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莫腾跨上马车,将她抱出车外。
“要出发了吗?”
秋枫儿从睡梦中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见他沐在一身的金黄光线中,她揉了下眼轻声问道。
“到家了。”
他忍不住将她拥紧,甫醒来的她娇媚地让他想将之淬入骨肉之中。
家?
秋枫儿看著他的眼神清醒了些,这才想起他们已经赶路一段时日了。
脸颊靠在他的肩上,迎著他身后那轮璀璨的橘黄夕阳。
对了,也该是夕阳。每日,他除了在太阳初升时会刻意将她唤醒,并与她一同用早膳之外,他其实甚少在太阳下山前出现。
白日的车马奔驰之间,他是在另一个车厢中沉睡。
“回头看看喜不喜欢我这儿。”
他放下她的身子,将之转了个身。
“这里是——”
秋枫儿才回身,便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望著在夕阳碧绿氤氲的翠湖,望著在湖畔摇曳生姿的修长细柳,望著细柳边那一整块平整如镜的大白石……
若非池边灰白的冰冷石屋并不存在于她的记忆中,她会以为自己回到了华胥国。
心口被无名风吹过,呼吸微乱了,不知道该如何排除胸口乍然一窒的情绪,所以她轻咬住唇,慢慢地往湖边走去。
原来,不是不懂思乡,只是不曾触景伤情罢了。
一个巨影遮住了阳光,她抬头看他,已习惯他炽热的目光一如平常地紧锁著她。
“你喜欢这里。”莫腾低嗄的声音说道。她依然是淡然的表情,但他却已能从她微颤的肩头看出她的开心。
“这里和我住的地方一模一样——我们在不同的空间居住在同样的环境,加上这玉石,无怪乎我会入你的梦。”
想不说这是缘都嫌不妥!
她走入那片绿密的柳树间,仰起螓首靠在那十人合抱的大柳树上——
老柳树,久违了。
莫腾凝睇著她,在她唇上泛出一丝笑意时,他整个胸口激烈地抽痛了起来。
明知道她唇上的笑不为他,他却还是荡了心神。只要她肯在他面前绽放一点与在他人面前不同的风采,那么一切便值得。
秋枫儿靠在柳树边,感受著老柳树的亲切,手轻触著柳丝的同时,也正巧聆听到湖畔传来的灵声低语——
莫腾回来了,我们快逃走……——
石屋上的鬼魔又要大肆作怪了……——
那种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孩子,爹娘旱该一把掐死的……
秋枫儿蹙起了眉,心口莫名一疼!生与死都是命定,即便不需刻意声张,也无需如此轻贱……
水眸一黯,望向他。
“怎么?在悲秋吗?”
莫腾承接住她的目光,站定在她身前。
她仰起雪白小脸看他,意外发现自己总是以这种姿态与他相望——
她喜于倚物而坐卧,而他似乎偏好站峙在她面前,像守候也像是防备她的离开。除了荏厉的表情之外,她亦不曾见他笑过,不过倒知道他近来神态还算柔和,至少不是那么凶神恶煞。
“回答我。”他要她开口。“悲秋着的是万物的凋零,可万物的枯萎岂不代表著另-次的新生,何来感伤?脚踩落叶,知晓它们在风乾之后还仍发出如此美妙而清脆的声音,就知道它们一点儿也不悲伤。”她轻声说道,安适的神态似天地之间的一阵微风。
他单膝落地在她的身前,珍视地捧住她的脸庞。
“第一次听到你开口说这么多话。”口气是激动,亦是惊喜。
她没回话,任由他的呼吸接近自己。
他总爱抱著她,她虽不明白他的用意,却也努力在接受这样的接近——心甘情愿,是取必鼎的第一步……
一阵狂风吹过,夕阳正落,暗沉暮色宣告黑夜的来临。
“你紧张什么?”她看著他乍然紧绷的脸色,问道。
“我紧张什么,这是我的家。”
莫腾颈背上的寒毛直立而起——那些东西八成在窥探他了!
