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石影点了哑穴之后,莫浪平度过了安静的一个时辰。
待到两人进了赫连府后,石影才替他解了穴。
可石影虽已领着莫浪平进到主子屋内,却仍坚持守在门口,盯着莫浪平一举一动,以防他有任何逃月兑行径。
望着莫浪平走到宝姑娘身边,石影目光也随之飘上她那张惨白小脸——石影心里乍然一痛,只得紧握住双拳以掩饰情绪。
自己十岁时双亲俱亡,是赫连主子带回府收养的,还找了最好师傅教导习武。是爱笑刁钻却又极爱缠人的宝姑娘,给了自己家人的感觉。
原以为爹娘双亡后,自己距离生老病死够远了,岂料上天竟冷不防地打来这一招,要人习惯无常。
“她这刀滑得再深一寸,就触及内脏了。”莫浪平抬头对赫连长风说道,目光却多瞧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石影。
瞧瞧石影脸色灰白,一副摇摇欲坠模样,分明就是对宝儿用情极深嘛。
“她会不会有生命危险?”赫连长风问道。
“有我在,她想死,也没那么容易。”莫浪平自腰间拿出一排银色长针,取了几支毫针后,快手扎向宝儿几个穴位。
石影不自觉地上前一步,正好目睹了宝姑娘脸上的剧烈变化。
说也神气,不过才几针,宝姑娘脸上痛苦神色已然淡去泰半。若非她背上见骨的伤口仍显得触目惊心,否则她看起来就像正在沉睡一般。
莫浪平打了个哈欠,从怀里取出一瓶药膏敷在徒弟伤口上。
朱宝宝轻眨了下眼,像是即将清醒般。
石影放心了,静静地后退了一步。
只是,石影显然放心得太早了些。
因为朱宝宝才清醒,正在对着赫连长风撒娇喊疼之际,一旁那终夜未睡,心情极差的莫浪平,已经开始瞪人并嚷嚷道——
“再喊一声痛,我就给你一帖药,让你直接昏睡个三天三夜。”莫浪平嫌弃地看了他们一眼,只当那些儿女情长全是废话。
“坏师父。”朱宝宝瞪他一眼,不料却扯动伤口,痛到脸色惨白。
“你别急着说话!”赫连长风见状;心急如焚地上前安抚着。两人四目交接,便又是一阵痴恋相望,彼此都不舍得移开视线。
莫浪平对于谈情说爱这档子事向来觉得无聊,干脆坐到榻儿前,不客气地拿了些瓜子果仁吃了起来。
啊!这屋内还有个人跟他一样无聊嘛。
“去倒杯热茶来。”莫浪平抬头对着石影说道。
石影既然心仪宝儿,现下站在这里看着别人卿卿我我,想必也是坐立难安吧。
石影瞄他一眼,也不应声,径自转身走向门外。
反了!反了!瞧瞧石影那神色,摆明了瞧他不起。他可是天下人都说厉害的“鬼医”耶。
莫浪平剑眉一皱,板起脸,盘腿在榻上坐起。方才被点了哑穴的不痛快,还有没被人放在眼里的轻蔑,让他双臂交握在胸前,生起闷气来了。
今日若不能想出一个法子,整治石影那副瞧不起人的冷漠模样,他就不叫莫浪平。
“为何要骗我你已经死了?为何回来还不让我知道?你知道我有多挂心吗?”赫连长风看着朱宝宝说道。
“大哥,对不起,我也是情非得已……”朱宝宝说。
莫浪平捣住耳朵,一来听得腻了,二来嫌他们声音吵杂,三来则是静心盘算着。
瞧瞧徒儿与赫连长风这副难分难舍模样,他现下要带走宝儿,继续回去行走江湖,看来也不容易了。可若是在此处待到宝儿身子痊愈,除去他长期耽搁于一地的烦闷不提,他今年铁定就碰不着乌山那味止血仙丹——紫玄草的开花时节了。
虽然紫玄草开花尚在半年之后,可他这人不爱赶路,就好四处游晃搜集药草,且他又不爱只身一人,总习惯身边有个人帮助打理杂务,或是随身护卫解闷……
“停停停,我可不想听你们说那些肉麻话!”莫浪平翻了个白眼,唇瓣一努,叶掉瓜子壳,脑中已然有了想法。
莫浪平身子一偏,横躺于长榻上,一手托腮,两眼算计地发亮着。“赫连庄主,我帮你把人救活了,可以开口索取报偿了吧?”
