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个多朋,戚无双忙到连胡思乱想的时间都没有,总是沐浴饼后,才倒进蔺常风书房里的罗汉床,一握住他的手,马上就睡着了。
可她努力的成果不凡,“无双坊”即将于下个月初开幕。
由于戚无双先前对于戚家铺子向来亲力亲为,是故她懂得如何买办货物,当然也清楚戚家所有货源。
这段期间,正好是农城新棉的收购时节,她知道“三里村”棉布轻细如丝、“四环镇”布匹坚固耐用。
只是,偏偏戚家铺子早在“三里村”及“四环镇”设置了分铺,购买当地军用农民的新棉。
因些,她只好带着姐妹们风尘仆仆地前往农城,清晨便守在农民驾车载棉前往分铺的必经路上,主动出击、收购新棉。
想当然耳,如今这一带最好的新棉,全都落到她“无双坊”的手里。
得到了布,她再将棉布送到花城知名的蔡婆子染坊兼踹坊处加工,制成花城最受欢迎的米红布匹。
这一日午后,戚无双在“无双坊”里做货品巡视。
“咱们如今没法子像戚家一样连开四、五处铺面,我才破例将绢、缎子、绒线全都放在同一处,好让客人能够一次上门就可采买齐全所有物品。所以,货品摆设务必得齐全而不杂乱……”
说话的戚无双今日依旧一身男装打扮,发髻高束而起、露出清瘦但仍绝色的娇颜,一身白衫潇洒,散发着一种无畏他人的目光的飒爽风采。
“主子,你又忘了要喝养生汤。”戚无双的丫鬟如意,急忙从后院捧着汤盅端到她面前。
“我来吧。”原是戚无双二房,如今是店里掌柜副手的苏秋莲落地接过汤盅。
戚无双苦了脸,哞声叹气地说道:“天天喝、日日喝。”
“蔺王爷交代过的,你那身子大病之后,气虚体凉,总得补到正常才行。”苏秋莲吹凉汤盅,整个人便挡在她面前。
戚无双捏着鼻子,一口口地咽下,喝后还吐舌头。
苏秋莲连忙从漆盒里拈了颗黄金琥珀糖放到她唇间。
“秋莲姐姐做的这糖清香好吃,有没有多备一些在店里,让客人们也能尝尝。”戚无双心满意足地说道。
“这种小事你就甭操心了。”苏秋莲笑着说道。
“是……我忘了姐姐们个个能干过人,一人可抵三人用。”戚无双笑嘻嘻地靠在她的身侧撒着娇。“是我瞎操心,铺子一日不开幕,我就一日不安心。”
“咱们这铺子,如今就只差一事还没办妥——就是把戚松派来打探的那些鬼祟家伙全赶走!”原本是戚无双的三房,如今是铺里掌柜的汤兰,清脆响亮地对着外头嚷嚷道,巴不得让外头的人都听见她这话。
“他这是黔驴技穷。今年不但没买到新布,蔡婆子染制的新布也全让我们给搜购,心里慌了呗。”戚无双笑着在一旁坐下,悠闲地喝着茶。
今年夏日第一匹绣满了花树图样、华美无比的布匹,她送给了相识的“春风院”文姬姐姐,知道以对方花魁之名,不消多日便能让这类布料大为畅销。
“是啊,你和蔡婆子交情好,她只接你戚无双的单子,这可是花城内富贵人家都晓得的事。若想得些新色,哪个不眼巴巴跟着你。”汤兰笑着说道。
“蔡婆子和我投缘啊!她当我是知音,我当她是把酒言欢的忘年好友,我酒量甚浅,可她若要我喝,我也是舍命陪君子的。还没再次遇到蔺哥哥之前,我还和蔡婆子提过,不如把蔡婆子染坊的那排旧屋全买下来……”戚无双说着说着,突然看到倚在窗边发愣的如意。
“如意……”戚无双挑眉轻唤一声她的丫鬟。
如意没听见,只痴痴瞧着窗外。
戚无双孩儿性起,蹑手蹑脚地走到如意身后,用力大叫一声。
“如意回神哪!”
“唉呀!”如意捂着胸口,吓得跳到半天高,又羞又恼地追着戚无双打。“你怎么这样吓人家……”
“你若不是犯相思,我哪吓得着你。”戚无双笑嘻嘻地搂着如意的手臂,闻到她身上一股辛香木味。
戚无双再吸了一口,只觉得这味道与她曾在公主向丰闻到的异香似乎有些相似。只是如意哪有法子供应得起同公主一样的名香?莫非是心上人所赠?