“你该换到别的地方住。”她看著他眼眶下那太明显的疲惫。“湖边阴气过重,你居于石屋更是阴寒,自然驱离不开那些东西。”
“我在哪里,那些东西都不会放过我的。”
莫腾猛地低头将脸颊埋入她的颈窝,在她柔软的肌肤间寻求温暖。
必到这石屋是个冒险,他不止一次揣测著她是否会再度用她冰冷的神态看著他与妖鬼陷入混战之中……
而他,既不能忍受她置身事外的冰冷,也无法狠心将她卷入那种恐怖。
她的玉镯为他而裂,她的避邪玉因他而现身在她额间,可他仍想自私地把她锁在他怀里。
除了她,他从不曾想留住什么!
秋枫儿打了个冷颤,他的体温竟较她冰冷,而她一向不是温热的身子。
“你该休息了。”她说。
“我不在晚上睡觉。”
他缓缓抬头,布满血丝的眼其实疲惫无比。
“和我说话。”他要求。该说什么?!
秋枫儿专心地看着他的眼,想得眉头也蹙了起来之时,他却低笑出声。
他在笑?
他上扬的唇角让二人讶异地互望著彼此——她第一次发觉了他眼神的晶亮,而他则没放过她微张著唇的少见娇嗔。
“真没话说?”
莫腾脸上闪过宠爱,唇瓣低低擦过她的,却没有强取。
“鼎就放在屋内吗?”她于是开口问道。
“你就只有这种话想和我说吗?除了那座该死的鼎,我们之间难道什么也没有吗?否则鼎在哪里又有何异!”
莫腾的眉宇恶戾地郁结著,掐住她无情的臂膀有著撕裂人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我不会这么轻易把鼎交给你的!”
“我知道。”
“知道还问鼎在哪里?你不耐烦待在我身边了,对不对?你的心从没有真正心甘情愿过!”
“我……”
他猛地将她推向后,在她的身子碰撞到柳树树干之际,他的唇如影随行而至。
“唔。”唇瓣被他重重一咬,还来不及尝到血的腥膻,他的味道已经占领她的所有感官。
小手才反抗地伸起,他却迅雷般地高扣住她的双腕压在柳树上。
莫腾在想什么?
当他的魁梧身形几乎要将她的身子压碎时,秋枫儿不适地挣扎著,微侧过头贴著树面,想透过老柳树知道他的心思……
靶应不到!
她能察觉老柳树沉稳的气息,却感应不到莫腾的任何心思!
为什么?
“这么一来可好哪!你若找到一个让你感觉不到他在想什么的男子,便是你的夫婿喽!”
范青青的俏皮戏言钻入她的脑海。
就这么一分神,秋枫儿忘了挣扎。
莫腾狂乱的唇在察觉到她的安静时,亦随之放轻了力道。
他是她的夫婿?!
秋枫儿睁开眼,阴暗的四周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在他如此霸占了她的唇时,她却难得地想开口说话,舌尖于是轻动了下——
莫腾的身子一怔,以为是她的回应,大掌擦滑过她的颈后扣住她,益愈加深了吻。
她不觉低吟了一声,因为肩颈的酥痒感,也因为他竟开始轻薄挑弄她的舌。
她雪玉般的颊渐泛上一层粉,渐握成拳的十指全泌出一层轻汗。
“爷,有访客哪!”
江滥滥的声音划破湖边的静谧。
“爷,有访客哪!你们……”
一盏圆型红灯笼照出了绿柳间纠缠的二人,浓情蜜意在昏红光线之下,只显得暧昧异常。
“让他滚!”
莫腾直起身子,挡住江滟滟的视线——秋儿此时红润的双唇、氤氲的眸,全是该他一人独有的。
“是宋天远宋公子呢。爷答应他要帮他铸造长剑的,爷向来都是说话算话的人……”江滟滟嫉妒的目光和话语滔滔不绝地射向柳荫间的人儿。
“你滚!把灯笼留下。”
莫腾粗暴地开口骂人,沉沉目光却不曾须臾离开过秋枫儿。
“没有灯笼,我连一步路都不敢走!”江滟滟尖叫出声,左右张望著入夜之后湖畔的鬼魅阴森。
“滚!否则这辈子就别出现在我眼前!”他吼。
江滟滟倒抽了口气,闭著眼就往前狂奔……
“我不需要灯笼,月亮透了些光……”秋枫儿轻语道。夜里虫蚊多,江滟滟心中的咒骂全到了她心里。
“我要看你。”只想就着灯笼的亮来看尽秋儿而今的柔顺依人。
“你……”怎么就只有这人看不透呢?
