,并将慕子-甫出生时所求到的灵签放入平安符里。
“娘,这张签是什么——”慕子-挂上平安符,不解地看著符内那张泛黄的薄纸。
“离开桃花村后才许打开这张灵签。答应娘,灵签里头的内容,在-儿满二十四岁前,绝不可主动提起,否则会遭到天打雷劈。发誓!”慕大娘固执地在慕子-耳边直犯著嘀咕。
慕子-皱著眉,但仍是起了誓,在夏日的桃花中离别了家乡——
而六岁的秋芸芸,红著双眼站在床铺上眼睁睁看著她心爱的-姐姐消失无踪。
为了-姐姐,她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孔武有力,且能够保护姐姐不被银发老头子带走的大人!
她要当个天下第一的接生婆!
然后——绝不帮银发老头子的老婆接生!
这是秋芸芸这辈子的第一个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