“没良心师父……你救你徒儿,还要报偿!”朱宝宝生气地说着,不料又扯痛伤口,疼到被赫连长风搂进怀里呵护着。
“你也知道为师从春分到小满这段时间不出手,今日距离小满,尚有一日。我冲着你是我徒弟,这才善心大发救人的,自然是得要点报偿的。你说是不是啊,赫连庄主?”莫浪平长眸熠亮,心情大好地扬起唇瓣。
“请说。”赫连长风说道。
莫浪平剑眉一挑,目光对上了正端茶入屋的石影。
石影将茶放至他手边,很快地后退至一旁。
莫浪平一挑眉,学起石影敛去所有神色。
石影望着他狡黠长眸里一闪而过的算计,无来由地觉得后背发凉,顿时心生防备了起来。
莫浪平想做什么!
“我要跟你要一个人。”莫浪平看着赫连长风,口气很是势在必得。
“宝儿要留在我身边。”赫连长风脸色一变,紧握朱宝宝的手不放。
“她现下这副德行能做什么?带在身边,我还嫌她拖累。”莫浪平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
石影皱了下眉,对于他这种不把人当人,连自己徒弟也不顾情面的无情,相当不以为然。
都说医者父母心,可这莫浪平分明就是铁石心肠。宝姑娘不跟在他身边也好,省得哪天被他押去赌了,也不无可能。
“你要再找一个徒弟?”朱宝宝看着师父,表情不快地问道。
“徒弟一个就够了,我现下想找个护卫。”
石影听莫浪平这么道,头皮霎时一麻。
“把这家伙给我。”莫浪平长眸一迷,斜瞥向石影。
石影脑中一片空白,平稳多年的生活自这一刻起霎时天崩地裂……
于是,石影就这样被转让成莫浪平的护卫。
对石影而言,说自己是被转让,倒也不尽然。毕竟赫连主子与宝姑娘宁可冒着不让莫浪平继续医治的风险,没答应他的要求。
是石影实在痛恨莫浪平竟以灵丹妙药威胁宝姑娘,加上不忍心看着赫连主子为宝儿病情痛苦,因此才自行挺身而出,说出愿意跟着莫浪平离开的话。
谁能料到,那个莫浪平一要到人,便急忙离开了赫连府,甚至没给人收拾包袱及告别的时间。
前方朝阳微亮,石影骑着黑色高马,随行在马车旁前进着。
车厢内,莫浪平正睡着。
而石影凝肃着清雅脸孔:心里疑惑着自己何从何去。
打从十岁那年差点被亲生爹当成男宠卖入富豪之家后,已经许久不曾如此心神惶惶了吧。
彬者,是自己想太多了。
毕竟,赫连主子已与莫浪平谈妥了条件——自己跟着莫浪平,十年为期,每年可于春分及小满时节间回到赫连府,全数条件皆比照宝姑娘跟在莫浪平身边习医时一般。
十年并不长,自己当年被主子救起时,不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吗?
