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初上,华紫蓉掇着小包袱,随着耿管事走向西门豹所居之“随园”。
“不过才懂了一道菜的名称,便被豹爷给相中了……”
“伴君如伴虎啊,豹爷喜怒无常,谁知道她会不会明天就被赶出西门府……”
豹紫蓉佯装没听到沿路之冷言冷语,脸色却是愈益僵凝——要不是为了几两银子,她巴不得离这西门府三千里远。
“别理会她们。总之,你往后在豹爷面前做事,要懂得察言观色,不要只是一味地想讨好爷,懂吗?”耿管事交代道。
“懂。”因为她完全不想讨好西门豹。
两人走进随园,通过一道月门,跨上一道难得之琉璃步廊之后,停于一扇紫杉大门前,里头隐隐飘出她昨夜在正厅里所闻到之一股绵密香味。
“豹爷,我将华紫蓉带来了。”耿管事恭敬地说道。
“进来。”里头传来慵懒一唤。
豹紫蓉跟在耿管事身后,走入屋内。她垂眸望地,除非不得已,否则全然不想看到西门豹。
“抬头看我。”西门豹命令道,眼眸里闪铄着豹般扑猎神采。
豹紫蓉不情愿地抬眸望去,马上倒抽了一口气。
绫罗大帐上,西门豹正果着上身斜倚着,长发披肩,瓜子脸因为一双惺忪迷眸而显得靡乱,而他身边竟然还趴睡着两名果着上身之女子。
豹紫蓉别开了眼,小巧脸颊全染上了一片樱红。
“处子果然便是处子,反应果真单纯逗人。”西门豹仰头大笑了一会儿后,却突然止住了笑。
“快带她去洗个澡,那一身臭酸味让人作呕。”他拧住双眉,拿过一方白布巾掩住口鼻。
豹紫蓉屈辱地瞪他一眼,却未出声反驳。
“这回怎么不和我争论了?”西门豹挑眉一问。
“我想洗澡。”华紫蓉坦白地说道。
昨夜收拾完灶房之后,已是丑时,她累得连洗把脸的力气都没有,倒头便陷入沉睡。一早起来全身发痒,还没时间沐浴,便又被同房之人酸溜溜的批评给吵醒了。
豹紫蓉揉了下眼睛,不知何故竟觉得有些困了。八成是因为这屋内香气浓冽,让人呼息不到新鲜空气,她才会如此不对劲吧。
“顺便替她挑套衣裳,她身上那套酱色衣裙,让人倒尽胃口。”西门豹支肘托腮,斜倚于榻上睨着华紫蓉说道。
“是。”耿管事说道。
“她们怎会睡得那么沈?”华紫蓉忍住一个哈欠,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女子,她不解地月兑口问道。
“一来是累坏了,二来则是因为这屋里烧着罂粟花膏,待得久了,便会四肢虚软无力、飘然欲仙,自然便会贪眠、睡得沈些。”西门豹朱红双唇低哑地说道,迷蒙双眸对她撒出诱惑之网。“你日后也会喜欢,离不开这味道的。”
“我不会。”华紫蓉指尖陷入掌间,努力让自己精神振奋些。
“你早晚总会躺在我身边的。”西门豹半掀眸以对,勾唇一笑。
“无耻。”她从齿缝里迸出话来,倔强地与他的目光相对着。
西门豹低笑出声,对于她那双固执琉璃眸倒是颇感到兴味。
女人总是太容易手到擒来,实在无聊,而她倒有些不同……
他的人生无趣得紧,花时间去折断一个女子之傲骨,正好可以消磨一些时日。
“我这无耻之徒受够了你身上怪味了,快去沐浴一番吧。”西门豹大掌一挥,躺回了长榻间。
豹紫蓉难堪地红了脸,转身便往外走。
此时,一名脸色苍白男子忽地自长廊一侧疾奔而至。
“啊!”华紫蓉来不及闪躲,整个人被撞倒在地上。
“抱歉。”朱富江看了她一眼,一个闪身便跃入厅里。“师父,药人十三毒发,口吐白沫。”
“一刻钟之后再来告诉我。”西门豹手握酒盏,品了几口后,便慵懒地闭上眼,完全没有起身打算。
豹紫蓉起身,明知道不该开口,却管不住自己的嘴,说:“那人都已经口吐白沫了,哪还熬得上一刻钟,你还不快去救人?”
