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伙国小一年级时,老师叫他才艺表演,你知道他练了什么吗?”
杜亚芙摇摇头,微笑着看着曾意如比手画脚诉说着儿子的童年趣事。
巴家人亲近竟是如此窝心、甜蜜的感受。从小至大,即使衣食无虞,但却不曾有过所谓的家庭温暖——收养她的杜家不是个有爱的家庭,所以她不懂如何伸出爱与关怀的手;甚至,对于别人的温情,她会不知如何面对。
一如她初到商家时,虽极度羡慕他们家人间的亲近,也知道他们用了心努力地想接纳她,可是她却无法让自己习惯一句关心的问候、一个温暖的拥抱。久了,她的婆婆与公公虽依旧爱护着她,但却不再拍拍她的肩、拉拉她的手了。
而今,失而复得的温暖让她更加珍惜。
这些日子,她学着如何付出,如何在付出时多加上一、两句贴心话。才知道一直默默在做的事,如果加上一些细心的叮嘱话语,是让人感受完全不同的。而公公、婆婆感受到了她的改变,除了微笑鼓励外,他们也回馈傍她更多的亲情。
“你猜他练了什么?”曾意如催促着她。
“演讲吗?”她猜道。
“他才不会做这么正常的事。他当年在国小一年级做的才艺表演,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曾意如高雅秀眉的神情有着打趣,说着说着且笑出了声。
“妈,他到底做了什么?”小时候的他,该是顽皮又淘气的吧?她忖道。
“老师告诉他才艺表演要表演一些别人不会的。偏偏这家伙从小就主见特强,没有跟任何人商量就自行决定了他认为是‘才艺’的东西,而且事前口风之紧,完全不让人知道他要表演什么,就是自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练习。到了比赛那一天啊,我们两夫妻把他打扮得像个小绅土一样。”提到儿子小时的模样,她忍不住吹嘘了下。“涛帆从小到大的大体轮廓都没变——浓眉大眼、漂亮的颚骨,所以你可以想像他那天是个多可爱的小男生。”
杜亚芙脑海中浮起了商涛帆小时候的雏形,笑逐颜开的。
“你和涛帆怎么不再生一个?依依已经比较大了,可以照顾弟妹了。”曾意如朝这阵子显然夫妻感情极佳的杜亚芙说道:“依依像你,这次生个像涛帆的,这样才平均嘛!”
杜亚芙给了她一个短促的笑,低下了头。
现在的幸福是可贵的。不过,她却不晓得这样的幸福能维系多久?他是不再有那些风风雨雨了,但能维系多久?他也许是真心爱着自己的,可是,她却不知道自己值不值得他爱。
一直害怕自己被抛弃的感觉、一直觉得自己很渺小,这种被抛弃而渺小的感觉,让她始终不敢依靠别人,因为怕终究有一天依靠倒塌时,她会受到更大的伤害。为此,她很独立,独立得甚至有些孤僻。
而这些潜在的自卑情绪,她却是万万不敢开口告诉他。就生怕哪一天,他会再度离她而去时,那她会崩塌而亡。
一个他的翻版,她何尝不想要?却是害怕要不起啊!
看出杜亚芙的郁郁寡欢,曾意如转移了话题。
“我还没说完哩!那天他上台表演时,我们夫妻俩在台前看着他稳重的台风,感动得就差没站起来鼓掌欢呼了。而就在我们幻想他未来当上总统的样子时,涛帆很大将之风地拿起了麦克风——”说到此,曾意如转头左右看了一圈。
“怎么了?”被故事吸引而抬起头的杜亚芙,也跟着看了室内一圈。
曾意如尴尬地笑了两声。“每次偷偷模模和别人说这段故事时,涛帆那家伙都会出来,摆一张抵死不认帐的脸,我忘了这回他到香港去了。”
“是啊,三天了。”她的口气中有着惆然,电话无法尽诉离情,她还是想他。
“他很快就回来了。”拍拍媳妇的肩。
“妈,那涛帆拿起麦克风之后呢?”
“那家伙很镇定地对着全校师生说——他今天要表演的才艺是地心引力与自控力。天知道他那时才七岁,怎么知道那些字眼的?”
“地心引力与自控力?”杜亚芙眨了眨眼,好奇地追问:“是什么?”