正当石影脑子里还转着事情时,他们一马一车已走进城里。
城里正好是早市开始沸腾时分。
卖着豆浆、大饼的小贩与汤团大娘吆喝着生意。一名老头担着豆腐花担子,在食客面前停了下来,快手舀出一碗豆腐花,再淋上葱花、虾皮、酱油,递了出去……杂货摊、布贩子、卖葵扇者之叫卖声,响亮得整个早市热闹非凡。
“停——”莫浪平突然大喝一声。
车夫闻言,止住车行。
石影脸色一凛,即刻警备地看向左右两方。
“前头有家烧鸭小店,待我先去买份来解馋。”莫浪平懒洋洋地说道。
“你不是应该要先回去风茶馆救周十三吗?”石影淡眉一拧,水眸尽是忍耐神态,清冷声音也变得沉厚了些。
“买份烧鸭哪耽搁得了多少时间?这鸭肉能补血生津,我一路虚劳,怎能不好好补上一补。”莫浪平径自跳下马车,瞧都不瞧石影一眼,硬是带了份烧鸭才肯上车。
“好了,咱们去瞧瞧那个周十三吧。”莫浪平嘴衔肉片,心满意足地说道。
“你将人命当成赌注,心里难道不会有愧?”还是先把话说清楚吧,自己是决计没法子忍受一名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主子。
“要不是我出手,那个周十三原本也就没命了。”莫浪平擦了擦手,哈欠一声,又闭上了眼。
“你可以暗中帮助周十三,而不是学那两名无耻之徒,将人命当成筹码。”
“你怎么那么啰嗦?我就爱赌钱,就爱拿人命当游戏,你管得着我吗?日后我便是你主子,我说啥你便做啥就是了。”生生死死,他看得多了,实在不明白何必要大惊小敝。
石影见莫浪平没有丝毫反省之意,遂闭上双唇不应声,恢复了平素的沉默寡言。
这莫浪平个性怪异至此,自己劝戒再多,也不过是徒干口舌罢了。
摆色高马经过几名缩在阴暗角落乞讨之小乞儿,石影悄悄从怀里取出几个铜板,以指尖巧劲悄悄射出。
马蹄声喀跶喀跶地走至长风客栈前,莫浪平自个儿先跳了下来,伸了个懒腰。
店小二正站在门前阶梯招呼着,一看到莫浪平,立刻眼巴巴地迎了上来。
“大爷,你给了周十三的那些良药,果真仙丹一般啊,那小子还活着呢!”店小二说到此,突然叹了口气。“他的家人偷偷来探望过,哭得人心酸哪。”
“一锭金子拿去让厨房炖煮些补身养气汤品,给周十三送上,剩下银两你自个儿留着。一锭交给周十三家人,若敢私藏,当心我拎了你上衙门。”莫浪平从怀里掏出两锭小金子,仍到店小二身上。
石影惊讶地抬眸看向莫浪平:心里对他原有的芥蒂,也因为他此时的善行而舒缓不少。自己儿时吃过苦,知道一锭金子对一个家会是多大支柱。
“小的哪敢私藏,小的现下一心盼着周十三快点醒来呗。”店小二不住地弯身作揖,把莫浪平当成皇帝一样地膜拜着。
“是啊,等咱们赢了王大富,周进宝那两个冤大头的银两后,你就开间客栈当掌柜。我就包下百花楼,请你一起去热闹通宵。咱们到时候再一同躺在姑娘腿下吃饭、喝酒,岂不乐哉!”莫浪平重拍了下店小耳肩头,哈哈大笑着。
石影对莫浪平才升起一丁点好感,瞬间消逝无踪,于是无言地转过身,跨步走入茶馆。
“两位,周十三的房间这边请……”店小二连忙冲到前方,领人带路了起来。
三人才进到屋内,一股子血腥味便扑鼻而来。
莫浪平取了份药草让店小二去熬煮,并交代了些事情。待店小二离去后,他吩咐石影推开窗,自已则从背上包袱拿出一把蒲艾在屋内烧焚了起来。
待得蒲艾白烟袅袅升起之际,莫浪平坐到周十三身边,垂眉闭目地握住他的手脉。
石影站在一旁看着莫浪平,此时方惊觉这人不言不语时,那眉眼鼻唇看来竟冷得毫无人味。
莫浪平睁开眼,从包袱里取出惯用之九针,先取四寸铍针剔去一些大脓,再以锟针破其腐肿,最后再用毫针扎向几处穴道。
只见他手起手落间,不过几回呼吸,周十三脸色很快地便好转了。
石影没看过那么利落手法,惊诧不已之余:心中自然也就暗升起佩服之意。
“莫爷,这是您吩咐我熬来的麻沸汤及沸水一桶。”
一刻钟后,店小二吆喝着人将东西抬入。
莫浪平抽回周十三身上长针,却又拿出一些器具平摆在榻边。
“让他喝下麻沸汤。”莫浪平对着店小二命令道,继而抬头看向石影。“周十三月复肠已断,需要手术。你去将手洗净,待会儿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