“想说什么?”
他的唇滑过她的颊,吮著她额间的红菱玉后,威胁地说道:
“不许再提到鼎!”
“可是我得在冬季结束前拿到鼎……”
她才开口,又被捂住唇不许她发声。
“你是在告诉我,方才的一切都是你在应付我!”声音又低又沉又霸又急。
秋枫儿不解地摇摇头,云淡风轻的模样像是不解。
“不是在应付我吗?”
捂在她唇上的巨掌转而叩住她的下颚,炯炯的眼连她些微变换的表情都不愿放过。
“为什么要应付你?”她拉下他的手,他搓痛她了。
“为了拿到鼎。”斩钉截铁的语气与他眼中闪过的期望大有不同。
为了拿到鼎……秋枫儿在脑中反覆地咀嚼这句话。
她当然是为了拿到鼎,所以才留在他的身边。
但是,除了这个原因之外,似乎又多了一些她不知如何说出口的理由。
她的生命何时多了一个人的存在?而她又是在何时习惯这样的比肩而立、对眸而望?
想不清,她也就不语,兀自静静地看著他,直到看出了他的怒火。
“该死的!你连敷衍我都不肯吗?可恶!”
莫腾猛然地松手向后退去,心是凉了,脾气却恼火了。
朦胧的灯笼光线只能映照出他半边的脸庞——光是这半边的扭曲与恨,就已足够让一个大男人在夜里狂奔哭喊。
但她仍是凝望著,不畏不惧。
沉静的秀眸闪过迷惘,惜是夜晚太深,而他未曾瞧见,便当她的无言是默认。
他张狂著一身怒气,拂袖而去。
莫腾消失在黑暗中的高壮背影走得极快,秋枫儿的心却空虚了起来。她拎起灯笼尾随著他,在阴阴风声中朝前方那座已被燃起光亮的主宅石屋走去。
一向平静的心湖,怎料被他翻起风波。一切,只因命中注定吗?
⊙⊙⊙
“秋姑娘,别后可好。”
宋天远热络地迎上前来,有礼地接过她手上的灯笼。
她望了他一眼,当成回应。
“我是特来通知莫腾兄坏消息,让他自己多加小心的。”
秋枫儿的沉默,让宋天远主动地开口说明道:
“我在一处林间隐密处小憩之时,意外听见一群蒙面人正在议论如何取得莫腾兄私藏于木屋的兵器。他们还直指莫腾兄是以妖法炼剑,打算找出莫腾兄使妖法的证据,逼他交出所有兵器!”
“他是吗?”秋枫儿的目光移向江滟滟及柳丝丝的一脸惊惶。
“姑娘莫开玩笑,莫腾兄的手艺精巧,与妖魔之事岂会有所相干。”宋天远正气凛然地说道。虽说莫腾太凶霸太恶佞的脸眼,著实让人难以视之为正常。
“秋姑娘,借一步说话。”
柳丝丝轻推著秋枫儿,和江滟滟一同走到石屋外的一角,低语:
“能否请秋姑娘这几日夜里陪在爷身边,为他掌灯?”
“你和她呢?”自己向来早眠。
“爷方才发了好大一顿火,我们怎么也不敢进门。所以……所以……”柳丝丝吞吞吐吐地说道。
“爷那么真心相待,秋姑娘怎能完全置之不理?”江滟滟完全一副瞧好戏的神情。爷夜里极易动怒……
“他需要有人为他掌灯,是因为他总不在夜里睡觉吗?”秋枫儿问。
“爷不是不能睡,而是——”柳丝丝的声音更低了,眼眶也泛起了红:“爷不敢睡。”
“不敢?”很难想像莫腾也会有“不敢”之事。
“爷不敢在晚上睡著,因为梦里总会出些怪事。”柳丝丝想起爷身上那些伤口,出口之语虽是颤抖,但那朴实的脸庞却著实诚恳。“因此,爷总在白天休息,但这阵子车马劳顿,他又挂心于秋姑娘,就算白天也睡不沉。爷不让我们陪在一旁,我真怕他不小心入了眠,而那些来挑衅的鬼怪又正巧看见,那可就……那可就……”
秋枫儿颔了下首,懂了。她曾经进入过他的梦魇里两次哪!只是她并不知道他竟是夜夜要受到那样的折磨。
“我试著不让他入睡便是,劳你为我送来一壶浓茶。”秋枫儿说道。
“谢秋姑娘!”柳丝丝喜色满面。
秋枫儿推开冰冷的石门,才瞧见莫腾的背影,心口立刻一凛。
“再给我一杯养心汤吧。”她回头轻声说道,白衣翩然闪入屋内。
“滚!”