“他一说完话,就放下了麦克风,开始长长、长长地吐气。然后——”曾意如咽回了笑声,续道:“然后啊,两条长长的鼻涕从他的鼻孔流了出来,拖得好长、好长。”
杜亚芙张大了眼,不能置信地望着笑着往后倒的曾意如。
“鼻涕?”不会是真的吧?那个品味无可挑剔的商涛帆。
“不要怀疑,这是真的。涛帆真的做了那种事。而且还很厉害地把那两串鼻涕拉长到下巴,才倏地一声吸了回去。”曾意如揉着肚子,看着由全然不信转为相信的杜亚芙开始大笑出声。
杜亚芙揉去溢出眼角的一颗湿润,第一次无法自制地笑出眼泪来。
“他——怎么会……”话未说完,笑声又淹没了话端。“哈……我的天啊!炳哈……”
“不盖你,他真的是那样做,而且他老爸更绝。”
曾意如又好气又好笑地回想起当时。“那老头在全场目瞪口呆、鸦雀无声时站起来鼓掌,大声地说——台上的孩子真是有勇气啊,既勇敢、又聪明。”
“此地无银三百两。”她揉着笑到几乎抽搐的脸。
“对啊!那老头这么一喊,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他儿子了。”曾意如摇头叹气。
“那妈你——”
“我装作不认识他们,跟隔壁座位的妈妈一块笑他们。”
杜亚芙往后倒靠在沙发上,屈起了身子。“哈……肚子好痛。”仍是笑着。
对于这一家人,除了惊叹号之外,她已经没有其他评语了。
“开心的笑,是不是很好?”曾意如拍拍她的背,和蔼地说:“你不一定事事都要照着你母亲的期望去做,偶尔让自己快乐也是很重要的。”
涛帆大致和自己提过亚芙的状态,而她绝对相信在宋梅自视甚高且冰冷高傲的个性教导下,亚芙肯定是个缺乏快乐童年的孩子。
“我的母亲认为我应当像她一样,气度、仪态、风范兼具,甚至连嫁的夫家都要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她是那种会替每件事定下标准的人。”杜亚芙的语调中没有过多的愤懑,只有着淡淡的无可奈何。
“你想成为像她那样的人吗?”
“我做不到。”杜亚芙坦然承认。“我在太多事上放入了她认为不必要的感情。例如——我希望参与依依的每一段成长,而母亲认为孩子理当由家教、保母陪伴教育,才能培养孩子的尊贵。”
“你母亲这是什么时候的老旧思想?”曾意如轻呼。
“她的阶层观念很强,所以她评断一个人是否值得交往时,是以对方的家世、出身作为评估的。”所以,不论我做得再好,只要我体内流的仍不是杜家的血液,我就没有资格构着上她的标准,杜亚芙苦涩地忖道。
“那就是说,如果她不满意涛帆的身世,她根本不把你嫁给他喽?”
杜亚芙有点困窘地点点头。“妈妈,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啊!”曾意如拍拍她的肩膀。“只要告诉我,你在乎涛帆吗?”
“在乎。”她诚然地看着婆婆的脸浮起了笑,对于自己的坦然以告突然觉得有些羞涩。她太大胆了吗?
“我喜欢这样直接的你,婚姻生活本来就该是开开朗朗的。”
“我想我一直是个失败的妻子。”她垂头丧气的。
“你曾经是。”曾意如不隐瞒地回答。“不过,涛帆也是个糟糕的老公。如果他当时不是报复心态地往外找女人,而是像现在这样懂得珍惜你、引导你,我早就又抱孙子了。所以,你们两个算扯平了。”
杜亚芙黯然的神色因为她的安慰而略扬了些,但还是有些惆怅。
“他错在娶了一个不会表达感情的人,所以我不怪他。”
“不会表达感情总比没有感情来得好些,不要让自己成为第二个宋梅。”曾意如语重心长地说:“她没有感受力,而你有。”
“叩、叩。”
“进来。”杜亚芙开口说道。
一个衣着整洁的女孩走进起居室中恭敬说:“太太,您母亲来了。”
杜亚芙闻言连忙起身,直觉反应地望了望自己的衣着是否端庄合宜,脸上的所有表情也在一瞬间隐藏成空白。“快请她进来。”
曾意如望着她的戒慎模样,叹了口气。一个本来应该伶伶俐俐的孩子,怎么被宋梅压抑成一个戴着面具的女孩子呢?为了舒解杜亚芙的紧张,她挑起了眉,刻意无奈地说:“看吧!我每次说别人坏话,那个人就会出现。”
杜亚芙抿起了唇角笑了笑。“谢谢您,妈。”
“我打扰你们谈话了吗?”宋梅一身深蓝套装搭配着钻石别针——一贯的出众、傲然。
“没的事。”曾意如对着她点了点头。“亲家母,你过来怎么也不事先通知呢?”