店小二退了出去,石影则和莫浪平则同时舀起热水,洗净双手。
石影随着莫浪平走至周十三身边,只觉得眼前莫浪平像是变了另一个人似地,面色凝肃、黑眸霜冷,只专心一意低头于患者血肉模糊的月复间,寻找着破裂之处。
“先把旁边那盒花蕊石散敷在丝在线,敷好后再递给我。”莫浪平出声说道。
石影依言递上,只见莫浪平竟掏出周十三月复内一处血肠,快手缝补了起来。
石影转头,忍住作呕感觉,再回头时,莫浪平却已经在缝补周十三月复间那三寸长伤口上的里层月复皮。
待得莫浪平缝合终于完成时,石影已经因为过于震惊而屏着了呼吸数回。
可当石影一瞧见莫浪平前额因为太专注而沁出汗珠时,想也未想地就掏出布巾,拭去那即将滑落颊边的汗珠。
莫浪平一扬眸,黑黝目光对上石影,他微勾了下唇角,什么话也没说。
石影胸口蓦地紧窒了一下,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掌。
“生肌班,苔绿色那瓶。”莫浪平朝石影伸出手。
石影急忙回过神,取来生肌班,打开置于莫浪平手边。
莫浪平在周十三外层月复皮上敷了层药,好让皮肤新生。
“好了。”莫浪平起身洗净了手。
石影则是不可思议地看着被缝合肠肚,却未曾呼痛半声,且仍有呼息的周十三。
石影不得不承认自己如今看待莫浪平目光,已经大大不同了。
虽说自己曾陪宝姑娘看过几回诊,知道宝姑娘善诊脉、针灸,已算是医者高手,可却从未见她施行过此种医疗之术。
就自己方才眼见为凭,便说莫浪平是华佗再世也不为过啊!
石影咽了口口水,内心五味杂陈。
莫浪平究竟何许人也?是方才剖月复补肠时,神态凛然的妙手神医?抑或是嘻笑怒骂,不拿人命当一回事的鬼医?
“干么猛盯着我?吓傻了吗?”
莫浪平瞥了石影一眼,走到门口摇铃,再让店小二去拿些沸水来清洗九刀。
“看来我是注定要赢得那一千五百两银子的。”莫浪平往窗边长榻上一躺,神态悠闲地说着。
“你如何知道周十三会活得比其它两人久?”石影忍不住问道。
莫浪平长眸锁住石影双眼,冷冷一笑。“因为我对那两个人下了毒。”
石影闻言一怔,旋即抿紧双唇。
“你怎能拿人命开玩笑?”
“只要他们认输,承认输了这场赌,我自然会给他们解药。痛个几天也算是给他们教训,如此有何不妥。”莫浪平神色不耐地说道。
石影拧起眉:心里极度不以为然,不发一语地别过了头。
“你还要跟着我十年,就打算继续冷着这么一张脸吗?”莫浪平喝了口茶,长目冷然地望着石影。
“有何不可呢?”石影淡然答道,背过了身,径自看向周十三。
莫浪平瞪着石影背影,真不知道自己何必一时兴起,讨来了这个竟敢板着脸教训人的家伙。
但话说回来,他倒是没想到这世间竟然还有人敢教训他,人生总算是有点不同乐子了。
否则,他不爱行医,偏偏专精于此,日子早过得烦透,年纪虽不大:心里是槁木死灰,不找点事来玩玩,谁知道他会不会郁闷至死。
不知还要等到多久,石影才会失控地对他放声大吼?
三个月?莫浪平双眼发亮:心情大好地和自己打起赌来。他想,三个月后,忍无可忍的石影定然会比现下无趣模样来得有趣一些。
“石影,去给我端盆洗脚水过来。”莫浪平好整以暇地开口说道。
砰!门被用力地关上。
彬者,不用三个月。莫浪平乐得哼起小曲,期待着将来天下大乱哪……
卑说石影原本并未预期自己会在长风茶馆待上多久,但却怎么样也没料到,莫浪平这一待便是一个月光景。
莫浪平夜夜在花楼里睡至日上三竿,一回客栈便找人赌博、喝酒,行事作风根本就像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
这一夜,莫浪平仍然在花街巷弄里鬼混,石影则始终坐在花厅内最阴暗角落,无言地看着那些身着薄纱轻缦,劝酒亦被灌酒的歌伎。
不知自己的几个姊姊们,现下是否仍过着这般送往迎来的苦日子?亲生爹嗜赌如命,四个女儿全被卖进窑子里,对姊姊们的印象,便是她们离家前不舍之痛哭。
都怪这些贪好酒色财气赌的男人!