“快说,是哪个有福气的家伙,是李记客栈的掌柜?还是张家肉店的二儿子?”戚无双闹着如意说道。
如意蒙住脸,跺着脚闷声说道:“您就别问了啦!总之,那些粗鄙的男子我可看不上眼。”
“敢情你那位心上人心细如丝喽?”戚无双笑着问道。
“那是当然,我前回和他一起看戏时,不小心烫伤了手,我还没开口,他就注意到我的不对劲,特意拿了种疗效极好的烫伤药给我,才搽上一日我那伤口就全好了。他对草药可是极有研究呢……”如意提到那人,眼底眉梢全漾着情味。
“那我就等你那个不粗鄙、铁定像个天仙似的心上人上门提亲。”戚无双刮刮她的脸说道。
“提什么亲,我们才相识十多日呢。”如意红着脸,追着戚无双又是一阵打闹。
“正经事谈完,你们爱闹多久就闹多久。”汤兰笑着把戚无双捉回身边坐下,继续方才话题。“你刚才说要买蔡婆子染局那排旧屋,是想做什么?那里离热闹市街极远。”
“蔡婆子所居住之处离花城、儒城、农城的交接处不远,如今虽是路窄人少,可若是有人在那里开了食坊茶楼、铺设了道路,必定能成为往来商旅必经之处。”戚无双偎着汤兰,懒洋洋地说道。
“你既有这个想法,怎么不跟你的蔺哥哥说?他可是个王爷。”汤兰问道。
“做生意哪能没风险?我赌的若是自己银两也就罢了,蔺哥哥那里还得供应一整间宅子,及我们所有人的食衣住行,总不能要他全蚀老本吧。”戚无双长叹了口气,手指画过几案上九哥所赠送,以最好“红土沈”沉香木所做的花瓶,呼吸那清凉的杏仁沉香。“我可怜的蔺哥哥,好好的一个皇亲国戚,为了我……”
“唉呀,您明明就很高兴王爷能经常陪在身边的。”方才走到花窗边的如意,噗哧一声笑出来。
“是啊,晚上把你从书房抱到他的寝房,早上又要把你从寝房抱到我们那里梳洗,没见过这么宠人的夫君。”苏秋莲忍不住揶揄着她。
“那是我值得他宠啊!况且,我就爱黏着蔺哥哥不放,这事你们也都是知道的。”戚无双美目半眯,一提到蔺哥哥,便连说话语气也甜腻了起来。
“你爱巴着他,我们没意见,可你多少得为自己着想。花城里的人都谣传着皇上不希望你和蔺王爷在一起,都说他很快就要回京迎娶公主,和你并列正妻之名了。”汤兰神色严肃地说道,就怕无双吃了亏。
“蔺哥哥待我好,凡是有眼的人都看得到的,我信得过他。”戚无双捏捏汤兰的手,要她放心。
“你心里若真那么踏实,何必总偷偷喝着避孕药汤?”汤兰瞄她一眼。
戚无双一听,耳朵竟有些微红了。她嘟了下唇,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原本也想快快帮他生个娃儿的。后来想想,我不过才独享蔺哥哥多久,干么还招来小女圭女圭跟我争宠?”
几个女子一听,先是目瞪口呆,继而全都哈哈大笑出声。
“你这吃的是哪门的醋啊……”苏秋莲拿着手绢擦着笑出来的泪水说道。
“你小心为上总是好事,毕竟男人有良心的没几个。咱们被你‘戚无双’娶回家门的姐妹,哪个不是吃过亏、被男人折磨过……”汤兰皱着眉说道。
“总之,我蔺哥哥和别的男人不同,我信得过他!”戚无双拍着胸脯作保证,一迳嘻嘻笑着说道:“明天还有事要忙,大伙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呗。”
“我瞧是您想早点回去陪陪蔺王爷吧。”如意倚在窗边笑着说道。
“是啊,我打算一回府就巴在他身上,连吃饭也不松手。”这些时日,她早出晚归、日日累得像条牛,而蔺哥哥则仍忙于文牍案头工作,也没时间跟她多谈些什么。
“不害臊啊?”苏秋莲笑眯了一对圆润眼儿。
“只要他不觉得害臊,我巴在他身上走路都无所谓啊。”戚无双笑着说道。
“唉啊,蔺王爷走进街头的春秋茶楼了呢。”如意突然对着窗外轻呼出声。
“蔺哥哥居然一个人出门逍遥去。”戚无双也探头到窗边,正打算推窗却被如意阻止。
“瞧不见人影了,您还是快点去找人吧。”如意说道。
戚无双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回头交代道:“汤兰姐姐,晚上买只吴记的桂花烧鹅回府里加菜吧。”
“可是……”汤兰估计着能省一分钱便是一分啊。
“铺子开张便要赚大钱了,这点小钱就别放在心上了。”戚无双说完,推开大门溜了出去。
如意随后跟了出去。
汤兰交代一声后,也攒着荷包,赶着到吴记去买桂花烧鹅。
苏秋莲将店内简单收拾一回之后,娇小的她站到窗边,踮起脚尖、眯着眼睛瞧着外头,喃喃地自语着——
“这如意眼色真好,怎么我从这里瞧不见春秋茶楼门口,她却看得到蔺王爷走了进去呢?”