曾意如心口不一,事实她在想也好事先躲开。
“我们今天刚回国,正巧经过,便进来了,希望没有造成不便。”宋梅以着疏远的礼貌朝曾意如点了点头。
惫好,杜亚芙不像她。曾意如在心中松了口气,否则连在家都要拘谨得像客人一样,岂不难受?“你们母女俩慢慢聊,我先走了。”
杜亚芙挺直了脊背,客气地对着母亲说:“妈,您请坐。”
宋梅抿了下唇算是回答,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下回碰到亲家母要离开时,你得送到楼下去,不要让人说我们杜家的家教不良。”
“是。”她不自觉地绷紧了脸部的肌肉。“您和爸怎么有空回国呢?”
“我们到香港参加一个会议,恰懊有几天休假,因此便回来了。”宋梅以她一贯的冷淡说道。
“您和爸打算停留几天?”和母亲说话总让她有着无形的压迫,因为母亲那种半带着同情的鄙夷总会让她受伤,那种眼神让她想起她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是靠杜家的收养才能到今天的地步。
“一、两个星期吧!对了,你下星期帮我安排一次报告会及参观,有些国外朋友想看一下‘风威’。”
“是的。还有其他需要我帮忙的事情吗?”杜亚芙礼貌地问。
一直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没有什么温情的向候,原来只是不曾比较过罢了。
融入了商家互相的暖意,竟有些不能适应杜家的惯性冷漠了。念及此,杜亚芙忽然打了个寒噤。如果商涛帆现在把他所有的注意收回,她不敢想像自己会变成如何。
丰食之后,更难忍受饥寒啊!
“涛帆什么时候从香港回来?”宋梅挑起细长而精致的眉毛,保养得宜的脸庞上泛起了一丝微乎其微的讽刺。
“后天。您在香港有遇见他吗?”定然如此吧!否则母亲怎知道涛帆出国呢?
宋梅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扯出了个睥睨的笑容。
杜亚芙望看宋梅,心情逐渐沉荡到谷底。
如果笑容可用寒冷来形容,那宋梅的笑绝对当之无愧。她最不喜欢见到母亲这种带着残忍与卑视的笑——仿若手中握着精美凶器,却又不屑让敌人的血沾上那把心爱利器的表情,那让她不安。
“我是在香港的一家饭店内看到他的。不过,我想他并没有看到我,毕竟当时他的处境,是不会左右张望的。”宋梅仔细地看着杜亚芙神色黯了下来。
深呼吸、深呼吸。杜亚芙这样告诉自己,事情不会是她所想像的。他是真的在意她,他绝对不会再次伤害到她的。这些日子的温存,不是虚幻的假相,不是他刻意的玩弄,绝对不是!
“告诉他要收敛一些,他私底下怎么样,我们是不干预,但,公然在大厅里搂搂抱抱总是不成体统的,熟人见了也觉得尴尬。”
搂抱!杜亚芙极力地想让脑子中的思绪、画面全部消失,但却无法阻止自己的脸色发白、手心发冷。商涛帆不会这样对待她的,一定是个误会。
“我想大概是你看错了。”
“你指责我骗人?还有,我什么时候和你变成平辈了?”宋梅显得有些不快。
杜亚芙又再次深呼吸闭上了眼,又极快地张开。
“对不起,我只是认为‘您’可能是因为距离太远而看错了,或许那只是一个和涛帆长得很相像的人罢了。”她在心中拼命祈祷。
“我不可能错认的!”宋梅斩钉截铁地说:“和他在一起的是连任安的女儿。”
是连丽心!杜亚芙呆伫在原地。
如果是别的女人,她会相信是母亲看错了。但是,对于一个她无法欺骗自己的名字——连丽心——她再也无力去否认母亲的话。
以为他们早就不再联络了,以为连丽心只是个过去式了。她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无助地垂下肩。
她是个傻子,才会一厢情愿地认定他会为了她而停下猎艳的脚步,才以为她可以留住他那颗飘扬的心。他的誓言、他的深情,只是他狩猎的工具。而她,只是他心血来潮的一场追逐啊!杜亚芙伸手捣住了即将出口的一声呜咽。
“你早该习惯了。他在外头的风风雨雨早已不是这一、两天的事了。”宋梅瞄了下她痛苦的表情。“看来你还是不能适应我们上流圈子的生活形态。唉!绑天的教养还是不敌先天的遗传。”
杜亚芙缓缓地抬起头,眼脾中有着壮士断腕的绝裂。
“你一定要这么刺伤我吗?一再地提醒我不是你亲生的孩子,是件得意的事吗?”