石影利眸瞪向莫浪平——
他披散长发,衣襟半松,长袍乱挥,大掌拿着酒杯正原地胡乱旋转着。转啊转啊,竟转到了自己面前!
石影倒抽了口气,眼中嫌恶更甚,只得别开头,免得自己出手给莫浪平一巴掌,好让他清醒。
“我到外头吹吹风。”莫浪平一瞧石影那副正襟危坐模样,悄悄朝歌伎们使了个眼色,让她们灌醉石影。
石影随之起身,也想跟着出去。
“我到外头吹风找乐子,你跟上来了,我还搞个什么屁!”莫浪平伸掌要把石影往屋子里推。
石影后退一步,连碰也不给碰,径自走回原位坐下。
莫浪平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右脚用力地踹上门。
他原本以为自己夜夜笙歌之举,八成可以早早令得石影恼怒发狂,无奈是这家伙居然老僧入定似地,一日比一日更漠然。害他只好出此下策,看看能不能灌得石影酒后乱性一番。
莫浪平盘腿坐于门口,偷听着里头谈话——
“这位大爷怎么称呼?”歌伎明珠手执玉壶,朝着石影偎了过去。
“石影。”石影双唇一启,双眼直视前方,眉毛不曾动一下。
“石爷,莫大夫说您是他的护卫,您可得好好守着他,别人恶人伤了他一根汗毛。莫大夫救人无数,附近几户贫民都受过他的医治呢!”另一名歌伎宝玉瞧着石影一副正经八百模样,便随口说了些莫浪平事迹,想引起注意。
“喔。”石影看了她一眼。
“是啊,我当初还未梳拢前,有回得了肺病,鸨妈把我仍在路边等死,可是莫大夫救了我一命呢。”宝玉边说递给石影一杯酒。“这酒是咱们姊妹常喝的玫瑰饮,若您不爱那股呛酒子味,这酒倒是颇顺口,醉不了人的。”
“这酒很香。”石影喝了一口,对于渗入喉咙之香味倒是颇有好感。
“是啊,这是莫大夫教我们酿制的。说是我们喝了之后,全身都散发着香气,客人们就会更舍得花银两在我们身上了。”明珠格格笑着说道。
“他待你们很好?”
“何只好啊,他还聪明呢。咱们鸨妈身子骨酸痛跟了她几十年了,莫大夫才下了几回针,那病谤就全除了。您知道他跟鸨妈要了多少银子吗?”宝玉抢着说话,又替石影倒了杯酒。“您再喝杯玫瑰酿,我再告诉您。”
石影因为急着想知道后事,一举杯一仰头就喝光了酒。
“他跟鸨妈收了一千两银子,鸨妈心疼得哭了三天两夜哪……”
“你们赚的是皮肉钱哪,莫浪平怎么开得了口。”石影被酒气染红了眼,大力拍了下桌子。
“石公子,您真是个大好人。”明珠和宝玉闻言都微红了眼眶。
“我们赚的血汗钱,其实泰半都被鸨妈拿去了,她可是只杀人不眨眼的吸血虫哪。莫大夫就算跟她拿了两千两也不为过,他的银两可是要拿来救济穷苦之人的。”宝玉拿起手绢拭着眼角,低声说道。
“救济穷苦之人?”石影疑惑地皱起眉,晳净脸孔在此时泛着异常红晕,漾得一对淡然眼珠也晕然了。
“您再喝一杯。”明珠见状,急忙又帮石影倒了杯酒。
石影感觉头已经开始晕了,快手覆住酒杯,摇了摇头。
“您喝下这最后一杯,奴家就不逼您喝了。您就专心听我们姊妹说话嘛。”明珠再度成功为石影斟满了酒。
石影将玫瑰酒酿一饮而尽,满口生香,耳朵却也发疯地灼热着。
“你们说莫浪平救济穷苦人,是怎么一回事?”石影问道。
“还不是莫大夫最爱劫富济贫这回事吗?东街一个老乞婆,有着跟鸨妈同样毛病,莫大夫救了人,只跟她讨了颗馒头当诊金,后来还让我们姊妹送银两去给那个老乞婆。他这不就是菩萨心肠哪?”明珠抱住石影,粉腮腻着石影双颊说道。
石影冷不防此举,怔愣了一会儿,才猛然后退了身子。“姑娘请自重。”
“您这身皮肤水滑得像个姑娘似的。”明珠惊叹出声,再次伸手想去触模。
石影急忙起身,却没料到酒意太欺人,身子一阵踉跄之后,竟就要往地上扑去。
正巧入门的莫浪平一个箭步上前,便要扶住石影。