春秋茶楼的二楼包厢里,店小二奉上茶,便快步退出,只剩神色凝重的蔺常风和一身浓浓药味的蔺玉。
“父皇已经听从你的意见,命人除去花城里所有的蛇花,也下令让医城医者们对于毒物方面多加研究。‘御密处’的探子们也依照你的建议,到邻近几个城里追查意外身亡事件。谁知道这几个月来,国内暴毙事件还真是变多了。”蔺玉摇着头,仍是一脸不能置信地说道。
“请九哥务必让父皇知道,此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将来必是后患无穷。”蔺常风肃然地说道。
“父皇心里其实希望由你领着‘御密处’探子们来追查这些事。”
“请九哥转告‘御密处’探子,务必请他们找出那些暴毙之人的共同点。”蔺常风未回答九哥的话,只淡淡地说道。
毕竟,他当初为了无双而请辞“巫城”城主及“御密处”之首时,父皇说过若他想重返秘密御史或巫城城主一职,便得以迎娶金罗公主估秋交换条件。
“九哥,‘御密处’跟踪戚松的报告出来了吗?”蔺常风问道。
“唉呀,十四弟果然神机妙算,那戚松跑到京城,在夜里带着一袋像是金子之类的包袱,偷偷模模将东西放进一间简陋的破庙里。”蔺玉兴奋地挥舞着双手,药味也随之散布在屋内。
蔺常风闻言,精神为之一振,毕竟他瞧那戚松虽是生性浮夸,本质却是胆怯怕事、缺乏担当。他认为戚松这般性格之人,是万万不敢出手毒杀亲生哥哥的。若戚松真志了杀意,也一定是委托他人之手。
事实证明,他的推断无误。
“那间庙里头有人吗?”蔺常风问道。
“听说没见着人,那袋金子一直到今日,都还未被取走。”
蔺常风眉头一皱,没想到线索至此又断了。
“十四弟莫担心,探子们仍持续监看着。”蔺玉连忙说道。
“有劳九哥了。多谢你冒着风险,告诉我这些事。这份恩情,兄弟没齿难忘。”蔺常风起身,对着九哥行了个揖。
“我才该多谢你,把我推举给父皇,安排我进了‘御密处’,还教导我该如何指导里头办案。父皇现在对我当真另眼相待了……”蔺玉一提到此,眼睛整个亮了起来,看来也不那么病弱了。
“九哥多才多艺,又曾至异国游历半年,若非体弱,早该是股肱之臣了。”
“多才多艺倒是没有,只是无妻无子,自然多些时间钻研,只是不知是否钻研过头,夜里怎么睡都睡不饱,白天精神自己也很差。”蔺玉苦笑地说道。
“九哥这症状多久了,可请御医看过?”
“似乎打从我娘过世后,便经常如此了。我帮自己卜了个卦……”蔺玉说着说着,突然一拍脑袋。“唉呀,我有事要告诉你啊。我昨日帮你及无双卜了卦,发现你们皆是火命之人,若是两人同时有福分时,自是平顺一生。但是,如果双方有一边富贵不全,则容易招惹不幸。尤其是无双,因为没有皇族血脉庇荫,被你这把火一烧,注定灾祸不断啊。”
蔺常风点头,知道九哥是一番好意,却没真把卜卦结果放在心上。因为他向来相信人定胜天,总没对那些卦相、命相之事认真过。
“那九哥可为她的生意卜过卦?”蔺常风笑着问道。
蔺玉皱着眉,面露忧色,沉默不语了。
蔺常风见状,也敛去笑容,知道九哥所卜到的一定不是好卦,但他不想追问结果。
“不如九哥告诉我,她该小心些什么吧。”他打破沉默。
“这……”蔺玉欲言又止,踌躇好一会儿后,才叹了口气说道:“她若是生命安危无虞,生意自是能做得兴旺。”
“九哥,现在是在劝我离开她?”蔺常风浓眉才一皱,清俊之色便敛去,神色旋即肃凝了起来。“是父皇要你这么说的吗?”
“父皇没说,但谁都看得出来他心里希望你回来。”蔺玉拍拍兄弟的肩,叹了口气说道:“只是,我既然卜了卦,又知道你和无双是分不开的,当然忍不住要担心。至少,在你们没真正成亲前,别太逾矩亲密……”
“蔺哥哥,你在这儿吗?”