“你在命令我?”西门豹扬眸,锐眼瞪向她,冷得像一把无形剑。
豹紫蓉身子闪过一阵冷颤,却仍强迫自己回望着他。
“你们全都退下,除了你之外——”西门豹坐起身,弓起右脚,盘起左腿,箕踞于榻间说道。
一时之间,耿管事和朱富江匆匆离开了,只剩下华紫蓉独站于琉璃步廊上。
阳光洒落于各色琉璃之间,于她身上脚边辉映出各色光采,却也照出她脸上来不及隐去之恐惧。
西门豹朝她勾勾手指。
她定定地站在门槛前,其实想逃,但他眼眸却像天罗地网般地困住了她。
“敢开口叫我救人,却没胆子靠近我?”西门豹反唇相稽,又勾起唇笑着,只是这回笑意却没到达眼里。
“我是怕我身上的臭味又薰着你。”华紫蓉嘴快地说道。
西门豹面对这无预期的答案,露齿而笑,脸上冰冷于是褪去了一些。
“你快救人啊!”华紫蓉忍不住催促道。
“又要拿仁义道德那一套来教训人了吗?”他冷哼一声。
“人命都是可贵的。”她揪着眉,一本正经地说道。
西门豹脸色一沉,眼里闪过一阵怒焰。他最恨别人跟他说这句话!
人命若不是轻贱,那他这个一路踩着无数尸首而站稳毒王宝位之人,岂不该被千刀万剐?
“我偏要说人命最轻贱不过,你又能奈我何。”他凤眸凝冰,手里长鞭倏地击出,碎了一只玉瓶。
“你——”华紫蓉气到全身发抖,恨不得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但她知道那对他无用。“你要怎么样才愿意去救那个人?”
“那得看有什么诱因,能让我从暖玉温香里起身,风尘仆仆地跑上一回了。”西门豹指尖在身边果女背上滑过,星眸半睁、薄唇半启,全然一副君王不早朝之销魂姿态。
“我一无所有。”华紫蓉大声说道。
“我要你。”西门豹蓦睁眼,厉然冷眸笔直射入她的眼里。
豹紫蓉一惊,四肢僵硬地定在原地。从西门豹那张漾着风流笑意,却冷着一双眸的脸庞上,她看不清楚他此时的真假虚伪。
“你若要我,你便得表现出你人性良善之一面。”她从干哑喉咙里逼出话来,心里慌,背心已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西门豹指尖撩起身边一件长衫,随意地裹于,俐落地下了榻。
豹紫蓉想逃,但她的双脚却失去了所有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西门豹走到她面前,长臂一扬,攫住她的下颚。
他的指尖似冰冻入她的肌肤里,华紫蓉蓦地打了好几个寒颤。
“你以为你是谁?”西门豹的呼吸吐在她耳边,凉得让人不由自主地想抱住双臂。“我若想要你,我什么事都无需改变。”
西门豹的冷唇忽而落在华紫蓉之软唇上。
“放开!”华紫蓉大惊,才开口,一颗草香四溢的冷丸便由他的舌尖喂入她的唇里。冷丸只一瞬间便化成一道冷涎,流入她的咽喉里。
她瞪大了眼,双手用力地推开他!
他一双斜飞杏眼正冷冷地漾着笑。
“你——”华紫蓉手指着他,身子摇摇蔽晃了起来,眼前的他开始变得模糊。她双膝一软,整个人蜷倒在他的脚边。
她张开口,困难仰头看着他,用微弱音量说道:“去救人……”她双眼一闭,失去了意识。
西门豹居高临下地瞪着她瘫卧在地上的身子,冰玉黑眸里有着片刻的失神。
她与那个药人素不相识,为何要执意救人?
莫非她当真天性秉善,见不得人死?
这样的人,当真让人不快!
他就不信她这样的慈悲心肠,在被过度宠溺娇纵之后,还能维持多久?他要剪断她一双良善翅膀,让她如同外廊那些金丝雀一般只能困于笼里。
如同他被困于这个世上一般!