莫腾没回头,惊人、魁梧的后背僵直地一如石板。
石门缓缓地合上,发出一道闷声撞击的声音。
他悍猛地回头,却看到她娉婷而立于门边。
他颊边的肌肉挛动了下,出口咒骂了几声后,忿然转过身,怒不可遏地将手上的铁-往熔炉上一扔。
她举步朝他走去,却被足下发热的石地板给惊骇了一下。
“地是热的。”虽是月兑口而出的话,声调仍是徐缓。
莫腾斜侧过头,看著她就这么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像个飞入寻常人家的白色仙子,他心中又是想疼爱、又是恼火她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姿态,刚毅面容上自然又是一番天人交战。
“那是地炕。”他指著熔炉的下方,粗声说道。
“嗯。”
她低头一瞧,发现熔炉下方烧炭的地方正与一处石板相接,熔炉及炭火的热便依著石板传散热度的特性,将热度传散了整片石板地。
难怪地踩起来是温热的。
“鼎不在这里!你来这里做什么!”他放声大吼,以示其心情之坏。他不许她再干扰他!“陪你。”一句简短的回答,让莫腾搅拌熔炉的大掌显些被喷起的铁液烫著。
他狼狈地抽回手,狠狠瞪她一眼:
“别想在我面前耍心机。”唇角严厉的线条松懈了一分。
她听而未闻地拭了下已泌出轻汗的前额,迳自走上离他最近的榻边坐下。
莫腾不爱改变,这处石屋屋内的布置和京城那儿完全相同,她甚至可以猜测到在屋子的西边定然也有一片菊田,如同那座京城角落的石屋。
莫腾皱眉,注视著她旁若无人的一举一动。
心,确确实实地被扰乱了,但自小被离弃而生的孤倨性子却不容得他如此轻易相信他人。
“你以为牛郎真会将织女的羽衣交还给她吗?”他听见自己讥诮的声音伴著铁液即将沸腾的鼓动声波说道。
“我不懂你为什么老提这两个人,和我有关吗?”她推开窗户一隅,让秋风透进。
“我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个举动,都和你有关系!”他粗犷的颊被熔炉偎热,大掌下的巨杓舀起火热铁液注入他亲手打制的铁模之中。
嗤——滋——
铁浆高热的热嗤声散布在屋内,他的耳朵等待的是另一种声音。
“你不该总是生气。”别开眼,也没和他争,只盼他能体会不动怒的修为。
“没人要你来惹火我!”
他怒火勃发的脸,状似攻击外来生人的野兽。
莫腾月兑下上半身衣物,往地上一扔,肌理分明的躯体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无数长疤,像无数的爬虫寄生其上。
秋枫儿不经意地抬头看他,却为他身上那错纵复杂的伤口而震撼!一个人要受多少的苦,才能忍受这些?