练武多年,石影早在莫浪平近身的第一时间,便一个扫腿而出,双拳拳风也在瞬间随之射出。
“打不到!”莫浪平避了那一拳,笑嘻嘻地坐上长榻,好整以暇地看着石影飞红双颊模样。
炳哈!丙真灌醉了石影,接下来就等着这个木头人丑态百出了哪。
“原来石大高手什么都行,偏偏不谙酒性。”莫浪平抚着下颚,大声说道。
石影手扶着墙壁,瞪了莫浪平一眼。
烛光在石影脸颊摇曳,那带着酒意的眼神映着红颊,竟泄上一股异样的娇媚。
莫浪平没意料到石影醉酒之后,竟会是这般娇媚姿态。他原以为石影应当会大发酒疯,或者像其它鲁男子一样大吼大叫,再不就是撒野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一场。
莫浪平紧盯着石影,只觉得那对闪着酒意的氤氲眸子,迷蒙蒙地像个娘儿们,让人……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喝了多少?”莫浪平声音嘎哑地问道。
“不过才三杯下肚呢。”明珠掩着手绢笑着。
石影整个身子缓缓倚向墙壁,继而像水流一样地滑至地面。
“想睡了……头昏着……”石影揉着眼睛,努力想提起精神。
拌伎们见状,全笑了起来。
莫浪平修眉一皱,忽耳沉声说道:“好了,你们先下去吧。”
他大掌一挥,让歌伎们先离开。
石影净眸半眯,用力地摇着头想让自己清醒。
“你酒量怎么这么差?”莫浪平不客气地问道,眉宇间有些恼怒。
“酒让人乱性。”石影强迫自己起身,在天旋地转之间,起身打了一套拳,想尽快清醒。
这套落叶拳法,原本就是虚实相应之柔性拳路。此时,石影在半醉半醒间,出掌力小,少了阳刚力道,纤纤身影却多了一份飘逸。
莫浪平瞧得傻了:心跳竟加速了。
但见石影淡灰色身影旋得极快,发束竟随之松开,一头乌亮长发斜披在那张平时淡然之瓜子脸庞上,诡媚地引人注目。
莫浪平愈瞧:心愈是悸动。
“你够清醒了吧!”莫浪平粗声说道,重重一拍桌子。
石影缓缓停下脚步,盘腿于地上,闭目凝神。经此一阵拳脚舒展,酒气退散了一些,精神也确实恢复了不少。
“咱们明日便出发到乌山,五个月后有一批止血紫玄草要熟成。”莫浪平粗声说道,双臂交握在胸前生着闷气。
“终于要出发了?”石影讶异地睁开眼。
“银子花得差不多了,再不上路就得到路边卖药了。”莫浪平支肘托腮斜倚长榻间,一手拈来杏仁小点往嘴里放,大口咀嚼着,恍若方才心动不曾发生过一般。
“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石影趁着仍有几分酒意时,月兑口问道。
“那重要吗?”莫浪平长眸一抬,看向石影。
“你能救人最重要。”石影定定回望着他。
“吃住重要、富贵荣华亦重要,唯有人命不值几分钱。”莫浪平冷着一双眼,凛声答道。
石影闻言却摇头,一对清眸看向莫浪平,较平时朱艳几分的双唇一启。“对你来说,救人其实最重要,不是吗?你是个好人。”
莫浪平双眼发直,怔怔地定在原地。
石影言毕,转身走向屋外。
“咳……”一口糕饼噎在莫浪平喉间,他骤咳得高坐了起来。
他猛拍胸膛,捶着心口,只觉得此处似乎有些不对劲,却也不想去在意。
自己此生孤寡惯了,过去数年,虽有徒弟随行在侧,可徒弟终究是要回到赫连府的。而他看多了生死,觉得人生也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了,又何必让石影那句“你是个好人”动扰了心呢?
只不过,石影竟是第一个对他说这句话的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