西门豹眼神一冷,转身回到屋内,由着华紫蓉继续躺在前廊上,就那么沉沉地睡着。
午后夕阳于流动河面上洒出点点金黄光影。
雕菱小窗半敞,西门豹斜倚在窗榻边,面如皎玉,一手托颐,长发披落肩头,杏黄衫子大敞,隐约地露出清臞锁骨。
小厮送过几回热茶、点心过来,也不禁好奇地瞄了榻上一眼。
豹爷身边躺着女子,原不是啥新鲜事,可是能让豹爷这么盯着一整个下午,应该也只有这一个华紫蓉了。
“也该是你清醒之时了,你老是这么睡着,无趣得紧。”西门豹从小几里取出一颗浓绿色圆丸,捏碎洒于她鼻唇间。
浓绿色圆丸呛出一股清凉,很快地漫了一室醒神薄吧香味。
豹紫蓉蹙了下眉,小手握成拳,揉着惺忪双眼,却始终没睁开眼。
她在榻上翻了个身,将脸埋入薰香被褥间,又流连了一会儿后,她掩去一个哈欠,软腮边漾出一个香甜笑容。
懊久没睡得这么舒服了!
她伸了个懒腰,缓缓睁开眼——
一双似笑非笑之黑眸锁住了她的目光。
“喝口茶吧!”西门豹喝了一口茶,伸手扶起她的后颈。
豹紫蓉还没来得及清醒,一口温茶就这么自他唇里流入了她嘴间。她睁大眼眸,伸手推人,茶液却不慎呛入气管里,让她猛咳了起来。
“这杭州龙井果真清香适口哪。”西门豹舌尖挑起一滴唇边茶液,桃花眉眼一迳笑睨着她。
“你这个卑鄙无耻小人,竟趁人不备……”华紫蓉揪住身上樱红色衫子,整个人紧缩到壁角。
她……她是什么时候换的衣服?而且她一身干净香气、发丝柔软,显然是已经沐浴饼后。
豹紫蓉低头看着那一身崭新衫子,脸色霎时惨白如雪。她忽而想起昏迷前被喂入的那颗药丸,火眸疾瞪向他。
“你那时喂了我吃什么?”
“迷药。”他笑容可掬地答道。
“你对我做了什么?”华紫蓉揪着衣领,语气颤抖,却倔强地不肯将眼移开。
“我不过是让你将身子沐浴吧净罢了。毕竟,你再怎么惹我开心,我还是没法子让一个味道如屎粪之人,躺到我的榻上。”
“你……”他说的可是真的?
要是他骗了她,要是她的身子已不清白,她该用什么面目去面对胡大哥呢?
西门豹望着她一脸惘然,被她处子般天真反应给逗乐了。他倾身向前,不由分说地挑起她的下颚。
“你目前仍是处子之身,我没兴趣与没有反应之女子欢爱。况且,我和你欢爱之后,你铁定会记着我一辈子……”
“无耻!”华紫蓉伸手准备给他一记耳刮子,他却闪电般避开。
豹紫蓉的身子一时收势不及,整个人跌到了榻下。
没人能打他的脸!西门豹冷脸望着华紫蓉狼狈地躺于地上,痛得缩成一团之姿态,冰眸间却全无怜惜之意。
从小,只要他对药人露出同情表情,父亲就会给他一记耳刮子。那种又痛又难受的心碎,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西门豹一个闪身下榻,一脚踩在她的胸口上,不许她起身。
“你活得不耐烦,找死吗?”他阴沈地说道。
“我就算找死,也要教训你这种不知道廉耻之人。”华紫蓉的泪水在眼眶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
“你再多教训一句,我便把那个口吐白沫的家伙弄得更惨烈一些。”西门豹脚下力气踩得沉了些,眼中的无情也就更加让人胆寒。
豹紫蓉被他踩得喘不过气来,一手试着要推开他,却是无法挣月兑。
“那个人活下来了吗?”她哑声问道。
西门豹浓眉一拧,移开了脚,漠然地看着她狼狈地爬起身来。
“你和他有何关系?”西门豹长指陷入她的下颚里,烙出几道红痕。
“我与他素未谋面,毫无关系,却不能见死不救。”她的脸火灼般地烧着,却不曾开口求饶。
“若他今日是个十恶不赦之徒,烧杀掳掠千百人不止,你也救?”西门豹逼问。
豹紫蓉揪着眉,犹豫了一会儿,用力点了头。
“若他真有悔意,那就该救。”她大声说道。
“对于那些被杀之人的亲朋好友,又该如何交代?”他冷眸直逼到她面前。
“他的一条命抵不回那千百条人命,况且,冤冤相报何时了。若他能真心悔改,有益于天下人,不也是美事一桩吗?”