当她的脑中闪过这个疑问时,她只是眼睁睁地盯著他的体无完肤,没注意到自己的指尖已不自觉地掐住了衣袖。
“没看过被鬼怪啮咬过的身体吧!”他蓄意挑衅地等待她的眼眸与他对上。
秋枫儿的口轻叹了一声——一声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叹息——望向他的水眸象秋日最怡人的一道风,轻拂过他的身上。
“现在看过了。我不会再让你睡著的。”她说。
莫腾狼狈地仓促回过身,逼迫自己若无其事地用铁-重重击打那成形的铁块,那粗实的手臂虽有些颤抖,却只有他知道那所代表的意思。
金铁之声在屋内铿锵回响著,他为淘去铁块中那多余的粗浊材质,掌下的铁-反覆不停地敲打著。当钢铁在敲打问达到他所要求的纯黑如镜的程度时,他的眼中进出光采,旋即将钢铁飞快淬入冷水之间。
他全神贯注于手中那块即将成为剑刀的钢铁,浑然未觉秋枫儿此时已被他身上的异象所惊骇。
秋枫儿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著那无数的妖火开始聚集在他的周身百骸,萤绿色的鬼光罩住他的头颈形成一个又一个的诡异鬼首——
表首,恶眉、青眼、血红大嘴,两颗露出的长牙森白地吓人。
全神投入的莫腾,半侧过脸庞在她的视线中,秋枫儿心一惊,竟发觉他的脸庞正在与妖魔同化。
咚——咚——敲铁声再度响起。
修饰出刀胚之后,莫腾举起锉刀,带著嗜血的笑容割锉出剑脊上的血槽,全然不知青色妖光已顺著他的胳膊攀上了那尚未成型的剑锋。
“你——”她开口想唤他。
著迷的莫腾听而未闻,一迳低头琢磨著手中的长剑,而妖魔也就顺势爬占了他的身躯。
难怪他不敢睡!秋枫儿沉吟。
一个松懈,他便要掉入妖魔虎视眈眈的众多利口尖牙之间。
他极阴的人气被妖魔所喜,而他则在不知不觉间运用妖魔的杀气来助长他铸剑的剑气;然则,他愈是与妖魔不离,他身上的阴气也就反增不减,他也就越发无法有一张正常人的脸。
一柄泛著青蓝杀气的长剑在秋枫儿的注视下约莫成型,他吐出一口长气,唇边浮出一个极煞诡笑。
陡地,他倒卧在熔炉边,人事不省,
表面血唇大嘴一张,便将他的身形笼在其间。
秋枫儿倏站起身,快步朝他奔走过去,他沉稳的呼息声已开始转变成低嚎申吟,才平静的面容再度扭曲。
她避开鬼面邪惑的妖眼,发冷的手紧握住莫腾的手,还未开口唤醒他,她额上的红菱玉却冒出斗大灼光,逼得她闭上了眼。
吱——一股腥味冲过她的鼻尖。
她睁开眼,已不见任何鬼影在石屋之中,心乱稍缓,也就略松开他的手……
岂知,不过是一个眨眼的时间,鬼面又再度在他身后朦胧成形。
下遑多想,她坚定地握上他的大掌,包裹得极紧极紧。
她额上的红菱玉徐徐地放射出柔和的红光,来不及成形的鬼面在她的身旁滑了一圈,尖啸著离开。
没事了——她清亮的眼仔细地看过屋内的每个角落之后,放下了心。
她额上的红菱玉亦黯淡了光采,如同一块饰额的寻常美玉。
“多亏了你。”她单手抚过红菱玉,目光却凝望著睡卧在她身边的男子。
几时见过莫腾这般静谧的神态?
当他内心的兽安憩时,他下抿的唇角,竟似有著数千数百不为人知的无奈与落寞;而戾气不再的脸上,只显得疲累异常,与……孤单。
左手手掌传来些许微痛,秋枫儿定神一瞧,才察觉在不知不觉间,他的右手已反客为主将她握得极紧。
而他,仍在沉睡……
她不明白自己就这样看了他多久,只是凝睇到他的神情渐舒缓,只是凝睇到她也渐渐合上眼,闭目养神。她原不是晚睡的人……
夜上三更,月明星稀。
“秋姑娘。”
柳丝丝才在门口轻声唤道,江滟滟却已自作主张地推开了门。
“啊!”
入目所及的一切,让她们同时定住了脚步——
爷,躺在地上,沉沉而眠;秋姑娘偎坐在他身边,雪颊倚著墙亦是入眠神态。
秋风自门口吹入,爷不安地动了子,一侧身便让他的健硕身子泰半压住秋姑娘雪白的衣摆:秋姑娘蹙了眉,右手轻挥了下,正巧抚住他的脸颊;爷轻喟了口气,不再妄动。
而在这一阵波折之间,爷的大掌与秋姑娘的柔荑始终紧紧地交握著。
爷,在睡觉且表情宁静。柳丝丝红了眼眶,心里满满地全是感动。
她使劲将江滟滟拉出房门,知道爷的良缘喜事终于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