“你——”宋梅颤抖的手指向她。“你说的是什么话?马上道歉。”
“我并没有错。我只是希望你偶尔会像个正常母亲一样,给我鼓励、给我安慰,而不是打击我。”一切都豁出去了,毕竟她没有什么可以损失的了。杜亚芙悲哀地咬住了唇,情绪有些激动。
“告诉你商涛帆的事,就是要你注意点,我们杜家丢不起这个脸。”
“注意?注意什么?注意他下回闹外遇时,别让熟人看到吗?”她字字铿锵地道出所感,狂乱的心绪已经无法再恢复平静。
“注意你的仪态与措辞。”宋梅的脸色难看至极。
她何必控制自己的情绪?反正没有人真正在乎她,她又何必那么执著于那些死硬的规范,让自己活得那么不快乐?杜亚芙苦笑着继续开口:“对于你们的收养,我一直是感激的,所以我一直照着你设定的模式去走我的人生路;只是,我再怎么做,我体内毕竟不是流着杜家的血,所以,在你的眼中,我注定只能是个失败者。我从不喜欢我自己,自信只是伪装出来的一层面具;而在不能认同你的价值观,但又不能违背的同时,我竟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不懂如何去爱人,因为我不爱我自己啊!”
“说够了吗?”宋梅一双眼睛炯炯地瞪着她。“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会有那么多奇怪的想法。你生长在杜家,原本就该认同杜家的价值观。至于什么爱人的问题,那是你和商涛帆之间的事,别把这档事推托到我身上!”
明知母亲是不会改变了,但听到她声调下的忿怒,看到她的冷然,心还是一阵阵地刺痛着。杜亚芙闭起了眼,不愿再说些什么了。她宁愿此时的自己丧失思考能力,这样她就不用去想商涛帆的负心。
“我走了,今天的你令我失望。”宋梅微昂起下颌,头也不回地离开。
杜亚芙没有开口道再见,甚至没有张开眼目送母亲离去。也许母亲一贯冷漠的感情表达才是对的;如果不去在乎,也就不会有这些螫心的痛苦。她的喉咙发出受伤的低呼,眼泪已然夺眶而出。
怎么会觉得自己如此脆弱、如此难过呢?爱,好伤人啊!
“亚芙,我是兰祺。”
杜亚芙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在经过镜子前时,甚至没有费心地多看自己一眼,只是拖着半颠簸的步子,走到门边拉开了门,她胡乱地举起手乱挥一通作为招呼。
龙兰祺睁大了眼,立即伸手扶住了有些摇摇蔽晃的杜亚芙。
“你喝酒了?”杜亚芙浑身上下散着酒味。
“几杯而已。”杜亚芙偏着头,半靠着龙兰祺,伸出手食指与与拇指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好热。”
“发生什么事了?”龙兰祺合上了门,随即被房内浓烈的烟味呛住了鼻。“咳!”
“我只有抽几根烟而已。”杜亚芙痴痴地对着她猛笑。
“几根?”龙兰祺怀疑地看着溢满了烟灰缸的烟蒂。
一个小时前接到一向冷静的杜亚芙又哭又笑的电话,便立即冲了过来,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一直知道杜亚芙在压抑着自己,却不曾想过她会选择用瞬间爆发的方式来舒解她的情绪。
“我刚刚一直想啊、想啊!想我有什么朋友,然后我只想到你。”被搀扶到床边的她对龙兰祺的笑看来可怜兮兮的。
“怎么了?又是烟、又是酒的。‘风威’打算改行进口烟草还是洋酒了?”把杜亚芙安置在床上,没有询问她究竟受到了什么刺激,她想说自然会说的。
“我会抽烟,而且是很会抽哦!”她还是一劲地傻笑,只是笑容却是愈来愈苦涩。“我好难过。”
“为什么难过?”
