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情人节当天,早已约定好的一场电影!
对于普天下所有女孩儿们雀跃期待的这天,甄可瑷倒是没有特别的期待。鲜花、礼物或巧克力对她而言,不是爱情的必需品,而是一种需要之外多余的缀饰。她不爱甜言蜜语、花前月下,却独独喜欢那种温馨平实的感情跟男友交往四年以来,她始终是如此。
倒不是她有多不解风情,或个性有何古怪之处,相反的,她不但是个相当漂亮的女孩,个性更是出名的温和亲切,跟谁都合得来。
从小到大,身旁的朋友、同学总是戏称成天笑咪咪的她是“小甜甜”,除了格外白皙漂亮的脸蛋外,她温温顺顺的好脾气,也是她始终博得好人缘的原因。
“小甜甜,妳要下班了?”同为企划部同事的宋笠芸,看到向来早到晚返的可瑷,正在收拾办公桌准备下班,像是看到甚么大新闻似的,丢下笔杆就冲了过来。
“今天情人节,我跟男朋友约好去看电影。”可瑷笑着解释。
聪明的她一路顺利进了知名大学,在二年级时终于在众多追求者中,跟苦苦追求了一年的学长关立维交往了。四年来,两人的感情称不上轰轰烈烈,却有着可瑷一心渴求的平淡充实,结婚也是预期中的事,人生对她而言一切似乎就是这么如意、顺遂,理所当然。
“妳不说我倒忘了”宋笠芸惊叫一声,随后像消了气的皮球似的叹息起来。
“唉,也难怪!整个办公室里头的女同事大都已经结了婚,行情一变差也没有人肯送半束花来,害我连今天是情人节也不知道。”说着,宋笠芸不经意朝她办公桌四下打量起来。
“咦,我们这些已经结了婚的欧巴桑没有花也就算了,怎么连妳这个单身贵族也没花?妳男朋友没送?”
“是我不要他送的,他正在努力存钱买房子,不值得多花这个钱。”
这就是可瑷,虽然才二十三岁,却成视诋事得像三十二岁。
“妳……你们准备要结婚了?”宋笠芸惊讶得倒抽了口气,两颗圆睁宛若龙眼似的白眼珠子,像是随时会滚出来似的。
“只是计画而已啦!”可瑷不好意思的笑笑。
“唉,要是妳男朋友真娶到妳,真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啊!”宋笠芸看着她漂亮可人的脸蛋以及修长纤细的身材,有感而发的叹息道。
“芸姐,妳别损我了。”可瑷红了脸蛋,拎起包包摆了下手就急忙往门外跑。
提早半个小时来到电影院对街的商店,可瑷买了两杯关立维最爱喝的摩卡冰咖啡,而后端紧咖啡小心翼翼的挤进人潮中,准备排队买关立维爱吃的小吃。
此时,她不经意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的人潮中匆匆闪过。
可瑷狐疑的一转头,意外捕捉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拉拉扯扯的自她身后而去,其中娇小纤细的身影,仿佛是多年好友沈如玫。
彼不得才排到一半的队伍,可瑷惊喜的挤出人群,直追两个人的脚步而去,越近就越能确定,前头的两人就是男友关立维跟好友沈如玫。
“妳不该跟来的,快回去吧!小瑷随时会到的。”前头高大的关立维没有发觉身后紧跟而来的可瑷,正柔声试图劝离一旁的沈如玫。
“我不管!今天当着三个人的面,你一定要把事情说清楚。”
把事情说清楚?他们有甚么事瞒着她?
像是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可瑷握紧手里的咖啡,不觉缓缓停下了脚步。
“我不是告诉过妳,我──”
“一年来,你总是对我说这说那,你为甚么就是不跟小瑷说!”沈如玫遽然打断他。
“你答应我要跟她提分手的──”说到这,她的声音不禁哽咽起来。
“我说不出口啊!小瑷她太好了,我实在不忍心伤害她。”关立维挣扎的耙梳着发。
“你不忍心伤害她,那我怎么办?”如玫悲愤的哭嚷道。
“如玫,相信我!等我找到适当的时机,我一定会跟她提出分手的!”关立维语带恳求的保证道。
分手?
这个字眼宛如火球似的,猛然滚进她的脑海,将她紊乱的思绪烧成一片灰烬。怔立好半晌,可瑷终于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她的男朋友跟她最好的朋友在一起!