“那你已经原谅当时那些劫财烧船之盗匪了吗?”西门豹凛笑地问道,将她的下颚抬得更高,好让他能看清她眼里之惊骇。
“你……如何知道我的遭遇?”华紫蓉脸色一变,身子轻颤了下。
“我找人查了你的背景,知道了你的遭遇。”他冷凉气息直逼到她的口鼻前,迫得她只能频频颤抖。“若是那些盗贼真心悔改,你便能原谅他们让你沦为奴婢?你能原谅他们为了贪念,害死了一船之人?”
“我……”华紫蓉摇着头,脑子一片混乱。
她满心只想着要制裁那班恶徒,让他们得到报应。
她从没想过要原谅他们啊!
“人都是这样,对于与自己无关之人,便能满口仁义道德。”她的矛盾让西门豹心情大好,他松开了指上钳制,微笑地看着她。
太好了,人都是自私的,人都是为自己着想的哪。
西门豹满意地转身于乌檀大椅上坐下,拈起如意云纹盘上的一只浅青松饼入口。
“我能原谅他们。”华紫蓉大声地说道,清亮的眼直视着他。
西门豹眸间笑意尽敛,咬碎松饼内核桃,以一口茶咽下。
“若他们真心悔改,我会原谅他们。我希望他们能为过去的罪恶赎罪,发心利益众生。”她说。
“荒唐!”西门豹怒吼一声,重重一拍桌子,风流神态骤变为凶神恶煞。“人是不是真心悔改,岂是你一个涉世未深的丫头所能判定!”
“若那人肯在我面前忏悔,至少表示他尚有些许悔过之心。”她眼神清亮,执意相信人性本善。
“若我的长鞭卷住任何人颈项,任凭是谁都会假意忏悔的!”西门豹腰间手鞭倏地疾射而出,啪地一声甩向几案上的一盆矮松。矮松被长鞭撩高,重重地掉落于地,玉白陶盆碎了一地。
“你根本不讲道……”
“豹爷,”苗芊芊娇嚷着自外头走来,一看到四目相对的西门豹及一身崭新衣裳的华紫蓉,脸色旋即大变。“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现在是我这院落里的人了。”西门豹头也不回地说道,黑眸仍紧瞪着华紫蓉。
“奴家没忘,只是没想到豹爷这么快就有了新人忘旧人。”苗芊芊媚眼瞪着华紫蓉,毫不掩饰她的妒意。
“我和他只是主仆关系。”华紫蓉急忙撇清关系,往后退了三大步。
“听见了吗?可不是每个人都把你的豹爷当成宝。”西门豹长鞭一挥,瞬间揽过苗芊芊纤腰,长臂才使劲,便将她揽进了怀里。
“我何只当豹爷是宝,我当您是我的心头肉。”苗芊芊丰满胸脯偎在西门豹身上,格格乱笑着。
西门豹低头吻住她的唇,舌尖如箭地攫取着女子香津。
豹紫蓉惊喘了一声,辣红地别开脸。这一对男女当真无耻至极,竟当着外人的面亲热了起来。
她不敢多瞧,转身往前疾奔出门口。
“爷,她以后都留在您这里吗?我和她该以姊妹相称吗?”苗芊芊抓着他的大掌放在胸口,娇嗔地问道。
“她是奴婢,你高兴怎么指使都随你。”他一个侧身,将彼此滚到了长榻之上。
“谢豹爷。”
苗芊芊笑眯了眼,挺胸摆臀地坐于西门豹身上,不遗余力地以身子取悦他。
西门豹冷眼看着苗芊芊妖娆姿态以及唇边得意笑容,他很清楚华紫蓉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但,那又如何呢?
既然华紫蓉一身傲骨,这么大发善心地想原谅每个大恶之人,他便要瞧瞧她能耐得住多少苦而不起憎恨心。
况且,她的日子太好过,便不会有求他的机会。他要她吞回她满口的仁义道德,匍伏在他脚边求饶。
他要她晓得,人不该相信人性本善。相信了,便有情感交流,有了情感交流,便会在乎,便会不舍,便会心痛……那些都是不必要的情感。
西门豹不愿再想,他一个反身,将苗芊芊压平在榻上,纵情地与她欢爱着,直到她连娇喊都无力,而他再也无法多想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