蔺常风一听到远远竟传来戚无双的声音,他立即起身往外一看。
“你这店小二还真大胆!拦了我一刻钟,不让我找蔺哥哥,分明是想和我过不去。我以前来的时候,难道少给你赏银吗?”
“戚公子……戚……姑娘……二楼都是爷们谈事情的地方,你别硬闯,我帮你找便是了……”
蔺常风推门而出,听见几步外的包厢里传来打闹声,可他无暇注意,只快步走到栏杆边,往楼下一看——
“无双,我在这儿。”他说。
戚无双仰头对着二楼嫣然一笑,绝色模样带着几分娇蛮,可双臂交握在胸前,分明生意人要讨公道的模样。“蔺哥哥,他们说楼上不许女子上去。”
“我方才交代过店小二别让人找着我,没想到却挡到了你。”蔺常风沿着栏杆走向楼梯,不想多惹事端。
戚无双瞄了店小二一眼,挑眉说道:“小二,我晓得你有苦衷。可下回别再说什么二楼是爷们谈事情的地方,你家里就没娘亲妻女姐妹吗?你难道不想有明也带她们上去坐在包厢里享享清福吗?”
“小的哪儿来那么多银子带她们享福啊……”小二哇哇大叫地说道。
“我帮你啊。”戚无双笑着看向蔺常风。“蔺哥哥,你就赏点银两,给这个办事挺妥当的小二吧。”
蔺常风点头,正踏下楼梯时,忽然听见一楼群众里有人冷嗤一声。
“抛头露面、不守妇道的女人。”
“若是少见多怪,便别说出来让人笑话。”蔺常风凛然说道,威仪声调让茶馆内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金罗国富裕,如今最大的马商首富便是个寡妇。南云国的女战士天下闻名,也是事实。便连我秋丰国内的矿城,因为男子必须下矿,所以城内大小铺子都是女人掌事,而医城里也有不少医者是女子。女子与男子在花城之外,并无不同,何以在‘花城’内只有男子可以抛头露面?”
蔺常风说完时,人也正好走到一楼。他清铄目光缓缓打量过一楼里每一张脸孔,看看还有谁胆敢有异言。
“蔺哥哥说得好啊!”戚无双用力拊掌,大笑地等蔺常风朝她走来。
“格你女乃女乃的……敢打你爷爷!”二楼传来掀桌翻椅的声音。
所有人抬头一看,只见楼上两名男子正从包厢内扭打出来。
“二位爷好心一点啊……砸坏了要赔银子啊……”掌柜惊呼连连地冲上楼梯。
戚无双仰头正看得津津有味,不料楼上却突然摔落两张椅,正朝她的身子直扑而来。
她愣住,在众人惊呼声中慌乱后退。
“小心。”蔺常风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揽到角落。
砰!
椅子摔落在她方才所站之处,被砸得四分五裂。
蔺常风心一惊,指尖不自觉地陷进戚无双臂膀里。
二楼仍然吵闹纷纷,陆续又有一些椅、盘被扔了下来,一楼客人纷纷闪躲着。
“你没事吧?”蔺常风脸色惨白地端详着她,连呼吸都变得粗重了。
他确实不信那些卜筮,但因为有关的人是她,他便忍不住要提心吊胆起来。
“蔺哥哥瞧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戚无双挑眉美头问道,拍拍他紧绷的脸颊,戏弄地说道:“不怕喔。”
蔺常风这才勉强挤出一抹笑。
“你方才和谁在楼上包厢?”戚无双偎在他臂弯边问道。
“九哥。”
“无双妹子。”蔺玉双手抱着头,怯懦地下了楼梯。
“好你个九哥,竟然和蔺哥哥瞒着我来吃香喝辣吗?”戚无双笑着说道。
“不是不是……”蔺玉摇头。
“那你们在做什么?”
“那个……那个……”蔺玉着急地看向蔺常风,病容忽而变得满脸通红。
“九哥听我说你近来忙碌,食欲不佳,送了些香糕过来,要你多少吃一些。”蔺常风按了下她肩膀。
“九哥雪中送炭才是真情哪。哪日我戚无双发达了,铁定不忘九哥的恩情。”戚无双望着九哥,诚挚地说道。
“好说好说。”蔺玉疲惫的面容,挤出一抹笑容。
“九哥,我们先离开了。”戚无双说道。
“快回去吧。”蔺玉看了他们一眼,不放心地又交代了句。“路上小心。”
蔺常风定定地点了头,将戚无双紧揽在身侧,这才大步走出春秋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