鳖了二十三个年头,可瑷从没有比此刻更为震惊,那种感觉简直像是硬生生被浇了一盆冰水,又被丢进烈火熊熊的火炉里烧炙过一回。
她大错愕也太震惊,连手里的咖啡何时掉落到地上也浑然不觉,直到两张闻声转头的震慑脸孔映入眼底。
“小瑷?!”
必立维与沈如玫同时月兑口而出的惊叫声中,有着不及反应的错愕与仓皇。
“立维,如玫,真巧……你们都……在啊?”可瑷故作若无其事的挤出一抹不成样的笑。关立维的仓皇与沈如玫的不安,在她眼中看来格外令人不忍,若注定得心碎,她宁愿自己不曾目睹这一切的尴尬。一个是她交往了四年的男友,一个是她最交心的好朋友,她怎会面临这进退两难的处境?
看着可瑷似乎彷佛知悉一切的表情,沈如玫鼓起勇气索性乘机坦承。
“小瑷,我跟立维已经在一起一年多了。”
可瑷征立半晌,缓缓转头望向关立维寻求答案。
“小瑷,对不起,我有一万个不愿意欺骗妳,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妳。”
可瑷看着曾经如此贴近、如今却如此遥远的关立维,又看看如玫那张曾经熟悉而今却如此陌生的清丽脸蛋,眼底两道热潮汹涌着,却怎么也流不出来。
彪身宛如被掏空似的,她脑中一片空白的怔立了不知多久,许久她才听到自己若无其事的笑声。
“你们两个也真是的──这种事你们应该早一点告诉我的,”
可瑷紧紧捏着手里排了两个钟头,才拿到的现代爱情戏的电影票,还没有进电影院,真实冲击的剧情,却已经在她眼前真实上演。
“小瑷,我很抱歉,妳很好!但,跟妳在一起感觉实在太平淡了,淡得甚至激不起一丝丝感情的火花──”关立维歉疚的望着她。
所以他才嫌她乏味?她低着头心酸的想道。
可瑷细细收拾着一地的冰、水,那股寒意似乎也跟着渗进心底。只是,她不明白!她究竟是哪里不好?她体贴,她懂事,凡事都为他着想,从没考虑过自己,他究竟嫌她哪里不够好?但眼前,她甚至连一句“为甚么”也问不出口,她只能默默的退场,彷佛她是这场戏里头串场,却一演就是四年的配角角色。
“如玫,这两张票就给你们,好好玩,我先走了。”一派潇洒的,将手里两张又湿又皱的票塞进沈如玫手里,可瑷急急转头离去。
没关系!可瑷快步走出两人的视线,边在心底安慰自己:她很坚强、有成人之美——而华灯初上的街头,却在她的泪眼中蒙开了点点光影,模糊得让人几乎辨不清前头的路——
++++++++++++++++++++++++++++++
对可瑷来说,关立维的离去与如玫的背叛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尤其是每天一走出公司大门,总会不经意瞥见,关立维最常等待她下班的那个位置,每看一回,她的眼泪总会再度泛滥一次。
为了遗忘那种痛心的感觉,她几乎是仓皇的,一头转进一旁的面包店里,想籍由吵杂的人声与热闹的气氛来遗忘心底的痛。
然而店中热闹的气氛,却让她倍觉自己的孤单,她急欲分散注意力的,随手抓起门边架上摆放的托盘与面包夹,不经思索的,将架上触目所及的面包一一夹进托盘里。
才几分钟的时间,小小的托盘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她纤细的身材,与手上明显格格不入的一大盘面包,也引起店里客人的侧目。
唯有可瑷,仍丝毫没有发觉身后的几道目光有多惊愕,仍神情恍惚的将面包端至柜台结帐,而后提着两大袋的面包匆匆步出店门。
可瑷无法思考、也不愿思考,她抱着两大袋面包回到家,避开了爸妈关怀的眼神,埋头就往房间走──
“小瑷,妳回来啦?我跟妳爸…….”
“妈,我累了,先回房了。”
可瑷连正眼也不敢多瞧门边的爸妈一眼,就怕他们问起甚么。
“喔”甄母楞了下,继而才回神朝女儿的背影喊着:“欸,小瑷,快吃饭了,换个衣服就快出来!”
“妈,我买了面包,我……我吃面包就好了”可瑷不敢回头,匆匆关起房门才勉强回句。
“这丫头今天是怎么回事?宁愿吃面包也不吃饭?该不会是嫌我煮的饭不好吃吧?”狐疑的甄母站在房门外嘀咕着。
“女孩子长大了光谈恋爱就饱了,哪还需要吃甚么饭,还是咱们两个老的自个儿把肚皮填饱些实在!”老顽童似的甄父,以一派玩笑的口吻扬高声音说道,也不知是说给站在门外的甄母听,还是说给房内的女儿听。
“听你说这甚么话,你没瞧女儿这么瘦,若谈恋爱就会饱,这四年来也没见她长多肉!”