“他外头有女人,而且还是那个他交往过的连丽心。不——也许他们根本就没分开过。”杜亚芙捉住了龙兰祺的手喃喃自语。“没有人爱我、没有人……”
“是误会吧?”她不认为这些日子显然“改过向善”、对杜亚芙呵护备至的商涛帆是在作戏,他的重心、目光根本只在她一人身上啊!
杜亚芙急忙地摆摆手。“不是误会,是我母亲亲眼看到的。”
龙兰祺哑口无言地盯着泪水滑落至杜亚芙的脸颊。
“那个该死的混帐!”杜亚芙出声大骂,表情激动,而眼泪更是不断地大颗大颗淌下。“我早该知道没有什么浪子回头的奇迹,我只是愚蠢地忘记了这一点,而且更愚蠢地忘记了没有人会真正地爱我。”
“胡说!”龙兰祺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杜亚芙受过什么样的伤害啊?她怎会对自己如此的没有自信?
“我没有胡说。”杜亚芙倒抽了一口气。“我亲生的妈妈不要我,把我给了杜家;到了杜家,宋梅也不喜欢我,她总是冷冰冰地跟我说话,因为我不是她亲生的女儿。嫁给商涛帆后,他也不爱我,因为我是个很无趣,很无趣的人。我一直很孤单、很孤单,你知道吗?”她迫切地拉住龙兰祺的手。
龙兰祺微张大了惊讶的眼,在她渴求的眼光下点了点头,胸口却被杜亚芙所说的真相所噎到——她不是杜家的亲生女儿?
“我不是他们亲生的女儿,我只是他们买来收养的一个孩子。我跟你一样是个孤儿,只是——你是个快乐的孤儿,而我是痛苦的……”她停不住口中的话,知道嘴巴一直在叨叨絮絮,可是她却无法停止。
“你也可以很快乐的,没有人规定孤儿的日子就该是灰色的。”龙兰祺伸出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灰色?我的生活是黑色的,看不到未来、看不到过去,就连现在我都看不清楚。”
“你喝酒、抽烟只会更不清楚。”龙兰棋拉住她将举起酒杯的手。杜亚芙受伤了,伤得很重;而她自己不但不疗伤,反而又把刀子往伤口上捅。
“在我已经要对他死心时,他又来戏弄我,说什么他是因为我的不理不睬而外遇,都是骗人的,他是个骗子!”杜亚芙闭起了眼,身子往后一倒,声音愈来愈低。“而只有我这种傻子才相信他对我是真的,我是傻子,傻子啊!”
“恋爱的人都是傻子。”龙兰祺叹了口气。“听我说,亚芙——”
她很快地张开眼,认真地看着龙兰祺,“好,我听。”
杜亚芙真的是醉了,醉得像个孩子一样,龙兰祺拍拍她的肩,也认真说:
“不管商涛帆是个怎么样的人,是真痴情,还是假作戏……”
“假作戏。”杜亚芙又开了口,同时很用力地点点头。
“听我说完。”不客气地把被子拉到她的嘴唇上方,龙兰祺才满意地回到刚刚的话题。“我只是要告诉你——对自己有信心一点。如果连你自己都对自己没有信心、都不爱自己、都不喜欢自己,你一辈子都不会快乐,你一辈子都会把自己的所有遭遇归类为不幸。你聪明、冷静、处理事情有条不紊、有爱心、是个好妈妈——你为什么要对自己没信心呢?你的优点说都说不完。”
不爱自己?杜亚芙目光逐渐清醒地望着龙兰祺,脑中全是方才话语的回响。
她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也始终一直没有自我,而自怨自艾的她,却不曾真正积极地去建立一个新的杜亚芙——因为害怕当她不再为别人而活时,她会发现自己只是一团虚无。她恐惧这个新的杜亚芙,会失去她原有的一切——商涛帆、依依、婚姻、家庭,甚至是养尊处优的生活。
所以她宁可把自己想成悲剧性的角色,因为这样对她而言,竟是最安全无虞的方式。
“该说的我都说了。该不该做,就得靠你自己了;即使商涛帆真的重拾新欢了——”龙兰祺停顿了会,因为看到她的瑟缩。“你依然可以选择痛快地离开或是果决地留下来挽回他。你不会是在死巷之中的,眼前总会有路,难关总会过去的。活出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帮我一个忙。”杜亚芙坐正了身子,神情是严肃的。
“你说。”龙兰祺同样严肃地回答。
“明天和我一块到龚允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