“哎呀!妳别瞎操心了,瘦有啥不好?我倒怕有天女儿变成了妳这水桶似的身材──”
卑还没说完,甄母像是只被拔毛的母鸡似的聒嚷起来。
“你也敢说我?你也不看看白己,又干又瘦活似糟老头一个。”甄母不甘示弱的讥讽道。
“糟老头?妳说的这是甚么话,妳不知道我上次在路上,还被一个年轻的小姐搭讪……”
“少在那吹你那张老牛皮了……”
门外热闹上演着每天必定上演的抬杠戏码,然而隔着张门板里的可瑷,却一点也感受不到门外笑闹的气氛,泪反倒像汹涌的洪水挡也挡不住。
她颓然松手瘫坐在地,忍不住掩面无声哭了起来,袋子里的面包也掉落一地。
傻瓜!她有甚么好伤心的?!
立维跟如攻都是她最重要的人,她好风度的大方成全他们两人,不当拆散有情人的刽子手,这是功德一件,她有甚么好哭的?!
勉强擦干眼泪,她失神盯着一地的面包,不知不觉一个个拿起来往嘴里送,每种面包各种甜腻、香松的不同滋味,意外的让她暂时转移了注意力。
“我没事,我很好──”宛若自我催眠似的,她边念着边将面包一个个的往嘴里送。
然而吃得太猛,却让可瑷一嘴的面包几度噎在喉咙,难受得几乎没法呼吸,她索性到厨房冰箱里抓出一大罐的果汁,一路咕噜咕噜的灌着又躲回房里。
这天晚上,像是存心折磨自己似的,可瑷和着果汁,硬是将一大袋面包全塞进肚子里——只是伴着一肚子甜软面包的,却是滋味苦涩的泪水。
++++++++++++++++++++++
可瑷不知道自己能做甚么?
四年来她习惯了有关立维的日子,失去了他,她的生命像是陷入了断层,再也接续不起来。
下班后多得不知如何打发的时间、夜半时分浓重的失落感,让她总一再的想起遽然失去的一切。急欲填补伤口的可瑷,不敢让自己空闲下来,不自觉的,她开始籍由“吃”来
分散注意力。
她学会了自我疗伤的方法──吃!
于是,她吃上了瘾,每天要是一空闲下来就想吃,要是闷得发慌时,更是借着吃,来抑上心底那股永无止尽的空虚。
奇怪的是,心底那股失落感,竟会因为短暂的口欲满足,而获得些许的慰藉。
现在对可瑷而言,生命中除了吃,再无其它重要的事能做。
“丫头,妳上哪儿去?”
可瑷一手拎着车钥匙、一手抹着嘴边的饼干屑,才刚走出房门,甄母就马上从厨房探出头来。
“买东西!”可瑷头也不回的含糊丢下一句。
“买甚么东西?要开饭了耶!”甄母怪叫着。
“我不吃了!”可瑷抱歉的丢来一句。
“又不吃饭?妳——甄母可看着女儿近来明显变化的身材,她实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
她这女儿这阵子实在怪!
每天一下了班,连饭也不吃,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说,成天尽是饮料零食,大批大批的往房间里搬,最奇怪的是,已经连续好几个周末,也不见她跟关立维出去玩了。
她这女儿究竟是怎么了?说不出来她哪里不一样,但她就是觉得怪!
甄母看着可瑷匆忙而去的背影,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沉思了起来。
“喂,老头子,你有没有发现这阵子咱们女儿好象──胖了?”
“胖?跟妳比起来倒还好。”
甄父专注的擦着宝贝的高尔夫球奖杯,心不在焉的应了句。
“你说这是甚么话?我会变成这个样,还不都是为你做牛做马换来的。”甄母遽然回头,恨恨的挤出一句。
“是啊!做牛做马还养出一身的肉。”甄父不以为然的冷嗤道。
“你──”甄母气结,瞪着丈夫那张带讽的脸。“算了,我懒得跟你抬杠!”
甄母悻悻然送给丈夫一记白眼,便径自扭过头不理他,然而才刚松开的眉头,却在看着女儿骑着小型摩托车而去的身影后,又遽然蹙了起来。
可瑷没有察觉到身后,那双满含担忧的审视目光,仍快乐的骑善小绵羊,往大街上的面包店奔驰而去。
她来到街上最常光顾的一家面包店,这阵子以来,这附近几公里以内,所有面包店全被她吃遍了,但吃来吃去,她最钟爱、口味也最好的却是这家。
选定了面包出炉的第一时间,她迅速的停妥小绵羊,杀进已满是人潮的面包店里,熟练的将架上刚上炉的面包搜括了大半后,才心满意足的提着一大袋的面包,骑车回家。
一路上,闻着从车篮的袋子里,飘出香甜诱人的面包气味,被可瑷宠壤的一肚子馋虫又喧嚣起来。
停下红灯之际,她紧盯着袋子口隐约可见的金黄面包,狠狠咽了口口水,心底顿待陷入了交战。
她知道边骑车边吃东西有多难看,尤其是她自小到大,连边走边吃的不雅观举动也从来不曾有过,更何况她现在还在车上──但,管它的,反正现在她甚么也不在乎了!
抱着最后一丝犹豫,可瑷左右张望了下,趁着身旁的机车骑士注意力全在对面的红绿灯号上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车篮里抓出一个女乃油面包。
握着手中松软、热呼呼的面包,可瑷顿时有种满足的充实感。
无视于身旁几辆呼啸而过的机车上,因好奇投来的目光,她大口大口的咬着面包,边单手骑着小绵羊往回家的路走。
她从来不知道吃能让人这么愉快,可瑷忘了自己现在是在小绵羊上,而不是在自己的房间里,仍狼吞虎咽的一个接着一个,就连自己甚么时候闯过头顶上刺眼的红灯也不自知──
“碰”的一声巨响,嘴里还咬着半个面包的可瑷飞离了她的小绵羊,整个人像巨洋女圭女圭似的笔直摔向坚硬的路面。
拜狠的摔到地上的可瑷发出一声闷哼,从嘴里的面包甩出的女乃油,更糊了她一脸──“这位太太,妳没事吧?”一个好听的低沉嗓音遽然自头顶响起。
可瑷挣扎着将眼皮掀开一条缝,发现一张写满关心的俊逸睑孔正俯视着她,自己的小绵羊也横躺在不远处,尤其是从车篮里甩出来,写着“胖师傅面包店”的袋子破了个大洞,里面数量惊人的面包也全滚落一地。
“我不是太太,我还没有结婚!”
可瑷又羞又怒的涨红了睑,狼狈的急忙想站起身,却发现动作出奇迟钝困难,像是被马路给黏住似的。
“抱歉!”看到可瑷的狼狈,男子冷沉的声音明显软了下来。“我帮妳──”
“不……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起来。”可瑷努力撑起擦破皮的双膝,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来,转头一看,发现除了男人以外,一旁司机模样的中年男子,以及为数不少的围观路人全在笑。
可瑷不自在的上下检查自己,又模模头脸,才发现自己脸上糊满甜腻的女乃油。
她狼狈的急忙抹去脸颊上的女乃油,又看着散落满地的面包,感觉大家似乎都知道她有多会吃,让可瑷尴尬得恨不得钻个地洞躲进地底。
男人俊逸出色的相貌,以及一身笔挺西装,简直像刚从电视里走出来似的,跟她的模样相比,更突显出她的狼狈。
但她仍强自佯装若无其事,急忙想扶起倒地的小绵羊逃离这里,然而她才微微一弯身,浑身却痛得让她忍不住龇牙咧嘴,小小的车子竟半天也拉不动。
男人善解人意的迅速替她扶起小绵羊,又将一地散落的面包一一放进车篮里。
“以后别边骑车边吃东西,很危险!”阎彻将小绵羊交给眼前颇有“份量”的年轻女子,好心的劝道。
男人好看的脸孔,以及一身慑人的气势让可瑷不敢正眼看他,尤其是男人忍住笑的表情,更让她觉得羞窘不堪。
“我──我知道了!”可瑷接过车连头也不敢抬,心虚的看着他高级的奔驰轿车前,凹下的一个窟窿。“你的车……”
“没关系,人没受伤就好!”男子好听的嗓音一如人的出色英挺。
“抱歉!”
至今仍胡里胡涂不知道自己为何被撞,但可瑷下意识的,向比较像受害人的男人道歉,而后便急忙骑上小绵羊疾驶而去。
一直骑到远得看不见人,可瑷脸上尴尬的红潮仍没有散去。
这辈子,她从来没有这么糗过!
但是看着篮子里数十个仅存的面包,可瑷强自绽出一抹满不在乎的笑。
不过,没关系!
糗归糗,她还有一大篮的面包,这些能让她忘记一切的烦恼与不快